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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Beast-白の芥川、黑の敦- 芥川龙之介 , 中岛敦
标签 文豪野犬 , 芥敦 , 新双黑
文集 泡泡龙和跳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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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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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5 22:06
于结局到来之前相会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
原作:文豪野犬Beast-白の芥川、黑の敦-
BGM:Skeeter Davis-The End of the World
Now it is the end of the world.
Why don’t we have a date?
上
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完了。
天空是蔚蓝色的,街道上行走的人们一如往常欢笑连连,今日的横滨也吹着自由、浪漫与和平的风。但不管是远处那几位身着洋服交谈的时髦小姐,坐在长椅上歇息的老先生,还是舔着冰淇淋吵吵闹闹奔跑的孩子,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即将迎来它的终结。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预示,世界就将悄无声息地熄灭光芒。或许曾经有一个人读懂了结局,但他已在落日黄昏之时如白百合一般凋零,只留下了更多的让人读不懂的启示,独自一人前往了结局。
如今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人。
——前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中岛敦以及武装侦探社的新人社员,芥川龙之介。
此时已过了午时,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合上困倦的双眼。行行匆匆的人们的步调似乎也跟着这温柔缱绻的气氛而缓慢了下来,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暖金色的光辉之中。
芥川和中岛两人无言地靠在港口码头附近的瞭望台上,一起纵览今日的横滨。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潜意识里已经感觉到了某样东西即将在横滨的大地上降临,昨夜芥川回到家后破天荒地打开了信箱,那里面躺着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他用指尖夹出那张薄薄的明信片,轻轻一吹把表面沾上的浮灰吹开,露出的画面正是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他的脑中几乎没有迟疑地就浮现起了中岛敦紫金色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唇角,还有投入明信片时戴在他手上的半指皮手套。
毕竟只在收到这张明信片的不久前,他才刚刚去秘密调查到的中岛的居所里那儿溜了一圈,临走时还在对方的茶几上留下了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
「中岛敦敬启,明日未时,愿与君相会。」
他们选了同一个日子,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他们选了对方一起见证世界末日。
命运是如此地奇妙,就连不信命的芥川也忍不住在想。明明前不久他才与中岛在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里缠在一起死斗。他勒着对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发誓,若不亲手杀死对方决不罢休。但现在他们两个却已经安静地和对方站在一起吹风,共同沐浴在温润潮湿的气息之中。
仅就此而言,那位一身黑衣的先生的确没有说错,他和中岛两个人拥有着相似的灵魂。虽然他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他们的本质却是一样的。尤其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他们出乎意料地配合着对方,有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这该归结于他们相似的人生经历吗?还是踩在死之边缘的时刻对对方由心而发的熟悉感?或者说,直接用宿命一词就足够囊括纠缠在他们两人之间那么多复杂的联系。
也不知是该感谢这末日带来的宁静,或是更加憎恨它的到来。芥川站在瞭望台上,审视着自己过去的岁月与不多的未来。他迎着海风,眼光从隔海岸那座巨大的摩天轮去到地标塔,他瞧着那座像是链接了天与地的建筑,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躲在地下世界的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还是冬天,他们的小团体来了一个从横滨流窜来的同伴。那个孩子知道很多有关外面的世界的故事。虽然旧时候大家在贫民窟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苟活,但这不妨碍他们向往都市里的故事。到了连星星和月亮都被黑暗淹没的夜里,他们所有人都得要凑在一起相互取暖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会给他们讲横滨的事情。
都市传闻,名人轶事,黑道秘史,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刑事案件,不过最多的还是横滨的建筑和景区,因为那些地方大多不用钱就能进去,还有愿意施舍食物的人。那些故事曾经是芥川熬过漫漫长夜的慰藉。
那时候那个孩子还说,总有一天,他要吃得饱饱地后换上光鲜亮丽的衣服,然后亲自登上地标塔的顶端,就像是从天国俯瞰整个横滨一样把这座城市纳入他的怀中。
但可惜他最终没有挨过那个严冬,而那个小团体,如今也只剩下了他与不知去往何处的小银。而芥川也从未亲自登上过那座高塔,只能用双眼和心记下最后的初春里的横滨,埋进记忆的土里献给已经死去的同伴们。
从踏进这座城市开始,他的每一天就在不停奔波的路途中度过。
最开始他是想要找到小银在哪里,然后他又想要报复港口黑手党,当中混杂着想要彻底毁了自己的倾向。即使是在现在,他也依然怀抱着兽,怀抱着后悔,拼命地奔跑着,在不停地朝前迈进着寻找自己前进的理由。
他已经很久没有停下了。即使身体在歇息,意识也在不停地向前进。现在却被世界意志强行打断了步调而暂停了下来。这停下的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又疏离,让他一时之间都无法习惯。他望着街道上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而进发的人,来往的车辆,又去看街口的树。他还记得他刚来时它们的样子,枝头光秃秃地一片,如今停下来才发现,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一切又是充满了生命力的样子,郁郁青青的。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见过横滨秋天时候的样子。”芥川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
“那还真是可惜啊。”站在芥川身边的中岛说。“横滨的秋天,整座城市都会变成一片金黄色的,那个画面非常美丽。”中岛靠着栏杆的扶手,视线顺着芥川的眼光望向街道上一排排的银杏树。“你看那里,虽然现在一片绿色的也很漂亮。但是到了秋天,那些绿色的叶子全部都会染上金色。金色的银杏叶会缀满整个街道,路上、树上、天上,整个横滨都是灿烂的金色,就好像是这座城市在冬天来临之前绽放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得很想再见到一次秋天的横滨……”
中岛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轻了。他的眼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好像是在透过记忆看这座城市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芥川没有经历过那些,他也想象不到那样金色的画面,没下几秒只能作罢。但他看着中岛这副怀念的样子,心中却有股后悔与难过的情绪在不停地滋生出来。有些灰色的东西像是在不停蠕动着蚕食他的胸口,把苦涩填进了空洞里去。
他心下突然想到,如果四年前的他已经能懂得心是为何物,是否现在他已与妹妹度过了四个金色的秋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被谅解地、形单影只地等待最后的春天在自己眼前走过。
他又想,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此刻是否也在向记忆中的谁忏悔。他也没有机会与他的老师一起欣赏秋天的美丽,而是独自一人把绚烂的画面记录在了心里,和愧疚一起烧成灰烬埋到过去的地方。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只有注定以及结局。他已经等不来他的秋天了,中岛也是。秋天的光景只存在于他们的回忆里与想象里,而他们所拥有的,只剩下了最后的春天。
有种无可奈何又无力抵抗的决绝像是把他镇压在下面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中岛在这点上想必与他是一样的,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彼此的身侧吧。
此时距离那场堪称你死我活的惨烈战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芥川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中岛敦的影子了。传闻中岛现在正在依据前黑手党首领太宰治的遗嘱,带着泉镜花在异能特务科的监督下进行秘密行动,借此清洗过去的记录。
