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痒的尸体消失不见 ，周围的青铜树枝也在慢慢退下，张起灵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周边环境的一切动向。
那些树枝退缩不前，窝成一团堵住墙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只留下了一个一个半人高的通道，如同指路一般。
吴邪和张起灵没得选，只能走进去。
他们跪趴进去，小心翼翼地爬过很长一段，这洞里面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又潮又黏，张起灵的裤子上沾得全是土。
顺着亮光，他们来到新地方，这里的构造同方才青铜树所在的一样。
还好在这里他并不会有感觉，吴邪庆幸着捏了捏小腿肚子和手腕，不然恐怕他的膝盖是已经又酸又胀了。
墙壁围成一个圆顶的形状，最上头是空的，像是在井底，有光从上头洒下来，像月光却更亮。
青铜树枝同他们一起从泥墙上的孔洞里钻出来，只是暂时没有动作。
吴邪看着右前方，那里坍塌了，巨大的石板和枯树枝混在一起，成了一片废墟。
一些石板上布着干涸了的液体，颜色是深深浅浅的暗红色，像铁锈又像咖啡渍。
吴邪又看见地上有红色的水滴痕，很新，还有些粘稠，立马反应过来这就是老痒的血。
其实他心里很不痛快。
刚才那样的情况，他认定如果张起灵不是想着来救自己，也许老痒就不会死。
一方面感动于即使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张起灵也会坚定地选择他，另一方面他又很痛苦，总觉得老痒就是他害死的。
另一个更大的疑惑萦绕在吴邪心头，后来去塔里找他的，还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过一觉的老痒，是谁呢，他不由地背后一凉。
他自我反省实在是太大意太没心眼了，说不定那个假老痒半夜都睁着眼睛看他准备杀了他呢，竟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是老痒他们怎么就咬咬牙选择到这儿来了，这咬咬牙的程度，咬的牙根怕不是都要从下巴里戳出来了，如果这段记忆是真的，那他甚至最后还丢了性命。
得不偿失啊。
想到咬咬牙这个词，吴邪又联想到他被黑瞎子翻开嘴唇和牙龈的样子，赶忙摸摸上嘴唇，还好，是正常的模样，没被张起灵发现。
吴邪看张起灵一个人顺着血迹，闷头走在前面，也不等等自己，啧了一声，只好快步跟上去。
“小哥，慢点走。”吴邪跑到他身边，说道。
但是张起灵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一心一意向废墟走去。
“小哥你怎么回事？”
吴邪被无视得有些恼火，又站到他面前去，伸手去拽他。
什么都没抓住，张起灵的衣角从他手里滑脱，就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吴邪这才发现，在这里，张起灵又看不到他了。
这段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究竟存不存在于其中，为什么张起灵能看见他但却是断断续续的，这些目前都无法回答。
“费洛蒙信息中很大一部分是无用的，用来混淆你。”
吴邪想到黑瞎子说的这句话，或许正是因此。
张起灵来到废墟前，徒手扒开几个石块，他力气巨大无比，单手就能把那沉甸甸的巨石托起来，很快创造出一条小路来。
废墟的背后是一个整体向中间下陷倾斜的空地。
这里也有一根青铜树，一根非常粗的藤蔓绕着光秃秃的树干，立在正中间。
老痒的尸体就在这里，他的身体软的离谱，似乎所有的骨头都碎了，张起灵想去搬他，只一动，大量的鲜血就从他的腹部涌出来，顺着地势流淌。
这地上有难以察觉的凹陷的细小纹路，他的血很快汇聚进去，沿着纹路沟壑一路向下。
吴邪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图案。
他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但能够推测出这样的设置一般是用来进行祭祀的。
那青铜树负责抓人或动物，放到这儿来，利用地上的沟壑来收集他们的血液。
张起灵也看出来了，蹲下身子用指甲在纹路里刮了几下，指尖上沾了一些颜色很深的积垢，他闻了一下，皱着眉头。
这不单纯是干涸了的血，混杂着雨水里的沉积物，还有费洛蒙的气味。
老痒的血顺着纹路流到青铜树干之前，那里突然向下一陷，青铜树感周边出现几个水槽一样的方块。
