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弟弟妹妹们
       
    四年前 拉斯维加斯
        雪莉的紫色连衣裙乍看上去很朴素，只有裙摆上缀着一圈小小的金色镶边。但若仔细地看，这些花边全部由小小的银杏叶组成，不用说，又是来自她最欢那个牌子的当季最新款，价格死贵，还一分钱折扣都不打。她头上戴的发箍也来自同一家店，细细的金色发卡隐藏在有些发橘的棕色头发里，只露出两个小小的紫色蝴蝶结，给冷着一张脸的纤细少女增添了一丝俏皮。
        雪莉手捧一束香槟色玫瑰【注1】扎成的花束，与她的紫色裙子正好相配，在几乎布置成纯白色的房间里，简直就是一位刚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公主。一个小小的红色戒指盒在她指缝间若隐若现，盒子上同样印着金色的银杏叶标志。
        波本还真是宠雪莉啊，甚至比苏格兰还溺爱她，给她买多贵的东西都不皱一下眉头——莱伊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看着不远处盛装的女孩，再看看自己租来的礼服，不由得感慨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差距。波本穿的也是租来的礼服，其实以他们现在的收入，就算是各买一套，穿过就扔掉，也是无所谓的。莱伊倒是蛮想这么做，扔掉或者捐给Good will传递爱心，让某两位囊中羞涩的青年，也能花几十美元就穿上高档西装，就像他们当年一样。
        不过，既然是最便宜的套餐，就要把省钱贯彻到底，波本说这话时甜甜一笑，让莱伊所有反驳的话语都溺死在这灿烂的笑容里，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波本是真正的主角。
        这座小白教堂【注2】本身就很小，他们用的礼堂又只是它开放的五个小礼堂之一，空间大小可想而知。然而，仅仅四个人站在屋子里还是显得很空旷。苏格兰穿着波本送他的高定西装，头发用超硬发胶抓出了棱角，看起来帅气逼人。他是这场极简婚礼的主持者，兼波本的伴郎。雪莉拿着捧花和戒指，做莱伊的“伴娘”，而让莱伊乖乖配合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波本一定要系上那条向苏格兰借来的红色领带。
        苏格兰把牧师的致辞说得有模有样，由于有未成年人在场，亲吻“新娘”的部分只是浅尝辄止。莱伊帮波本戴上了奇怪的时装戒指，波本则再次帮莱伊戴上很多年前他已经帮莱伊戴过一次的戒指。乱七八糟的婚礼结束以后，四个人上了他们来时开的大切诺基，准备去超市采购晚餐的食材。路上，还顺便去了趟出租衣服的店铺，把礼服还了。
        当天的晚餐是波本做的，他做了莱伊喜欢的咖喱饭。与平时的晚餐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他们每人又多吃了一片奶油蛋糕——婚礼再拼凑，也不能少了压轴的甜品呀。
        ***
        已经掌握了简单易容术，可以轻松地把自己伪装成冲矢昴的赤井秀一，正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长着橘粉色的头发，用眯眯眼和眼镜这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征，成功替代了绿瞳和黑眼圈这种同样令人过目难忘的特征。最后，他扣好立领衬衫的扣子，套上了一身棕色西装——赤井秀一本人绝不会选这种黏糊糊的暖色调，深蓝、藏青和纯黑才是他的菜。
        自从工藤有希子不再需要每周到这边来帮他易容之后，小弟弟也没有理由过来玩了，赤井的隐居生活变得单调了许多。但突然回归的记忆又让他感到没那么无聊，空气中充满了零的影子，从拖鞋的摆放到刷碗的手法、从窗户打开的角度到给花园浇水的频率、从起床后被子叠成什么样到睡前拍松枕头的方式，似乎每做一件事都能听到零在耳边讲着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前因后果，仿佛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人抄着双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他怎么能把他忘了？简直不可思议！
    记忆的恢复并不像火星撞地球那般激烈，也没被庞大的信息流冲入脑海，让人头晕目眩的体验。如果非要说一下感受，大概相当于推开房门，走进一间黑暗的屋子后，按亮了电灯开关，屋子里摆放的东西由看不见到尽收眼底的过程。
        怎么会忘了呢，真的曾经忘记过吗？只有手指上消失的戒指明明白白地提醒赤井，这件事真的曾经发生过。他记得那天出发前，波本好像要求他摘下戒指，说是可能会沾到血迹，不如由他先代为保管。后来，枪声响起，他忘记了波本，也忘了戒指的事。在等待贝尔摩德替琴酒对死者“验明正身”的时间里，先行离去的波本好像回到安全屋，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以至于他回到安全屋的时候，丝毫没有怀疑这房子里除了他和苏格兰外还有第三个人生活过。