芥川这时候才注意到,中岛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还要消瘦上许多。海风把中岛的头发吹得凌乱,中岛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外套贴在他的背脊上,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纤细,简直就像是他被那身黑衣服给整个包裹住了一样。那对曾在芥川眼里看来略显稚嫩的紫金色眼睛如今凹陷在眼眶里,看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一场安眠。
四年前的时候,中岛做出了他的选择,所以现在他在承受着他的选择所带来的苦果。但如果那个时候是他先一步与那位先生离开了,或许现在犯下了重罪而苦苦地于过去的深渊中挣扎的人就是他了吧。
齿轮不契合,命运的捉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阴差阳错所导致的安排。但偶有时,当回想起那位黑衣男子自杀前所说的话时,芥川也会想,若是那个时候,是他被那位黑衣男子挑选了会怎么样。
他和中岛走在了两条相反的道路上。但立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却并非城墙,而是一面巨大的玻璃。他在审视自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他看着中岛的时候,就像在看着某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在一步一步前进的样子。
他们两人几乎是本能地理解对方,憎恶对方,也渴望着对方。
——因为他们也同样理解自己,憎恶自己,渴望有谁能将自己从这个玻璃笼子里面解放出去。
他的外套也被风吹了起来,衣尾拍打在栏杆上啪啪啪地响。银色的风衣下摆和中岛的黑风衣腰带在空中一同扬起,交错的片刻好像就这么混在了一块儿。
既不是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硬要说的话,他们两个应该是灰色的。既非立场鲜明,也非满心抗拒,他们好像本来就有某一部分重合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肩头与肩头相触,一部分的身体和一部分的身体碰在一块儿,形成一个小小的热源点。他们明明都感觉到了,但也没人主动撤离,一起保持沉默维护这一点点热度。
他们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某一瞬间,由身体到心灵,由灵魂到意识,因某样东西的降临而颤动。
那个不可名状之物只在提笔间悄然改写了篇章,在睫毛微颤的瞬间将世界整个翻了个页。周遭行走着的、欢笑着的、孤独的、结伴的、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正在发生。只有他们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互相朝对方看了一眼。
——这个世界,将在24个小时之后,迎来它的终点。
“还……真是快啊。”中岛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仰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芥川,又好像只是在看芥川眼里自己的倒影一样,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色。芥川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他也没有避开,只把眼神放回了无边无际的海平面,再没有多说些什么。
他瞧着远处漂浮在海面上的一艘白色船只,视线不明显地随着船只移动着,等到一艘船驶离了他的视线范围后,他就换一艘船,继续看船只在海平面上颠簸。他似乎看得很入神,那种目光看上去就好像他也在那些船上一样,又或是说,他就是那些船本身,正随着波浪随波逐浪地飘荡着。
芥川了然,便也随着中岛的眼神向海的那头望去。白色的浪花沫子积在一块儿,随着风刮过的方向一波一波地越来越远,这么瞧着瞧着,好像胸口一瞬间涌现出的孤寂也能随之逐流一样。但风转瞬又换了方向,一下就把已经远去的东西又打了回来,白浪落在码头的防波提上,成了松松散散的一片白色泡沫,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他忍不住在想,此时此刻正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的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虽然活着,但他们的面前却已经立起了一块倒计时二十四小时的警示牌。触手可及的未来随着时间的前进一点点流失,就好像是装在沙漏一侧的沙子一点点下落到了空白的地方。一旦下方的部分被沙子全部填满之后,他们的未来也就一齐到了尽头。
他们已经触到了沙漏的玻璃壁,但除了被沙子给埋起来以外,他们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命运的终章已于此刻到来,它无声地向两人宣告,未来的二十四时内,不管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再做什么,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了。
不论是邪恶的兽,还是世界的守护者,他们已经先一步被这个世界拒绝。
明明……不管是他还是中岛,他们都在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从被人宣告了“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样的真实后,芥川就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类似“封底”一般的东西。
这个世界既是真实的,又是以某种规律运作的伪物,是以某一种可能性的见证为目的而运行着的一套程序。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人并不会有所察觉,但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再说自己能够完全融入在里面便是自欺欺人的话了。
尤其是今天与中岛敦相遇的时候,这样格格不入的突兀感来得比任何时间都要更加明显。
这个世界为了能够正常地运作下去,它让“追逐心为何物”的芥川龙之介与“渴望让心复活”的中岛敦相相遇了。他们因为得知了世界的本质而被这个世界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但同时,他们两人力量的交锋所孕育出来的特异点,以及他们灵魂交汇所产生的,超越力量的东西又束缚住了这个世界。
此刻此刻的他们已不再是作为他们自己,同时又非只是书中的角色,只以一种介乎于存在着与活着的状态在行动着。现在他所捏在手心里的,就只剩下抵达终点前寥寥无几的几页薄纸。这个故事已经将要接近尾声,但芥川却越来越迷茫。
这停下来的片刻,他突然在想,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呢。
他是狂吠不止的无心之犬,还是充满荣耀的武装侦探社的社员呢?是芥川龙之介本身,又或者只是见证“书”的某一页消亡的旁观者呢?
他觉得自己作为自己的存在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否定了一样。他被定在原地,被束缚住了。有种诡异的情绪在与他纠葛。他动不了,流水无法带走他的脆弱,浪花也无法冲散他胸口满溢出的愤怒。
于是,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中岛寂寞的侧脸。
那对紫金色的眼睛还想要看到秋天的银杏叶,他想他应该还想看到夏日的烟火和冬日的雪。世界让他们相遇了,但又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他们便已被夺去了未来。
他想,在更多的不一样的世界里,一定还有着「拥有心」的芥川龙之介、「正视心」的中岛敦,「活在和平世界里普普通通的」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而他和现在自己身侧的中岛敦,不过是作为所有可能性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其中两人。他们两个即使就这样在三天后消亡了,也不会影响其他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
曾几何时已经平息已久的愤怒与不甘在他的心底点燃。
他曾经深深地憎恶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了的寂寞。
“某一日”的到来得是那么地快,快到不管是中岛还是他,他们都还没有找到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为何物。
但如果他们两人注定只是无数可能性中随时可以被取代的一对,他们的结局注定要等待消亡的话,那么,起码在世界末日以前,让他作为某种可能性的芥川龙之介,找到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为此,就算从现在的芥川龙之介的身份中逃离也可以。
不是以「身为侦探社一员」要侦查到真相,而是为了不在结局到来之时后悔。
这不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中岛敦。
为了他们孤独的此刻。
“虎,不,中岛敦。
——我们私奔吧。”
中
“啊啊……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竟然就这么逃跑了。”中岛说。
他伸手按下开关,最新款红色跑车的车顶一点点展开,露出横滨蔚蓝色的天际。他把椅背往下放,看头顶的浮云迅速地从眼前飘过。“唔……还是坐在豪华跑车里逃走呢,看起来好像在演西洋的戏剧一样。”
“你说,如果我现在就被安吾先生逮到的话,我告诉他我这被上司用自杀遗嘱随便开除的老员工中岛和生活不如意的新晋社畜芥川先生,我们两个职场失意的人方才在横滨码头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展开一场两天一夜没有目的地的私奔之旅,这故事是不是还挺自然的?”
