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055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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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FGO 吉尔伽美什 , 恩奇都
标签 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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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0 18:24
- 导读
- 非常规史诗向,全文约1.9w字。国王闪x伪人鱼恩
1
从前有一个王国,就像所有王国那样拥有一个国王——或者用国王的话来说,是他拥有这个王国,他还拥有比金子还耀眼的头发,和比鲜血还要红郁的眼睛,他是上一任国王和女神生下的带有神血的儿子——这位年轻的国王几乎拥有一切了。
可这个世界上总有他没弄到手的东西。人民们乐于为王奉上种种奇珍异宝,如果能入得了他的眼,势必会获得丰厚的赏赐。
这一天,渔民从遥远的海边给王带来了一个稀奇玩意。它住在深水里,难得一见,比一般的鱼儿大的多,也美丽得多。它拥有肌肉匀称的人的上半身,顺直飘逸的长发,以及光华绚烂的鱼尾,那张面孔如同少女一样美丽。
可是王看到了却说要打他们板子。
渔民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受到惩罚,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英明伟大的吉尔伽美什王啊,为何要责罚我们呢?是这条人鱼不够美丽吗?”
王在高高的御座上不耐烦地说:“睁大你们的蠢眼好好看看——只有湖人鱼才会有这么多华而不实的薄鳍。你们却告诉本王它是从海里捕上来的?”
渔民们赶紧请罪:“不敢,不敢,小民不敢愚弄陛下,只是这条鱼,确实是从海中捕捞的。”
“你们是想说,给我供上了一条蠢得分不清淡水盐水的残次品?”年轻的暴君十分不讲道理,“来人,带他们去领罚。”
于是他们被带进一间小黑屋里,被小木片打脚心打了三百下,即使用白布厚厚地包好,走起路来也龇牙咧嘴。他们彼此看看,唉声叹气地默认就要这样空手回去了。
“拿着,这是王赏赐给你们的。”侍卫长这样说着,把沉重的包裹放进他们臂弯里,里面的东西又重又硬,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渔民一人领了一包金子,不可思议道:“王……不是对那一条是湖人鱼很生气吗?为什么又给予我们赏赐呢?”
侍卫长左右看了看,小声说:“王其实非常喜欢人鱼。”
渔民也放低了声音,以为有什么秘密,小声问:“这是……有什么渊源吗?”
侍卫长声音更小,几个人纷纷凑近,只听他说:“这就不是我能随便议论的了。”
渔民投来鄙夷的目光,侍卫长咳嗽一声,扬声道:“好了好了,我们王一向赏罚分明,你们可以回去了。”
王从御座上走下来,装着人鱼的巨大玻璃缸摆在议事厅正中——吉尔伽美什王对待这种美丽生物就是如此特殊,甚至会用与群臣商议大事的场地接见。人鱼趴在玻璃上看着他接近,然后浮上水面,与他近在咫尺地互相观察。
“我是你要找的那条鱼吗?”他问。
吉尔伽美什被吓了一跳:“你会说话?”
“当然,我并不是人鱼,我是因为诅咒才变成这样的。”绿发人鱼说。
“有趣,本王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情。”国王被勾起了兴趣,“继续说下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诅咒而已。”
“没有前因后果吗?”
“有是有,不过如果你知道是谁下了这个诅咒的话,恐怕会立刻把我扔出去。”
国王思索了一会:“那我可能已经猜到了。放心,本王不会把你扔出去的,相反,还会养到我厌倦为止。”
“在那之后呢?”人鱼毫不期待地问。
“当然是扔出去自生自灭。”
“好吧,希望你的兴趣能够短一些,我大概只能活三个月了,死去之前还想看一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国王不悦地皱起眉:“你这人鱼,一点都学不会说话。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短命,让本王如何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请便,对我来说没多大区别。”人鱼说,吉尔伽美什简直怀疑这条鱼有没有作为囚犯的自觉,“以及,我并不是人鱼,只是因为诅咒才不得不保持现在的样子。”
肯定是得罪某个混账神明了吧,只有他们才喜欢随便把人变成别的样子。吉尔伽美什想,不过,他为什么问“我是你在找的那条鱼吗?”?
“这么说,你是故意被渔民抓住的?”国王决定诈他一诈。
没想到人鱼毫不犹疑地点了头:“我没有被当做物品献给他人的经历,因此想来体验一下——刚好听说这个国家的主人尤其喜欢美丽的事物,对于这张脸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好,对于自己的价值有自知之明的家伙,本王喜欢你。”王说,“从此以后,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吧,本王让人给你建个池子——亲自设计!感激吧,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宠。”
人鱼干巴巴地说:“感谢您,陛下。”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恩奇都。”
人鱼由仆从们安置,年轻的国王离开了议事厅,他发觉人鱼在某些事情上骗了自己,但是正如人们知道的那样,国王总有没弄到手的东西,此时,他缺一个可以哈哈笑着说“那条鱼居然以为能够骗过本王”的对象。
忠心的、能干的女神官西杜丽不行,每日在王城里巡视的卫兵不行,听从差遣的仆人们也不行——伟大、光鲜、英明的吉尔伽美什王,缺一个朋友。
于是第二天,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早晨的朝会之后,绕到暂时安置恩奇都的房间,对他说:“本王知道你昨天在说谎。”
人鱼仿佛有些困惑地看着他,身上的鳍像丝绸又像花瓣在水中散开,眼睛和发丝一样呈现浅淡的绿色,他在水下开口想要解释,吉尔伽美什就看着这蠢人鱼呛起水来。
他冲上水面开始咳嗽,国王说:“我相信你之前不是人鱼了。”哪有会把自己呛到的鱼。
“咳咳……人鱼有两套呼吸系统,还有许多属于种族特质的神秘,我至今也没有全部掌握。”人鱼总算把气管里的水咳干净了,解释道。
“好了,来说说为什么你作为湖人鱼却故意被人从海里捕捞起来吧。”吉尔伽美什说。他的语调听起来并不像来要说法,而是等待着一个令他满意的故事。
“啊,这个很难解释,”恩奇都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思考到底要不要说谎,最后他说:“首先,我不是人鱼。”
“这句话本王已经听过三次了。”
“所以湖还是海对我来说没多大影响。”
“是吗?让人往水池里加点盐试试,你尾巴上的鳞都松动了。”
“可能是真菌感染。”
国王一下站到水池三米远,并且叫人来往水里加消毒剂——王宫里负责养观赏鱼的人会弄这个。
吉尔伽美什隔着遥远的距离对恩奇都说:“就算是这样,你怎么能保证被人捞上去以后不会被虐待或者杀掉?一条会说人话的鱼,很多人都会以为是怪物吧。”
“您也这么认为吗?”恩奇都在水池里洗尾巴,哗哗水声减弱了他的声音,嫌弃真菌的国王不确定自己还能保持这个距离多久。
“大胆,不允许把问题抛回来。”国王说。
“遵命,陛下。如你所见,整个国家很少捕捉到人鱼,要么是已经死去的被鲨鱼攻击的残弱个体,要么是天真到不知世事的幼崽。而成年的人鱼,作为一种魔法生物,真正强大的地方是——”
国王愤怒地说:“你就不能等会再洗那条该死的尾巴吗?”他对周围的人说:“给我一把刷子!”