        难以想象这三年零是怎么过的，知道他完全把他忘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赤井开始逐渐理解诸伏景光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零应该早就跟他说过，贝尔摩德可能会用催眠术让他忘记一些事，诸伏对他的表现完全就是恨铁不成钢。
        ***
        今天是每周一次食材大采购的日子，朱蒂和卡迈尔应邀准时来到工藤宅。卡迈尔暂时接替赤井的工作，监听阿笠博士的宅邸，守护灰原哀的安全，朱蒂则陪着变装之后的赤井去逛街购物，顺便交流一下情报。
        “最近波本来找麻烦了吗，秀。”两人上了朱蒂的高级轿车，这辆车在赤井推荐的车行里得到了完美的修复，让来自美国的两位FBI大呼“东洋的奇迹”。
        “没有，”赤井暂时没打开变声器，其实他也在纳闷，为什么没有呢？
        “那太好了，看来我们已经成功骗过组织的人了，”朱蒂开心地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应该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
        “谁知道呢，”赤井看着窗外缓慢流动的风景，心不在焉地说。
        “Cool kid还真是有一套，每次都起到了关键作用，”朱蒂诚心赞叹，“如果这次没有他的帮助，秀现在可能已经落到波本手里了。”
        “他的话，我以为会单独来见我呢，没想到他真的像男孩预料的那样，带了大队人马来。”
        其实，柯南对他提出计划前，他的记忆就已经恢复了，如果他愿意，直接去波洛咖啡厅找那人谈谈，当天晚上的兴师动众就都没必要了。而且，就算不恢复记忆他也知道，那人要的只是他的配合，绝不会把他交给组织。可是，一方面看到男孩全家出动，精心帮他准备了脱困的计划，实在是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另一方面，他还是有点跟零赌气。
        “只要能让莱伊不闹，就跟他拆伙跟贝尔摩德搭档”这种话是波本亲口说的，贝尔摩德如约帮忙解决了莱伊的麻烦，他马上就跑去跟老女人搭档了。这算什么嘛？赤井秀一忘了，降谷零就该负起责任，努力让他想起来啊。三年时间里，零在想法子让赤井恢复记忆上所做的尝试基本为零，还不如他自己，偶尔闪念时还会向诸伏景光提点问题。
        贝尔摩德用的只是催眠术，又不是魔法，难道这些刻在脑海里的回忆他真的能说忘就忘？那人平时的机灵劲儿和百折不挠的韧性都到哪去了，到底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信心啊？光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有什么用？对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我和卡迈尔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朱蒂目不转睛地认真开着车，完全没注意到面具之下的赤井心思的流转。
        “那我就没办法，只能任他摆布了。”赤井叹了口气，其实他倒是挺好奇那人到底会怎么做，不过他把这句话咽下没说，毕竟那天晚上，大家都为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拼劲了全力，他怎能得便宜卖乖呢，“看来他对我的感情，比我想的还要浓烈啊。”
        “秀，你的语气听上去怪怪的，你们组织成员之间都要这样说话吗？”
        “是吗，很奇怪吗？”赤井按下变声器，用冲矢昴的声音说，“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呢。”
        ***
        “安室先生是否还记得，我和你四年前曾经在地铁的月台上见过，那时你身边有两个男人，一个留着长发，戴针织帽；另一个长得很干净却满脸胡茬，我记得你叫他，苏格兰。”长着和赤井一样的绿色瞳孔和下眼线，棕色头发自带天然卷的英气少女朗朗说道。
        “我从未见过你，是你记错了，”安室面不改色地回应，“四年前只见过一面的人，记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安室先生，不好意思，看人过目不忘是我家族遗传的，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记错，”自称世良真纯的女高中生骄傲中又带着点恳求，“我不是想找你们三个的麻烦，只是想跟那位长头发的哥哥打听一个人，安室先生能帮我联系他吗？”
