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行动不太友好。突袭的对象在林间木屋，倒不是因为地理位置，而是关于保全人质的行动目标——他不擅长这个，他说过。

Gin哧了一声，手里加固墙体的动作并没有停下，金属结构自下而上伸展铺满墙壁，咬合零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哑声。全面的防护服下很难看出他的表情，头盔、面罩、护目镜、隔音耳机，他想了想自己以前做“恐怖分子”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专业。

原本想说惜命，但仔细思考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被保护的人质坐在二层厨房的碗柜边，手脚捆得结实，嘴上贴严了胶布，只能发出模糊的求救声。Gin垂着眼睛瞟了一眼绕过他们，银灰色的刘海遮住了墨绿瞳仁，他呼了口气，微薄的水雾覆在护目镜内侧。拉开手里的倒刺铁丝网丢在隐蔽处，Gin蹲着身子放下CED，小心翼翼插上正负极夹子，闪光的火花跳了几下消失在黑暗里。

「别叫。别动。」

闷闷的声音隔了特殊织物传出来，不耐烦、而且带了那么点消极的情绪，他忍着击毙人质的冲动，离开厨房前用力踹了一脚门框。通讯频道里微小的嗤笑声放大了这种情绪。

「还是我来吧。对人质好点。」

赤井正在地下室设置摄像头，随口一说，刚才不是他笑的。对于队友这种存在，恐怕那个男人还是更习惯独来独往，那他的心情肯定又下降了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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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Gin依然选择守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战役刚刚开始，他抽空看了看战术地图，赤井的图标游走在地下车库和一层之间，整个二层就只有自己。

听着耳机里其他干员通报敌人点位的情报，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Gin后退了几步离开楼梯拐角，掏出PDA确认监控摄像头，仿佛是意料之中，随即抬头向着天花板角落冷笑一声。

也不是第一次。这种偷窥狂一样的摄像头，怕是只有赤井才做得出来。

赤井无奈地看着Gin心安理得地退到摄像头范围外，倒不是因为自己追着人放的摄像头的行为有碍观瞻，只是他过于敏锐和精准的洞察力。自己每迈出一步就逼退他一步，Gin现在算是很克制的类型，和自己不清不楚地同居，对于可能产生的矛盾一概不闻不问。他把工作和生活划分得清清楚楚，若是哪天工作需要，说不定又要你死我活势不两立。

结合男人的一贯表现，不难得出结论，Gin是忠诚的。赤井若有所思，不过自己也是忠诚的。

车库门外传来的动静中断了他的思绪，赤井翻了个白眼，把摄像头机位拉到下一个，正好抓到试图潜入的敌人。以厢式货车为掩体，卧倒、开镜瞄准、扣动扳机，子弹高速旋转飞出枪膛，几乎同时迎面闪光震撼弹打他个措手不及。正经特种部队出身的精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足以致盲的闪光一时吞噬了视野，他扣着扳机的手指纹丝不动，压住枪口向着来人的方向扫光了剩下的子弹。

爆炸带来的气浪和高分贝轰响震得耳膜生疼，几次视觉重影外加严重耳鸣过后，赤井尚未完全恢复，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把面罩拉到眼睑，勉强分辨出门口拖出了一道向外延伸的放射状血迹。

至少不算白白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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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向来是易守难攻，借助摄像头Gin没怎么费力解决了游走的孤狼，耳机里的爆鸣声让他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沿陈列室的加固墙体摆下CED后，清点了全部装备都正常运转，他规划好路径敏捷地翻出窗户紧贴外墙移动。近黄昏朦胧的阳光映在平台厚重的积雪，刺眼的反光落进眼底隐隐作痛。
进攻方的室外无人机很快侦测到他的动作，通讯频道接连不断发出警告提示他已经被发现，Gin挤出一丝笑容置若罔闻——孤狼不都是这样。

事与愿违，他冒过很多次险，大都平安转危为安，但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应该听从警告。等他看见下一个窗口的挂绳为时已晚，在天生先制优势的战斗里没有机会留给后开枪的人。

子弹击碎了防弹玻璃，护目镜四散的碎片划过眼角，温热的血液黏住刘海，也遮住骤然放大的瞳孔。Gin下意识向右躲避，肩膀中弹的感觉先一步占据了意识，他甚至以为阿尔卑斯山山区的寒风沿着弹孔穿了过来，惊慌之下火辣辣的痛觉反而没那么明显。腰腹的护甲挡住接下来的攻击，几乎是贴面的距离MP7冲锋枪使Gin不至于落得那么被动，900RPM的射速帮他稍微争取了一点反击的余地。
泥泞的积雪并不适合交火，尤其是当敌人垂直挂绳而自己暴露在平台。Gin试图稳住枪口保持平衡，却还是在冲力的作用下摔落。下落的过程仿佛时间都放慢了速度，他顾不上肩膀刚被对穿的伤口，咬牙强行调整落地角度，撕裂般的疼痛随着整个身躯接触到木质地板爆发出来，挤压和撞击让伤口的情况急剧恶化。瞬时窒息的错觉蒸发后，Gin剧烈咳嗽几声，铁锈味恍惚从肺部蔓延到嘴里。

他挣扎着滚到室内脱离交火范围，身下拖着晕成一滩的血迹，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和四肢迅速失温的麻木搅得脑海一团糟。湿冷的血液从内而外滴滴答答流出来，他该觉得冷，但气管腐蚀般的灼烧感汹涌而至，连同手心都烫得像是熔岩。仔细算来，除了年轻气盛的那一小段时间，他从未这么狼狈过。

