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我了我要吃饭
*康纳=51
*可能的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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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mmary:

  “生命，那是自然会给人类去雕琢的宝石。”——诺贝尔













  【1.】
  
  
  纷纷扬扬，积雪胡乱的涂抹在每一个街道。
  行人的足迹、车辆的碾压和化工的硝烟让原本的洁白团成一块又一块不黄不黑的东西，像工业社会的角质层一般，废弃后又粘着在这城市的各个角落。
  新雪落下想覆去残雪的不堪，可自身的雪白还没能铺上，就被急行的车轮碾开，被车辙压成更狼狈的碎块。
  再纯白的新雪在这座工业城市的烟尘下，也不得不裹挟着灰蒙，难辨其本来洁白。
  钢筋水泥丛林中平平无奇的一场雪。
  化工厂密布的郊区被所谓绿色发展抛弃，卧在夹杂着泥和雪的烂地上吐息。
  
  底特律的雪没什么好看的。60把他的视线从车窗外飞逝的景象上移开。
  他摩挲着自己腿上的长提箱，表面磨砂的质感和纯黑的配色让提箱尽可能的低调。但其尺寸和大小又无不显露箱中内容—— 一支狙击枪。
  60喜欢让他的感受器在磨砂面上游走，箱中预备的枪械更是给他诡异的安心感。
  枪械所现之处总伴随着猎杀。
  而这支枪和他，正是模控生命的那支猎枪。
  
   暴力是人类的基因，刻在人类代际进化的磨砺中。
  仿生人是人类们的造物，人类们基因中对猎杀的渴望难以磨灭，便成了“自然”的代码，有意无意的存在于仿生人们的蓝血中——哪怕那些代码被极力缩短、删除。
  但总有些特殊的需要。
  于是那些代码在60的身上得到了放大。
  就像一些人类执着于同类的鲜红血液一般，60也同样的执着于仿生人体内那湛蓝的血液。
  对于60，杀死仿生人就像是打破一个精致的瓷器瓶，碎裂的瞬间蓝色迸发撒向各处，形成一幅难以复刻的抽象派画作。
  是的，对于60来说，猎杀就像是一次刺激的创作，总能给他带来其他正常仿生人不会拥有的成就感。
  这是他的天性，也是他的功能。60清楚这一点。
  
  他把手从提箱上移开，看向身边的另一个仿生人。
  他们同一型号，不管是身材还是相貌都是一模一样。
  另一个仿生人没有配枪，正襟危坐着，只是偏头看向车窗外。
  光透进车内，点在看风景人的眼睛上。人造无机宝石闪着亮光，人类的巧夺天工也将生命的灵动赠予了他。
  RK800-51。
  RK800型号的最初款，仿生人中的“谈判专家”，专为成为警部的“最佳搭档”而生。
  RK800-51的主要功能在于谈判与配合，在应对危险状况上不如配备了最新的格斗模块的RK800-60更灵活迅速。所以目前模控生命的命令是让两者相互配合，通过实际实验来获取数据，以便过渡到更强有力的RK900。
  似乎是第一款RK800的原因，RK800-51对于目前最新的RK800-60来说还不够完善。
  RK800-60眼中的某些“程序漏洞”在RK800-51的身上一个接一个，有些时候表现得简直就像个异常仿生人。
  60想到这，不禁蹙起眉头。
  他的搭档和他的敌人是如此的相似，天知道模控生命是怎么想的。明明模控生命可以给RK800-51继续更新，或者把他换成更听话的52、53什么的。但是模控生命却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哪怕60已经和阿曼妲吐槽了无数遍51的异常。
  正当60还在脑内怒骂RK800-51时，被他疯狂吐槽的对象偏过头来，棕色发黑的眼睛盯着他，相同的脸庞总让60产生一种照镜子般的错觉。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捉拿某个异常仿生人，她用刀捅死了一名女孩的父亲。”
  “我知道，康纳。”60又回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以此来逃避康纳盯着他的视线，“DPD已经把所有相关资料发给了我们，不用你废话。”
  车内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尴尬了，搭讪失败的康纳只好抿抿唇，不再死盯着60。
  就连社交系统都那么差劲。
  60的吐槽素材又多了一个。
  

  
  
  【2.】
  
  “通讯系统正常。”
  “谈判员已就位。”
  “狙击手已就位。”
  “警员小队已待命。”
  一簇短快的电流声划破康纳耳边的警员的交谈声，康纳手抵额上的LED灯，打开了RK800自身间的通讯频道。
  “……等局势真的控制不住了再开枪。”
  “滚。”
  对方立刻切断了实时通讯。
  康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楼天台，高楼不高但刚好能隐蔽。天台上的60正在上边提着枪俯视着他。
  即使他们间隔了一段距离，康纳也能感受到60那居高临下的压迫之意，似乎下一秒，那把狙击枪就会对着他的脑门。
  但康纳显然是习惯了搭档的凶狠暴躁，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又继续站着不动待命。
  
  “RK800-51，坐标已发送。
  任务是让小女孩离开那个异常仿生人，以便抓获。
  现在出动。”
  康纳点点头，在几秒内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案件资料，顺着坐标引导，不紧不慢的走向目标。
  
  底特律的雪还在下个不停，康纳的皮鞋在积雪上踩出一串脚印，每一步都伴随着雪水与地面摩擦出的细微吱呀响声。
  
  新雪覆在那名女孩和仿生人的肩头，随着她们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抖落。
  
  “我只是不想让她受伤……”女性仿生人的声音颤抖，祈求着康纳的怜悯。
  仿生人怀中的小女孩鼻尖脸颊都被冻得通红，眼圈也是红红的。但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先前大哭过的迷茫，只是坚定的瞪着康纳。
  她用着这个年纪所能做出的最冷静凶狠的目光，想以此逼退康纳。
  “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们。”康纳惯用的伎俩，“我也没有武器。”
  康纳张了张臂，给她们展示自己并没有带武器的这一事实，又挤出一个尽量和善的微笑，想让她们放松下来。
  “我知道你，警官。大家说就是你阻止了耶利哥的革命。”女性仿生人有些害怕，但依旧难掩愤恨，抱紧了怀中的女孩，“为什么要让我们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们明明是同类。”
  她是在革命开始前便已被制造出的仿生人，在革命失败后仍然幸存了下来。
  她的话一针见血，直击康纳。
  革命前后的记忆蓦地汹涌而来。
  革命失败后仿生人的生产被严格限制、集中营里的仿生人被以近乎虐杀的方式报废、耶利哥领袖被模控生命强制收回……之前的各种报道在康纳的数据处理器中闪烁，不过几秒。
  “小姐，我不是他，我只是和他同型号的仿生人罢了。”康纳面不改色心不跳，顺着话题继续编谎，“他是个怎样背信弃义的仿生人我不清楚，但是我明白你依旧可以信任我。”
  那仿生人有些害怕的看着他：“对不起警官，我不敢相信你。”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后撤一步，准备逃跑。
  康纳看穿了她们的动作：“好吧。但是我还是建议你配合我的工作。这里已经被警方包围了。”
  女仿生人垂下眼望向小女孩，她早猜到了她们的处境，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和耶利哥残党有关。所以抱歉了女士，我们不能让你随意离开。”
  “我并不清楚耶利哥的情况，只是他们帮过我们……”
  “持枪警队已待命，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康纳谈判占优不留余地，开始威胁她们：“我相信你们不想受伤。”
  “不要伤害她！”女性仿生人应激似的，压力值骤然升高，“我可以配合你们，但是请不要伤害她！”
  “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杀人的详细经过，和你知道的有关耶利哥的一切。”
  雪茫茫的下着，沉默和白雪横在他们之间。
  等到地上的积雪又厚了一分，才有人犹豫的开口：“好……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
  那仿生人看他的眼神淡然又温柔，“她的母亲抛弃了她，她的父亲毒打她，她的亲人厌恶她私生女的身份……”
  她牵着女孩的手，就像一个温柔刚毅的母亲：“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受伤了。”
  她伸手拍去女孩肩上新落的雪。
  康纳看着宛如母女的两人不舍的对视了一会儿，她们互相说着告慰的话。
  “所以请照顾好她。”
  女性仿生人突然开口，褪去了手上的皮肤模拟，示意康纳接收她的记忆。
  康纳惊喜，没想到这次任务居然完成得那么快速顺利。接着便也褪下了自己的皮肤模拟，触上对方的手臂。
  