中岛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还是部荒诞的公路剧呢,只可惜通缉分子只有我一个,不然我们还能演一场末路狂花。”
芥川不置可否。他还在开车,只侧头睨了中岛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他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猛踏了两下油门来了个变速行,新款跑车硬是被他开出了橡胶轮胎场里的碰碰卡丁车的感觉,颠得副驾驶座上的中岛屁股和腰肌一起疼,差点就要从椅背上跳起来一巴掌糊上芥川的脸。但芥川依旧目不斜视,只在中岛要不老实的时候借着急转弯猛打一下方向盘,不出几条马路就把中岛给彻底驯趴了下来。中岛立马老老实实地把座椅调回了正坐,顺带还系紧了安全带,两手放在大腿上拍拍示意自己的无害。
芥川对对方识趣的表现非常满意,操作杆挂上了三挡慢悠悠地沿着主道靠异能把着方向盘开直线。黑兽的驾驶技术比他稳得多,他干脆放开了手,靠在椅背上审视沿途的风景。
“虽然你刚刚说的戏码在下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敞篷车倒的确得归功于你储蓄卡里的钱足够,不然我们现在大概要去抢小卡车了。”芥川说。
“呵呵,那可真是太好了。没有出现侦探社社员做出假公济私的事情。不然我就有借口去向安吾先生举报你好换取小镜花监视期的减短了。”中岛望向对方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吧,芥川。其实你还一直在异能特务科的关注名单里,他们可时时刻刻都想把野狗关进笼子里。”
“在下没有做出罔顾风纪之事,自然不劳烦你出此一策。”
“那也是我的功劳才是。”中岛白了他一眼。“我可是以为你都提前计划好了一起才提议的。谁能想到伟大的侦探社社员芥川龙之介先生会有如此自我的任性之举。”
“我也没想到白色死神会这么配合。”芥川淡漠地回应对方。
谈话终止。
中岛撇了撇嘴把头转向了左边,和芥川呈背对背的姿势看沿途的横滨湾。
午后的横滨湾在太阳的眷顾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海面波光粼粼的,即使隔着一层车窗玻璃也掩不住它的光彩,远远看上去好像是白日的星河。
谁能想见,就连没有尽头的海水也即将迎来终末呢。
中岛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的情绪。他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芥川的侧脸也折射在了玻璃壁上,看上去波光粼粼的。海洋的波纹构成了他的轮廓,芥川就像是水在飘荡一样。中岛看着,忍不住伸出了手指放在玻璃上,把玻璃壁上的芥川的影子遮住。
但下一秒,最新款高性能跑车的车窗“哗”的一下就被人遥控着摇了下去,中岛吓了一跳,这下什么伤春悲秋悲天悯人的情怀都飞了。他赶紧挪开手,转过身怒瞪着身后的人。
“哇,你搞什么啊芥川!”中岛吼他。
“你是小孩子吗?还扒着窗户。打开了才比较好看吧。”芥川说。
“……”
话是没错的,但中岛就是有种不服气的感觉,就像是要和对方较劲一样。他用自己一侧的按钮赶紧把车窗给摇了上去,嘀嘀咕咕的说着“不看了不看了。反正我是侦探社之犬的手下败将,现在的我就是个俘虏而已。”
芥川在另一头嗯了一声。
中岛哼了一声。他抿了抿唇,这次再看玻璃窗里的倒影时就只剩下了想拉着对方去后座打一架的冲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芥川说,“对了,我们晚饭吃茶泡饭怎么样?这个你该请客了吧。”
“在下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收到,身边只有500日元。”
“不会吧……”中岛震惊地翻过了身抓住芥川的肩,“芥川,要考虑一下吗?加入我们港口黑手党。”他顿了顿,“绝对赚得比侦探社多的多。”
“你不都离职了。”芥川面无表情地拒绝。
“离职员工更好啊,评价更中肯,我还认识几位里面的负责人,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在下就不必了,给小银的离职补偿金不要算差了就好。”
“我又不负责算那个……”中岛像是想起了处理文书的悲惨回忆,整个人都蔫了吧唧地软成一团。“我讨厌文书工作。”
“在下也是。”
他两互相朝着对方哼了一声,然后转回了身体正对着道路前方。
横滨的道路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地延展着,黑兽尽职尽责地驾驶着车辆,车行送的安全出行御守在后视镜上摇晃,中岛总觉得这画面有种微妙的喜剧感。他转过头问芥川,“对了,芥川你有驾照吗?”
“没有啊。”芥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在下并没有去学车的钱。”
“哦。”中岛了然地点点头,想想也是……“嗯?!”
不对啊!你这个侦探社员怎么比黑手党还不合法!中岛浑身一紧赶紧坐直,试图去抢黑兽底下的方向盘换成自己控制,被黑兽另支出一只手给死死地压制在位置上。
“喂!芥川!我要向侦探社投诉!”中岛喊道,“你违法驾车!”
“坐在我的车里就别废话。”芥川瞥他。
“你拉的可是我的卡!”中岛继续怒吼。
“是在下买的,只是先借用你的钱而已。等发薪日到了就还给你。”芥川说。
“哼,就侦探社的薪水,你是准备上交自己30年的工资卡给我吗?”
“按升职加薪的话,15年就够了。”
“真的?”中岛不信。
“那……20年总够了吧。反正在下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还清的。”
中岛都快被他气笑了,他的手掌化为了虎爪拍开了制在他肩膀两侧的黑兽。“那不就是说,20年,240个月,我还得见你240次,收下你不情不愿交上来的卡,去偿还我们半分钟的任性?”他说的就像他们并没有踏在末日旅行的途中一样认真。
“不好吗?”芥川便也配合地问他。
“不太好。”
“在下倒不介意。”
“我介意啊!”
