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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王耀夹起了一张纸，准确的说，是一张烂掉的碎纸片，散发着血腥与腐臭。



“看上去像是写着字呢。”本田菊呈递上了一个不锈钢盘，王耀用镊子把那张碎纸小心地放进了盘里。



红色瞬间在福尔马林液体中四散逃窜开来。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那天下午事务所送来了一具很奇怪的尸体，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瘦弱男性，他杀待排。王耀的团队剖开了他的肚子，在他的胃内发现了无数张碎纸片。除此之外，整具尸体并无异常之处。



刑事处给他们施加了压力，一周内需给出最终尸检报告。团队在用了一天半检测了其他部位与器官，尸检工作只剩下了最后一步：把尸体胃里的碎纸片拼接起来。



而光是把这些碎纸全部挑出，就费了他们不少力气。纸片非常细碎，不少已经被胃液腐蚀殆尽，有些卡在了胃壁的褶皱里，有些在幽门处被肌肉挤烂，有些甚至掉进了小肠。身体没有外伤，再加之喉头轻微的刮伤，可以判断死者是从口中自行吞下了纸片。至于他吞下纸片时，是否正在死亡，换句话说，是不是这些碎纸杀死了他，都毫无定论。一切只能等纸片拼出之后，再从上面写着的文字中去寻找线索。



在这间法医室里，所有人都在猜测纸上写了些什么。



本田菊抬头松动了一下脖颈，此刻墙上指针刚走过零点，今晚轮到他与王耀轮值，离尸体送来已经有三天了，他们此刻进行的是挑纸片的最后收尾工作。



惨白的无影灯打在王耀的白大褂上，晃得他此刻脆弱的眼球溢出了生理泪水，王耀的身影也因此扭曲了起来。



王耀是他的导师，本田菊是他的学生。这句话看上去啰嗦了点，实际是有两层含义。本田菊其实是个怪人，有人评价他：天生就适合与尸体打交道。王耀是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即便是他手里正拿着血淋淋的解剖刀，也很难将他与死亡之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在本田菊看来，王耀就像一团在冰天雪地里仍然在燃烧的怪异火焰一般，称这样的人为老师，不如说是自己甘愿做学生。



他至今仍然常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王耀的时候，对方用解剖刀轻盈地在肌肉群中一划，挑出了一根极细的神经，那根神经凝固在空中，简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笔画出来的一般。再向上看是王耀露出的眼睛，让人想起正轻声细语地向癌症患者宣布病情的医生。仅仅是那一瞬间，就让本田菊相信，王耀身体里一定有一层，与他自己一样冷漠又暴戾。



之后他开始模仿起王耀挑出神经的样子，但无论怎么练习，他都无法让纤细如蚕丝的神经在空气中停止晃动。他不明白王耀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那双手如此的平稳。有时他甚至会在夜里梦到，自己剥开了那双手的皮，除去了一层薄薄的脂肪，顶礼膜拜地亲吻那簇互相缠绕的肌肉。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对王耀的迷恋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甚至分不清那迷恋究竟来源于何处，是那片湿润的唇舌，玲珑的话语，是那永远稳健的手指，还是那会映出冰冷刀光的垂眸。王耀每次在下刀之前都会用手指试探尸体皮肤的硬度，白色胶质手套在皮革一般僵死的表面游走，留下一道水痕。



这个动作成为了他每晚情圗//欲的源头，在想象中，王耀的手指会透过黏涩的橡胶触碰他的身体，从肩颈到腰腹的每一个弧度，在柔软之处停留，再用尖利的刀锋挑出一个红点。红点会变大，重得滚落下来，再搔过他的乳圗//尖，让他勃圗//起。



这种从世俗角度看来显得些许畸形的爱慕，对他来说如同甜美的毒酒一般，这根丑陋的绳子一端拴着王耀，一端拴着自己，这样隐秘又恶毒的想象是他在同僚中所向披靡的通行证，也是他在王耀面前的护身符。



也就是从他见到王耀的那一天起，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做一个梦，梦里他身处一片无垠的海面上，飘飘荡荡不知要去往何方，周围有时是浓稠如奶的白雾，有时什么也没有，有时会出现一盘巨大的月亮——最令人心惊肉跳的就是那个月亮，如果人类有一天能见到那么大的月亮，那么下一秒地球应该就会被撞个粉碎。



“啪”的一声，王耀关掉了尸体上方的无影灯，昭示着今夜工作的结束。



他转身背朝本田菊，本田菊立刻上前为他解开身后透明防护服的结，一束柔软的黑发出现在眼前，本田菊为他脱下防护服时，有意用指尖扫了一下那束头发。



“本田，你说，人死后会怎么样？”王耀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来，他在说话时从来不像个导师的样子，这为他博得了许多学生的好感。但本田菊对此无感，如果王耀想要得到他的回答，他倒宁愿让他直接剖开自己的声带。



“他们大概会做梦吧。”本田菊面无表情地回答。



“会梦到自己走上了奈何桥吗？”



“应该是会梦到自己被解剖吧。”本田菊开了个冷酷的玩笑。



王耀听后，竟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那也够无聊的。”随后他便收拾起解剖器械来，明显已经失去了对话题的兴趣。



本田菊却被拉进了自己的想象中。



他想起了自己梦里那个近在眼前的巨大月亮，那刺眼的光晕竟与这悬挂在尸体之前的无影灯重合了起来。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白，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侵入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心脏疯狂地跳动，这种生理反应似乎可以证明活着的实感，但对他来说还不足够。



他拿起一旁的解剖刀，往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下，一颗血珠冒了出来。



他看向了王耀，对方与他眼神相接之后，继续转头对着水池清洗器械。



那双平静的眼睛，就如同那双平静的手。本田菊将被划破的手指含进嘴里，腥味勾起了他无数个夜晚的绮思。一种被真空包围的无力感让他的心脏萎陷了下去、又膨胀了起来。本田菊在内心又确认了一遍，他就是王耀的监控死角。



他不由得升起一个预感，今晚又要做那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