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1031994
【囚守】鹦鹉螺记

作者 : 水墨修岚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第五人格 卢卡•巴尔萨,安德鲁•克雷斯

标签 囚守

701 6 2021-8-5 08:36
导读
写于2020.11.14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沙滩上,呛咳着吐出海水。
我忍不住说他看起来像被海浪冲上岸的浮尸,他没力气反驳,蹭到我身边翻身躺下了,手指按在湿软间陷出几个印子。浅棕的发丝夹杂着不少沙粒,海草挂在紧贴皮肤的衣裤上,我猜他在海水里一定泡了够久。卢卡冷得牙关打颤,问:“有毛巾吗?”
我递过去,他快速抓住盖在身上,双目紧闭着呼出一口气。
我问道:“怎么回事?”
他哼了声,将毛巾上拉到挡住脸。我无法,躺下闭上眼,也休息会儿。
午后的阳光让海水不再那么冷,这时候吹海风,我想到马天尼酒杯和橄榄叶构成的酒吧荧光标和那份糟心透顶的工作,忍不住呻吟一声,决定将这段到晚间的时光都睡过去。
渔船大多出海,码头的浪拍击在轮胎圈上,这儿不是什么值得来的地方,终年都不带人气,礁石上的回响只让人觉得静谧,且相当悠远。海滩没人打扰。我又梦见那艘沉船,像桑迪亚哥梦见狮子,游艇、帆船、巨轮从水天相接处依次驶来,而它冉冉下沉。
……我在意识到午睡于自身而言是个多么糟糕的休憩方式前翻身撞上卢卡,他的双手正撑在我头两侧。背着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总有些阴郁,海水顺着他的额发滴到我脸侧和脖颈处。
我被冰地瑟缩,他看起来要压下来,神色莫测,“你……晚点还要去工作?”
“不去了。”我摇头,向后挪着撑坐起来,逃离他笼下的影转而面对余晖。我习惯性抬手擦过脸侧,带上了更多沙子。他心情愉悦地笑,知道我肯陪他,而后在海鸟的瞪视中站起来,伸手向我,拉着我一同步入潮水。
午觉睡十余分钟是神清气爽,多于一小时就演变为头痛欲裂,我终于看清镀金的海平面,脚踝没进细软的沙了,触到硌着脚底的螺壳或碎石、他抓握我的手腕,迎风立住,束着他略长的发的皮筋或许在不久前的休息中遗失了,又或者当他在海底浮沉时归于浪潮。
卢卡脸上浮现舒适的神情,他眯着眼笑,手指张开,与我的交错。
我好像听见当初的问句:
“……你向往什么?”
他与我共同向下、向下。海水温和,细沙透过趾缝,涨潮前它们都是滚烫的,犹如虔诚的吻,覆上脚踝了。
他还想拉我向更深处。
“等等!”我试图喊停他,外套和靴子还没褪下,我可没有穿着这些下海游泳的习惯。他恍若未闻,海水淹在腰际继续向上,将要滑脱的手被重新抓紧。
我不死心地挣扎,“至少让我把……”浪潮拍来,灌进半口海水,嗓子瞬间干涩不已。波涛在胸口的高度浮动,沉闷的压力让吸气更加艰难。我仰起头,海水淹着下颚,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地,卢卡仍执意拽着,甚至猛拉了一把。脚掌像被利刃划开传来短促但尖锐的剧痛,我倒吸气,没法放松脚部,抽筋的不适没能阻止他拉我进一步下潜的行径。
视线模糊着,海底刹那深远了,他能闭气相当久,或许这是久居深海时养成的?一起生活了近两个月而我仍没能学会。他看起来没有松手的打算,我的推拒无济于事,只能减少大幅度的动作,僵硬地任他牵着。含着的最后一口氧气被慢慢吐出,我没法喘气了,水下的压力挤兑胸口。
我知道冻毙者死前皮肤血管会扩张,肌体深层的血液重新充盈皮肤,那时朦胧的幻象与温暖笼罩着濒死的人,于是他们带着微笑死去。暖流似乎与极寒的冰川一同消融了,而我也受到渗入骨髓的阴冷,没法再保持僵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继续下沉。
他划动着四肢,那样目不转睛专注的神情是映在瞳孔间最后清晰的画面,光线昏暗,没能穿透太远的距离照亮四周的鱼群。他近乎痴迷地看着那片海域,珊瑚群斑斓的颜色模糊成色块。他不容置喙地扣住了我的腰。
他想杀死你。
耳畔嗡鸣。头颅沉得没法抬起。
安德鲁•克雷斯,你要死了。
脑内发出无声尖叫。我张开了嘴。
我没法再僵滞下去,开始挣扎。耳道剧痛,灌入口鼻的海水腥涩,鼻腔的酸楚和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感激起窒息下的求生欲。他不管不顾地凑近我的脸颊,亲吻耳畔。他温柔缱绻地注视着我,那笑容在光线不充足的环境下并不显得恐怖,我甚至知道那是他发自真心的,却让我脊背发寒。
我仿佛听见鲸鸣。
“你怎么在这儿?”