“所以交涉成立了,现在你坐在我的车里,把嘴巴闭上吧。”
中岛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进去。他只好狠狠地又瞪了芥川一眼,这回是真的闭上了嘴,铁了心不再和芥川说话。他在车里坐得久了,腰肌和背脊酸疼,便又仰躺在了副驾驶座上。这次芥川没阻止他,任他在副驾驶座的椅子上扭来扭曲发泄情绪。中岛本来还想看看空景好体验够这部跑车的豪华天窗,没想到从天窗顶棚吹来的风呼啦呼啦地打在他的脸上又冷又疼的,没两下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他又不愿意把车窗门窗全部锁死,把自己和芥川一起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好歪过头躺下来去看主驾驶上的芥川。
此时已快要夕阳西下,阳光透过前窗玻璃洒在芥川的脸上,留下金色的光。芥川冷硬深色的线条此时也因霞光而变得柔和起来。
他的视线就从芥川的下腹扫到喉结,从青涩的下巴到眼眉,努力以一个理智、中肯、客观的立场给予对方一个公正公正的评价。
怪人。
中岛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
直到现在中岛也没弄明白芥川在干些什么。
对方站在码头边的瞭望台上抓住他的肩膀做出了一番没头没尾的私奔宣言,说完之后还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不由分说地拉了他的手奔跑了起来。
中岛想不出能有什么驱动力促使芥川这么去做,他到底是个通缉犯,而芥川却是前路光明的侦探社社员。和他这种人私奔什么好处都不会有的,但芥川就这么拉着他跑起来了。
没有任何的目的地,奔跑只为“奔跑”本身而奔跑,大有一种不如两人就这么奔跑至世界尽头的豪迈。
但可惜的是,对方虽然架势足够,身体素质却没跟上,连跑带走折腾了十分钟就开始不停地大口喘气外带咳嗽起来。还是他愣在那儿提议芥川要不要找个什么代步工具,对方才反应过来,露出了「原来还有这种选项吗?」的懵懂表情。
这家伙可真是丢时髦的国际港口都市横滨的脸。中岛腹诽。
这可不能怪他出言不逊,谁让这家伙今天豪气地拿了他工作几年的积蓄刷了一辆最新款的进口跑车。而且按目前的境况看,他还得掏钱请对方晚餐宵夜公路费外加晚上开房的样子。他进到港口黑手党工作那么久都还是公交和自行车两点一线,日常开销最多的就是吃饭和带小镜花吃饭,就这么清心寡欲地过了好几年。今朝一夕之间这些积蓄全部蒸发了个了个干净,真要说出去,外面人说不定以为白色死神好芥川这口。
该死的,如果不是因为什么世界末日,时间尽头,他一定得虎化了,把眼前这个用异能掏出他的银行卡,还阴沉着脸说就要这辆贵的的家伙给好好地揍一顿。上次输给他的不甘心现在还萦绕在他胸口。他曾在心底望着对方的背影发誓,下次再见到这个人,他一定得把他踩在脚底下的。
但谁会想到,他今天非但没有揍他,而且还和他一起走了。
末日让他忘了他们过去的仇恨,忘了他们对立的立场,仅靠一部车和共同的计时器就给捆在了一块儿,安静地行驶在同一条路上。
这难道是什么世界末日的魔力吗?中岛不确定地想,但方才被芥川抓着肩膀说“我们私奔吧。”的时候,他的心就好像已经奔跑起来,剧烈地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他久违地忘了去思考意义,只下意识迈出了步子,跟着芥川一起,傻乎乎地跑了起来。
啊啊……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中岛在心中念叨着。
他原来以为这一天会离他很遥远的。起码对于一个活在刀口浪尖,浸泡在血液里的恶人来说,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活到世界末日的这一天的。
那可是世界末日啊,他想。若是只有像他这样的罪人死去倒还好,可那些所有善良的,温柔的,没有犯错的人也会被无条件地剥夺生命。他们纯洁的光辉会被黑夜湮没,就连余温都不会留下。善与恶会在末日面前一起被磨灭,那是善良之人的哀歌,罪恶之人的欢乐颂,除了末日,罪恶之人哪还配走上光明的街道,接受同善良之人一样的审判呢?是的,只有末日,只有这足以压倒一切的力量才能做到如此不讲理的事情。它会带走跑车,带走他的储蓄卡,带走横滨,带走芥川龙之介以及中岛敦,最后带走整个世界。就像狂放的焰火燃尽一张纸那样,不消几秒就成了灰烬。
像他这样的罪人,他甚至都不曾奢望迎来那一天。他早已为自己安排好了结局,他会先一步死去,他会死在某场战斗里,或者黑帮火拼之类的。谁的异能会直接贯穿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意识随着落日残阳一点点涣散,就像他曾经在孤儿院里对院长做过的那样。他唯一的请求只是希望小镜花到时会出现在他的边上,那他就能用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一句,“活下去。”。这样的剧本说不定还能够让中岛敦这个杀人鬼染上最后一点温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末日抹去他的罪恶和他之前,他自己先一步地逃走了。
可是,他活下来了。
即使是那场与芥川对峙的那么惨烈的对决,他也活下来了。
他求过死,求过瞬间的解脱,却被人以“从过去逃走,继续畏惧自己,也是一种战斗。”给拒绝了。说出这么义正言辞的话的人,现在甚至还坐在他的边上,和他一起在通往末路的路途上行进着。
在他的大半辈子里,他都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像都被什么东西给诅咒了一样。快乐的时光或许也有过,但更多的还是悲伤以及苦涩的部分。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好像踏错了一格台阶,选择了不匹配的门洞往里面钻。
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每日每夜都期盼着末日快点到来,末日会吞噬掉监禁他的牢笼,吞噬掉院长,吞噬掉他。他被罚跪在禁闭室的时候总是在想这些东西。他向月亮祷告,向地上的尘土祈愿,向心中的恶魔借助力量。
恶魔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见到了体内那只白色的虎。但他压制不住那只凶猛的野兽,只能靠脖颈间缠绕着黑色的环才能维持人类的样子。不知不觉,他成为了兽。
尘土响应了他的请求,在他亲手血染了那座孤儿院后,院长、监禁室、他的过去在他的指示下被烧干殆尽,成了焦黑色的尘土,而他的心也一起被烧成了灰。
月亮回应了他的请求,他成了黑夜里的主宰者港口黑手党的一员,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色死神。但他得不到首领的肯定,得不到部下的爱戴,更得不到心的宽慰。
因为地狱早已比其他更早地回应了他,他身处在痛苦之中惶惶度日,永远活在负罪感之下。
即使是在太宰先生死去后的现在,他依据对方的嘱咐,在安吾先生的协助下清洗他过去的黑暗历史,那些沾满了血沾满了泪充斥着绝望和尖叫的黑暗历史也不会消失。这从他犯下了无法抹去的罪时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有他在就会有人不幸,他的力量带来了灾难,这灾难毁灭了爱他的人,也一样毁灭了他。
他不会因赎罪而变成白色的,他竭尽全力所能做的,充其量不过是在黑色的地方撒上了漂白剂,混合成现在灰蒙蒙脏兮兮的中岛敦。
但他还是活下来了。即使活得不怎么光彩,跌打滚爬地像条肮脏的野狗,他还是活下来了。他才发现,他也没有像他想象中地那么地想死。
毕竟,如果那个时候就死了的话,现在他就没办法踏上这趟没有回头的旅途了。
这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深切地知道,因罪恶感而活着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他的躯体还在动,但他的时间和意识却被罪恶感给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不能前进,不能后退,他明明还呼吸着,却好像已经是死物了。
他就像是被被困在了淤泥里面,每时每刻都在苦苦地挣扎。如果他没有越来越用力的话,他就会松开手,任自己堕入黑暗的深渊里。
他想过放弃的。但是他被太宰先生剥夺去了死的资格,所以他每时每刻都在辛苦地活着。
中岛敦已经垂死了很久了。
但是有一个人在打败他后告诉过,如果就这么放任自己,心连着躯壳一起死了的话,他就连“背负着罪恶感而活着”这件事也做不到了。
他把死的资格还给了他。
“从过去逃走,继续畏惧自己,也是一种战斗。”
“站起来,虎。”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给他。
“虎,不,中岛敦。
——我们私奔吧。”
芥川龙之介真是个大傻瓜。中岛想。
像他这样的人,就连活着都在垂死挣扎,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该在他落败的那一刻用异能彻底结束他的生命,或者干脆永远离开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他。他不该让他继续活下去,让他看到活下去的意义,让他继续站下去。
他难道不知道吗?站在一个独自深陷泥潭的人的身边,他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一起拉入地狱。他不该尝试着把他拉起来的。
那个中岛敦已经垂死了很久了,他现在被人救活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疯狂。
车子不知不觉中停下来了。
中岛像是感觉到了,他在座椅上磨蹭了两下睁开了眼睛,然后被眼前的画面给震惊到了。他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但不管他开开合合多少次,眼前这片天空也不会突然亮起来。
“芥……芥川?!”中岛还愣着,不确定喊了一声。
他不过就是在刚才趁着落日暖洋洋的光眯了一小会儿,但现在怎么看都已经是七八点的夜晚了。公园里的路灯像是应了他的声一起亮了起来,一两只蛾子绕着暖黄色的灯绕着,洒下灰尘一样的磷粉。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来这座公园看最后的夕阳下的横滨的,但现在别说夕阳了,月亮都快被黑云给吞吃掉了一半。
他连掐住对方脖子摇的冲动都有了。
“嗯?”