吴邪跟过去看，果然是水槽，不过是存血用的，其中有六个血槽已经满了，只剩下一个，已经盛了一大半的血液，有陈的也有新的。
待老痒的血放干净了，那水槽里还是没有满，只差了薄薄的一点点。
张起灵站到跟前去，主动一划手腕，用另一只手去挤压，血就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他放了他自己的血进去。
这人根本不把自己的血当人血，吴邪心里骂着张起灵，又气又心疼地不行。
片刻之后，水槽盛满，地面轻微振动两下下，那血槽上的盖子自动合上了。
青铜树干的底部很快泛出红色的水雾，夹杂着一些灰尘，看着都有些呛人，吴邪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那缠在树上的藤蔓之上显现出鳞片一般的红色纹理，它慢慢转动，像是在往下爬。
很快吴邪发现那并不是一根巨大的藤蔓，而是一条蛇，盘绕在青铜树干上。
密密麻麻的树枝也落了下来，原来这也并不是一棵枯树、
此时蛇头已经移动下来了，它到和张起灵平视的位置，大张着嘴，牙齿又尖又长，信子也很尖锐。
吴邪本来还挺怕蛇的，遇见张起灵之后倒老是能见到蛇，慢慢也就不是很恐惧。
他们俩和蛇好像有一些莫名的缘分。
而且那蛇并没有变化，也没动，仅仅是用青铜雕出来的死物罢了。
张起灵顺时针绕树一圈转了转，觉得这里古怪，但并没有要害祭品以外的人的意思。
只是此地仍是不宜久留。
他最后站在蛇头正前方，双手掌心相贴，指尖抵在额头上，又闭起眼睛来，神情严肃。
像是在许愿的动作，
青铜树感应到了，又是轰隆一声，血色的纹理退下去，那蛇又向上爬，回归原位去了。
几秒钟之后，张起灵也恢复了正常。
他去到老痒面前，蹲下来用手指摁摁他的脸，掏出一把小刀来。
“抱歉。”
吴邪就看见张起灵沿着老痒的脸边缘划了下去，很快剥下一张脸来，粗略地清理之后用吴邪看不懂的手法制造了一张粗略人皮面具来。
张起灵又和老痒换了衣服，衣领拉到最高，遮住血迹和人皮头套的边缘，又听着咯噔几声，他的身体拉长了一些，变瘦了一点，俨然是和老痒一模一样。
吴邪看的目瞪口呆。
张起灵出去之后学着老痒的样子和语气，抱着青铜树枝同外面的人说话。
“老痒，里头有啥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有人坐在井口，问他。
“里，里面太黑了看不清，我，我迷路了。”
“哦，你怀里的什么玩意儿？”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看着怪值钱的，咱带回去铁定能大赚一笔。”
那些人哄堂大笑，竟然是一个都没有起疑心。

吴邪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黑瞎子、王胖子、解雨臣和老痒四张大脸围在一起看他，还有点惊悚。
不对，那不是老痒，是张起灵。
张起灵第一个开口问，“老，老吴，你怎么样？”
装，他还装！
吴邪想说话，结果嘴巴上一动就火辣辣地疼，根本张不开嘴。
上嘴唇里面已经缝合完毕，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动过什么手术，以吴邪的恢复能力，不出三五天就能长得差不多了。
解雨臣拿了张纸和笔给吴邪，吴邪草草地写了“不好！”两个大字加感叹号。
“怎么不好了？”黑瞎子又问。
吴邪继续写，“疼！”
“哦，疼就忍忍，还以为你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呢 。”黑瞎子说，“你看到什么了？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吴邪抬眼看了看一脸关切的老痒，犹豫了一下，快速写道，“什么有用的都没看到。”
黑瞎子猛叹一口气，“嗨呀，怎么会没用呢，这不应该啊……”
他絮絮叨叨地在抱怨，又回去找解雨臣一起研究那些费洛蒙。

第三天的时候，吴邪就能勉强说上几句话了，只是说的很慢，比老痒还急人。
塔里给张起灵假扮的老痒准备了个房间，吴邪没打招呼就过去。
手里还端着一大碗红通通的粥。
张起灵刚洗完澡出来，身上还是湿的，白体恤上半部分因为水汽都有点透明了，板寸头倒是干的。
吴邪透过半透明的上衣，眯着眼睛看见他肩膀到锁骨之间的位置肤色似乎不太一致，形状也奇怪。
“这，这是什么？”张起灵问。
“粥啊。”吴邪递了个勺子给他。
张起灵拎着勺子小心翼翼在碗里交搅和，满脸嫌弃。
“干嘛啊你，不能这样随便搅饭，你不知道啊？”
吴邪主动舀了一大勺就往他嘴边送，老痒躲来躲去没避开，还是只能一口含进嘴里。
“这，这里面放了什么啊？”