他用熟络的语气问我,偏着头眨眼。身上起码有一半被飞溅的猩红染上。
心脏跳得将要激起反呕。我仍没反应过来,枪响击穿了午睡时的梦,从炮膛发出的括头捕上巨鲸,拖纲收绞着,人们欢呼。但霎时脑部被子弹或什么利器贯穿,方法各异,结局殊途同归,他们倒了下去,仍睁眼望着我。有个身影似乎在船舱外瑟缩。
舱室外的长廊上有着痛苦的呻吟和惨嚎,穿透雷雨和我轰鸣的脑颅微弱地喘。于是子弹穿透骨骼与皮肉的粘腻水声也传来。
他端着一杆曼利彻尔,我知道那玩意可以当猎枪使,但他显然没那么用。
“别害怕。”他笑了笑。
不害怕就有鬼了。我不受控地往后瑟缩,扫视着他,最终目光落到皮靴踩着的血泊中。有颗头颅在那儿用掉出来的眼球盯着我,它看样子被打开了,脑脊液等物质汩汩地流淌着,仿佛无穷无尽。脑海中瞬间出现了我短暂的二十三年人生中所听过最下流肮脏但能表达此时极端心情的词汇,并脱口而出。
他低头,用脚尖拨开尸体,潇洒地丢了那杆曼利彻尔,而后大步走向床边把我从床铺上拉起来,锁链的响动和被猛地卡住的腕骨昭示着诡异的境地。
他查看着镣铐,吹了声口哨,“你叫什么?”
“……”
他从袖口抖出一条尖锐的铁片,娴熟地开了锁。“那么,这位暂时不知道如何称呼的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哪儿有这艘船的结构图以及你们要开着它去哪儿、干什么?”
我捂着嘴,腿疯狂颤抖着没法支撑身体,顺着门板滑了下去。在将要坐进满地血污时他捞了我一把。“……我想吐。”
他抬起下颌,“嗯哼。”
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我根本吐不出来。舌根有酸味蔓延着,我从破碎的镜面中瞥到隔间外露出倒下的半截腿部,匆匆抽了条还算干净的毛巾出来,随意擦了几下。
他微笑地看着,我不敢直视,并尽量让视线绕开地面的断肢,避免自己脸上出现不适的表情激起他的兴趣。“结构图在驾驶室有……这艘船是出海捕鲸的。”但甚至没能行驶到原定路程的一半就被这家伙拦下。
“你是船员?在这儿干什么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发问。
“……调酒师。”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捕鲸船上会需要调酒师?虽然以貌取人了,但你可不像是船员。”要是我们没踩在快淹了鞋底的血泊中我或许会忽视他的那点偏见友善地聊几句。我想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机会体验这种经历,血液的锈味几乎让我失去嗅觉,我停下了脚步。
他十分耐心地问:“怎么了?”
“我不记得路了。”我的声音颤得太明显,他因这借口挑着眉。我只是个免费导航仪,而他或许要知道更多,亦或只是一时好奇,抵达船长室后他的探究欲与我的生命约莫就一同结束了。在捕鲸开始前就劫船,没法判断他想要什么。他后腰衬衫下凸起的枪形轮廓让我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但我得活着。
他无可奈何地摊手,“朋友,你不会死的。我没兴趣滥杀无辜。或者你想要我交出些什么来表达诚意……比如我腰上这把枪?”他撩起衬衣,露出一只格洛克,“这可不行,你该知道最近海上可不太平……但我可以给你再找一把。”无论他冠冕堂皇地编出什么理由我都只有接受的份。
“我告诉你船长室的位置,你自己去。”我尝试讨价还价。
“那可不行,”他语气仍旧轻松,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他似乎并不像杀人犯那样易怒暴躁,“你肯一直把手按在我腰上也没问题。”
这样的姿势太奇怪了。即便是在仅剩我和他两人……及一堆死因不明的尸体的轮船上我也感到微妙的不适。他自然地吹了声口哨,“别这么害羞,容易被占便宜。”他微仰头——格洛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但也是在瞬间手腕处就传来剧痛,他将枪重新戴回腰间,温声安慰道:“新手总是这样,认为单手就能撑住后坐力。不过还好你没来得及扣动它,否则子弹会偏折得过分……对吗?”