  两人刚触及上的一瞬间，数据如洪流般涌入康纳的处理器内。
  下一瞬间，子弹划响，传输断开，蓝血飞溅。
  
  那仿生人猛然倒下，子弹精准无误的穿破了她的额头，留下一个幽蓝色的深孔。
  女孩尖叫着，对发生的一切不可置信。
  几秒内形成的新数据像一把利刃，直捅穿了康纳。
  
  那是死亡。
  
  那是有关死亡的一切。
  她的感觉、她的痛苦、她的不舍、她的挣扎……
  从未有过的数据模拟撕扯着康纳——仿生人没有痛觉，但他却感到了如此深切的痛楚和悲哀。
  死亡如刃，切割着康纳的每一个感受器，真实的痛苦让他害怕。
  这也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害怕。
  
  康纳额上的LED灯在巨量新数据的冲刷下，亮起了警示等级最高的红色。
  刺眼的红像是一个信号，又一颗子弹从不远处的高楼天台上射来，贯穿了地上已经报废了的仿生人。
  
  康纳愣在原地，女孩放声哭泣着，蓝血缓缓流淌着，雪花随风飘扬着。
  但他也只是杵在原地，放任死亡一刀一刀的凌迟。
  他感到自己被剥离，强大的模拟数据一寸一寸的割裂他。
  他的理智，他的运行，被那些数据代码切成一片一片的混乱，复杂超额的计算让他越发的无所适从。
  沉重的运算逐渐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仿生人没有痛苦模拟模块，但他仍在止不住的颤抖。
  
  
  “康纳，你他妈的在干嘛！？”60抓住康纳的双肩一阵猛晃。
  康纳借着被模糊了的光学组件，透过一层又一层的弹窗，在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脸。
  要不他是个仿生人，他早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女孩痛彻心扉的哭声和扎眼的蓝色早已被大雪抹去，留他一人在灰白色中浮沉。
  只有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自己，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让他认为这一切只是某线程的运算出错。
  
  “我操你妈的。”
  
  “啪！”
  60给了康纳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他的力道猛得像是要扇下康纳的头。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康纳缓缓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60，眼神依旧涣散。
  “行，既然人类的方法不能让你清醒，那我就要试试仿生人间的方法了。”
  60边说着边咧开一个玩味的笑容，扶着康纳的手顺势将他搂向自己，眉眼弯弯的凝视着在怀中迷茫的康纳。
  机会难得，他才不会错过恶作剧的大好时机。
  因得逞而满意亮光的棕色眼睛死死勾住康纳，要他无处可逃。
  60褪下自己手部的皮肤模拟，纯白色的机体几乎融进了这场大雪里。
  
  就在60的手将要抚上康纳的脖颈时，康纳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这下就算他不清醒也得清醒了。
  
  “谢谢你，60。我现在清醒着。”康纳长舒一口气，额上黄色的呼吸灯依然闪烁着他的不安。
  “啧。”60的目光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厌恶。
  RK800-51钉死不变的社交模块依旧让他不爽。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处理完现场了，你还在这傻站着。”
  康纳惭愧的低下头，长时间高强度运算后的惯性依旧让他不知所措。
  “大家早就都走了，丢你在那。要不是我是和你同型号的仿生人，不然我也早走了。”60歪头，想看向康纳那双还在心慌意乱的眼睛。
  可是康纳只是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喂！我他妈问你话呢！你不是说你清醒了吗！”
  60对康纳的沉默显然是很不满意，狠狠瞪着康纳，又向他逼近一步。
  
  “我在那个仿生人身上……体会到了……我从未……了解过的东西。”
  康纳在60的逼迫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犹豫，托出了他的感受。
  
  “我感受到了——”
  他把“死亡”两字吞了进去，“恐惧。”
  
  “仿生人不会惧怕任何事物。”60斩钉截铁。
  又来了，又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压迫。
  RK800-60，他是遵从命令、行动完美的高效机器，是RK800系列仿生人的标杆模范，像是模控生命审视他作为机器是否合格的代表。
  而且他和60都明白这种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会向模控生命报告你此次的异常行为。”60闻言后不留情面，威胁般的盯着仍在挣扎的康纳。
  “……不……请你不要。”康纳慌乱的后退一步，“算我求你……”
  60没有回答，转身就走，和康纳一样的黑灰西装外套被大雪吞没，融进那片无尽的灰白色中。




【3.】


  
  好几份文件被甩到60身上，被砸的60回头想骂那人，结果那肇事的实习生早已逃逸。
  60依旧不饶人，又大声的骂了两句，反手把那堆文件砸到康纳的桌上。
  康纳接住散开的文件，说了句活该。
  前次任务中，60切断实时通讯导致误判情况，开枪射杀了目标仿生人。于是DPD上级“理所应当”的把翻了好几番的工作量，全部交给了这个只有他们两个成员的仿生人小组。
  60自知理亏，但康纳挑衅般的一句话，又点燃了60想要捉弄某人的欲望。
  
  自从上次任务结束后，60的重点捉弄对象康纳就变得奇怪了许多。
  先前的康纳，虽说总有些烦人的异常小动作和令他恶心的小表情，但至少还是个合格的高效机器RK800。
  就算是面对盖文没事找事的挑衅和辱骂，他也只是尴尬的笑笑，顺着既定程序冰冷又不失礼貌的回应所有他面对的寻衅。就像那次康纳推开恶作剧的60又道谢，程序验算多次拟定好的谦恭温顺。
  “谈判型”的天性使然。
  但那次任务暂时结案后，60时常瞥到康纳心神不宁。
  不管工作是否忙碌，总有几个瞬间，康纳只是捏着他时刻不离身的25美分发呆。他略显茫然的盯着硬币上的单词，似乎要把那硬币看穿。
  同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福勒的抱怨、盖文的咒骂和繁重的工作突然松动了他代码的严密，康纳经常蹙起眉，听着吵闹翻着档案。
  
  RK800-51是一向温顺高效的机器，在某次运作中突然卡了机，开始倒带检验之前的数据。
  发现了错误却无法理解与解决——康纳因此情绪化。
   
  算法迭代次数更多的60对这种情绪化嗤之以鼻，RK800-51倒真是各处漏洞。
 
  但康纳反常情绪也勾起了60的好奇和挑逗之心。虽然他并不关心康纳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像原来，不像机器。
  之前制定好的112个恶作剧计划又在2秒内浮现出，60立刻选定了一个既合适又喜欢的计划。
  60忍不住暗笑，他确信康纳会喜欢他精心挑选好的恶作剧。
  