大胆的人鱼笑了,他继续道:“人鱼的强大之处在于,他们是水的眷族,天生受到自然的宠爱,虽然能力的运用在个体上有差异,但也足够使血脉稀少的种群在水域中处于不败之地。在刚上岸的时候,如果他们想要对我不利,我可以随时回到海中。”
吉尔伽美什接过长柄刷握了握,觉得自己还没到为了听个故事需要给一条鱼洗澡的程度,又把刷子扔回那人怀里,听恩奇都说完了,接口道:“那你现在岂不是任人宰割了?讲了这么多也没有解释动机,该说你逃避呢还是不够聪明。”
水池已经处理完毕,人们带着一耳朵八卦和工具纷纷退场,想必不久之后,王国里就会充满会说话的人鱼的传说。
“如果刚相处就对你说谎,并不好吧。”人鱼说。
“隐瞒也是欺骗的一种,不过你瞒不过本王,”他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坦诚吧,这个故事里还有举足轻重的第三个人,继续这样弯弯绕绕下去,可是在消耗本王对你的耐心啊。”
“这可不是什么故事,而是我真实经历的人生。”人鱼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够假装对伊斯塔尔尊重一些,也许不用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王啊,你猜的不错,就算我根本不想提及她的名字。——这是女神给予的诅咒。”
“怎么,你也是个对她无礼或者没有按照她心意做事的倒霉鬼吗?”吉尔伽美什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多么惊讶
“我把贡品扔她脸上了。”恩奇都平静地说。
吉尔伽美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骄傲的家伙也会被忍无可忍的人反击!绝妙的举动,本王要专门为你题一块泥板,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人鱼的尾巴无意识拍了拍水面,他第一次看到王者这样大笑,因此也展露些许笑意,补充道:“在我变成这样子以后,她和我说,乌鲁克的国王幼时做过人鱼的预知梦,如果能够找到你,一切都还有转机。我虽然对她的本性存疑,但也不得不来到岸上,寻求帮助。”
吉尔伽美什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锐利的视线逼视恩奇都许久,人鱼与他对视,在这场魄力的较量中不落下风。最后国王一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好像多说了一些,沙哈姆特啊,如果我能再多学一些人与人相处的智慧就好了。”人鱼目送他的离去,并未出言挽留,他自言自语,潜回水中。
2
等到晚上,吉尔伽美什好像忘掉了白天突如其来的不愉快,他带着酒来到池边,人鱼听到声响,从水中露出头来。室内昏暗,只点了数根蜡烛,阴影之下,波光粼粼,人鱼的五官显出一种似人非人的美丽。
吉尔伽美什低头看他,突然意识到这种美丽并非来自人鱼诱惑的特性,而是其装载着超脱人性的内在,恩奇都不是人鱼,但在他成为人鱼之前,也许也并不是人类。
可国王不在意这件事,他扔给恩奇都一个杯子,问他:“喝过酒吗?”
“酒量尚可。”
“可我只带了一瓶,你很能喝么?”吉尔伽美什亮了亮瓶子,恩奇都发现他有些醉。
“没关系,我可以喝加了消毒剂的洗尾巴水。”
国王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把他弄笑好像很容易,只要恩奇都说些冷笑话就行。他在水池边扔了个垫子,坐下来,看架势要和恩奇都彻夜长谈。
“我今天原本想去伊斯塔尔的神庙,但是下午,祭司长和我说,女神突然失去音讯,无论怎么祷告都听不到回应,”他仰头对瓶喝了一口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带两个杯子来,“然后我去找母亲,母亲说的还是那几句老话,于是我一下午都在做些浑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世间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顺序走。”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也要……”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看向人鱼:“你谈吐流利,超过大部分在这王宫中的人,你以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他很认真地听恩奇都讲,人鱼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娓娓道来——这部分没什么好隐瞒的,恩奇都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张白纸,远没有身边的任何人精彩,所以他讲得干巴巴的,流水账一样。吉尔伽美什却没有打断或者做出过多的评价,只是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恰到好处的对话让他能够顺利讲下去。
等到酒瓶见底,这个“野人被神妓捡到神奇的是越来越像她并且胆子和力气都极大敢和神明叫板”的故事终于结束了,国王说:“这叫白纸一样?可以拿去做传奇故事的开头。”
“变成人鱼以后,我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主角冒险故事的小插曲吧。”
“如果诅咒能破除,本王一定把你留下来做宫廷……笑话师?”吉尔伽美什摇摇晃晃地从垫子上爬起来,“今晚就到这里吧,我可不想在水池边上睡着。很好,就这样保——”
他想说“保持你的幽默感,明天继续取悦本王。”,在说到保这个字的时候,踩到了人鱼活动时溅出的大片积水,脚下一滑,完全无法保持平衡,一下子摔了下去,按照这个角度,手腕非得肿起来不可。
人鱼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帮他,一切都在火光电石间发生——吉尔伽美什摔到了水面上,接着整个人消失了,恩奇都背后传来“咕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他惊讶地回头一看,国王陛下完好无损地掉进了水池里——人鱼奇特的魔力巧之又巧地发挥了作用,从水面打开通道,连接到另一块水域。
吉尔伽美什看着朝他游近的人鱼,那张美丽的面孔染上了焦急,惊慌,此时终于像从娘胎里出来的人间产物了。绿发的人鱼向他游来,国王能够看到透明的液体在他身边形成的轨迹,带动那些飘逸的鳍和发丝流转。透不进光的水下,那双浅淡的绿色眼睛燃烧起金色的神性,夺目而神圣,于是吉尔伽美什知道他是什么。
恩奇都游到他身边,托着他浮上水面,王说:“你也是啊……”
你也是神明的造物,和我一样,各司其职。
吉尔伽美什小时候是一个温和守礼的孩子,精致的外表和金黄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块色泽上乘的坚硬的小饼干,又甜又脆。他是女神宁孙与上一任国王的宝贝,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神明赐予了他一切常人难及的优点,然后把这片土地塞给他。
他像无数的小男孩那样无忧无虑地成长着,直到有一天登上王座,戴上那顶从此往后再也脱不掉的冠冕。
那是神权和王权。
在这样的背景下,金发的孩子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深水之下,遥远的上方透进来深深的蓝黑色,四周寂静无声,水压沉重。他缓慢地划动四肢,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法前进或者后退,他试图朝上,但是那片天光总是那么遥远。慢慢的,一种恐惧从深渊上浮,直至吞没小小的躯体。
他在恐惧里颤抖,抱紧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这一定是个噩梦,幼王这么想着,紧闭上双眼,等待醒来。
但是,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托举着上浮,睁眼看见矫健的鱼尾,在没有光线的深水中看不出颜色。幼王被送回岸上,那条鱼背对着他游入水中,只能看到长发和四散的鳍。梦境从这时起就变得宁静美好起来,他安心地陷入沉睡,直到第二日晨间的鸟鸣将他唤醒。
小吉尔醒来就去找母亲,对她讲:“妈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女神宁孙半梦半醒地说:“天还没亮,现在回去睡可以继续做梦。”
“等会就亮了,”小孩没有放弃,把自己的梦灌进妈妈的耳朵里:“我梦到一条鱼。”
“好的,一条鱼,天亮叫我起来给你解梦。”
“我不是来解梦的呀!我只是告诉你昨晚梦到了一条鱼。”
“……”女神忍了片刻,在带孩子和睡眠之中用母爱选择了带孩子,她睁开双眼,看到儿子的金发红瞳,乖巧又可爱。
“早安我的小陛下,下次不这么早就更好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一条鱼?”