我痛得几乎没法抬起指尖,他仍没发怒,只是推开前方的一道门,那是个小型酒厅。我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不会死?”
“因为我没见过你。”
“……如果还有其他你没见过的人,你也会放过他们?”
他露出讶异的神色,“当然!我又不是杀人取乐的疯子,这只是他们应得的……报偿。”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报答。“他们做了什么?”
他笑容深晦,“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的喉结滚动,“如果你留下其他人,他们会传出去,无论你是出于怜悯或原则放走他们,在他们的表述下你绝不会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你能永远躲在这深海中吗?”
“所以你更不能回去了。以及……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
我的愚蠢把自己逼进了死路。他愉悦轻松地看着我,“来吧,朋友,别灰心。说不定咱们要共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呢,不如交换一下姓名?”
“安德鲁•克雷斯。”
“卢卡•巴尔萨。帮我调杯酒吧克雷斯先生,作为咱们单方面友谊的开端。”他很有自知之明。“一杯拉莫斯金菲士?”口感清凉,以及需要shake长达十分钟的鸡尾酒,大概没多少调酒师会对它产生好感。加之他刚刚狠扭了我的腕部……但我显然没机会拒绝。
如果有西芹,氛围没这么紧张,我或许更愿意给他来杯血腥玛丽。没有调酒师不会它,以加了辣椒粉的刺激性口味而经典的酒。金酒四十五毫升,半个柠檬汁,奶油三十毫升,三滴橙花水……奶油泡发,我加了三块冰,合上tin继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问:“顾客等的这十分几分钟你们都在干什么?不聊两句?”
……我深刻意识到禁酒令的必要性。绝大多数调酒师因此失业,当然也因此衍生出更多地下酒吧。而这显然也让我的同行们不用再面对烦人的顾客。我特指那些热衷于点拉莫斯金菲士的。尤其是还在shake时对调酒师提出无理要求。而那柄格洛克正是强迫我有求必应的原因。“你想聊什么?”
“你为什么会上这艘船?”
“有酒吧的渡轮上也就有调酒师,这不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是的……捕鲸船上的调酒师,船员需要你来为他们提供消遣吗?或者说你就是消遣本身?”
我面无表情地忽视了卢卡。他则开始像抛接杂耍球那样玩弄波士顿摇壶。十分钟后我捂着手腕看他微抿了口,说:“拨枪的技术有待提高,调的酒很不错。”就这样,他放下酒杯,我领他抵达船长室。
“这儿有船舱结构图,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他吸了口气,“这是艘渡轮,亲爱的克雷斯先生,你了解它吗?乘客们多数一辈子也走不到锅炉房或思考它运转航行的理论,像曾经烧煤的锅炉工只能目睹富人的遗落,仰人鼻息和鱼腥。你了解这艘船的多少?”
我问:“这很重要吗?”
“他们终身不离开单一的航线,”他自顾自地说着,笑了笑,“无论谁终其一生也不过在几块板块上流亡,他们看不到其他的。”他的语气逐渐热切,慷慨激昂,像个演说家。我知道大多数杀人成瘾者都有一套自身说辞。现下更像酒馆中杀人犯的拥护者,大肆宣扬所信奉的。我从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兴趣对任何观点表态。无论这是否会激怒他。但堪称危急的情形让我警觉于他的每一句话。
“你想开着这艘渡轮去哪儿?”
“极地的远洋捕鲸船,终点自然是极地。”
“……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笑意盈盈,“捕鲸可不是调酒师该干的活,你知道那儿不是你该去的,也知道这捕鲸船是渡轮改装的,更容易受困于冰川,那时根本没法捕捞到任何东西,甚至食物都成问题。我想不出来你或者你的酒能起到什么作用。你为什么会来到这艘船上?出于好奇,船员就肯带上一位毫无用处的调酒师?如果那帮家伙还带了个海上巡演的乐队我或许会相信他们打算改行重启商贸或渡洋航线做服务生。但你——克雷斯先生,你对他们而言为什么是必须的?”
