“啊，啊我，今天很忙，忙不开，白天可能没有空。晚上吧，嗯，怎么样？”
“啊等等稍等……”
“不好意思可能没空说话了，嗯嗯，对，我在学校。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呢，不要在电话里说嘛，好不好。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嗯？”
“好的我先挂了。”
明美靠在洗手间隔板上，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和终止的通话声一并消失了。

并不是没有预兆，早在她隐约察觉什么时就应该做好这一天到来的准备。刚才的电话或许并不代表什么，也许真的只是他有话想说，说不定是别的什么话，是她想多了。她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可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选在这一天……是不是太过分了。
明美不急着回去，今天没有课并不忙，她只是在图书馆复习。说那些谎话是本能地在堵他的嘴，万一他选择在电话里做什么告解嘱托，那还不如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反正，迟早都要有那么一天，兴许连那一天都没有，非要某天他不辞而别被她发现才意味着故事的终结。他愿意给她这样一个平等谈话的机会，或许也是对她的最后怜悯。
像是在说，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好聚好散一样。
但她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希望，像是熄灭的碳火里仅剩的一两成的火光，安慰她鼓舞她，说不定真的只是他准备了什么新年惊喜呢，要相信那么深爱的他，要相信爱情呀。
什么鬼话，他们交往三年，她听到过比今天更沉重严肃的语气吗。这是对她说话，对恋人，不是对工作不是对组织的别人，说明如今“她”也是他要认真对待的“工作”的一部分。
她怕得不能再怕了。


“所以呢，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客厅里很暖和，窗明几净，电视里放着每年的保留节目新年歌会。明美还是设法把场地选在了自己住处，起码让她多一点安全感。她靠在垫子上，心像是悬在空中，等着他的审判。
诸星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特意隔开距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就足够了，明美想，她得开始做最坏打算了。
最坏打算是——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让你很惊讶，希望你能听下去。”
就知道，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求婚，一定不可能。FBI不会好心到这种地步。
“在认识你进入组织之前，我是一名FBI探员。现在也是。”
他说话的时候明美看向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诸星的长相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被称赞的那种帅，而是，相处时间长了她也没法用语言详细说明的东西。她在很多夜里或白天看到过他的睡颜，那时她才确信，她是在喜欢上他整个人之后才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很帅，很有魅力，很有可能会被其他有魅力的女性抢走。她并不属于很有魅力的人，有段时间很为此伤脑筋。
这么帅的人要从这么好看的嘴里说出多么伤人的话呢？
“FBI……吗。”
她还要装成第一次听说，茫然无知，才能让这出戏进行下去。
“是。明天就是最后的终结，要做个了断，今天见面是想对你说清楚。”
为什么啊，宁愿你什么都不说，把今年就这么愉快地糊弄过去，这才算是做个了结。
“大君是……FBI。”
“嗯。”
“骗人的吧？今天不是愚人节，不要讲这种无聊笑话。”
“从刚才起没有一句是假话，所有话都是真的。”
所以，以前的话，全都不是……
“骗人，你在说什么啊？新年前一天说这些。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呜……”
他承认了。全都是假的，过去的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男友是假的，告白是假的，这样最开始的那些冷漠都能解释得通了，他根本没在看向她，她只是一个“目的”。不，他的目标甚至还不是她，而是志保，是志保的引荐让他成为黑麦，所以她连目的都不是，只是一个跳板。太棒了，太完美了，这就是她找的满分男友。
她太喜欢他了。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利用你和你妹妹，明明知道了为什么不离开我？！”