“我们不是从港口到港见丘公园吗……你到底是怎么开的车……?”
“那个啊……”芥川在后座咳了两声。中岛怎么听都觉得对方是在找借口的样子。“迷路了。在下也小酣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黑兽开错了道,去别的城市绕了一圈再回来了。”
“什……什么?!”
我要举报你疲劳驾驶!
中岛张开着嘴都合不拢了。
但他思前想后,这事情横竖错他都也要占上一半,只好闭嘴。而错的另一半还趴在后座不知捣鼓着什么,中岛气得团团转又不好在车上发泄,只能下了车站在公园栏杆那儿朝着横滨大桥生闷气。他突然想到,他的晚霞永远停在了芥川被打上金光的侧脸上,再想要见它,只能从回忆的角落里翻找了。
“我确信,我就是下午的时候从码头直接走到公园,都比你开车要来的快!”中岛朝着车里的人大声说。
“你要吃速食茶泡饭还是小豆汤?”芥川窝在后座倒腾着问。
中岛毫不犹豫,大声回他。“茶泡饭!”
他们两个就这么靠在公园扶手的栏杆上,吹着夜风,借着车灯和月光,吃完了人生最后一顿晚餐。
速食汤饭和速食甜点的杯身碰了碰,他们两一起一饮而尽。黑兽为芥川递来了纸巾,芥川又分了一半给中岛,一起看着横滨大桥抹嘴。
“没有晚霞看了,今晚还没有灯火表演,只有黑漆漆的大桥了。”
“你可以将就一下,拿公园的路灯充充数。”
“那还不如不看呢。”中岛说。
身边的路灯就像在应中岛的声一样,发出一两声咔呲咔呲的声音,当场熄灭。
中岛和芥川还来不及反应,世界的光就少了一半,一下子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你说,还有比我们更惨的公路片主角吗?”中岛不确定地问。
“起码这个世界的话,没有了吧。”芥川回答道。
他两又互看了对方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这时大概也只有等待末日到来的人还会窝在公园里看风景,反过来想想,倒像是他们两人包场了一样。
“虽然没有看到晚霞,不过独占横滨的夜晚感觉也不错。”中岛说。
夜风吹得他有点冷,他抬头问身边的芥川,“有热咖啡吗?”
芥川摇了摇头。手指戳戳中岛手里的杯装茶泡饭。“500日元你都已经吃掉了。”
“不过……”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右后方还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自动贩卖机。
循着夜色,他们两人又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起站起了身朝着自动贩卖机走了过去。
“末日万岁!”
他们两人一起朝着贩卖机使出了临时的合体技。
饮料罐头顺着他们两人粗暴的动作哐当哐当地往下落,贩卖机跳了几下光也不跳了,只有月光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们又互看了对方一眼,无声地称赞对方。
中岛蹲了下来,他的风衣落在地上也不介意,只手从领取口翻着。
“你来点什么?”
“热茶吧。”
“像老头子一样啊,芥川。”
“总是吃甜食所以长不大啊,虎。”
“你也就比我高了两厘米。”中岛朝芥川比划了一下身高,不过他想了想觉得对方的提议也并非不可取,于是点了点决定也跟一票。“算了,今天我也喝茶。”
芥川颇有些欣慰地看向对方。
“不过是草莓奶茶。”中岛晃了晃手里的罐头,露出小小的虎牙。
“唔——草莓奶茶……太好喝了!”
“闭嘴,五岁小鬼。”
“我都好一阵没做坏事了,还是和你一起做,我以前说什么都不会想到的。”中岛拿手里的奶茶罐和芥川的罐子碰了碰。“不过,感觉不坏……”
他捧着奶茶放在嘴边又抿了一小口,温热的奶茶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得香甜。“我突然在想,我们两个说不定还挺合得来的,就做坏事而言。”
“在下也有同感。”芥川也拿自己的罐子上去碰了碰中岛的罐子,然后仰起头喝了一口。
“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意外。”
“在下只是实事求是而已。”芥川说。“在下想,我们就算一起站在善的一侧,应该也是这样吧。”
“是吗?”中岛笑了笑,“真可惜,这辈子我已经没有办法成为善的那一侧的人了。”
“只要你想,现在你就已经是了。”
“我们才刚做了坏事啊。”中岛笑说,“虽然我们在维修处那里贴上了国木田先生的联系方式。”
“在下相信国木田先生会处理好的。反正在下的薪水还在他那里,在下也不准备领了。”
“你下午不是还说要交给我吗。”中岛笑着驳斥了他一句。他看着星星看着月牙,整个人摇啊摇地。“我说,芥川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彼此彼此。”
中岛又笑了。他笑着笑着又难过起来,唇缝抿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拿在手里的罐子晃啊晃的。夜风吹得他的肩膀发颤,他不自主地朝芥川的方向稍微靠上去了一些。他们两人的胳膊碰在一块儿,在这夜里特别的热乎。热得他有点头昏,眼眶酸涩,滚烫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弄得他更热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靠得这么紧了,他明明不习惯的,却又不舍得放开,只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好把此刻不断从眼眶里溢出的泪水给掩饰掉。
“我是说真的,你真得,好奇怪啊……我不管怎么想你,都没办法想通……”中岛低声地喃喃自语。
太宰先生也好,小镜花也好,院长也好,和他曾并肩坐在一起的人,他谁都没有守护好。现在换成芥川坐在他的边上,而芥川马上也要死了。
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得到不幸,久而久之,他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不幸找上了他,还是因为他把不幸召到了所有他应该守护的人的身边。
“为什么要赴约呢,芥川……”
“你明明不用理会我也可以的。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扔在那里呢。”中岛低声地问着,像是在问芥川,又像是在问自己。
中岛敦有什么值得救助的价值呢?中岛敦不知道。
是因为芥川本就是不拒绝别人请求的侦探社员吗?还是芥川此行就是来观看他此刻落泪的画面的?如果不是和一个通缉犯在一起,芥川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而不是和他一起躲在车里,去公园的高台,只能偷偷地把最后的横滨记在心里。
但中岛一样都没有猜对。因为真正的答案比他所有的预想都要来得更加简单。
“因为我也做了相同的事,虎。”芥川摸了摸他的头说。
“就像你不自觉地向在下发来邀请,在下也一样,在感觉末日来临时举手莫措,然后我就想起了你。”
“你看到饭桌上的信了吗?”