“一条人鱼,长长的。他把我从水中托起来,送回岸上。”小孩把脑袋和胳膊放在柔软的床上,“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我记住了他的尾巴。”
“让我看看。”女神动用了神力,幼王专注地看着母亲,神情中却没有期待,就只是看着母亲例行公事地工作,然后宁孙说:“又是一个命中注定,嗯,你命中注定遇到这条人鱼。”
“有没有什么附加定语?”
“没有,就是这么简单,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
“好吧,如果只是遇到而已的话,这个命中注定似乎并不讨厌。”
从那天起,国王就多了一个小小的爱好,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两本提及人鱼的游记,但又克制着似的,并不在这件事上钻研,像个吃糖每次只舔一口的孩子。
慢慢的,他从期待他来,到期待他不来,好成为一个湮灭在遥远童年的幻想,那样预知梦就不是预知梦,只是一夜黑甜。王并不想提前知晓一些事。
3
吉尔伽美什从沉重的腹部压力以及腿部动弹不得的恐怖拘束力中醒来,万万想不到自己和只有冷笑话讲得不错故事讲得稀碎的人鱼一起睡在寝宫的豪华大床上。那条感染了真菌的尾巴正缠着王肌肉匀称的两条腿,尾鳍奇特地没有变得干脆,只是边缘有稍许硬化,它们比布料硬,又保持着半湿不湿的柔软。
吉尔伽美什的视线从鱼尾扫到揽住自己腰腹的白皙手臂——纤细的手臂怎么会这么重呢——然后他看到那张睡得天昏地暗的脸,眉目舒展,无忧无虑,耳鳍从发丝里支棱出来,半朵棱角分明的花。恩奇都显然被那位人类女性养的很好,他性情豁达,内心没有阴霾,但又不至于天真得蠢到不知好歹,是个能讨大部分人喜欢的人。
王盯着这张仅仅相遇了一天半,依然堪称陌生的面孔,皱眉思索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记得水底散发着金色的瞳孔,后来好像……锁链?几乎想不起来……吉尔伽美什王从没有喝酒喝到断片的记忆,难道昨晚有人照着他的头狠狠敲了一记,让他忘记了从那时起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恩奇都翻了个身,尾巴还缠在王的腿上,以一种柔软而扭曲的方式背对他。
那这条鱼是怎么到自己床上的?
他闻闻自己,身上非但没有鱼腥味,还散发着阵阵清香,更加奇怪了,闭目晃了晃头,算了,总有人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使劲摇晃人鱼,要把对方弄醒。
恩奇都说:“别动,天还没亮……”
“已经亮了。”
“那就把窗帘拉上。”
吉尔伽美什感到不可思议:“你让我去拉窗帘?变成人鱼以后水终于冲坏了你的脑子吗?”
恩奇都突然清醒,一脸惊讶道:“天亮了?我怎么在这里?”说着他抽出自己的尾巴,国王差点被他甩个跟头,怒气值蹭蹭上涨,这人还说:“我的鳍都变硬了,得回池子里泡一泡。”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快点,给本王一个解释。”
人鱼面对他:“解释?什么解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红瞳危险的眯了起来:“恩奇都,虽然你这条小命据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如果你继续顶撞我,立刻就可以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恩奇都识趣地表现出与他外表同一高度的情商,温柔谦恭道:“陛下,早安。您想知道什么?”
吉尔伽美什挑高一边眉毛,新奇地打量这半人半鱼,问:“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人鱼继续温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算你识相。说吧,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您摔倒了。”恩奇都说。
“嗯?”
“虽然您倒在地面上,但其实您摔进了我的水池里。然后呢,您……”
吉尔伽美什终于受不了了,“别总是您不您的!”他说。
“好的,陛下。陛下摔进我的水池里,我把陛下送到水面,然后陛下说了一些话——”
“够了!”
恩奇都停了下来,依旧是恭顺的,抬眼望国王神色,眉目之间居然有点委屈和楚楚可怜,仿佛在说:“可我没有再顶撞您了呀。”这神情足以让任何人原谅他刚刚做的事情。
吉尔伽美什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把手罩在他整个脸上,用力捏住,咬牙切齿道:“不允许,学,神妓。”
居然把国王当做恩客,真是该死,虽说他们晨起在一张床上,但绝没有发生任何跨种族的事情。
恩奇都总算一本正经地说:“我昨天才发现我能让东西通过水面来到另一个空间,就像上次说的那样,人鱼拥有奇特的魔力。你差点摔倒,然后你摔到了水面上,掉进水池里——很神奇不是吗?我就在想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变得可控。”
“锁链是怎么一回事?”吉尔伽美什冷不丁问。
“锁链?”恩奇都茫然一瞬,接着伸手,一小团光芒出现在掌心,带着尖头的锁链被凭空制造了出来,“说起来,我昨天怕你着凉,又觉得让你躺地上不太好,就先用这个把你吊……固定在半空,然后叫人把你送回去。”
国王决定暂时不计较“吊”这个动词,问:“那么,”
“那么?”