        与赤井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绿色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安室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帮在咖啡店得罪了吉他手的铃木大小姐解围，然后又一时兴起，陪他们去录音棚练习。此时，三位妙龄女高中生和一位人小鬼大的小侦探都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让他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么世良小姐，方便告诉我一下，你找那位长发哥哥是要打听什么人吗？”安室决定以退为进，先问清楚她要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不在这边生活，因为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后来才来到了日本。我有个和我年龄相差很多的大哥，大哥没跟我们一起过来，而是跑到美国，加入了FBI。后来，妈妈告诉我，大哥在一次任务中殉职了。”世良认真地看着安室，仿佛在用目光给他做x光扫描，“但是，前几天在铃木快车上，我竟然看到了大哥！大哥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可是，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世良在铃木快车上看到的大哥，不会是赤井秀一吧。可是，赤井秀一是什么年代的人，怎么会有个现代高中生妹妹呢。只是这女孩长得和他真是太像了，不会是他的…安室在脑中飞快地搜索，十七年前赤井秀一在干什么…
        “这位长头发的哥哥和我大哥虽然没有一起出现，但他当时也在铃木快车上，我也看到他了。”见安室没搭话，世良继续往下说，“他变了很多，头发剪短了，也没有戴针织帽，脸上还多了一块伤疤，但我确定就是他，他就是我四年前在月台上看到的长发哥哥，当时是他帮我买的回程车票，我绝对不可能记错。”
        这女孩的记忆力确实了得，她说的这件事安室是有印象的，只是她当时的样貌与现在不同，他一时没有认出来。那时威士忌小组在日本执行一项任务，必须要乘电车到达目的地，这女孩跟着他们整整换了三条线，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不过，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初中生，怎么看也不像是组织派来的人，于是波本让三人中面向最凶的莱伊去把她赶走。莱伊似乎把她吓住了，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带孩子很有经验的苏格兰不得不上前安抚，还拿出贝斯教她弹了几下。后来，莱伊给她买了车票，三个人把她扔在月台上就离开了。
        听她的意思，她哥哥并不是赤井，不是赤井又会是谁呢？安室在脑海里搜所有绿眼睛、卷头发的混血男性，结果仍然只有赤井秀一。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长发男人既然没和你哥同时出现过，你又如何断定他会知道你哥哥的消息？这说不通嘛。”安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家人为了逃难，改过很多次名字，所以我并不知道哥哥叫什么，”为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世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安室的问题，“之前我说过，我看人是过目不忘的，这位长发哥哥我不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他是在十年前，我们在日本的一处海滩度假，有我妈妈、我大哥、二哥还有我，那年我六岁。”说到这里，世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柯南，小鬼头眼镜反光，挡住了表情，“我们在海滩上遇到了一起汽车坠崖的案件，我哥哥下水拖出了车里的人，那位哥哥和他一起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十年前…安室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他应该也在日本，因为组织灭门了他在美国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所以他决定回国加入公安，此时正在重读大学。据赤井自己的说法，当时他已经在FBI入职了，怎么又会跑到日本去度假？难道这个赤井也是贝尔摩德假扮的？
        “那位哥哥真的很厉害，几下就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但他好像不想出风头，大多数时候都让我哥哥跟警察交涉，他说他是正在休假的FBI，不方便介入日本警方的行动。案件结束以后，他和哥哥还一起喝酒什么的，应该是成了好朋友吧，这也是我为什么在车站看到你们就一直跟着的原因。”
        “那这位哥哥有没有说，他作为一个FBI，为什么想到日本来度假？”安室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以后他就后悔了，这不就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就是当时月台上的人嘛。