“嗯……?”中岛抬起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掉,他眨了眨眼睛,把更多的泪水挤出去,好把眼前的芥川看得更清楚一点。“我前天去过你家之后还没有回去过。”
“你没看到啊……”芥川想了想,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那就更好了……”
“那么,不止是你想把我拖入地狱,我也想着同样的事情啊,虎。”
“在下现在在想,其实我们也不用换什么立场,我们就这样,也很处得来。”
那是什么意思呢?中岛回到车上后一直在努力地回想。芥川站在他的身侧,他比他要高上一些,中岛得仰起头才能把他看得清楚。繁星和明月就在芥川的身后散发着光辉,中岛却觉得,那些日月星辰分明就在芥川的眼睛里。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冷,芥川伸手握住他的手,把他轻轻带到了身边,和他拥抱在了一起。
说是拥抱也不太准确,因为方才他们两人正在月光下起舞。
舞姿拙劣,动作蹩脚,只有望向对方的视线没有出错。
世界的最后的一个夜晚,他们在彼此的眼里。
“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人的中心是感情,但是世界的中心不是感情。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活下来的人只有为了达到目的舍弃愤怒、合理地周旋的家伙们,人不应该追求感情,不该追逐那匹名为自己的野兽。因为世界的中心……其实什么都没有。”
“但我想,还是有的。”
“虎,你就在那个中心,我也在。”
“我们是两匹追逐着名为自己的野兽,我们互相攻击,一起受伤,站在世界的中心等待谁能看向我们一眼。”
“但我知道的,那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可以认同我们的人,从来都只有我们自己。”
中岛听着听着,还有眼泪经过的唇角微微向上扬了起来。他和着芥川的眼神点了点头,“是啊,谁让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呢?”
“我们两现在就在这个广阔的世界舞台上,只有我们两个。”
世界最后的两个人,他们既是被这个世界的真相选定去守护它的人,同时也是被它选中在末日前遗弃的人。
他们不能与人分享孤独,不能祈求谁的垂怜,路过的人从他们的身侧经过跑远,只留他们两人背靠背站在世界的中心。
——这是……多么寂寞的事。
所以他们两个一起逃走了。
从末日,从白色死神与侦探社社员,从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应该做的一切事情里逃走了。
他们转过身拥抱住对方,逃到了这个世间同样孤独的彼此身旁。
“要来跳一曲华尔兹吗?”
“好啊,来吧。”
下
中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那天也不知为什么,院长把就他关在了地下室的监禁室里。他浑身都是不知哪儿来的伤口。它们虽然大多都已经结痂了,但疼痛却真实地留在了那里,有些没愈合好的地方流出了血黏连在他的衣服上结成了血块,他不敢碰,轻微的触动就像是要把伤口下的皮肉一起带走一样得疼。
他的头像是烧着了一样,地下室那么阴冷,他却像是被火在烤着一样,五脏六腑都快要融化了似的。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喊,他向他所能想到所有神明祈祷,但谁都没有回应他。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只有一束月光照进来,但月亮不会救他,月亮只会旁观他的无能,把铁栅栏打得透亮。
他叫着叫着,声音渐渐地哑了,停下来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倒在地上,视线里只有监禁室地上的尘土。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了。能够救他的人从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憎恨院长,憎恨孤儿院,憎恨世界,也憎恨他自己。
如果心中的仇恨能够化为一团火焰,就让他把自己和这个世界一起燃尽吧。他衷心地祈祷着。总有一天,他会从这里出去,然后他会回来这里,仇恨没有化为火的话,他便化为火,他会把这些阴暗地结满了蜘蛛网都照亮,然后烧尽成灰。他会站在世界的中心,和这团火一起化成灰,直到飘散到空中去。
他哭着哭着不自觉地昏了过去。他的额头烫得可怕,四肢却越发地冰冷,这个幽闭的空间像是在摄取他的灵魂一样,把他一点点抽干。
我大概……要死了吧……
中岛哭着合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有谁把他抱在了怀里。那个人宽大的手掌拂过他的背脊,安抚他躁动的心。
太温暖了……意识模糊间,他只剩下了这样的感觉停留在脑海里。
如果地狱就是这样的话,他发自真心地想和对方一起堕入地狱。
“唔……又睡着了”中岛喃喃自语了一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竟然又……”
他浑身酸疼得很,肩膀也沉得要命,尤其是脖颈那里,简直就像是头被人半夜偷偷折断了又重新接上去了一样。
果然不该嫌麻烦就没去开房靠睡车子打发一晚上的……中岛想。都怪芥川,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也被这么敷衍过去了。
他动了动身体想活络一下筋骨,脑中还在想着梦境里的事情,他总想着梦境的前半段,之后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现在才想起来,被关到监禁室后的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大半了。身上的伤也几乎都好了。若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忘记疼痛的感觉,他差点以为他根本没有受过伤或者昨夜里他其实已经死了也说不一定。直到负责分配食物的大人向他扔来了僵硬的面包团,他才确信,自己的确还活着。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总觉得有谁曾把他抱在怀里过。他记不起细节,只隐约觉得那个人的怀抱是温暖的,身上的味道和院长的非常相似。但院长只会骂他是废物,把他踢开得远远的。小时候的中岛不会,也不敢去猜想他。
但现在想来,那大概真的是院长吧……明明都过了那么多年,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的,现在却想起来这些事。
是因为睡得太暖和不自觉就想到了吗……
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有件银色的大衣从他的身上滑下,被他一把给抓在了手里。
“芥川……”
中岛无意识地唤了一声。
外面的天已经不再是漆黑的一片了,渐渐地泛起了些白光,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中岛试着张望了两下,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芥川坐在石凳子上的背影。
中岛裹紧了芥川的外套赶紧走了过去。
“你这么早就醒了吗?”中岛坐在了芥川的边上。
芥川摇了摇头,“在下也刚醒没多久,想着看日出,就起来了。”他说。“醒了就把外套还给在下吧。”
“不要,今天我决定要和罗生门度过最后一天。”中岛说。
芥川白了对方一眼,一只手插进了风衣袖子里,喊了一声“罗生门——”,银色的外套就成了兽从中岛的怀里钻回了芥川的怀里。中岛拦都拦不住,只好抓紧了自己不挡风的外套缩紧成一团往芥川的方向凑。芥川的外套支出了一条手臂一样的东西裹上了中岛的脖颈,算作是一点安慰。
对方这种别扭的关心对中岛十分受用。中岛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脖子上的黑兽跟着他微微升起,像是要把坐着的芥川也一块儿提起来一样。中岛偷偷瞄了两眼就忍不住笑了。他大口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弯起了眼眉。“啊,太好了,日出还没到呢。”
“幸好有起来,不过还是很困。”
“你可以接着回去睡。”芥川歪着脖子瞟他一眼。
“不,如果错过日出的话我一定会后悔死的,昨天傍晚已经睡过去了,再来一次我就在末日前先咬死你。”中岛作出猛兽拍爪的样子。
“手下败将,不足挂齿。”芥川闭目养神。“你若是不愿意回车里,现在靠着在下小歇片刻也无妨。”
“真的?等日出了你再叫醒我?”中岛赶紧抬起头看他。
“当然不会。不是说打瞌睡的野兽最凶了吗?在下没有以身试法的愚蠢念头。”
“那是你的字典里表示‘我不想打扰你的美梦’的委婉说法吗?”