我短暂松懈后的心脏再次猛烈跳动,“如果你想知道,就该留个除我之外的活口,而不是把怀疑全塞在我身上!”
他无可奈何,“我不后悔这么做,也并不改变想法,譬如留下你克雷斯。”那语气微转,他戏谑地眨眼,“你在说服我改变主意么?”
……当然不。他比我平静得多,因为他不需要承担幸存者的愧疚。我们再次经过吧台,他把那杯金菲士的余酒饮尽了,问:“你在后悔没往杯子里加点料吗?”
尽管很想,但我并没有那种东西。他看透了我的腹诽,“好的,那希望克雷斯先生此后可以给我多调几杯,我完全相信你!”
“你打算在这条船上漂泊着度过余生吗?”
“也不是不行——开玩笑的,我更希望它能前往极地将他们未竟的事业完成。”我忍不住打击他那显而易见没法达成的想法,“两个人可没法捕鲸,先生,就算您是经验丰富的捕鲸好手,调酒师也会给您帮倒忙的。”
他语气亲热,“别这么见外,如果你愿意,咱们总能成功的。现在去看看冷库吧,我们在这儿住几天。”他想让我兼职厨师,也确实这么干了。我尝试溜出去找到救生艇,恰巧撞见他在甲板上拖着一具尸体推进海中。他显然敏锐得多,不需要打照面就判断出来我的意图,“咱们没必要在共进晚餐的时候把枪放在餐桌上,对吧?”于是他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把鱼类按在砧板上处置,如同我面对他。
卢卡在晚餐后有意让我带着他参观了船只的上层建筑。“咱们现在已经在艾俄洛斯号上了,别想着离开。”他咬着发圈梳理自己那头略长的棕发,含糊不清地说。
“……你要怎么把它开到北极去?”
“别着急。我们还可以休息几天。”需要休息的只有他,晚饭前的时间他清理了甲板和舱室,但我仍没有什么胜算。初次见面时那柄扔进血泊的曼利彻尔也被捡回去了。
航船在海中漫无目的地航行着,我连做了几天噩梦,他看起来愈发神清气爽,并沉迷于让我做拉莫斯金菲士的恶趣味中。
冰柜里的食物消失的速度比我们所消耗的要快。卢卡·巴尔萨显然不知道这回事。他从第一天后就再没进过厨房,然而我并不认为剔骨刀能快过他身上的任何一柄枪支。
独自的生活总是难以忍受的,因为人注定没法和社会剥离开。由渡轮改造的远洋船上只剩下一个人太过惊悚,加上一个凶犯并不能好到哪儿去。
走廊的灯黑着,卢卡就睡在隔壁。地毯上没传出多少响动。我更适应黑暗,这样的环境于我而言并不恐怖,较之白天能看清得更多了。海水澎湃,每一次起落都带动着船身起伏晃动。我扶着墙,推开每一扇舱门,尸体已经被清理走了,成为深海鱼类的口粮,床单和墙面仍有极大片的血渍触目惊心。我没站稳,撞开的房门吱呀响着,卢卡的房间依稀有声响,我不敢多留,经过它们来到厨房,原本后厨戴好的锁已经落在了地上。
我猛地推开门。
坐在橡木酒桶后翻找着什么的少年惊恐地转头,冰柜里冷冻的肉类和鱼干滑到地上。
他哭了出来,“……安迪哥哥……”
我认识他。确切而言我和他的姐姐更熟悉些。沿海的镇子上,人们都很亲近,即便是将耗费半年的远洋捕鲸也会和同伴一起。譬如这次。男孩的姐姐是酒吧的常客,当然也和我提及过她的弟弟亚尔,今年才十四岁。多半是偷跑上了捕鲸船,还侥幸逃过巴尔萨那家伙的眼睛。他的家人一定担心坏了。
他扑进我怀里,“我、我看到你被那家伙欺负了……我好害怕,其他人都死了,我……他没看到我、你有没有受伤?”
这样的经历对于这个还没成年的男孩无疑会成为心理阴影。我摇了摇头,说:“亚尔……你现在最好还是藏起来。”卢卡说他是第一次见到我,所以才留下。亚尔被家人管得严,连码头都去得少,多半也没见过卢卡。但保险起见还是别让那家伙看到。
“为什么?”男孩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咱们不能趁他睡觉杀死他吗?或者一起坐救生艇离开?”
……然而这艘渡轮作为捕鲸船已经是第二次出海了。第一次出海时的数百余个船员返航时只余下几十个,救生艇也不知所踪。
卢卡的房间与厨房上了锁,每天如此。“我不喜欢餐刀……以及任何刀具。”他这么说。
我顺口接话,“你会对着一只鱼开枪吗?”