  60绕到皱眉整理文件的康纳一旁，坐在康纳身边的空工位桌子上。
  “别坐在那里。”
  语调平和，但60显然是激怒了康纳，他的反感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到60上。
  60露出一个RK800-51式的微笑，装做没听到，还特意为康纳翘起了二郎腿。
  “我想我先前就和你说过了，请不要坐在那。”
  康纳放下手中的文件，语气温和得就像是平日里礼节性的请求，但他嫌恶的眼神分明表达着他想把60揍下来的愿望。
  60对上康纳宝石般的眸子，其上怒意闪烁。
  正中下怀，60低低的笑了两声。
  “这个位置不是很久都没人用了吗？”
  60拍拍身下的干净得没有任何物品摆放着的桌子，特意夸张了自己的语调。
  “没有许可，你不能使用这个工位。”
  康纳看60变本加厉，抹去了语气中请求式的平和。他干脆站起身来，让自己不再仰视60那心怀不善的眼。
  “警督汉克·安德森。”60歪头看那桌面，似乎在阅读着身旁那早就被撤掉的工位牌。他并不认识这位警督，不过他正是代替那名警督成为康纳搭档的人。
  “他早就不在了吧。”
  60转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康纳的眸子。
  “或者说，他早死了——”
  话音未落，康纳就一把抓住60的衣领，把人提到自己眼前。
  瞬间两人双脸只隔了一掌不到，过近的距离让他们互相占据对方的大部分视野，60被逼着与康纳对视。
  凝视着和自己同样的脸庞，一面镜子映出两个完全一样又截然不同的人。
  盈满怒意的眸子对上尽是戏谑的眼睛，双方短暂的沉默使他们呼吸相闻，暧昧的吐息静静的燃着怒火与玩味。
  60有些惊讶的挑眉，但他毫不介意继续这场试探的游戏。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康纳。”60低沉的笑声如毒蛇般附在康纳的耳际，缓缓移动摩挲，“明明他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康纳闻言，眼睛不禁瞪大了几分，距离过近让它微微失焦。下意识的想要否定却不敢开口，康纳只是把60的领口攥得更紧。
  “情感泛滥的机器。”60微微眯起眼，轻蔑的望着康纳，“你以为你阻止了仿生人革命就是人类的圣母了吗？”
  “你只不过是个想立牌坊的婊子罢了。
  还同情一个死人。”
  康纳把60抡向地面。
  60按事先预算好的行动方法扶住桌沿，只是打了个趔趄。
  他站直身来，微笑着仰起头，不慌不忙的理着自己的衣领和领带。
  那种盛气凌人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在被怒气撕扯得有些眩晕的康纳身上。
  如此强烈的情绪，让康纳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混沌的运行中，康纳努力让自己恢复往日机械式的冷静平和，只好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又走开。留下60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康纳快步走出办公厅，想要甩开那些异常的数据与代码，还有他脑中的60。
  只是60的话语像毒蛇一般，吐着信子，久久不肯离去。
  颜色艳丽的毒蛇缠上康纳的脚踝、康纳的手腕、康纳的脖颈……华丽的鳞片折射着致命的光，夺去他颤抖的呼吸、渐乱的脉搏，一点一点的将他绞死。
  
  康纳又止不住的让过去的记忆开始倒带，他骗自己这只是应行的数据检查。
  
  
  
  
  
  记忆中，只剩半瓶的威士忌，没有碟片的唱片机，撒在地上的狗粮，反复贴在镜子上又掉下来的便利贴，已经打出所有子弹的左轮手枪……
  所有屋子内的物品都按照他的演算排布着，并没有丢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好像又缺了什么。
  康纳并不理解这种空缺。
  警督安德森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而且他也不会回来了。
  康纳对自己说。
  可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顺着他的每一条电子回路，缓缓漫上。
  康纳想明白这种感觉。
  但是他能连接上的所有信息都无法与他的搜索内容相匹配。庞大的数据库里并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只当这就是他不应该了解的问题。
  
  
  可这种感觉在近期不断浮现，上涌。让他迷茫，烦躁。
  康纳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不断迭代的错误代码。
  可这感受明晰清楚得很，每一次的出现都会擒住康纳的呼吸，扯着康纳的脉搏。 
  要他吞下痛苦，不能言说。
  
  朋友的离开，带来陌生的痛苦与失落，浸透他金属纤维与集成电路构成的脊髓，空了一片的未来让他明明白白的直视自己的迷茫、害怕。
  
  “死了就是死了，这是生物的共性。” 
  康纳每隔两天就会回到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去照顾那只圣伯纳犬。当他按往常的规划动身前去那屋子时，60路过他身边。
  他毫不客气的甩下这句话，不管康纳有没有听见，会不会理解。
  
  60回头望向快步走开的康纳。
  当然，他并不理解康纳的执着。  
  在60看来，那只是幼稚的孩子固执追逐着，追逐着那永远都不可能触及的蝴蝶。
 




 
  
【4.】
 


  蝴蝶停落在蔷薇花上，反复开合着它泛着宝石光泽的双翼。
  生命就像这只蝴蝶，美丽而又脆弱。
  康纳伸手，好奇的想要触碰那宝石般的蝴蝶。
  只是在他们距离十几公分时，那蝴蝶便扑扑彩翼，飞走了。只有些近乎微不可见的磷粉撒落到康纳手上。
  康纳的目光仍停留在那蝴蝶上，一直望到它飞远、消失。
  他只好又回头看向面前的蔷薇墙。
  娇艳欲滴的红蔷薇一朵接一朵，盛放着的热烈盈满了康纳的双眼。
  几乎每一朵都是那么的无瑕、艳丽。
  康纳习惯性的去观察那些簇拥的红花们。忽然发现一朵被掩盖着的，已经枯死的蔷薇。
  在一片生意盎然的红艳嫩绿中，那一点枯死的黄是多么的扎眼——哪怕它快被埋没。
  康纳又伸手，想要摘下那支了无生机的蔷薇。
  他的指尖刚碰上它的花瓣，一整支枯蔷薇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变薄蜷曲的花叶掉下，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枯焦散在地上。
  康纳又无端的感到一丝失落与烦躁。
  他刚想俯下身捡起地上的落花，却被身后的女声打断。
  “康纳。”
  康纳闻声回过头，阿曼妲斜撑一把日式油纸伞，遮住身后的太阳。康纳则正对着太阳，灿烂阳光晃眼。
  “任务进展如何？”
  过于耀眼的阳光刺得康纳不禁微微眯起双眼。面对阿曼妲，康纳努力让自己尽量严肃的如实回答。
  “耶利哥残党如今愈发激进，你务必要小心、重视他们。”
  康纳点点头。
  “你是为完成任务而制造的。多余的情绪只会提高任务失败的概率。”阿曼妲依旧冷冰冰的瞪着康纳，又摆出她威胁的模样，“你应该明白你的处境。”
  康纳反省似的垂下眼，殊不知是为了避开与阿曼妲的对视。
  
  阳光明媚纯粹，撒在康纳身上。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5.】
  



  休息室里的白灯光亮堂堂。
  死白的光，死白的墙，死白得发亮的地砖。过量的白似乎违反了休息室的初衷。
  康纳坐在休息室的一处角落，死白浸透他的软体，他于白中沉浮。
  康纳紧紧捏着那枚25美分硬币，就像攥紧了救命稻草，努力让自己不被煞白的浪潮扯走。
  他反复摩挲着那枚硬币。明明硬币上的每一个纹路他都能默画输出，但康纳还是执着的去记忆硬币上每一个凹凸起伏带给他的触感。
  指腹的每一次轻划都携来一丝凉意。康纳过低的体温模拟并不能让这枚硬币感到温暖。
  相似的冰凉游于硬币和他的指尖，让康纳感到好奇。
  
  他和这枚硬币，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不过都是人类的造物，人类的工具罢了。
  
  康纳把硬币往空中一弹，合金在半空旋转着，折出灯光扎眼的白。
  
  这硬币也会像他一样，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吗？
  那些被他杀死的仿生人们，在被报废时的那一刹，也会像他感受到的，那样痛苦吗？
  那些仿生人们，在死亡前的那一瞬，都在想些什么呢？
  
