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了，京城游人如织，商贩吆喝着年货，小孩子满街甩着鞭炮，欢声笑语填满了所有的街道。

往年我爱极了着繁华盛景，可如今心头的重担压得我难以呼吸，此时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回了汴京不去我侯府，怎么站在这里叹气？”

不用回头，他声音才起时，我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怕他发现，我忙抹了眼泪转过身去，遇见他含笑的眼神。

“我听闻京城这两日有烟火表演，便卯足了劲往回赶。谁知还是错过了。”

“烟花有什么稀奇的，何必为了它紧赶慢赶，待在府里就能看到。”说着，方应看将狐裘披到我身上。

“你这置气的理由也太过牵强，若说是为了相思之苦，还算听得过去。”

方应看仍是平时狂妄不羁的模样，眉眼俱笑，好像什么烦恼都落不到他心上。

难道他就不在意吗？

见我欲言又止，方应看倒是罕见地没与我打趣，只等着我将千言万语从嘴边挤出。

“方应看，皇上赐名承意，封你做明昭侯，怕是……存了要给你指婚的念头。”

我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一起，眼里灌满了愁思。

“怎么，你怕我会娶别的女人？”

说这话时，方应看仍是笑着的，但见我依旧眉头紧锁，便收了几分狂狷。

“这世上，没有我方应看办不成的事情。”

“还记得我在毁诺城说的话吗？”

怎会不记得。

那日为救毁诺城，我与方应看合演了一出空城计。

我穿着息红泪的衣裙，假装是那个花不堪开、美不堪看画的楚楚红颜。她的步摇又长又重，就像同戚少商的那一段缱绻。但我不是息红泪，华服凤冠之下，我只看见这世上真正的璀璨耀眼。他向我走来，将横抱起放在梅华阁的横栏上，雪花片片在我面前打转。红梅白雪琉璃世界、风流狂傲此间少年。不知我可否算得脂粉香娃，借南薰化雪，落作他肩上，落在他眉间。

然后他说，“我想娶你，绝对不是一句空话，我愿以我侯府数千兵马为聘，护你万世无忧。”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成为侯府的女主人？”

他的声音铿锵决绝，响彻所有的雪山。

四目相对，他身上的龙涎香将我的心铺上一层挠人的细毯。

我知道他在假扮赫连春水，可他原本的恣意放肆与剑眉星目就让人想要痴缠，于是我努力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这些话是说给息红泪的承诺，是演给云尚木的谎言。

可我依旧神晕目眩。

不知哪里积攒了许多勇气，我拉住方应看的衣角。将“我愿意”送到他耳畔。

方应看笑着望向我，仿佛一潭被风吹醒的春水。

“不是这个，是那句。”

见我又是气恼又是羞赧，他才满意似的公布答案。

他说，“你早就是我神通侯府的女主人了，我说的是‘我现在有主了，不能让别的女人随便碰’。”

“还记得去年我们去金明池吗?”他漫不经心地从彭尖的包裹里捞出一顶狐皮帽

“有个蠢女人，“他将帽子扣在我头上，借着调整帽子的高低，凑到我耳畔轻声细语。

“写了欧阳修的浪淘沙上去。”

说话间的热气将我发丝上的细雪熨成了水滴。

“走了！”

我站在原地呆了刹那，看着他一个人迎着风雪，像一棵疏朗不折的翠柏，步子却迈地又小又慢。

我突然明白，他就是方应看，永远是方应看，是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的方应看。

而我也不该是他的弱点，相反，我要与他并肩走在这生死莫测的风雪里，一直一直，走到暮雪白头。

“方应看！“我喊住他温吞的步伐。

男子站定在风雪里，转过头来望着我离他越来越近，雪花迅速在他发髻上停驻，留下一抹辉彩熠熠的雪色。

我拉住他的右臂，他以为我要牵手，便主动寻上我的指尖，但我却抓住他皓色的手腕将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在他的不解的眼神里写下亏欠许久的诺言。然后看见他的喜悦从嘴角爬到眼睛，从眼睛流进奇筋八脉。然后钻紧了拳头，将撩人的触感和盟约压入血肉躯干。

“别发愣了，周围的空气都被你弄得不自在了，我们去吃饭吧。“

声未落尽，也未及牵上方应看的手，他便一把拥我入怀。刘海阻断了繁华街市的吆喝叫卖，晴日的光影透过他的发丝间变得暧昧不堪，他操纵着唇齿间的冰凉柔软抢走一小瓣玉簪花的香气仔细咀嚼，冽有棱角的暖玉挤进颚间，舔舐、交缠，若千网千结落地生根，开出一树旖旎缱绻。

恍惚间我想起那日：红叶铺满整条御街，马蹄踏得一整路的红叶，好像嫣然落花款款。金明池水泛着波光，仙桥百步如飞虹状，烟浪斜阳瘦腰如舞，绕堤画舸水云犹故。盛景之下，旧日里方应看的那片红叶像是金屑上的浮舟，载着寥寥笔墨不知所踪。

但此时，它遇见了另一片红叶，簪花小楷承我愿，今生今世——。

“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