“你为什么会在本王床上?”这才是他困扰了一早上的问题。
美貌的人鱼睁大双眼,无辜道:“是你要求的哦。你抓紧我的胳膊怎么都不放手,侍从们还以为你要我侍寝,把我扔进浴桶里泡了好久,祭司姐姐们还来跟我说了很多写出来本文就发不出来的话。”
他没有说自己因为不想真的侍寝,趁着没人敢来打扰他们,干脆把喝醉的国王彻底打晕的事情。
“……来人,把这条鱼送到他该在的地方。”
“水池吗?”恩奇都期待道。
“不,厨房。”
恩奇都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扔进一口大锅里。他扒着锅沿往外看,厨师正磨着刃口足有一米长的钢刀,问道:“喂,那东西不会等会要用来切我吧?”
厨师凶恶地看他一眼,把磨刀石刮得咔咔响,恩奇都摸摸鼻子,音量小下去:“他们真的把屠夫找来当厨师了?”
等到火也升起来,水也加满,厨娘一把一把往里撒香料,吉尔伽美什说:“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有人鱼奇妙的魔力吗?倒是跑啊?”他的后颈到现在都隐隐作痛,八成就是这条鱼干的好事。
恩奇都一尾巴泼得他满头满脸是水,一跃而起,精准地从锅里飞到国王身上,带着他倒进水泊,接着,两个人凭空消失了。
一股强悍的力道带着王冲向上方,他不得不闭眼防止水流伤害脆弱的虹膜。他们在一个小池塘里露头,恩奇都欢快地朝岸边喊:“沙姆哈特!你看我带了什么!”
神妓正坐在池边洗衣,一抬头看到两个人头,大惊失色下手中的肥皂就击中了恩奇都,人鱼迎面挨了一记,向后倒在水里,整条都浮上来。
吉尔伽美什嫌弃地游得离他远一点,绕了个半弧上岸。事情发展得出乎他的意料,但依然在有趣的范畴内。这里是人鱼的故乡,也是伊斯塔尔的神庙,也许能够找到女神失踪的线索。
沙姆哈特用长杆把人鱼钩到岸边,她说:“去哪里野了!大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干脆永远别回来了!”
她用手推车把恩奇都运进了神庙中,关上门,关上窗,神妓谢了客,吩咐侍女不要来打扰他们。
神妓知道的比他们想要知道的还要多。这件事与吉尔伽美什的王国息息相关——女神不见了,不听祈祷,毫无回应,从昨日下午持续到现在。伊斯塔尔是一名任性的女神,也不常常满足信徒的愿望,但这个情况依旧称得上异常。
“女神没有留下任何吩咐就离开了,看起来像是突然被召唤,但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硬生生将女神召走呢?”虔诚的信徒充满了疑惑。
“这么说来,伊斯塔尔已经不在美索不达米亚了?”恩奇都衷心感叹:“这真是太好了。”
“这种事情你比我们清楚。”沙姆哈特说,“你身上和其他人身上维系的神罚,在神明离世之后应该有所感应。更不要说你作为大地之子,能够察觉到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不一般的事情。”
吉尔伽美什说:“还有大地之子这种设定?”
“嗯……”恩奇都含糊其辞,想要把这件事混过去,“我确实感觉她不在了,不然也不会回到这里。我们到这里其实是为了弄明白诅咒的内容,我不明白,沙姆哈特,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却从未试图直接将我杀死呢?反正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是吗。”
神妓温柔地说:“女神自然有她的道理。”
沙姆哈特未曾隐瞒过他的出身,在神庙中养大的荒野怪物自然也只能是半个神明,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人们尊敬他,虽然尊敬中毫无亲近,全因他是神明的造物。
恩奇都从不和她争辩她的信仰,干脆转了话题,询问自己身上的诅咒有无更详细的信息。
“关于诅咒,”她组织了一会语言,慢慢地说,“这是女神不为人知的秘辛,虽然人们总能拼凑出事情的表像,但是背后的动力和感情,总是隐晦在行动的背后。我们的女神,丰收、战争、胜利女神,美与爱之神,在她不曾尝过爱情的美好之前,爱上了一位神明。那时候的女神纯真,羞涩,且善良。”
她像所有暗恋中的女孩一样,在背地里做了许许多多的小动作。其中和恩奇都有关的那一样,是一张契约。这张契约的启动方式无论怎么看都散发着一股又酸又臭的爱情的味道——那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必须和爱情有关,回答者一旦回答,只要心中因为爱而动念,契约便成立,任由女神提出条件且要服从。想也知道,女神为了套路梦中情人制作的东西,自然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不过那时她并不想伤害对方。
但是在询问恩奇都的时候,她已经不是那个纯洁的满心爱慕的少女了。
伊斯塔尔乘着天舟,怀着恶意对地面上的恩奇都说:“你这半成品,你这不成型的泥土,直到你死去,你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爱,即便明白了,也不会有人回应。我说的对吗,恩奇都?你可明白什么是爱?”
恩奇都毫无疑问地回答了她。
为什么是爱?