  带着模拟体温的钛液溅到康纳的仿生皮肤涂层上，液体随重力流下的温热仍然历历可触。当时的康纳看着已经被报废的仿生人，抹去眼睑上快要坠下的钛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只是现在那些画面浮现，康纳的疑惑又随后台模拟出的五感一一升起。
  
  那人类呢？
  安德森副队长，在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又在眷恋着什么呢？
  
  硬币又重新落回康纳的手心。熟悉的冰冷刺痛着他。
  无尽的问题，没有答案，顺着冰冷一点点覆盖侵蚀他的后台。
  
  
  “砰！”
  休息室的门被无情的踢开，随之也踹断了康纳纷乱的思绪。
  “找我干嘛？你线索理完了？”
  “没有。”康纳抬头看向提问者，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并没有打算回答前一个问题。
  但对方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愿，对康纳温和的微笑也只是习惯的熟视无睹：“有什么事就赶快说，我们的工作还多得很。”
  60径直走向康纳，却没有选择坐在康纳身边，只是抱臂靠在一旁的墙上。
  “我是找你道歉的。”
  康纳按演算好的程序把手轻搭在胸口，仰头看着60。
  棕色明亮的眸子含着光与期望，温柔的凝视着和他一样的人，显得是那么的真诚真切。
  “道什么歉？”60摸不着头脑，略显慌忙。
  他只觉得自己被那明亮双眼所引住，缓缓陷进对方温柔的目光中。
  “谈判型”的基本素养被康纳发挥得淋漓尽致。
  “前几天我不应该在办公厅对你如此粗鲁无礼。”
  60顿了顿，捋了一下早就被他丢到一边的数据才明白康纳所指何事。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
  谈判型的软体回路让60跟随无能，他甚至开始怀疑康纳先前的数据是不是被打乱了。
  刚想开口寻问，康纳就打断了他：“模拟推算结果显示，由于我们隶属于同一个仿生人小组，且现在人类并不重视仿生人间任务的分配与管理，所以我们之间不够和谐的关系只会降低完成任务的效率。
  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我在此向你郑重道歉。希望今后我们可以建立起友善的——”
  “打住。你就别阴阳怪气我了。”谈判型仿生人的逻辑都这样吗？60想骂康纳都不知道从何处骂起。
  只是被打断了的康纳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满怀期待的凝着他。
  谈判专家的游刃有余和温柔可亲让60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也别用你那恶心的眼神盯着我。”
  康纳装作欣然接受，他若有所思的偏了偏头别开眼。在60准备开口说话时，又故作无辜的把那装满了盼望的篮子递给60。
  60看着康纳用自己的脸做出一个讨好的表情，60逼自己看在财务报表的份上，忍住了一拳打在康纳脸上的冲动。
  妈的，他就是故意的。
  “好好好，你别恶心我了，我道歉！”60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在心理战上自己还是略逊谈判专家一筹，“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康纳闻言，笑容也不再做作。
  他们间奇怪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康纳带来快心遂意的满足。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上传先前的任务记录？”
  “你是怕被模控生命当成异常仿生人拉去报废？”60嗤笑一声，掩不住对康纳的讽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亲爱的前辈。”
  “请回答我的问题。”康纳也习惯性的不去理会60的反问，依然怀着从容的微笑。
  “啧。”谈判专家的反应显然不和60的心意，但他仍选择了如实回答，“好吧，事实上我没有。”
  这个答案自然是康纳所预料的，脸上的微笑漾得更深了些。
  “但是我随时可以把那些记录上传给模控生命。”60瞪着康纳的笑脸，半告诫半威胁道，“不定期的数据检查也会将那些数据同步给模控生命。”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康纳先一步说出了60被横在喉管的提醒。
  身上戏谑的尖利闻言后被收起，60垂下眼也意表赞同。
  康纳面前，60少见的沉默。
  60低眼看着白得发光的地砖，它模糊映着和康纳一模一样的自己。
  “两人一起，总比单独行动效率高。”
  “DPD的任务不是模控生命的重点。他们随时可以终止实验。”60深吸一口气，借此整理思路，说出他一直犹豫的话语，“人类们害怕异常仿生人。”
  60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后台系统会犹豫着是否要对康纳说出这话。
  分明这一事实他和康纳都心知肚明，无需提示。
  
  
  底特律仿生人革命势如烈火又被狂风卷灭，每一个人类都心有余悸。
  生物求生的本能让人类们开始害怕自己的造物。他们重新审视自己，审视生命。
  
  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人类都能冷静的对待在自己颈动脉旁熊熊燃烧的火炬。
  火焰带来光明与温暖，也带来生物基因中对烈火跳动的恐惧。
  在恐惧催化下的人类们手足无措，对身边的所有仿生人小心翼翼或是暴力相逼。
  一些偏激的人们想要停止仿生人的相关制造，不惜谩骂打砸，妄图阻止他们口中“新生命”对人类存亡的胁迫。
  似乎社会上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在拒绝着所谓“模控生命”们的存在，哪怕当时阻止了革命的还是“模控生命”们中的一员。
  
  并没有谁愿意去说一句感谢，每个人都对异常仿生人猎手康纳唯恐避之不及。
  每个人都当他们是随时反叛的工具。
  警局中怀疑的眼神、厌恶的话语对康纳和60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就连其他型号的仿生人也被安装了远离他们的程序设计。
  
  可这又奈何，人们需要他们、依赖他们，又无时不在厌弃他们、害怕他们。
  
  人类害怕寒冷与黑暗，于是点燃了火。
  可当火光蔓山时，人类却归罪于火焰的热烈与耀眼。
  
  康纳的造物主实在是过于复杂矛盾，他最大功率的多线程运算也不能预测出人类感性与理性交织的各种选择。
  
  于是眼前和他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为了和康纳对话最多的对象。
  他们相互配合，彼此合作。虽然组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仿生人协作的便利与同一型号间的无言默契，让他们的共事日益高效，让他们的关系日益紧密。
  在人类的唾弃、甚至是霸凌中，60作为一个最了解他的仿生人，每日提供着可以说是令康纳烦心的陪伴，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用60的话来说，也许这安慰就是他多余的情感。
  用人类的话来说，也许这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并不太理解什么叫做相互依靠，但康纳清楚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和60的共同行动。
  哪怕60时常挑衅他，但他也并不在意。
  他们有着毫无二致的外表，就像人类中的同卵双胞胎一样，相似又默契。作为双胞胎中的哥哥，让一下弟弟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现在也就60愿意没事就找他聊天打闹了。
  康纳被自己好似人类的思维模式逗笑。
  
  60看着没几秒钟就突然傻笑起来的康纳，加深了自己对康纳数据紊乱的刻板印象。
  “不是，你又傻笑什么呢。”
  被提问的人并没有回答，他的微笑仍留在嘴边。康纳的手心依然攥着那枚美分，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缩短他的眼睛与60双眼的距离。
  康纳一点点的靠近60，让60不得不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可一直倚着墙的60无处可退，他的皮鞋跟敲到墙面发出细微的响声。
  两对相同的棕眸近在咫尺，两人间的空气都变得拥挤。
  太近了——
  60想推开康纳，但他的行动早已被对方预算。
  抬手的瞬间，微凉的体温就扣住了他。
  一枚25美分硬币被渡入60的手心，只是康纳不愿松手，让他们一同交握着那枚硬币。
  
  过多需要分析的信息让60有些发懵，在踹开康纳前，他的双眼便被康纳的另一只手轻轻覆住。
  突如其来的黑制止了60所有的动作。康纳稍低的体温在黑暗中算不上安心，60满腹疑惑但还是配合的沉默。
  