他笑了笑,“说不定。”

我撞脱臼了腕骨,舱室的门轻响着,甲板上落满鸥鸟争食碎肉。
我的防范对他则形同虚设。当然我也无权反对这不公的待遇。
有个男人正扶着栏杆站在船头。他并不兴奋,反而过度平静,笑容浅淡,如同凝在脸上。我扔开钥匙串,关上门的前一瞬,他转过了头。
黑暗中我相信自己会获得较大的优势。
我没法在短时间内平复极高的心率。合上另一头没被用过的锁铐。
船长有整艘船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快速躺下反而会让声响更大,我索性半靠着床头。
我曾以为它随着哪个家伙一同坠海喂了鱼。
以手被吊高的姿势,合上了眼。
但很幸运,它没丢掉。
他推开了门。

我推开了门。
这间舱室没有舷窗,我不准备反锁上门。这儿太暗了,几乎没法看清任何东西,床铺上一团杂乱,几层被子枕套卷在床尾,我摸索着。
“克雷斯……那是什么?”我想多半是亚尔那孩子,本能转头时左手腕被猛地扣住。他一直站在门边。我被拽着撞在衣柜上,后脑钝痛,视线凌乱晕眩。
我试图往一旁错开灼人的目光。“克雷斯,你想干什么?”我避无可避,“别动!!”他如同示威,朝一侧猛地开枪。灯罩迸裂。我闭着眼随枪响发颤。
卢卡似乎压得没那么紧了。
我被按得发麻的右臂反手抽出捅向他的腹部。
廊间的灯猛然亮了,我来不及思索,撞开摇晃的舱门,忙乱的回头时他捂着腹部虚弱地笑,额角上滑落血珠。手掌因长时间的紧握硌得发麻,松开时碎镜飞溅。我和一群正站在甲板的人对视上,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帮家伙是什么——私掠者。和维多利亚时期的维京海盗没什么本质区别。
带血槽的匕首捅进亚尔的胸口,他被推着翻下栏杆,落入海中。白沫没来得及浮起又淹入海水。
他们中为首的骂骂咧咧地嚷着关于被拉了电闸的幽灵船。在一段无意义地追逐后我被顶着枪赶回了房间。第一次逃跑计划就在这帮家伙的打断下失败了。
我迟缓地意识到卢卡•巴尔萨的行径是多么温和。而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被发现了。
门外嘈杂的叫骂和枪响后,脚步声接近了。我勉强挪动着,格洛克被安德鲁顺走了,现在根本没力气翻出曼利彻尔,当门打开时我扑上去扭断了第一个人的脖子。紧接着他们怒骂着向房内开枪,我将尸体挡在身上。剧烈的动作让腹部痛感加剧,我怀疑安德鲁狠到划开了我的整个腹部,内脏正毫无阻拦地掉出腹腔,舌尖泛着浓郁的血腥味,小腿上连中了几枪。
他们大骂着踏入房间,我勉强撑出一个笑,“嘿伙计,别那么冲动……”
枪口对准眉心。
我咽下口血沫,说:“这是艘渡轮,当然也运货,下一个港口只有几百海里,那会比你们半个月得到的还多。”
为首的人并不说话,只是简短地比出几个手势,此时吵嚷声都安静下来,一旁的人问,“你怎么证明?”
我闭上眼,“你们大可以不相信,杀了我也无所谓。这艘船上可没什么东西让你们捡。”
“船长和大副呢?”
“在你们来之前害怕地跳海自杀了,找救生艇跑了,留下我和一位羸弱的调酒师先生。太过分了对吧?”
他们商量了片刻。
“把这个满嘴谎话的疯子扔进海里喂鱼。”
腹部狠狠抽痛了下,失血造成眼前时不时发黑,我索性闭上眼。这段说辞让我更加确信自己从这帮私掠者手中被放过了,“港口的工人可不认识你们,到时候打算硬抢吗?”