国王陛下有些失望。本以为是毫无条件的相遇,毫无束缚的关系,但谜底居然也是爱情。诸神总妄图用这些无趣的东西来束缚他,吉尔伽美什从小就学会分辨一切供奉背后的目的,看得多了,也就格外的挑剔。即便期待了十数年,在隐约摸到背景的一瞬,他已经失去了兴致。
“总之,大女神虽然喜怒无常,但依然是一位善神,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好好表现,兴许能够打动她,反正后果也不会更严重了。”神妓如是说。
4
本来恩奇都通过水面一瞬间他们就可以回到那空旷高挑的房间里,但是吉尔伽美什坚持要在陆地上行进,神庙的祭祀们为任性的王达成了愿望,只是这么一来,返程的时间就大大延长了,本来从王都到这里需要一个礼拜,现在加上水箱负重和途中换水,时间延长了一倍不止。
吉尔伽美什当然不会乖乖和人鱼待在动荡的车厢里等待随时被颠吐的命运,那间宽敞的清凉的却在炎热天气里拉着层层帷幔的车厢,里面多半时间都没有活物。抛开那一份诅咒,他们志同道合,像终于获得了可以尽情玩耍的自由,在鲜为人知的任何有水的旷野撒欢。
说到底,即便都是神的造物,他们也依旧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超过20年,世界是何其之大,哪怕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眼界和神力,被拘束在王座上和神庙中的时候,那份躁动和不甘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倍地增加。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再无聊和残忍不过的命运了。
吉尔伽美什在闲下来的时候就琢磨如何在水下自在地呼吸,终于被他想出了绝妙的主意——不折不扣的天才,等他回到王宫,将秘法记录于泥板之上,不难想象人们又是会怎样一番顶礼膜拜。但在现在,这份奇妙的法术只被用在和人鱼一同探究无人得见的深深水底,对于王来说,这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冒险。
“这次是13公尺。”浮上水面之后恩奇都对他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还要继续努力呢,吉尔。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
吉尔伽美什快速打断他:“介意。”
恩奇都完全不介意他的介意,继续道:“水下不能说话也很麻烦,有可以互相交流的办法就好了,人鱼倒是可以在水下发声,不过我想人类应该很难听到吧。”
能让心胸豁达到堪称无情的少年暴君脱口而出“介意”,实在是因为这条人鱼不知廉耻,他口中的方法就是游一阵子,用嘴巴渡一口气,以此实现共同可持续发展,让没用的人类也可以游到湖底。沙姆哈特当然认真教导过恩奇都为人处事,但他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步骤毫无必要,被吉尔伽美什评价为野兽一般的思考方式。
在他们到达王宫的前一天,人类国王终于能够潜至40米深的水下,在恩奇都欣慰的目光中恨不得给他一拳。
“我就是在这里被固定成这样的。”恩奇都说,“下面有一座遗迹。如果伊斯塔尔的诅咒因为遗迹生效,那我可就真无药可救了,遗迹可不会爱上我。”
他们缓缓下潜,恩奇都在他身边环绕,人鱼在水下的天然优势让他视液体的阻力为无物,或许是不会被奇怪的言语打扰,吉尔伽美什总算觉得这条鱼拥有了与他容貌匹配的气质。
多么寂静的,空无一物的水底,越是向下,光线越是昏暗,耳边只有流动的水声,眼前只有银鳞人鱼若即若离的鱼尾。吉尔伽美什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梦境,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恩奇都突然回头,脸颊几乎与他擦过,这么近的距离吉尔伽美什能看到他张合的唇形,恩奇都说:“我们到了。”
吉尔伽美什低头,看到前方湖底庞然的轮廓,居然是一座完整的城市遗迹,同心圆式结构,正中心是一座高大的神塔,按照建筑规模判断,这是一座相当繁华的城市,甚至很有可能是王城,曾经。
恩奇都往前游了些,回身,从胸口捧出一个柔和的光团,散发出幽幽的白色光线,吉尔伽美什得以看清他此时的表情——赞叹而折服,欣赏而悲伤。这种情绪使得他看起来有一种圣洁的美丽,被那美丽震撼的一瞬间,吉尔伽美什诞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恩奇都爱着这座城市,但他说不上为什么自己觉得这想法可怕,也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暂停的心跳是为这可怕的想法呢,还是为那圣洁。
他想离开这里了,并且开始后悔与恩奇都一起来到这里。年轻的国王一直抗拒着去爱别人,他坚定地回避和爱有关的一切,对爱情女神也总是不假辞色,这种浸透了他思维模式的抗拒,让他想要迅速逃离正在面对的一切。
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些图像和情感流水一般流进了吉尔伽美什的脑海:新变化的人鱼满怀好奇扎向水底,逐渐游近那庞然大物庄严的轮廓,懵懂地穿梭于固定在湖底残破不堪的遗迹之中……从新奇中产生了理解,又从理解中产生了崇敬,近而憧憬。恩奇都过往接触的零碎的人际关系,在全然没有人生活却充满了人类存在痕迹的城市中得到了整合——这是这个物种能够做到的,刻印在大地表面的伟业。
那一瞬间,他懵懂地产生了爱的雏形,即便没有明确的对象,没有清晰而准确的认知,伊斯塔尔的诅咒立刻生效,恩奇都被固定在了人鱼的躯壳之中。
伊斯塔尔恶劣的玩笑已经达成,但她为什么又要告诉恩奇都来找自己?在这个故事中,吉尔伽美什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吉尔伽美什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拼命向上游,离开这座带给他非比寻常的压力的遗址。
“这是我经历的!最无聊的事!”金发王者刚获得肺部与新鲜空气接触的权力,就立刻愤怒得无与伦比地咆哮起来,他吼道:“可笑!耻辱!本以为你能带给本王一些新鲜的有趣体验,这才容忍你放肆至今,你却用这种敷衍之极的眼界去认识世界,连蚂蚁眼中的世界都比你广阔无数倍,更不可饶恕的是你居然将其加于本王身上!立刻死去都不足以洗清你无礼的罪行!”
他毫无疑问并且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虽然并非当事人有意识的欺骗,但恩奇都仍然配合神明给吉尔伽美什下了一个近乎冒犯的圈套,这恰好正是国王本人全力想要避免的结局。
恩奇都紧跟着他冒头就差点被这一大串指控砸回水里,茫然道:“什么意思?你是因为我设法让你看到我的爱是怎样的才生气吗?你是怎么用这么复杂的句式表达出这种意思的?”
他绕着吉尔伽美什划圈:“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一座死去城市的映射吗? ”
如果不是因为泡在水里,吉尔伽美什真的会立刻马上暴打他。国王一声不响地打开金色巴比伦之门,独自回到马车里,水箱被他下令遗弃在路边,等到他回到王宫,饲养人鱼的房间也被封上大门,再没有人踏进一步。
这次恩奇都倒是识相得很,没有尾随而上——虽然吉尔伽美什总是紧绷着提防一个绿脑袋连着鱼尾巴从汤盘里蹦出来,就像他潜意识里已经确定恩奇都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的人一样——但他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一次黎明都是新的开始,每一次夜幕降临都是等待的结束。
5
某一个深夜,吉尔伽美什听到有人轻轻踩在他地毯上的声音。
啊,他长出脚了吗?国王无精打采地想,随后一只冰块一般的手摸到了他,恩奇都在黑夜里小声说:“你想不想……”
他却没问下去,良久,他重新说:“你去把大女神找回来吧。”
恩奇都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划出异彩,不难想象他正透支自己的神力以便在陆地上行动。吉尔伽美什无言地起身,在黑暗中跟随他。月光撒在地面上,人鱼的两只脚从月光里走过,他没有穿鞋,素白弓起的脚面像是白鸽。
他们一路离开王宫,朝王城外走去,整座宫殿和城市都安眠了,天地间仿佛只有两个醒着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去往另一个世界。吉尔伽美什不曾开口询问过任何话语。他们爬上高山,爬的比云层还要高,白色的云雾在他们脚下舒卷,铺开,漫无边际,包裹住底层的一切。
汗滴从恩奇都下颔滚落,他似乎比以往苍白并且虚弱,他抬手擦了擦,望向月亮:“月神会带着我们找到她。”
他往后退了几步,助跑后高高跃起,白色衣袍在空中张开,整个人扑进了云海之中。人形空隙瞬息之间就被翻卷的雾气弥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吉尔伽美什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随后,他们在一个狭窄的浴缸里挤成一团,国王发誓他从没见过这么小的浴具,而且浑身湿淋淋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一下子就把他从奇妙的童话中拎了出来。他在水里摸到了熟悉的触感,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恩奇都又变成鱼了,这人还在喃喃自语:“感谢月神,感谢盖亚,感谢玛娜……”
吉尔伽美什听着冷汗都下来了,合着刚刚信仰之跃的安全度不是百分之百啊?他跨出浴缸——现在是鱼缸了——恩奇都停止感谢,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睛已经变回了绿灰色。
“这是哪里?”吉尔伽美什故作自然地问他。
恩奇都答非所问:“你怎么总是生气呢?”