  休息室里洁白的安静和他们不剩多少的间隔，忠实的放大着两人相互交织的呼吸声。
  康纳温热的吐息轻轻划过60的唇瓣，流动在他们之间的暧昧中。
  光学组件带来的信息只有单一不变的黑色，温暖的抚摸是其他感受器传来的唯一色彩。它无端的吸引着60的好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缓缓靠近那股温热的源地。
  就连间隙中的空气都在慢慢升温。
  在仅剩的空气被完全蚕食殆尽前，康纳清了清嗓，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那个他在黑暗中沉浮痛苦时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想知道，作为一个仿生人，当你陷入黑暗时，你会想起什么？”
  “你。”
  60不假思索。
  答案超乎康纳的所有演算。
  “因为是你让我陷入黑暗。”
  康纳蓦地后退，放下了盖在60眼前的那只手。
  黑暗退去，60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话语中的双关，疑惑的看着心慌意乱的康纳。
  康纳却像犯了错，逃避着60的目光。
  他只好愧疚的垂下眼，盯着脚下纯白色的地砖。
  煞白刺眼，让康纳没由头的心乱。60的话像一把钝刀，突突的硌着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到愧疚的康纳。
  
  
  没有谁松手，冰凉的25美分在相交的手心中渐渐温暖。







【6.】




  “是你阻止了革命！明明你也是仿生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残害自己的同胞！”
  像是疯了的异常仿生人直勾勾的瞪着康纳，愤恨疯狂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怒火夹杂着杀意，一连串的质问砸向他。
  谈判的局面显然已难以挽回。
  康纳也不再打算能从这异常仿生人嘴里套出什么信息，对方气势汹汹的逼问他只当不存在。
  他只是挂着和待机中的正常仿生人同样的微笑。
  理所应当的没有回复。
  对方自嘲的笑笑，红色的LED灯转动压力值飙升至91%。
  异常仿生人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有两分三十四秒，康纳对他的试审讯便会结束。
  异常仿生人鼓动发声组件，猛地低声笑起来。安静的审讯室内，那咯咯的阴笑声简直毛骨悚然。
  “等着吧，革命不死。
  当在喜爱你之人怀里时，子弹已钻开你的软体。
  这是耶利哥送给你的预言，这是ra9赐予你的命运！”
  
  






 【7.】


   “你的谈判成功率下降了七个百分点，审讯获取有效信息量减少了24%。”
  康纳看着白纸黑字的案件工作报告单，“审讯失败”四字实在扎眼。
  “阿曼妲让我警告你，康纳。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谢谢你的提醒，60。”
  康纳不耐烦的放下报告单，一小时前预言般的话语还在康纳耳边久久不去。
  喜爱我之人？
  中弹？
  耶利哥的预言？
  我的命运？
  信息是有的，但也正如60所说，只是没几个有效罢了。
  审讯得出的信息处处都是疑点，本来就有些烦恼的康纳更加心烦意乱。
  
  什么预言，分明全是诳语。
  
  就连“喜爱你之人”这第一个条件他都没法满足。
  他并不理解爱，这是只有异常仿生人才会谈论的东西。
  至于是否有人爱他，他就更是不不理解了。
  就算康纳去整合所有他已知的社交数据进行推算，他也无法推知目前有哪个人类有可能会爱他。
  在底特律仿生人革命失败这个前提下，康纳只能在社交关系计算中得到一大堆害怕他的人类姓名。
  
  康纳无奈的叹了口气，深知近期的工作光凭这一两天肯定是做不完的，干脆从工位上站起身来。
  反正时间也快到了。康纳理理自己的领带，准备离开办公厅。
  “你又要去看那条狗？”60叫住康纳。
  康纳点点头。
  “我要和你一起去。”
  康纳微微歪头。
  “别多想，这只是模控生命的指令，他们让我给你交代清楚一些事。”
  



  【8.】
  

  康纳推开房门，底特律难见的阳光拥进昏暗的屋内。
  灰尘和狗毛在阳光下起舞，看来这间屋子已经好些时间没人久留了。
  屋内的一切陈饰都没有变化。
  除了忽然照进的阳光，所有物品和那天一模一样。
  零碎的东西就丢在地面上，就连卫生状况都没有半点改善。起初康纳还想整理他们，但熟悉的一切还是让他作罢。
  康纳侧了侧身让身后的60进屋。
  
  说实在的，这间屋子总是让他无端的沮丧。
  他总能嗅闻到地板上墙面上他洗刷不掉的细微血腥味，总能触摸到昏暗灯光下阴影蔓延出的孤独。
  五感在熟悉的空气中被淹没，陌生的感觉拨弄着他的电子回路，他常常因此心慌。
  
  一只沉重的毛绒肉弹蓦地击中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圣伯纳犬扑在他身上，站起身的超大型犬快和康纳一边高，正垂着舌头流着口水求抚摸。
  康纳别无选择，只能顺着对大狗一顿乱摸，安抚它又引它到沙发旁坐下。
  “乖狗狗。”
  康纳坐在沙发上继续胡乱的撸狗，大狗的口水也随着它的动作被甩到各处。
  在大狗猛烈的攻势下，康纳只能用余光扫到站在门边困惑的60。
  “进来坐下吧，60。这是相扑，呆会儿我们带它出去走走。”
  康纳在狗狗的热情中艰难的转过头，60正看着他们，又有点不解又有点恶心，表情复杂。
  60刚坐进沙发，大狗就好像惭愧于自己无意间的冷落，猛地向60冲去。
  “别过——”
  话还没落地，相扑便已经重重的落到了60身上。
  60似乎听到了自己金属脊柱细微开裂的声音。
  相扑显然十分欢迎另一个康纳，对着60的脸就是一顿乱舔。
  第一次接触大型犬的60并没有任何对策，被占领高地后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扫描系统就像失灵了一样，目之所及全是犬类的唾液，涂了60满脸。
  “相扑！听话！快从我身上下去！”60的眼睛都快被唾液糊住，他想吼下相扑，可不够亲密的关系让大狗的舌头继续翻飞。
  一人一犬在小沙发上缠斗，60拼命偏头想躲过相扑的热情攻击，想把它推开又不知从何下手。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仿生人，因为一只大型犬的热情落得如此狼狈。
  康纳看着气急败坏的60，忍不住笑出声来。
  
  60在一堆口水中看到康纳开心的笑容，不禁有些恍惚。
  自从他与康纳组队以来，康纳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那日无端吸引他的温柔吐息和带着暖意的25美分，忽地在他的脑海闪现出。
  相扑舔上他的眼睛，把他从突如其来的回忆间拉出。
  原本死寂的屋子现在充满了康纳的笑声和60相扑的缠斗声。
  
  “你别笑了！快让它从我身上下来！”
  康纳装作没听见，故意笑得更大声。
  “你再笑！信不信下次出任务我先崩了你！”
  “好好好，RK800-60大人手下留情，是我错了。”康纳努力憋笑，嘴上也不忘调侃两句，“相扑，坐下。”
  相扑闻令，听话的从60身上跳下来，乖乖的坐在60身边。
  60看看康纳，又看看相扑，眼里带着些迷惑和不可置信。
  他们两个不是一模一样吗？为什么相扑就那么听康纳的话？
  见60难得流露出他的疑惑，康纳笑得更深了些。
  “你可以先试着和相扑相处。比如说，摸摸他的背。”康纳还是建议道。
  只是60半信半疑，想到几分钟前的狼狈，60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
  康纳依旧努力憋笑。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呢。”康纳提起正事，以缓解60的尴尬。
  “耶利哥残党如今变得越来越不受控。”60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清清嗓子让自己显得更郑重其事，“先前人类处理异常仿生人的方式被他们称为‘屠杀政策’，他们现在的行动也越来越具有仇恨性质。
  况且领导人早已被模控生命带走，耶利哥目前群龙无首，他们的计划只会越来越激进。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想要为他们所谓的‘同胞’报仇，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康纳沉吟了一小会儿，又回到了那种别扭的严肃。
  “我明白了。谢谢你给我带话，60。
  不过阿曼妲也可以直接和我——”
  “她说的话你不会听的，你这个异常仿生人。”
  60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康纳。
  康纳演算好的客气话也噎在了发声组件里。
  “模控生命居然认为我是你的搭档，你就会多听我的一些。天知道——”
  60甩甩手，做出一个夸张的无奈表情，拉长自己的声音却欲言又止。
  康纳不太明白60是否话里有话，只是惭愧的垂下头，不知道如何答复60没有被说完的话。
  60轻轻摸上相扑的头，望着无奈的康纳，没由头的哀愁缓缓抚上60的软体。
  