赤井没想到她会哭。他以为她还会像过去一样忍着，藏在心里，藏在拙劣的伪装演技下，而他装作没看出来，对女友的眼泪视而不见。——他没想到的是她早就知道却什么也不表露出来，好像演技拙劣的是他，她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他玩。这都是什么——她还哭得这么伤心，他从没见她这样过，即使深夜在洗手间里偷偷哭也不是这样。
他看到桌上有纸巾，口袋里也有整洁的手帕。可他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走近她身边。
就只能继续看着她哭泣，是吗。
他怕极了眼泪这东西。十七岁那年母亲挣扎着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成了离家前他对母亲的最后印象。不懂事的妹妹和懂一些事的弟弟哇哇大哭，身为哥哥必须照顾他们，于是他也不能有眼泪。因而之后很多年他都觉得眼泪是一种赘余，感情能藏在心里就不要让它流出来展现给别人看，那是只有和很亲密很私密的人能共享的东西。
而这天她终于在他面前哭出来了，是好事，表明她终于不再对他隐藏她的真实情感了。
却偏偏是他选择告别的这一天。

他还是没忍住，在她身旁为她拭去眼泪。
赤井想，起码得给她一个拥抱，哪怕是最后一次，哪怕是作为告别。他就是不想承认他想安慰她，因为让她哭成这样的正是他自己。他已经决定要陪她过完今年的最后一天，在她睡着以后从这里悄声离开，或许是她装睡以后，都行吧，她的演技确实能把他骗过去。他们的恋爱就应该随着新年的钟声而覆灭，这是早就决定规划好的事，他无从选择。
至少能选择是否在这场恋爱里投入真心？
算了，算了，已经晚了。
他就是不想承认今晚他已经爱上她，因为已经没用了。
他还是没控制住抱住了她，他想让她别难过别哭了。

“大君，你说……今天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她的呼吸声，带着颤音的话声。明美紧紧抓住恋人的衣服，如同在海中抓紧一块随时会崩裂的木板。即将到来的新年成了未知而绝望的象征。
赤井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无法在这时许下承诺。他甚至无法乐观地勾勒出他和明美重逢的画面，他想不到那是什么重逢，难道春暖花开，查清没有犯罪经历被释放的她就能和破获大案短暂休假的他在樱花树下重新开始吗，那得是多么温馨温暖的童话。他不知道仅凭自己能不能导向那样的结局，他不敢想，想了他会信。
“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像渣男一样。就这样从她的人生中退场或许是最好选择。
然而明美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也带了重量。
“我会等大君回来找我。”
“别说这种话。”
“说好了，总有一天要再见面。那天到来之前我会一直等着你。”
“别说了，你不要做傻事。”
赤井想松开她然而抱得更紧。他不想再听下去，他真的要信了。希望的种子一旦埋在土里就总想着生根发芽破出地面。赤井也没注意到他从未说过要她忘记自己，那颗种子早被他自己种下了。
明美只是摇着头，倔强地摇着头。
“大君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钟声响彻城市的夜空时，赤井如约离开了明美的住处。此时连天上的满月都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一天内破了两次戒，说是去告别却留下了两人份的希望。
赤井知道不应该让她持有无谓的希望，这种约定有可能反过来害了她。十几小时后的任务仿佛也蒙上了更加未知不可解的面纱，他再也无法去想如果成功会怎样，如果失败后果如何，这都太沉重了。他不该在任务前再给自己加压的。
赤井也不知道那颗已经开始扎根的种子是会腐烂在暴雨淹没的土地里，在干涸的土地缝隙间枯裂，还是好运地破土获得生机。他只能靠自己去努力。

明美靠着墙坐在床上，抱着心爱的玩偶。从今天起她的眼泪大概只有布偶熊能看到了。她的恋情算是结束了，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和平分手。只是，明美隐约觉得，她的未来似乎从那时起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更是了。只是设想一两种最差情况都让她不寒而栗，她和志保是命运共同体，如果厄运降临在她身上那志保也一定会遭殃，只有这种可能一定要避免，然而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更妄求保护别人。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不是，或许下一次见面情况比不见面还要糟。到底会是怎样呢？运气好的话，不用春暖花开他们就又能安全见面了。运气不好……
她能做的只有等，等新年判决她的命运。不远的神社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像天使挥舞的翅膀，像神的宣告。明美在新年的钟声里坐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