“猪肝，红豆，红糖，阿胶，放一起炖了仨小时。”吴邪又给他抛了个媚眼，“专门给你煮的。”
这东西能吃？
老痒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一阵青一阵黑的，“你，你怎么不吃？”
吴邪指指上嘴唇，示意他，“我吃不了。”
“为，为什么，给我专门煮啊。”
吴邪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慢悠悠一字一顿地才讲，“我是心疼你，看你在青铜树前面放了那么多血，又是用血驱逐树枝，又是放血进水槽的，不要好好补补血吗？”
老痒脸上直接白了，他放下勺子，看着吴邪，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别装了，小哥。”
张起灵脖子向右歪了一下，从锁骨处缓缓撕下来一层皮，向上一拉扯，几下就把肩膀以上的皮整个撕下来。
藏在里面的是张起灵的模样。
他的头发是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还滴着水，顺着脸颊和脖颈向下流，那双眼睛紧盯着吴邪，泛起一丝丝波澜。
吴邪看着他，心情很复杂，撇撇嘴，去拿了毛巾来给张起灵擦头发，报复一般地用力把毛巾一甩，整个盖在他头上。
“你没有良心。”吴邪骂他，“就那么失踪了，一点消息都不留，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心虚地瞄了他一眼，垂着头喝粥，他喝的很大口又很快，也没有其他表情，没有嚼，就直接吞下去，没多久便吃完了。
他把碗底亮给吴邪看，清清嗓子很乖巧地说，“都喝完了。”
吴邪被他弄得没脾气，气的笑了一下，突然发现张起灵也是装傻充愣，卖乖讨巧的一把好手。
“好喝吗？”吴邪明知故问。
张起灵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喝。”
吴邪看他的样子，哭笑不得，又说，“你这样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没有。”张起灵摇头，“你对我很好。”
“你为什么会和老痒他们在一起？”
张起灵认真回忆了一下，说“为了找回我的记忆，和你一起的记忆。”
“你的记忆里有青铜树？”
“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那里。还有很多人，但是我只记得你。”
吴邪脸上微微一红，心想这男的还挺会一本正经地说情话。
“咳咳，你继续说。”
“我本来想暂时回一趟古楼，弄清楚一些事情，就回来找你。结果路过秦岭，突然想起我和你曾经一起去过，又碰到老痒，就跟过去了。”张起灵顿了顿，看看吴邪的反应，“我进去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看到了。”
吴邪隔着毛巾在张起灵耳朵边上揉了揉，又不解问道，“可你怎么会在里面看见我呢？还想救我？”
张起灵回答道，“那不是你。我吸入了费洛蒙，获取了以前的一些记忆片段。”
他们曾经真的一起去过秦岭，见过青铜树。
那时候走了很长一段路，吴邪和张起灵决定休息一会儿，吴邪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撑着头想闭眼小憩一会儿。
那青铜树枝也是真的偷袭了他们，就在同样的高度和位置刺过来，只是吴邪是坐下的，位置变低了，而张起灵虽然没抓住树枝却使它偏离了方向，树枝是从吴邪脖颈边上擦过去，没造成致命伤。
和老痒一起时，因为在无意间吸入了费洛蒙，张起灵的眼前重现当年情情境，他看出是幻境，仍是下意识地再一次去救吴邪，最终却致使了老痒的离去。
“吴邪，不是你害死的他。”张起灵补充道。
吴邪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离开之前你是在对着青铜树许愿吗？”
“是的。血祭成功后，可以向青铜树提问或是许愿，他会帮你完成你想要的。”
“那你问了什么，还是许愿了？”
“我问了个问题。”张起灵说。
“嗯？”
“我问他，我值不值得。”
“什么？什么值不值得的？”吴邪有些懵，“那它怎么回答你的，你这问题问的我都不明白。”
张起灵握住吴邪正在给他擦头发的手，抬眼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它就跟我说，随心而动。”
吴邪不懂什么随心而动，但也没问。
张起灵倒是识趣了一回，接着说，“我又问了一下我的心，它说它随你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