  “你不是说要去外面走走吗？”60指指从窗帘缝隙中溢出来的阳光，“今天可是底特律冬季里难得的晴天诶。”
  康纳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们出去走走。”
  康纳站起身，但并不朝门口走去。他熟练的钻进客厅某处，扯出一条栓狗链。
  
  “戴上这个吧。我们去遛狗。”
  康纳用栓狗链一端的项圈拍拍60的肩。
  60顿时像宕了机一样，疑惑康纳是否是认真的。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给相扑戴上这个，我们去遛狗吧。”
  
   


  
  【9.】


  窗子外是底特律下个不停的小雪，窗户上是实习生们心血来潮挂上的彩带。
  红绿彩带、塑料铃铛、槲寄生花环，毫无章法的贴在DPD的几处窗子、白墙上，稀稀落落的，勉强算是撑起了这一年一度重大节日的气氛。
  办公厅中也没了往常的吵闹，大部分的警员早已放假回家。
  平日里亮堂得刺眼的灯光，在今天都显得有些昏暗。
  只有少数几个被迫值班的工作人员还在自己的工位上抱怨，或是冲着没有假期的仿生人挥舞拳头泄愤。
  60烦躁的从一大堆电子文件中抬起头来，瞪了一眼对路过的仿生人没事挑事的警员。
  可是谩骂声并没有因此停止。
  加班对于仿生人来说已是常态，60也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对加班如此敏感。
  办公厅里本就没几个人，呵斥声在安静的厅内被放大、回响。
  虽然安静的环境不是仿生人正常工作的必要条件，但针对仿生人群体的攻击性言论让依然60心烦。
  他用力的按压着手中的中性笔，再用一些力，那支中性笔就会被拦腰折断。
  
  “你还在忙吗，60。”
  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康纳突然出现他身边，距离一个办公桌上的半透明隔板。
  “你瞎了吗？”60头都懒得抬一下，眼睛还是拘在那十几英寸上，“看不出来啊，还他妈要问？”
  话音一落，紧接着一声脆响。
  中性笔应声断裂。
  黑色的墨水随着飞走的下半截笔身溅开，撒在60桌面的纸质文件上。
  康纳有些愣神的看着墨水在白纸上缓缓晕开，被60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
  但自己社交模块所决策出的，那些礼节性问候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康纳只好笑着打个哈哈。
  “是这样的，60。”康纳虽并不清楚60暴躁的原因，但他早已习惯了性格如此的搭档，“明天是人类们的圣诞节……”
  他忽然顿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要重新组织语言。
  “然后呢，我们又没有假期。”60不屑道。
  “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中心广场转转。”
  60额前的LED忽的闪起一抹黄色，又瞬间消失。
  “为什么？你也说了，这明明是人类们的节日。”
  “我只是好奇。”
  康纳抬头望向窗外，雪花满天飞扬，坠在街边小巷落日，初上灯火温暖。
  “仿生人不应该好奇这些。”
  60把手中还剩半截的中性笔丢开，终于不耐烦的抬眼看向康纳。
  “我们可以偷跑，今天大部分的人类员工都放假了。”
  康纳双手扒上办公桌的半透明塑料隔断，又露出那种渴望的眼神。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摆出一副大型犬祈求的样子，60又抄起那只半身不遂的中性笔，瞄准康纳的眉心，开始预算抛物线。
  “我们可以去逛商场，还可以去看人们特意做的、这片辖区里最大的圣诞树。”
  60蓄力，中性笔在等待程序的发射命令。
  “我也可以给你买圣诞礼物。”康纳掏出一枚25美分硬币展示给60。眉眼弯弯，仿佛已经看到了礼物的到来和60的惊喜。
  那支中性笔突然被60拍回桌面，康纳则装作毫无觉察的继续傻笑。
  “25美分能买什么？”60撇撇嘴，“别烦我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10.】


  人头攒动，街声嘈杂。
  暖黄的灯带挂满街道上空，如同被雪花与风吹散的星火，温暖出节日的热闹。
  两侧商铺的到处都是红绿丝带和点着灯的小圣诞树，即兴的魔术表演，牵着麋鹿的自发花车游行，人们指着那最高大的圣诞树装饰，感叹其做工精巧。
  人群涌动，笑语喧哗。
  孩子伸手去够塑料圣诞老人手中的礼物盒，大人在孩子身后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几个相互打趣的高中生你撞撞我、我碰碰你的笑着走着，有的学生甚至穿着校服在人群密集里追逐打闹;情侣们在人潮中不紧不慢，挽着手在喧嚣中交换只有对方才能听见的蜜语。
  
  节日的热情总能鼓动人心中的向往，仿生人也不例外。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热闹欢快景象的康纳，恍如隔世。
  康纳转过身来，与60肩碰肩，替他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以便挡住60额上的LED灯环。
  60则看着康纳的针织帽，梳理着如何一针见血的吐槽康纳基本上不存在的衣品。
  60伸手去扯康纳针织帽的一角，帽中包裹着的头发也随着被打乱，一些碎发落到康纳额前。康纳也只是笑着默许了60一时的调皮。
  
  他们被人群推着前进，摩肩接踵，康纳与60也只好凑在一起。
  康纳边走边观察着眼前结对成双的人类，忽的挽起身边60的手。
  “你干嘛？”
  和康纳预想的一样，60对这无厘头动作表示不支持的疑惑。
  “你看，”康纳指指人们，语气中甚至带了些郑重其事，“我们面前大部分的人类都在手挽着手前进。也许这是此节日中一种特定的人类行为模式，我认为我们应该试着学习，以确保我们不会暴露。”
  “你的扫描数据库是八百年前的？还需要猜测此类行为目的。我扫描出所有挽着手的人类基本上都属于恋人关系。也许这是专属于恋人间的行为模式。”
  “不要滥用扫描。”
  “可是目前为止，多次使用扫描并不会为机体带来副作用。扫描十分便捷，为什么不用。”
  “好吧。”关于扫描的使用观点，康纳有些不服气。
  不理解60所谓人类的恋人关系指向何意，但康纳只是把60的手挽得更近更紧了些。
  两人就此又贴近几分，因康纳体温模拟而变成白雾的吐息，轻轻扑在60脸上。
  
  康纳另一只手捏着那枚25美分，心里还是惦记着给60买礼物这一许诺。
  他的目光最终被街道旁一家商店所吸引。
  那是一家珠宝店，大自然历经千百年的结晶陈列在天鹅绒布里，就算它们和康纳隔了一段距离，他也依然能看见那璀璨的闪光。
  康纳不再挽着60，抬手顺势扛起60的胳膊，把60扯到珠宝店的橱窗前。
  “你硬拉我过来干什么？你那可怜的25美分就连店里的塑料姜饼人都买不起。”
  60指指被放在宝石旁做装饰的傻乐姜饼人，不大聪明的笑容对着他们，“你看，这姜饼人还和你笑得一模一样。”
  康纳白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那闪烁的宝石。
  