        “他说，日本的气候比较湿润，适合疗伤。”
        “疗伤？”安室和柯南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哦，我忘了说，汽车坠崖的时候，这位哥哥是第一个发现并喊人来帮忙的，他自己左手和右腿上打着石膏，还撑着手杖，实在是没办法下水救人，”世良惊异于安室像被捅了一刀的表情，他为什么会对那个人十年前的旧伤有这么大反应，明明那位哥哥后来又不瘸又不拐好得很彻底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偷偷听到他跟一起来的漂亮阿姨说，他之前遇到了一点放不下的事，心里非常难过，于是在执勤过程中经常违反规定，和嫌疑人飙车追逐之类，后来终于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本该被他绳之以法的歹徒当场死亡，他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还被停职了。但他看到我哥哥为了自己的理想，一心想加入FBI的那种干劲之后，终于决定把心里的事放下，养好伤以后马上回去工作。”
        和赤井一起在海边的漂亮阿姨是…安室和柯南同时看向了世良，想问又没办法问出声。
        世良看看柯南又看看安室，最后把视线锁定在柯南身上，“那个阿姨可真漂亮啊，身材又好，好像一个电影明星呢。而且，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像柯南那么大的小弟弟…不会是…”
        “哎呀，世良姐姐，录影棚已经空出来了，我们快去练习吧！”柯南马上蹦起来大声说，他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当时除了拄拐的赤井先生外，确实还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橘粉头发眯眯眼，当时还没有开始戴眼镜。怪不得妈妈把赤井先生扮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他觉得那么熟悉呢，原来真有这个人，还是世良的哥哥。既然现在扮成冲矢昴的是赤井秀一，那真正的冲矢昴去哪儿了？安室先生发现冲矢昴的秘密了没？那天晚上他们的表演，瞒过安室先生了吗？
        柯南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安室，他好像走神好一会儿了，浅色的眉毛皱得紧紧的，仿佛刚刚吞了一颗苦到难以下咽的100%纯黑巧克力。
        ***
        超市的停车场正在施工，没办法，朱蒂之好把进口轿车停到了旁边杯户公园的停车场，与冲矢昴下车步行穿过公园去超市。
        “听说上次你在这里精准地射击了几处排水管，枪法进步很快嘛，朱蒂，”赤井又关掉了冲矢昴的声音，变声器在工作的时候喉咙会痒痒的，他还是能免则免。
        “秀夸奖了我的枪法，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朱蒂笑笑，“当时可能是气氛太紧张了，如果情况没那么危机，我可能真打不了那么准。”
        “的确，射击就是需要全神贯注的啊，”赤井看了看周围浓密的树林，觉得这儿应该是个慢跑的好地方，以后可以来尝试一下，从前住在西雅图的时候，零经常会要求他一起慢跑，想想还挺怀念的。
        “秀，你也算半个日本人吧，我想问你一件事，这事儿在我心中憋了好久了，一直想找个人问问，可害怕别人笑话，”朱蒂突然认真起来，一脸严肃，弄得赤井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想问什么就随便问吧，不过你也说了，我只能算半个日本人，不一定能回答得让你满意。”赤井笑笑说。
        “这座公园里也是，还有其他的公园也是，有时候街边也会有，别的城市我也看到过…”朱蒂小心翼翼地措着辞，“一种奇怪的钟表，造型虽然各不相同，但共同点是上面的指针都不会动，而且全部指向同一个时间，好像是5点多少分…这是日本的什么风俗吗？很奇怪啊，看上去怪瘆人的。”
        “它所指的时间是5点46分，”赤井收敛了笑容，“那不是奇怪的钟表，而是纪念碑。钟表上显示的时间，是25年前的阪神大地震发生的时刻，有31万人受到了这场地震的影响，无家可归…”
        “这样啊，”朱蒂恍然大悟，“可是，秀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就诞生在这场地震中，”赤井淡淡地说，“在去超市之前，不如先带我去看看杯户公园的这座纪念碑吧。”

【注1】香槟玫瑰花语: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骄傲,没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 寓意为:我只钟情你一个。（来自度娘）
【注2】婚礼的流程和相关事宜参考了《老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