国王现在没空理他,恩奇都有趣时很有趣,难缠起来也很难缠。这时候由远及近一阵脚步和女人的说话声,出现的第三个人看起来总算像可以回答他问题的样子。因为他身上系着围裙,就算不是房子的主人,也应该是仆人?至少吉尔伽美什是这么想的。
“奇怪的第二第三个人出现了。”褐肤白发的高大男人说,粉白色的围裙实在不符合他的形象,而且显黑,他看起来也很是后悔:“如果有可能,在被召唤的那天,我就应该钻回去……”
既然能被召唤,那应该是使魔一类的东西,但这对吉尔伽美什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哪里,以及,怎么换掉湿衣服。
他的想法近来总是不能顺利实行,这对一个国王陛下来说真是致命问题,但如果下一个打扰他的是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失踪长达月余的大女神,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们美丽,身材傲人,五官深邃,气质放荡又高傲的伊斯塔尔,此时正被困在一个小丫头的身体里,从白发男人背后探出头来吱哇乱叫:“奇怪的人是什么意思?都说了我是名副其实的女神!”
恩奇都把宽大的袖子拉到头顶,声音闷闷的从湿透的布料背后传出来:“这副姿态真是可怜到我快要原谅你了,啊,不知为何我的肺部有一种无法静止的震颤,希望挡着点笑不会惹恼伟大的金星神,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笑的。”
伊斯塔尔勃然大怒:“哪个废物在大放厥词?让我看看,这不是从荒野里长出来的烂泥巴吗,本女神之前大发善心让你好好反思,看来你还是本性不改,距离变成泡沫只有一步之遥了吧。嗯嗯,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除了好心的沙姆哈特,根本没有人会对你施以善意呢,失败品。”
她转眼就看到了美索不达米亚的共主,吃惊道:“吉尔伽美什王,你在这儿干嘛呢?莫非你和这个东西……”
她灵动的红色双眼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表情从不可置信变得愤怒起来,嘶声道:“我要回去告诉父亲!”
挡在她面前的男人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警告意味:“凛。”
伊斯塔尔面色一僵,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捂住嘴巴,模糊不清地说了声:“抱歉。”然后立刻离开了这里。
伴随伊斯塔尔离去产生的一系列声音,鞋底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咚楼梯不堪重负的声音,冲过拐角把桌子连同上面的所有东西一起打翻的声音,用力打开门时把手拉长喉咙发出的尖叫,关上门时门板产生的冲击波——这一切都把围裙人迅速拽向她身边,因此他只来得及留下两个字:“自便。”
吉尔伽美什目送自己居然无法插嘴的场景远去,感觉理智总算回来了一点,但背后传来水响,和身上的湿衣服一起提醒他:所有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想从宝库中拿出干爽的袍子换上,又觉得太麻烦,干脆动用魔力把湿气全部蒸干,这才发现此地天地之间魔力稀薄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禁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人鱼。
恩奇都撑在浴缸边缘,没什么精神,察觉到目光,抬头朝他笑了笑。
不用说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恩奇都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这个魔力稀薄的世界正加快他生命流失的速度。但恩奇都不会哀求伊斯塔尔,也不会求吉尔伽美什,他并非足够骄傲,却足够固执。
到这个地步,吉尔伽美什倒更欣赏他了。目睹幼年梦中幻影消逝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国王想和他说点什么,又觉得和将死之人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与感情,最终还是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
“这里是距离我们的时代很遥远的未来吧。”恩奇都先回答了之前的问题。他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明明之前有胆子捉弄王顶撞王,现在却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他轻轻说:“我是阿露露做出来的半成品,本来应该等待她将我完善,再投放到凡人的世界,但有一天,我觉醒了意识,自己偷偷跑了出来,诸神觉得有趣,也没有加以阻拦,反而时不时地推一把,好让事情变得如他们所愿。”
“我被神妓捡到,养在伊斯塔尔身边,不要看我这样,其实也曾经拥有过短暂的童年,我叫沙姆哈特母亲,对女神恭敬备至。后来渐渐长大,看到有人饿死在角落里,供奉给女神的食物却总是原封不动地腐烂,我不理解,然后获得了神明完全不允许存在的思想。”
“我啊,终于知道他们怕什么了。”说到这里,他终于露出一个堪称活泼的笑容,“明明已经离不开人类,却总是划清界限,这可不行啊。”
吉尔伽美什看着他,看到他清澈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不知为何,心底有一块沉寂已久的,却被人鱼旷日持久地浸润的地方,松动了一下。
“吉尔伽美什王,”恩奇都如他们相见的第一次那样尊称,“我死后,他们会做出更加完美的作品来寻找你,我不知道他是敌人还是朋友。我什么都没有做到,既没有贯彻对神明的厌恶,也没有理解怎样算是爱情,也许,那个人,会表现得比我好很多吧。”
他说了太多的话,嗓子干涩,整个人滑进水中,竟没有丝毫想听回应的样子。国王凝视他片刻,转身走出这个窄小又湿气过重的房间。
他一脚踢开了伊斯塔尔的门。
6
红A敲三下门,道:“凛?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应,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再敲,静立在门口。过了一会,少女开了门,眼睛水汪汪的,睫毛还挂着泪珠,表情却把所有委屈瞒下来,她向来要求自己表现出坚忍和游刃有余。
房间里满地是书,近一个月来都是这样。远坂凛向来爱干净整洁,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宅邸也井井有条,等到使魔响应召唤,这继承自父辈的房子更是闪闪发亮起来。
那天她翻开古书,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魔法阵,就与遥远时空的女神建立了某种奇特的联系,甚至直接降下了神格。凛从此成为了金星女神的凭依,被她时时影响,所幸还知道自己说和做了什么,也不算完全失控。
她和娇蛮任性的天之骄女其实并无多少相似的地方,伊斯塔尔到哪儿都有本事折腾出一堆烂摊子,凛却从来是解决烂摊子的人之一;女神遇到自己摆不平的事,或是受了委屈,转身就能向父神哭求得偿所愿,少女幼年丧父,打小就不得不坚强起来。
她素来爱重父亲,却不曾想脱口而出那样一句全然不符合之前人生的话,便是使魔不开口制止,她自己也被震惊得失语。女神真是天之骄女,想来把天捅破一个口子,也不担心什么后续,总归有父神担着。
地上勉强可以落脚,红A一路小心地不踩到书页,跟着少女来到窗边。远坂宅周围渺无人声,只有雀鸟在枝间啁啾。
白发男人向来很有主见,直奔主题:“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和伊斯塔尔来到这里有关?”