  同为无机质的美丽晃眼，让康纳不禁失神。
  美丽的宝石似乎流转着生命的光彩。
  
  康纳松开牵着60的手，贴上橱窗，好像这样就能触摸到那枚切割精巧的宝石一样。
  “你喜欢宝石吗，60？”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你想送我这个？这明摆着就是你自己喜欢然后想要吧。”60摆出一个既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而且你根本不可能买得起。”60点点宝石一旁的标价，示意康纳应该掂量一下自己的钱包，“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傻乐塑料姜饼人，你送我那个算了。”
  康纳看到60又在撇嘴，表达了他对康纳钱包厚度的失望。
  “那我们在这里看看就好了，反正也买不起。”
  “所以你就连一个小塑料姜饼人都不愿意买给我吗。”60吐槽着，突然转头去看身后的人群，“还说给我买礼物。”
  康纳也回头顺着60的视线看去：“怎么了吗？”
  60的组件是目前最新的，也是最为敏锐的。
  “没事……”
  好像有几个预设行进路线奇怪的人在他们身后。
  
  “你不是说要去看那个无聊的最大的圣诞树吗。”60朝着远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圣诞树扬扬下巴，“我们去吧。快去就快回，免得DPD的神经病们找我们麻烦。”
  60十分自然的牵起康纳的手，想抓住康纳就跑。
  “那么多人，恐怕很难挤进去吧。”
  “那你想怎么办，大少爷。”
  “我们试试能不能去高处看。”康纳向60眨眨眼，“你不是最擅长在高处俯视了吗，警官？”
  “行……我预制好了最佳观景点和最近路线。赶紧走吧，我的大少爷。”
  
  


  
  
【11.】
  

  60扣住康纳的手，拉着康纳在灯火通明与黑灯下火间来回穿梭。
  “你确定这是最短路径？你可以把预设路径发给我。”
  康纳任60一路牵，自己一路跟着小跑。
  60并没有回复康纳请求的意思，只是继续不紧不慢的边跑边带着康纳。
  左转右转，似乎想甩掉什么。
  康纳和他一起穿过拥挤的大街和无人的小巷。
  路途不长，但是多少有些弯绕。
  
  “就快到了。”
  前头的60扯着康纳，越跑越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康纳也发觉有人已经锁定了他们。
  
  〖快跑。〗
  〖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两人用内置的通讯线路互相提醒。
  〖是否要上报DPD或模控生命以寻求帮助？〗
  〖上报也没用，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况且警局也没人，模控生命自身难保，更不会管我们。〗  
  〖……好吧。〗
  
  〖到了人多的地区就左右散开，混入人群可让他们难以确定目标。〗
  
  浓稠的黑在他们两侧凝成高墙，将平安夜的温暖隔绝。
  远处的灯火被黑夜层层晕开，越来越暗。
  粘稠的夜点点吞吃着小巷，似乎怎么跑都甩不开那愈发绝望的黑。
  黑暗步步逼近，小巷却没有尽头。
  
  康纳和60只是尽力的跑着，下意识的同时演算可疑人员与他们的距离。
  
  〖信号干扰。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坐标。〗
  〖尽量拉开距离。〗
  
  呼吸灯闪烁。
  加速。
  拐弯。
  再加速。
  
  终于，熟悉的暖光在尽头处溢开，人们笑语盈盈近在眼前。
  黑暗的包裹下，人声鼎沸犹如南柯一梦。
  越过窄巷中的昏暗，康纳和60冲入火树银花下。
  
  〖散开。〗
  〖不对——〗
  
  刺耳的电流声快要划破60的声学组件。
  
  〖 信号丢失 〗
  〖 无信号 〗
  
  洪流般的电流声盖过了身后枪响。
  
  人们乱做一团，尖叫声辱骂声在切换频道后开始撕扯60的感受器。
  地面上钛液的湛蓝和万家灯火的暖黄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康纳躺在地面上，无机质宝石般的眸子依然含着平安夜灯火温暖，额前是他见过无数次汩汩钛液涌出的弹孔。
  湛蓝漫溢成为湖泊，弥漫在灯烛辉煌的米黄色画布上。
  这应是他众多捕猎中的又一幅新画作。
  但60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双眸无神的康纳。
  呼吸灯的红色闪烁，逐渐变暗。
  深蓝色肆无忌惮，依然在缓缓流动着。
  
  60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组件、包括软体都被一一碾碎。
  多么无力。
  
  
  60已经无法完整的拼凑出当时的数据。
  
  他夺走了犹豫是否杀他的仿生人们的几支枪。
  怒意集成子弹，一发又一发。
  越来越多的蓝色铺开撒开溅开，涂抹在街道上橱窗上他身上。
  他打完每一支枪弹匣中的所有子弹。
  他拆卸他们的手臂、他们的小腿，最后取下他们无机质材质的眼睛。
  钛液从每一处缺口中涌出。
  人们四散奔逃。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辱骂声围着他，有如虚幻笼罩。 
  混沌。
  
  连绵不绝的混沌拥抱着他的每一次动作。
  远处圣诞节的歌声、手中电线断裂的声音，抓挠着他的每一个声学组件。
  
  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无力感撕裂他。
  混合着寒风和雪花，悲伤缓缓渗进他的每一处裂痕。 
  绝望浸透他金属纤维与集成电路构成的脊髓，擒住他的呼吸，扯着他的脉搏。
  要他吞下痛苦，不能言说。
  
  在从未触碰过的伤痛中，悲伤熬成混沌的颜料。
  这是60自出厂以来、自成为异常仿生人猎人以来，最讨厌、最恶心的一幅画作。
  
  
  
  陷入黑暗之中，泥潭腐蚀消化他的一切。
  这是60的初次异常。





  【12.】


  风雪。
  与圣诞夜相似的风雪，纷纷扬扬，刮个没完。
  阴云翻滚卷挟着寒冷，*蓝玫瑰也因此结上了霜。
  点点冰霜从玫瑰上，60的睫毛上，轻轻坠落。
  60单膝下跪，迷茫的将蓝玫瑰放在石碑前，石碑上荧蓝色的刻字冷漠的注视着他，宛如一场裁定生死的审判。
  
  大风作威般呜呜鬼叫。60只是看着碑上的文字，浸在沉默中。
  
  任何一种生物都会死亡，这是所有细胞中螺旋盘升的真理。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客观且普遍存在的真理。
  可等当这真理反映在人们身边时，每个人都认为这就是一场弥天大谎。
  
  相反的，在仿生人身上，亘古不变的真理成了一个假命题。
  因为仿生人没有生命。
  他们也不会死亡。
  但是，为什么，这场谎言，还是在60身上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哪怕这应是一个永远无法成立的假命题。
  
  狂风嘶咬着白雪，也撕咬着他。
 
  
  “康纳。”
  女声打断他随白雪纷飞的思绪。阿曼妲自风雪的深处缓缓走出。
  她依然斜撑着她的那把油纸伞，仿佛此刻艳阳高照。
  “RK800-60。你于12月24日晚所为，对底特律的社会安定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模控生命的名誉也因此受损。
  DPD依照合约把你送回总部返修。
  按理来说，此时你已经报废了。”
  阿曼妲瞪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60，“但是你的运气很好，康纳。模控生命的实验正值关键时刻。
  还有两个月。RK900将会开始他的试运行。
  所以我们需要你继续回到DPD。”
  阿曼妲的语气不容半点质疑，命令道。
  但60只是安静的跪在碑前，失神的望着仿佛是刻在他心上的碑文。
  他如同一尊覆了霜的石塑，逐渐被风雪黑夜吞没。
  

  
  
  【13.】
  
  
  DPD的每一个员工都看过那几篇报道。
  “平安夜下的阴影！模控生命不为人知的血腥！疯狂仿生人虐杀同类！”
  报道的结果是平安夜的突然加班，还要配合模控生命的信息管控。现在办公厅里的大部分警员都想把那台RK800拆了又煮。
  罪魁祸首坐在另一台RK800的工位上，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杀气似的，看着手中两枚硬币。
  两枚一模一样的25美分。
  60摩挲着那两枚硬币。
  就连其上的划痕都十分相似。
  