清醒与混沌之间，Gin听到对讲机有人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脚步慌乱地向自己奔来。他想回复，喉咙里混着血沫只能勉强发出呜咽的声音。
友方救援这种事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中，Gin用力眨眨眼试图赶走视网膜上的模糊和重影但无济于事。直到肩膀被包扎好，他感到冰凉的指节掀开护目镜贴上脸颊，小心翼翼地拨开血污黏腻的发丝对上一副相似的墨绿色眼睛。

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然放下心来。他没由来想起先前赤井对人质的态度，带着细微的温柔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我来了。」

赤井说得局促、情真意切，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Gin觉得自己笑了笑，竭力抓住对方的手站起身，嘴角的弧度被疼痛扯得变了形露出尖利的虎牙。

他和赤井的忠诚，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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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架起Gin受伤的肩膀，在男人短暂的抽气声中一把甩开，一簇小小的血花从指尖飞溅到墙面。狭长的眼尾含着他所熟知的嘲弄，但他也看到那片坚冰下隐约的裂痕，于是他无声地长叹一口气。

Gin不在乎队友、也不在乎别人。却唯独在乎赤井秀一。这种认知蓦地生根发芽、绽放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他坚持认为这是错觉，又怀揣着不可能的期待。

暂时充当正义使者的Gin重新拿起枪，伤口微妙的位置使持枪的姿势受到些许影响，简易包扎终究是权宜之计，尽快解决战斗才是他最关心的。

赤井放低重心谨慎地接近先前交火最激烈的楼梯，迈过铁丝网的声音回响在静寂的楼梯间，他屏住呼吸左臂向后伸展呈L型向前摆动，稍后把手举到头上，弯曲手肘，掌心盖住头顶。直到做完需要掩护的手语他堪堪想起有什么不对，正准备开口却见Gin依言丢了两枚烟雾弹，赤井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抓住时机冲进二层。
第一眼看到的是背对人质的金属通电墙体，先前布置的CED尽职尽责地阻止了铝热切割炸药，地板上零散落着几片烧焦的零件。然后是打破封阻板的窗户下的铁丝网，大概猜到Gin就是从这边翻出去的——符合黑帮大佬的一贯作风，狠戾、外加不计后果的鲁莽，然后摔得惨烈。
赤井贴着操作台半蹲前进，橱柜和杂物遮挡了部分视野，他正要探头观察被Gin一把扯了回来。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自下而上画出半封口的方形，之后指了指门框边。FBI探员心领神会顺势望去，红外射线触发的爆炸装置从门框边缘露出一角。Gin毫不犹豫掏出手枪射击，电路发出被破坏的蜂鸣，这种小玩意他最熟悉了。

他们短暂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回Gin没拦他，随身携带易燃易爆品的习惯可一点也不FBI。点燃了引线C4炸药紧贴地面滑入陈列室，爆炸的火花和巨响甚至震碎了厨房料理台上堆叠整齐的碗碟。热浪透过防护服传到皮肤，赤井下意识挡在Gin身前，他以前演过几出这样的苦情戏，全被一针见血地挑破了，这次倒是本能，Gin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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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能放心进去收尸体的时候已经是尘埃落定，人质被安全转移，Gin拖着半边冰凉的身子巡视过如同山火过境的陈列室，墙面展示的动物首标本烧得惨不忍睹，他扶着窗口探出上半身观察了一下惨痛教训的遗迹，像是嫌自己发挥失常又怪过于自信，鼻腔里迟迟挤出一丝冷哼。

「Gin，」赤井立在门口，摘掉头巾和护目镜径直盯着夕阳描边的轮廓，他总算有时间解决刚才的疑惑，那些他无意识做出的手势该是只属于SWAT的语言。

「你以前来自什么组织。」

闻言男人愣了一下听出弦外有音，何况下降的声调问得毫无诚意，他抓到两个关键词，以前，组织。Gin半眯着眼，赤井堵住了去路，显然不是能随便蒙混过关的架势，于是他关掉无线电通讯，赤井依样照做。

这架势像是审讯。FBI还真是能在任何时候拿出工作的态度，真幸运他们有个这么好的员工。


「I used to be undercover. I did time. I had to deal drugs. I even had to kill. 」

「And I was so good at it that, it got me a promotion.」

这不算回答。

Gin说的一字一顿，低哑的嗓音回荡在废墟之中，像是诗人的沉吟翩迁且旖旎，尾音拉长轻柔地溶进满室黄昏，溶进阿尔卑斯山区的细雪。拉开玻璃展示柜，柜门上蜿蜒着龟裂的纹路，里面还有几个倾倒但幸存的瓷器，Gin捏起其中一枚捻去灰烬，硝化物燃尽的气味稍纵即逝，烫金边缘的洁白装饰品被摆正放好。

Gin转身面对赤井，血色尽失的双唇开阖，吐出一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词。

「GSG9.」

男人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对上他审讯的视线，血污覆盖了额头与眼眶，他行了个不太合时宜又不太标准的军礼。

I was so good at it.

Gin靠近的脚步轻盈而坚定，他抬手覆上赤井震惊的双眼，微弱流转的气流几乎吻上他的唇。

他很少说谎。





「我只忠于我自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