远坂点点头,她身为当事人,其实还有一桩事不知怎么和使魔讲,这件事着实让她开不了口,这时候她又很像原来那个大小姐了,耳尖和脸颊一起发红,又羞又气的样子。使魔很奇怪她的状态,但也不知从何问起。
刚刚看到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大概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眼一闭心一横,刚要说,一声巨响,吉尔伽美什把门踹开,毫不客气地走进来。
吉尔伽美什冲她扬了扬下巴,话却问的是围裙人:“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
“请你放尊重些。”男人冷冷的说,“就算被神灵附体,她也依旧是远坂家主,不是什么可以用过就扔的身体。”
“那你不妨问问看,她到底是远坂凛还是苏美尔的大女神。我从未见过将自我保存得如此完整的凭依,托她的福,那女人总算变得可以交流了。”明明说着赞赏的话语,却怎么听怎么嘲讽。
“够了,archer。”凛暂时放弃将事情向使魔讲个清楚,转而对付起这个一点都不好相处的家伙,“我是伊斯塔尔,也是远坂凛,从她降临的那天起,我就从先前的状态转化为当前的状态。共通的不仅是神格、责任,还有记忆和感情,对你们而言当然值得庆幸,确实是远坂凛的部分占比更大。”
她又补上一句:“至少从性格而言。”
吉尔伽美什心情不好,也就格外愿意张嘴喷射毒液,让身边所有人的心情更不好:“真稀奇,你居然还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废物女神给废物下的诅咒另一边应在你自己身上,不得不说改变性格是你走出死局的唯一途径。”
被唤作archer的男人是真的受不了他,眉头拧的死紧:“我不管你是国王还是别的什么,在这栋房子里侮辱它的主人,我不介意随时教教你什么是礼貌。”
在吉尔伽美什眼中这个黑发红瞳的女孩是任性妄为的大女神,但在他眼中她依然是凛,或许外表和行为与以往有出入,但本性是没有变的,这也是他依然侍奉着少女的原因。
“哈,”吉尔伽美什都懒得看他,“你配吗。能和本王说话都是看在你是被这女人挑选的玩具的份上,杂种。啊,她没有对你说过吧?那一份她用来捉弄可怜人的蠢得不能再蠢的爱情契约,现在女神也需要一份纯净的爱情来打破诅咒呢。”
若吉尔伽美什愿意,他的礼仪真是无可挑剔,他向少女微笑道:“爱情女神,你喜欢他吗?可他喜欢的好像只是你凭依的躯体而已啊。”
远坂凛的青筋从额角暴起,偏还维持着淑女笑容,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真是多谢您解说了。”
对待神明,永远只能对事不对人,他们是庞大力量和复杂责任的具象化统一体,因此总是矛盾重重。就像恩奇都说的那样,吉尔伽美什也无法贯彻对神明的厌恶,他的母亲是女神,他的父亲深爱母亲,他自己流着神血。可要如愿,也只能一步步地,把两边血缘都抛弃,登上孤独的峰峦。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无人畅想的壮举。
这是身为需要沟通人神两界的王者的无奈,同时也是神明自己的无奈。多可悲,身为爱情女神却从未品尝过爱情的美好,连丈夫都不能够挑选。
红A却伸出一手止住master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直视少女,平静道:“在我眼里,你从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过,你是成为了伊斯塔尔的凛,那我追随的,也同样是金星女神。”
凛猛地抬头,刚刚止住的眼泪涌出来,红色的双眸比碧色高傲得多,但内在依然是柔软的、善良的、温暖的。她抬手拽住使魔的衣角,喉咙里挤出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谢谢,我很高兴……”
她一面笑一面流泪,根本无从分辨这是女神的感情还是自己的意愿。本来换个场景,这一定是相当催人泪下的告白了,但国王想到浴缸里的人鱼就气不打一出来,抬手便炸,金色武器激射而出,男人抱起少女矮身一避,也不多言,从窗户跳出去,心里想的是可不能把这房子打塌了。
国王在窗口俯视他们,道:“伊斯塔尔,那条鱼死就死了,之后来的人,无论身上负着什么样的条款,你们都不会如愿。”
凛心中一惊,知道这神子心中又埋下了更深重的缝隙,而此世的神秘已消失殆尽,神明终将陨落。她不知道吉尔伽美什是不是开端,却明白这番真的将他惹恼。少女本就不愿致任何人于死地,当即对他喊道:“我会解除诅咒!”
她挥手扔出那张小小的羊皮纸,它在空中散发出光芒:“人鱼只会变成泡沫,只要有人为他哭泣,他就可以从泡沫中重生。”
吉尔伽美什冷冰冰地看着她:“我不会为任何人流泪。”
“吉尔伽美什王,那你为何站在我的面前,又为何愤怒?”凛说,“作为补偿,归去之后,我会让大地风调雨顺三年,在此期间,你的王国不会有冻饿而死之人,百战百胜。”
“记住你的诺言。”话是这么说,国王却没当一回事,她不回去向安努告状就是好的,就像诅咒改也改了,却改得毫无用处,恩奇都注定一死。
浴室里,恩奇都仰躺着,空间和水都太少,让他十分难受,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在浴缸里,他动用了少得可怜的魔力,来到最近的河流之中。
阳光很是灿烂,甚合他人生中最后一点心意。人鱼漂在水面上,懒散地晒着太阳,半睁着眼看这个时代才有的巨大桥梁,以及两岸的工业化高楼大厦。
多么新鲜的景象,这是人类能够达到的高度吗?他微微笑起来。就在恩奇都合上眼睛,准备睡一会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恩奇都?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点不耐烦地想,我刚刚和你到这里来,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去死吗,一睁眼,看到国王皱着眉。国王又生气了。
恩奇都使劲多看了两眼,每一次他都觉得吉尔伽美什好看的很,他安详地闭上双眼,准备带生气的吉尔伽美什入梦。
“别睡啊蠢货,会死的。”国王对他说,伸手插到他腰后,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恩奇都觉得对方脾气好的很,也不嫌弃自己鱼腥味,也不闹别扭,倒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小心翼翼道:“吉尔伽美什……王?”