“那位调酒师先生会帮助我们的,而不是一个骗子。”
“那可不行,兄弟。他太年轻了,会吓得说不出话的。”
我被扔进贮藏舱室,货架上杂乱的物品中我翻找出医疗用品,勉强处理了伤口。安德鲁拉了电闸,试图把我杀死在睡梦中。这和先前在极地时几乎别无二致。船员在夜间把我丢进底部的货仓,叫喊被隔绝了。我意识到前几天他们怪异的举动。远洋捕鲸所带来的利润自然是巨大的,将鲸按部分分送进车间进行加工,除去保底的薪水提成也足够动人。但这并非直接到手的薪资,它会再被削薄,船长、大副、水手长……但凡去掉中间的任一一环,到手的利润就能翻倍。
他们选择对我动手。
大型船舶的船长只负责指挥,机师和舵工负责操控工作。这个位置似乎是可有可无的。经验丰富的老船员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果,年轻的水手只是廉价劳工,他们不在乎这些。
我被关起来,而因捕鲸船以抵达极地没法再前进无暇顾及。等他们再次想起来有个名不副实的船长在底层船舱被关着时食物即将耗尽。有人影出现在面前,泄下的光终于落在身上。那人似乎在犹豫什么,有人催促着,于是刀刃的反光乍然闪了,腿部剧痛。
我的两只手马上就要背弃它们的主人了。几天前我刚刚通过拗脱右手拇指关节脱开镣铐,如今又对着左手故技重施。连摇了几天金菲士后肩部也酸得没法抬高。亚尔能连着躲过卢卡几天,无论是他有意忽视了还是真的没看到,尽管我倾向于前者但如今情境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那帮家伙在发现我失踪后开始了疯狂地搜查。
我能排除出私掠者会占用的房间,底层船舱被很自然的空出来,贮藏用的船舱是那群人惯用来关人的地方。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逃出这儿。卢卡那家伙没死,我也不相信他会轻易地像十八世纪时受海盗袭击的可怜人那样祈求着怜悯,最终被滑膛枪塞入口中,连白布也不用裹,直接抛下海。他多半就在那儿。
像个排水口的铁栏杆内,我看见他坐在货架间。像个囚徒。
那帮家伙似乎找过来了,近些天他们十分有组织性地进行着巡逻,我不得不远离那儿,但下次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那时自己是否仍藏得隐秘也没法保证了。他轻敲着栏杆发出轻微的响动,我转过头。他散漫地笑着,先是弯曲拇指张开四指,而后食指从栏杆的一侧开始,划出一道横线,穿过三条铁栏,向下回勾成一个横着的鱼钩,末了竖起食指和中指。
他又比了一遍。
私掠者靠近了,我躲藏起来。
渡轮底部第二间货舱里有分量不小的塑胶炸药。自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有个隔间藏得很隐秘……我敢肯定和卢卡见面前整艘船上只有我一人知道那儿,他是怎么发现的?
行驶四十海里后,我隐约看到海岸线。我太清楚这艘船上每一个通道将会抵达何处,炸药引爆约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避开私掠者后经过贮藏间。脑海中的倒计时逼迫着我没空多做犹豫,格洛克打断门锁,我拉着他冲向护舱板一侧,巨响在身后爆发——
我落入了海中,渡轮的残骸不断下落,逐渐的下沉中意识模糊了。
他坐在床头。
我猛然坐起,头一阵阵地眩晕。他递上杯水,“你现在在我的船……或者潜艇。”
“……尼莫船长?”
他噗地笑出声,“想什么呢?”思索着,“但我确实不打算放你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如何,但我敢肯定,如果他这么打算,结局绝不会其乐融融,毕竟我没兴趣陪他在深海下度过余生。
“这和诺第留斯号差不多,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你的?!”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偷的、像私掠者那样抢来的,猜猜看?”
无论他是怎么得到的,我都只需要知道如何除去。“它正在去哪儿?”
“我说过的,极地。”
他去过那儿。
“你真的想捕鲸?”
“没必要。”他抻着胳臂伸了个懒腰。
“疯子在热衷于发散他的怜悯心吗?”
“怎么样,很感动吗?独角鲸、白鲸……如果死在深海,它能哺育一个世代。搁浅在岸上时它柔弱的胸壁腔会因没有浮力支持而被自身的体重压死,死前吃下的食物在胃里腐化产生气体,那会令崩裂皮肤,内脏的碎片遍布整个海滩,腥臭几月都不散。”
“如果我没被当作腌黄瓜关在地下室也就不会觉得什么可惜。我们和它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果然在那儿待过,听上去是被迫的。我知道有些船员会因为年轻气盛及急躁的脾气会被关进充当禁闭室的那儿,他是因为什么?