“是。”
“只过了一晚上,你对我会不会诚实过头了点,芥川先生?”
“这种程度的话,在下认为并不算什么。”
中岛乐得肩膀抖了抖。他把两只手放在唇边呼了口气,在掌心留下又潮又暖的气息,一把拍上了芥川的脸,然后在对方回过神的片刻赶紧把罗生门围巾往上遮了遮,好掩饰住恶作剧成功后微微扬起的嘴角。太阳还没升起,中岛开了一罐罐装咖啡放在嘴唇下面轻抿。咖啡早已经凉了,但他现在靠在芥川边上,那温度也成了刚好的程度。
中岛觉得不可思议,硬要说的话,他和芥川也不过见了三次面而已,此刻却像是和一个已经相处了半生的朋友坐在一起一样有默契。
第一次的时候是在咖啡店里,他们面对面坐着,分享了除了对方,谁都不会理解的过去。
第二次的时候是在港口黑手党的领地里,他们站在生与死的边缘读懂了对方的立场并一起活了下去。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在世界末日之前,他们从所有的既定身份中逃离,坐在公园里的小凳子上向对方袒露真心。
中岛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说他就是世界这本书的主角,那么芥川龙之介一定是为了他而被谁创造出来的。
他就像是镜子里的自己的倒影一样,折射出自己身上所有脆弱而又坚韧的地方。他不愿意承认的事芥川替他开诚布公了说,而芥川想要掩藏下来的翻腾的心,他全部都懂。
不过芥川的年纪比他要大上两岁,难道说,他才是为了芥川而存在的?
初阳还没升起,中岛想着些有的没的,和芥川一起等待日出的到来。他靠在芥川的肩膀那儿,突然又想起了夜半的梦境。他想,那时候就是因为芥川把外套留给他了,所以他才会想起来那段温热的回忆吧。
“我啊……昨晚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中岛主动说着。
“孤儿院里的?”芥川问他。
中岛点了点头,他把眼睛合上,去想梦境里的那些片段。“是啊,还是在监禁室里。某天一觉醒来我浑身是伤,整个人都又痛又害怕的,还发现自己被关在地下室里,别提有多惨了。”
“我发了高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心里恨死院长了。因为我会在那里,一定是他指示谁把我关进去的。折磨一个已经被父母遗弃的傻小子到底有什么乐趣,我那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还发过誓,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复他。”
“然后誓言成真了?”芥川问。
“是啊。我真的做到了。”中岛抿了抿唇,“但我反倒后悔了。等我真的长大了,我才发现,原来院长是在保护我。”
“我身上那么多伤口是我虎化了自己造成的,绝望是我看不到事情的真相自己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就连院长对我的憎恶,或许也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吧?现在想来,当时有几个夜晚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抱着我安抚我,也只有知道我能力的他才会这么做吧。”
“很可笑吧?我因为恨他曾经折磨我就亲手把他杀了,等他死透了,我才意识到,他其实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我,而我在犯下过错之前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对我的感情。”
“命运就像是在和我开一个玩笑,而我也就这样被命运玩弄着。”
“我的前半生就这么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然后绕回了原点。”
芥川只是摇了摇头。
很奇妙地,中岛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的懊悔,他的无奈,他的渴求……芥川无声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中岛接着开了口。
“我啊……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见院长了。某天我一觉睡醒,看着太阳照在我的身上就开始不断地落泪。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不会在夜里再见到他了。”
“我回不去了,阴暗的地下室,冰冷的床铺,沾满灰尘的地板,那些只在我的记忆里了,它们已不再是缠绕在我心上的荆棘了。”
“那个时候我好害怕啊。我如果在梦里也把他忘了的话,那不是代表着,我得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也一直记着他吗?”中岛笑了笑,“我真的,每时每刻都不敢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我深怕某天醒过来的时候就以为我是活在太阳底下的人,那些过往是属于别人的故事。”
“但今天梦见他的时候,我突然安心下来了。”
“不是我的罪已经赎完了,而是,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不止在我寂寞痛苦的夜晚我会记起他。在我感觉到安心,温暖的时候,我也记着他。”
“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是的,我永远不会忘了院长。我恨过他,爱过他,有过渴望,有过愧疚,现在依然在向他忏悔,他和我所有悲伤的回忆连在一起,也会和我快乐的回忆连在一起。”
“他一直都被我供在我的心里。”
芥川又伸出手搭上了中岛的头摸了摸,中岛靠在他的胳膊那儿,从他的背脊和他手臂相合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有热滋生起来。他一下子分不清究竟是太阳快要升起的热量,还是属于中岛的温度正在一点点传到他的身上。但芥川想,这样就够了。
他的右手牵上中岛还有些冰冷的左手,把自己的热度也慢慢传递过去。
“在下在想,在下也已经找到了。我一直奔波着,想要寻找的东西。”
“是我吗?”中岛笑着晃了晃自己的手。
芥川跟着呼哧了一声。他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随后又点点头,随着中岛的视线,一起望向横滨湾的海平面。
“那在下的故事,也告诉你吧。”
“唔……那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吧。”
“嗯,的确不是什么很有趣的故事。”
“那我会努力找到有趣的部分的。”
“在下曾经在贫民窟里住过很久。虎,你还有爸妈的记忆吧?在下的话,从有记忆开始就只有小银在在下的边上,父母之辈,在下从来都没有见过。”
“在下从小就不知道感情是什么东西,从罗生门觉醒之后,这样的状况变得越发的明显了。”
“贫民窟的人恨透了我,周围的孩子们也很害怕我,但是因为我很强,他们就算觉得我是没有心的恶鬼,依然围在我的周围。”
“这里面,只有小银是真心爱着我的。即使链接我们两个的只有血缘,这种在贫民窟里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她至始至终都以我为优先,因为她爱着她的哥哥。”
“但四年前的那一天,在下辜负了小银的感情。”
“在下为了追寻自己的感情,把她排在了发泄情绪的后面。”
“就像那个黑衣男子说的,因为在下的愚蠢,在下丢了自己的妹妹。”
“在下确确实实地恨过那位太宰先生,也恨过挡着我见小银的你,说不定其实在我的心里,在下也有些恨着不愿意再像小时候那样,只要跟在我后面就什么都可以了的小银。”
“但在下最恨的,始终是在下自己。”