吉尔伽美什把他打横抱在怀里,应道:“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恩奇都心里想,这个世界果真很有趣。
“别睡。”吉尔伽美什看他的眼睛又要合上,“诅咒已经解除了,我带你回去。”
恩奇都轻声说:“真奇怪,我和你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
“想得美。”吉尔伽美什后面说的话恩奇都渐渐听不清了,只听到模糊低叹的一句:“爱情有什么好,只有那女人才想要,如果你……”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会给你比爱情更珍重的东西。
7
如果说要钻伊斯塔尔的空子,那简直可以钻十几个来回,她既没有要求何人为恩奇都落泪,也没有规定其他人为什么爱他。既然如此,国王只要下令,让全国的少女过来为恩奇都哭泣就可以了,但他已经把恩奇都摆在了很重的位置上,也就不想让任何人插一脚。
人鱼在池子里变成泡沫之前,很是念叨了几句他的养母,吉尔伽美什许诺将沙姆哈特接来王城,让人们尊敬她,善待她。他没什么别的可以念叨,躲在离池边最远最深的水底,吉尔伽美什伸手也抓不到的位置,他从边缘变得透明,一块块缺失,最后只剩晶莹的泡沫漂浮在水面上。
他们从彼世回来不到半天,人鱼就在池子里变成一堆亮晶晶的泡沫。按照吉尔伽美什那种性子,居然没有大操大办到人尽皆知,只是沉默地吃睡起居,仿佛恩奇都从未到来过。
每天入睡前他都问自己,今天要哭吗?
国王的眼眶一点湿意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回忆和恩奇都的相处,他还能带着笑意沉入梦乡。明明当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互相伤害,生的气也不少,此时回想起来却都很快乐。
他一想到恩奇都,心情总是不错,连想到他变成泡沫漂在水面上,心里想的都是,蠢货,等以后好好取笑你。
这样一来,眼泪是流不下来了。但神子的生命漫长,也许有一天他太渴望思念那份单纯的快乐,会落下泪来悼念,那时,就是他们再次相见的日子。
但他这次睡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披着毯子坐在床上,凝视着屋内昏暗的轮廓发呆,等到晨光在地上照出清晰的阴影,他去找母亲。
女神宁孙这么久都不曾变样,她刚起不久,已经梳洗完毕,端坐在台前预备梳妆,看到儿子过来,也没有起身相迎,等到儿子跪在她膝边,倒有点惊讶了。
“母亲,”他昏沉地说,“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流星坠落在我的城市,我的子民们对它顶礼膜拜,他如此巨大,如此沉重,无法挪开一丝一毫,因此总是停留在那里,而我,”他打了个寒战,“我爱他如我的妻子。我将他带到您的面前,您让我与他平起平坐。”
“我的孩子,为什么你神情萎靡?”女神关切地问,“这个梦是否消耗了你太多的心神?”
国王的侧脸贴在母亲腿边的裙子上,他似一夜回到幼时,内心尚还柔软,不曾竖起高而厚的墙壁,说出口的话语也充满了真切的哀求:“快告诉我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吧。”
“这是个好梦,”宁孙以指代栉,梳理着儿子的金发,“他会是你的救星,对你报以忠诚,你将与他平起平坐,爱他如你的妻子。”
“必将如此?”
“必将如此。”
“……”,吉尔伽美什说,“不。”
宁孙的眼神忧愁而哀伤,她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言出必行,可又要如何违逆他自己已然看到的命运呢?她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只能轻轻抚摸吉尔伽美什的颈肩。神子健康而强壮,年轻而俊美,也同样该天真而无忧无虑,但他好像已经活得透了,再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国王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么快就有人来完成恩奇都所没能做到的事情,那么恩奇都又算什么呢?自己的那句“比爱情还要珍重的东西”,又算什么呢?一直干涩的眼眶居然变得滚热,纤小的血管充着从心脏送来的血,一直快乐的心境变得沉重,即将直面他扔到角落里的悲伤。
“我不想任何人来顶替他的位置,”他低声说,“我拒绝这样的未来。母亲,我拒绝你所说的这个好梦。”
他踉跄着爬起来,奔向人鱼化为泡沫的房间,他本以为自己这下一定能大放悲声了,但看到倚在门后的长杆刷子,不知为何又笑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死去的人鱼对他下了另一种诅咒。
第二天,吉尔伽美什又做了类似的梦,他比昨天略平静些,去找宁孙的时候,还有心情从侍女呈上的新鲜花朵里挑一朵最衬她的。
“我梦到一把战斧,”他说,“内容与昨天一样。”
他没有要母亲再次解梦,只为她簪上花,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吉尔伽美什说:“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之人从未有什么必然,来便来了,这个位置,他自己来努力吧。”语气之平淡,竟然丝毫不把吉兆放在眼里。
他夜夜登临神塔最高处,面向南方,那里有孕育了世界的咸水,也是恩奇都来的方向。夜幕繁星之下,只此一人。
在某座神殿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女子中气十足的叫骂,幼儿不连贯却清脆的反驳,还有另一位女子的温声相劝,混杂一堂,十分热闹。
“好了没有?!”伊斯塔尔一把把幼儿从神妓怀里拔出来,“你这小鬼,如果不是本女神大发善心,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还不感恩!”
小孩吱哇乱叫,长着一口小嫩牙还想咬她,被沙姆哈特瞅准了塞一嘴新鲜水果,还没等他吃完,金星女神抡圆了胳膊,把他往远处扔。
这一下扔的是真远,从神庙一路划过不知多少公里,小孩穿着宽松的袍子,觉得自己像在飞,但飞啊飞,飞啊飞,还不曾落下来,他觉得好无聊,又好冷,只能委屈地玩手手。
吉尔伽美什站在神塔顶端只看到天边划过一道流星,那一线光芒越来越壮烈,竟然像要撞向神塔……不,根本就是冲自己来的。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那个滚烫的光团。小孩总算落地了,他又冷,又饿,但这个胸膛十分温暖,气味也很熟悉,他抬头一瞧,立刻咯咯笑起来,磕磕绊绊地呼唤:“吉……吉尔……王!”
吉尔伽美什不敢相信地举起这个小团子,他一头绿发还未过肩,稚嫩的眉目已经依稀可见神妓的美貌。吉尔伽美什千算万算也独独遗漏了那么一条,恩奇都死后,神妓为他哭的肝肠寸断。
他来不及想恩奇都为什么会变成小孩子,也来不及想他为何死而复生,却十分能分辨这具躯壳内部灵魂的真伪,从入手的一瞬间,他的灵魂被沉甸甸地填满,不再冰冷。
孤傲的王由衷地感谢一切,感谢他的失而复得,感谢这个世界从未让他失言,感谢他仍有将最珍重的送出的机会。
他喃喃地拥紧恩奇都:“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