“你或许肯告诉我那些船员是怎么得罪了你?”我尝试着问。
“你希望咱们坦诚面对对方吗?没问题,不过克雷斯你也该告诉我些关于你的。如果你撒谎我会看出来的。”
我示意他先开始。
“我可以带着你边参观边说,”于是我们走出卧室,经过餐厅和长廊来到图书室,“我原本是那艘渡轮第一次出航捕鲸时的船长……这不算什么,我的威慑力不够,于是他们把我扔进了底层船舱。困于冰川食物耗尽后他们想把最虚弱的我杀死,或者吃了,在我看来没什么分别。我逃了出去,找到了废弃的科考站,我在那儿找到了包塑胶炸药……和这艘潜艇。”
我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什么,这些只像是为爆发推波助澜的前情。他轻微地笑了笑,“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活下去。克雷斯,你是怎么登上那艘船的?”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之前我一直在海岸边的酒吧做调酒师,或许是你带领出航的那次……他们驾着船在返航的途中真的捕到了鲸,他们有意再去一次。这本不该是件由草率的决定驱使的事,那时候没人打算跟着去,因为他们不肯说是怎样的海难让出海的船员减少了三分之二。我有兴趣,他们也没拒绝。”
他沉吟一阵,笑起来,“他们肯接纳一位游泳技术极差却常年生活在海边的调酒师真是奇迹。感谢你没说谎。或许你愿意告诉我炸碎那艘渡轮时为什么会想到把我拉出来?”
“……”
“没关系,我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你,克雷斯先生。”他对那个姓氏的发音几乎黏在唇舌上。
卢卡总是有意无意地凑近。在抵达极地前的几十天他都是这样,聊着聊着就莫名其妙贴了上来,我越退他越兴奋,简而言之就是得寸进尺。这家伙的思考方式真是奇怪。
真的抵达极地了。
不可思议的事,继卢卡找到废弃科考站后我们找到了加工鲸体的车间,看样子也荒废了一段时间。捕鲸使用的加工船能更好地代替它。但它的加工设备被完好地保留着,如果我们或第一次出海的船员们真的捕到了一头鲸,就可以在这儿进行给鲸脑油提纯或者加压蒸煮等工序……
那儿正处于永昼。极地的半年都会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午夜也同样晴朗,绵亘万里的层峦冰山上浮动着幻光。我们行走在冰雪上,万里融水与冰川不值一提,人工堆砌的建筑无关紧要,他忽然问:“克雷斯,你向往的是什么?除了这些,又有什么好去渴求的?”
“……太多了。”
除了车间外,那儿还有艘救生艇。
他问:“我们会用到它吗?”
“或许?”
“你还想离开这儿吗?还是想离开我?”
“……我只是没有理由不离开。”
“我不想再见到除了你外的任何人了克雷斯,他们的愚蠢让我没法接近。”
那当然不止那么简单,“你该回到岸上的,没人能离开太久。我的酒吧在渡口附近,或许会见到能令你改观的人。那些家伙死有余辜……你没必要因此永远和陆地隔绝。”
“讲完了吗。”卢卡看着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你真的想走吗克雷斯?你为什么会知道底层船舱的隔间,第一次出航后船上的所有人我都认识,你知道它是改装的,比我更早接触到这艘船。那帮挑事的船员太年轻,比经验丰富的老船员都容易动摇,然而从来没人会想到这回事。”他胸口起伏着,我无法判断那神情是愤怒与怨恨还是到达极点的失望,“你煽动了他们,但这并不能让你获得什么切实的利益。除非……你将船只租赁给了他们,并上调了租金,捕鲸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为了获得一部分分成这么做了,你让他们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那是你。”
“难道不是我就可以吗?或者说即便你不那么做,安德鲁•克雷斯和卢卡•巴尔萨无论如何都会遇上。”
渡轮所属者与船长,调酒师与囚徒。
我不相信宿命论。
“或许我们都该冷静几天。”
他一定极度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只要留有一丝缝隙我就会去撬开它。
他决定继续航行,以至于堪称不出意外的,潜艇驶入了死路,处于浮冰下,而冰山翻倒,甚至堵住了出路。即便在氧气和食物都逐渐走向缺乏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停止。卢卡或许觉得这和他第一次不愉快的出海没什么差别了,不过我并不会想着把他作为自己最后的口粮。如果始终没法离开也就没必要进行苟延残喘。他知道不少方法能逃离这种困境,但似乎已经没必要了。
晚间,我在酒厅取出材料,勉强做了杯金菲士,回到房间时,他正坐在床头,像我在这艘船上醒来的时候。我走近他,低头对视,而后坐下来 ,将原本留给自己的金菲士递过去。他抿着唇,缓慢地开口了,像诉说曾经的纠葛那样描述太过平静的心情。
“如果你没办法离开,吃掉我或许能多活一周。多一些吧,你吃得慢一些。舔舐指骨时你会记得我曾抚过你,尝到胸腔脏腑时仍清楚它泵收的频率,吞下腹部的血肉时想起曾刺穿过这儿。如果你没办法离开……”他重复着,“饿死或冻死前。你愿意……回到这儿吗?”他语速极快最终却放缓了,嗓音又低又哑,极尽温柔地压着后颈亲吻我。
问出那个问句:“克雷斯……你不爱我吗?”