“被憎恶与仇恨冲昏了头脑,只要破坏和撕裂就够了,迷茫在尸体与血之间,什么都看不到了的自己。”
“在下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的力量,恨这个世界。”
“但是……在你求死的那个时候,在下突然就不恨了。因为在下突然意识到了,在下的这份力量,不是诅咒在下痛苦地活下去的东西。是阻止像你这样的傻瓜自我放弃的绳子。”
“约你一起逃走也是,不是被世界意识驱使,也不是作为侦探社社员的责任。”
“只出于芥川龙之介本人,想要在末日之前,依靠自己的意志,拯救一个人。”
“虽然很自大,但是虎,在下想要拯救你。”
“芥川龙之介,想要和中岛敦一起,两个人依靠自己的独立意志活下去。”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不,连一天都不满,半天,一小时,五分钟,就算一秒也好,在下想要带你走。”
“在下忘了是谁曾经对在下说过。人这种动物,得被谁承认了活下去的价值才能继续走下去。”
“因为你,在下知道了,自己活下去是有价值的。”
“所以虎啊,在下也在此承认你的价值。活下去,虎,为了你的老师也好,为了泉小姐也好,为了在下,尽力地活下去把。”
中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芥川的手。
芥川好像还在说些什么,中岛看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地,一下子竟然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一样,只随着胸口扑通扑通跃动的冲动,凑上去吻上了芥川的嘴唇。
他们两的手掌相触在一起,手指和手指很快交缠在一块儿,共享此刻的呼吸。
“啊……日出了……”中岛含含糊糊地在吻的间隙说着。“先一起看日出吧……”
“嗯……”
他们两个吻着吻着,头抵在一块儿分了开来,但手和手还是牵在一块儿。他们两个就这么靠在一起,看黑夜被白昼取代,红日东升,横滨湾今日也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中岛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把头转向罪魁祸首,轻声指责他。
“芥川你……”
“说话是不是太暧昧了一点?”
“心意相通的话,在下认为,这种程度不算过分吧。”芥川理所当然地说。
“哈……话都被你说完了……”
“是你太笨了,虎。不靠这样告诉你,你就理解不了。”
“自大的家伙……”中岛说。太阳已经立上了天空洒下它的光辉,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但他知道的,握着的这只手的主人,会陪他走完今天。
他焦躁不堪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芥川你啊,都快到最后的时候了,不去向小银道别了吗?”
“你呢,要去向泉道别吗?”
“做不到的吧。说出‘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这种话来。我也没有任何的解决方法,既然这样的话,倒不如她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真是傲慢的想法啊,虎。”
“你不也一样吗?芥川。”
“是啊,我也是傲慢的,想尽可能掩饰自己本心的自私的哥哥。”
“小银就是这样才不想与在下见面吧。”
“不,我想,小银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欣慰地露出笑容来吧。”中岛说。“谁让她的哥哥,是个帅气的男人啊——”
中岛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向跑车的副驾驶座走去,回头望向芥川。“我们该走了,马上公园里就会来人了。”
“嗯,走吧。”芥川走到了主驾驶边拉开了车门。
这座城市的人们迎来了他们新的一天,而他们两人也迎来了他们新的一日。
“你说,为什么我们非死不可呢?”
“就是因为没有为什么,所以我们逃走了啊。”
他们两个互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望向了车子的正前方。
离合器下压,档位换调,随着引擎启动的声音,他们又将踏上新的路途。
这既是终末,也是开始。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后的发车。
“那么,末日倒计时10小时,逃犯中岛敦以及协逃者芥川龙之介,出发踏上最后的旅途咯!”
“系好保险带,主犯要松开离合器了。”
“飙上120码吧!芥川!”
他们绕过最后的红砖仓库,经过博物馆,路过海岛乐园,去看了海洋塔,然后回到了码头的瞭望台。
过去的24个小时里,他们绕了这座城市一整圈,最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们靠着护栏,两个人肩靠着肩,银色风衣和黑色外套被风吹得扬起,衣尾交错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混在了一起。
但这次,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迎接末日。
“虎,现在的你还是会感到孤独吗?”芥川低下头问说。
中岛摇了摇头,“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吧。世界只剩下了我们,而你就在这里。”
“我现在觉得很安心,甚至是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的那种程度。”
“真可惜,这五分钟在下并不打算让你睡觉了。”芥川说。
“那么还请芥川先生好好地补偿我这五分钟的美梦啊。”中岛仰起脑袋,朝着芥川笑了起来。
芥川点点头。他揽过对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对对方说。“这一天里,在下一直在想那位先生所说的,唯一世界与可能性世界的事。虽然很可惜,但我们的世界的确已经走到尽头了。”
“不过在下想,一定还有更多的我们,更多的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存在于各种可能性的世界吧。一定会有已经找到了答案的你,与已经找到了答案的我。他们在平凡的世界里面相遇了。”
“那样的话……就好了。”中岛拉过对方的手附上自己的脸颊留恋这最后的温度。他望向对方,“虽然有点迟了,不过能够在结局之前相遇还真好。”
“我也……深有同感。”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再来接个吻?”
“现在也可以。”芥川微微扬起了唇角。
“那么,约好了。”
“嗯,约好了。”
——让我们在下个世界相会。
他们闭上了眼睛。
世界是在下一秒停止运转了吗?还是黑暗就此降临迎来了末日呢?关于这些答案,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了。
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于世界的终焉,通往另一侧的终点之前,他们相拥而吻。
-Goodbye, I hope we can meet again-
STAFF:
作者:焦糖抹茶冻
封面:乂邪 @乂邪
排版封设:茶茶 @薄荷与抹茶
校对: @相泽的目镜
还有一位同期赶稿的女士: @胯下猛龙
类别:全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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