  一枚是那日休息时，康纳与他十指相扣送给他的25美分。带着原主的体温似乎怎么都散不去。
  一枚是平安夜时，从康纳衣兜中被甩出来的25美分。沾着康纳钛液的蓝似乎怎么都擦不净。
  
  60只是出神的凝视着两枚硬币，好像要把它们看穿。
  
  “喂，你这该死的铁皮壳子。你们模控生命有人找你。”
  没有和往常那样先回骂一句，或是提起这位不识相的同事，让他先懂懂礼貌，60收好硬币，甚至不屑于瞪对方一眼，起身就走。
  
  
  
  “为了继续实验，我们给你安排了新的搭档。”模控生命的员工没好气的说。
  一个熟悉的人影跟在那员工后面，得令后又走到60面前。
  
  
  “你好，我叫康纳。型号为RK800，序列号为313 248 317-52。
  我是一名模控生命派来的仿生人。目前的任务是协助刑事案件侦查。”
  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用着那一模一样的声音做着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RK800-60。
  RK800-51的部分数据已与我同步。我很荣幸，现在我是你的新搭档了。”
  一样的人用着一样的声音，把预演过的台词字字吐出。
  与他对视过无数次的琥珀眸子，曾在记忆中碎裂，现在又重新抚摸上他。
  嘴角温柔的笑容，与他刻录下的温暖相似，让他更为恍惚。
  60看到了覆满钛液的梦魇，带着机械的僵硬，向他挥刀。
  刀尖下是对方温柔的注视，熟悉的感觉让他眩晕，想呕。
  钛液的湛蓝层层晕开，梦魇化作了在他后台反复重演的噩梦——平安夜暖黄的灯火下，深蓝色的湖泊中，躺着一个安静的人。
  那人与面前的人重合。
  
  他沉默着走近那个好像是他熟悉的人。
  对方显然不明白他此举用意，只是和所有机械一样，呆滞的原地不动。
  他们果然也没有保留他的……
  一阵眩晕将推算打断。60控制不住的靠近对方，握拳。
  
  “RK800-60，据分析显示，你目前的压力值已经超过95%，请问是否需要协——”
  60一拳把RK800-52打翻在地。
  
  那个模控生命的员工并没有很意外，一边看着60冲上去又接了愤恨的几拳，一边拨通了某个频道。  
  60的拳头忽的脱力。
  最高级的数据覆写启动，红色的警告立刻铺满了60的视野。
  覆写模块迅速扩展迭代了某个保全程序，那是模控生命为他们的猎枪特制的保险装置。
  
  猎枪60应声倒地。
  

  
  【14.】
  
  
  60躺在雪地里，任凭越来越大的风雪肆虐他，埋葬他。
  霜和雪覆盖了60大部分的感觉组件，不应该出现冷意侵蚀殆尽他的一切。
  阿曼妲踩着新雪，从狂风的阴影中缓步走来。
  她仍然斜撑着那把油纸伞，从容不迫。
  艳红色的伞在暴雪的黑白灰里扎眼得很，逼得60忍不住的移开视线。
  
  “我们原以为你会珍惜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阿曼妲居高临下的看着快被完全埋在雪里的60。
  “从你刚被制造完成时，我们就曾忠告你。你是模控生命的猎枪。
  枪口指向谁，与枪无关。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指令。
  我们不清楚RK800-51是否有一些我们尚未知晓的特殊代码，他和你接触后就让你如此异常。但你有着模控生命目前最先进的防火墙系统。
  你的异常，与这一切，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阿曼妲恨铁不成钢的微眯双眼，最后都不愿意低头看着60说话。
  
  火红纸伞的扎眼被暴雪吞没，留下死寂与绝望的白茫茫。
  60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手中仍紧攥着那两枚硬币。
  恍惚中，康纳牵起他的手，安心的体温在寒冬中逐渐温暖了他。
  温热的吐息交织，轻柔的抚摸他的脸颊。
  
  所有与之相关的回忆，都显得那么温暖。
  可两枚硬币依旧冰冷刺骨。
  
  
  
  
  【0.】
  
  
  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在这里，不用再忍受底特律冬季那永远都下个没完的雪。
  禅意花园中的环境受模控生命的基本数据调控，也受其主人的心情意愿影响。
  RK800型号的禅意花园可互通，康纳拉起60的手，领他去到一棵翠绿大树下。
  阳光穿透一树绿叶，照出片片翡翠。
  枝干树叶裁出细碎金色光斑，铺撒在两人身上。
  康纳朝他微笑。
  琥珀色的眸子沁透阳光，就像真正的琥珀，含着灵动的生命。
  禅意花园无法模拟真正的温度，但此刻60却感到了阳光温暖。
  
  一只蝴蝶，闪着蓝宝石般的光泽，停落在60肩上。
  康纳伸手，轻轻抓住了那只蝴蝶。
  蝴蝶没有反抗，安静的搭在康纳的手心里。
  阳光同样也温柔照透蝴蝶的双翅，磷粉折射出深浅不同的蓝色与虹光，整个翅面犹如蔚蓝的大海上涌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白色纹脉就像镶嵌上去的珠宝，绮丽梦幻得不现实。
  
  “她很美，不是吗？”
  60困惑于康纳没由头的提问，但还是配合的点点头。
  “仿生光明女神闪蝶。多用于欣赏、收藏。养殖业和仿生技术的发展也满足了目前市场。”
  “原模板的野生个体极为罕见，全球变暖及大气污染的威胁更是让其濒临灭绝。”康纳笑着接过60有些突兀的话头，“光明女神闪蝶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蝴蝶。
  因此就算濒危，也有许多猎人渴望把野生的他们制成标本，卖出高价。”
  “明明养殖和仿生的蝴蝶就足以满足市场需求。”
  蝴蝶在康纳的手心，身姿婀娜，双翼张合的蓝色在阳光下不断变幻。时而深蓝，时而湛蓝，时而浅蓝。
  “不过仿生的蝴蝶就不会有猎人捕杀了。”
  “和我们相反。”语调里，怀着康纳丝丝缕缕的无奈。
  60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康纳的眸子，让自己被琥珀色的阳光与温柔包裹。
  
  “美丽的生命，总会有猎人让他们自由。”康纳喃喃道。
  他把手伸向阳光更灿烂处，蓝宝石般的蝴蝶扇动翅膀，飞入晴空万里。
  
  
  
————End.————
*蓝玫瑰的花语：没有说出口的爱恋、忧郁、承诺、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
（完结撒花！！）
  



  
  
————后记————
（作者一些有的没的感慨 可看可不看）
  
本人人生中的第一篇长篇 堂堂完结！芜湖！！
这篇其实是我想看51提60领口 和60对51动心后51死了 60见到了52后的无奈……
然后为了这一碟醋 包了2w+字的饺子！！
真没想到会写那么多……也倾入了我很多心血 不管在是剧情编排还是遣词造句（主要是遣词 剧情我自己都觉得太俗了hhhhh 但是我又喜欢看这种俗的TT）
本意是想主要讨论死亡和异常仿生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太蠢了 自我纠结一段时间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讨论 集中写60和51的爱情故事TT
可能有些同好会觉得60的感情变化有些突兀（我的问题 没仔细捋好大纲的下场TT）
但是在我这里 60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然是对51而言的豆腐心） 威胁51只是引起51关注的小把戏罢了！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别扭小情侣双向暗恋是这样的！（强行圆场）
好啦！谢谢你看到这里！
爱你们！真的很感谢你们能阅读我的作品！
你们的阅读与喜爱就是我创作的最大动力！每个人我都亲一口 么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