那神情似乎充满希冀,但却是模糊的。我茫然地看着他虚弱地笑,用手背蹭过我的脸颊。
“算了。”
“我想放你走,但这不是甘愿的。我不想再浮上水面,你留下,也陪着我吧。”
“无论怎样我都会走的。”
“你太决绝了。”他摸着鼻尖讪讪笑了声,“炸毁渡轮的时候为什么对我心软了?”
“……你现在还想问清楚?”
“我想知道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什么不肯坦诚相见……?”
他一贯浮在脸上时而虚伪时而真心实意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我即刻意识到那是压抑太久发作的前兆,“我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是你在避讳什么,还是我退缩了。克雷斯,你从来没打算告诉我实情,却还想要离开这儿,你不觉得不公吗?”
“……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只有渴望和付出的。”我们同时起身,推开了房间门。
“我想要的有什么。来这儿捕鲸,从那群想吃了我的船员刀下活下去,离开废弃的科考站,留下你。成功了,差点害死我,勉强活下来。是我不愿意放过你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全部?”
“你能接受吗?”我倒退着,摸到舱门,它最外层的压载水舱已经失衡了,我知道它最终会离开浮冰,上浮到距离海面只有十余米的位置,“……你敢接受吗?”
“不能。”他坦然地说出来。当然,否则我们也不至于在这种境地处于这种气氛。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他泄了气,没了方才的紧迫。
被长时间破坏的通海的阀门失效,水雾令舱室内视距趋近于零,而后,海水涌进了。潜艇距海面并不远。我没想到他猜出原委后的爆发忍耐了这么久,且急迫。勉强睁开眼看清水下后,我向上游去。我始终没法屏气太久,虽算不上水性绝佳,游上水面好歹也没问题。我却久违地心悸,他应该不至于任自己淹死在海中。
……海面似乎逐渐上移,最近的陆块变得遥不可及。打开舱门前含住的氧与体力一同将耗尽了。有双手拉住了臂弯。挽救溺水者极度危险,未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更容易与他们一同丧命。
他第二次把我带离海域。
我被推上冰川,他的膝弯以下浸没在水中,俯身猛喘。
这儿和预估的位置差不了太远,我太清楚废弃的捕鲸车间的方位,迅速爬起朝着那儿跑去。他瞬间意识到我连同呛水全是装的。
“克雷斯你他妈的……”
他拔出格洛克,拨枪却只打在脚边。
似乎有极微小意义不明的声音从海中传来。
船只彻底远离了。
雾状水柱的喷潮如同云层覆盖海面,有蒸汽机车汽笛般轰响,损毁的残骸逐渐模糊。一个人影在那儿,仍没有动。
我爬上岸,他似乎没发现,在眯着眼休憩,我忍不住笑,想到最后的那杯金菲士,它相当苦涩,如同未成熟的青柠。我欺身上前,他惊醒了,像只胆怯的鼠,如同第一次遇见时。我没把他同那些人渣一起杀死,对他宽容,留给他反咬的机会。是我的疏忽。
我的情绪不因为是克雷斯而削弱减淡,我无法原谅他,不能宽恕他。恨意太浓郁。我对他毋庸置疑的爱情让憎恨与厌恶都更热切。
他该为自己担责,却想逃避。
他踉跄着,恳求我,发出惹人怜悯的低泣。我仍记得自己是怎样请求那群人放过自己。走吧,克雷斯,你想过这会成为结局吗?当你用裹着毛巾的碎镜刺向我时,那帮私掠者登船时,你独自逃走时。如果它最终撞向冰山让你与我一同沉没。
你后悔了吗?
不肯来深海殉我,我只好带你回去。你痛苦扭曲的表情中显出你仍记得消弭于深海的船只。
告诉我吧。
怎样的结尾才是值得讴歌的。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