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暴雨遮蔽了天空，就连那永恒的夕阳也变得暧昧不清了起来。迪迦站在钢铁与泥土组成的废墟上，看着面前倒下的骷髅哥莫拉逐渐化作尘土消散。他抬起头，能看到从暴雨的缝隙中逐渐透出来艳红色的霞光。
这只骷髅哥莫拉是他在这里打败的第一千只怪兽，这真是一个漫长而又值得纪念的数字，第一千只。所幸他在这里战斗时不会出现什么能量短缺的情况，至少现在不会。迪迦缩小了身形，走在荒废的钢铁丛林里，胸口的计时器依旧是莹莹的蓝色。

废弃的钢铁上时不时能看见细微的反光。迪迦看了看四周，转身走进了一栋大楼，手掌上热量凝聚，随手一抹，面前的铁墙便清晰地照出他的身影。
不，那并不是他，而是与他相似的别人。
迪迦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面内和自己外表相同但浑身漆黑的家伙：“Dark，我有事问你。”
当他说出第一个单词时，镜子里的人也看向他。
“你还是选择了这个。算了，反正只是一个无所谓的代号。”
Dark抱着双臂站在镜子里，语气平淡：“你想知道什么？”

迪迦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因为目前自己能找到的信息源只有Dark，他并不想和Dark有过多接触。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危险讯号让迪迦的神经持续保持着警戒，而这种情况下透露出来的情报又有多少是可信的，还得他自己好好琢磨。
“雨停了。”迪迦说。
雨停了，遮蔽天空的黑色暴雨在骷髅哥莫拉倒下的时候就逐渐散去，露出后面被遮掩的红色晚霞。原本应当西沉的夕阳仿佛受到鼓励一般，开始缓缓上升。

Dark就像是才知道似的，他微微扭头，做了一个向外看的动作。迪迦能看到橘红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在地面留下一个浓重的阴影。他看向自己身侧，也有着同样的阴影。
“雨停了。”Dark说：“然后呢？你还想留在这里欣赏夕阳吗？”
“路在哪里？”
“哦抱歉，我忘记了，‘那边’看不见。”Dark撇了撇头，示意迪迦向里走。迪迦顺着他的指示站过去，透过镜面的反射，他看见巨大的天梯。
“即使看不见，也确实存在，你可以试试直接走上去。”Dark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提出另一个选项：“或者你可以和我交换，上去之后再换回来。”
“不必了。”迪迦拒绝得毫不犹豫，他伸手将充当镜面的铁墙打裂，原本平滑的表面立刻变得凹凸不平，Dark的身影也瞬间消失。
他转身离去，踏上无影的天梯。

当太阳上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迪迦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梯的最后一层。现在他距离地面不知几千米远，那些废墟已经小得如同蚂蚁的巢穴。而当他双脚完完全全站在这层阶梯上时，迪迦听见远方传来的轰鸣声，他转身，看见这个世界从视线的尽头开始崩溃，天穹也碎裂成金色的光粒子。
自己的前方毫无疑问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物体，迪迦将视线收回，再次向前迈步。
接着，他坠落下去，落在漆黑的海洋里。

液体瞬间包裹住他，那些黑色浓重得就像是化作了水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迪迦挣扎着向上游，在他浮出水面一瞬间，迎面而来的蓝色天空占据了他的视野。
“如何？”迪迦听见声音，他低头，看见Dark透过水面的反射看着他。
“现在想交换还来得及。”
迪迦无言地离开水面，漂浮在半空中，四处张望着陆地的位置。
“不要白费力了，这里没有陆地。如果你实在想看看地面的样子不妨看看头顶，当然，我是说这边的。”迪迦抬头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他无奈地再次低下头，看见水面反射出的Dark的头顶，有着一片泥土和钢铁组成的废墟。那片废墟看起来透明而虚幻，就像是海市蜃楼。
“那是先前的城市？”

“城市？你忘记了？”Dark看起来很惊讶，这是他难得露出来的意外情绪，不过很快这份惊讶就被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代替了。
“忘记？Dark，你知道什么？”
面对迪迦的提问，Dark只是笑着，微微摇摇头：
“如果是你不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但如果你自己忘记了，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
“为什么？”
“因为这样会比较有趣。你一直让我坐在观众席，还不让我把这出剧目变得有意思一些吗？”
“这可不是什么剧目，这是——”迪迦的声音卡住了，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这是……？”
“连这个也忘记了吗？这可真是让我期待。”Dark轻笑着靠近迪迦，准确地说是靠近他自己那里的水面。
“我得提前告诉你，进入这片海之后可很难找到能交换的机会。希望你还记得一旦失败，是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的，除了我。”
他向着迪迦伸出手，指尖碰到水面。
“那么，要交换吗？”

迪迦再次坠入到黑暗之中。
他任凭自己被重力拉扯着下落，一片漆黑中迪迦只能看到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毫无变化的黑暗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迪迦终于感受到下面有着什么东西。
他轻巧地踩在上面。
脚底下的触感不似普通的岩石，除了比岩石更加光滑以外，还有着奇妙柔软的绒毛触感。迪迦放轻了动作蹲下，看见暗色的海床上有着细白柔软的绒毛正随着他的动作引起的水波飘荡摇晃。
迪迦伸手，在指尖凝聚出细小的能量刀，缓缓划开海床表面。
从割开的裂口里暴露出来的不是什么无机物的纹理，管状的纤维密密麻麻地填充在其中，能看到透亮的液体在纤维里快速地流动。
这是……植物？

正在迪迦观察那些纤维的组成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周身原本十分平静的水流开始缓缓流动。从水流的动向和速度判断，对方体积不小。迪迦绷紧了身体的肌肉，腿部猛然发力。

一个粗大的黑影瞬间砸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上，见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向着他冲来。迪迦迅速地切换成了空中型，身后的黑影如同预料到他的动作一样也加快了速度。漆黑的海水里没有方向，迪迦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上下躲避，几次堪堪就要被抓到脚尖。再次躲过黑影的攻击后，迪迦向着身后甩出一枚光弹，看见杂乱细密触手缠绕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球体，而追着他的正是从那个球体里触手们向外延伸出的一根柱子。
追踪者的真面目让迪迦产生了片刻的破绽。他匆忙侧身，柱体险险擦过他的身前，迪迦甚至能看清楚柱体表面密密麻麻的，手指粗细的分叉末端在擦过他时齐齐指向他的方向。
突然，背部撞上了什么东西，触感似曾相识。迪迦低头，发现自己在追逐中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和重力感，现在正躺在海床上，而周边变得寂静无比，水流也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变得停滞下来。他站起来，向着上方打出一枚光弹，淡淡的光芒照亮了身边的环境。
那个东西消失了，迪迦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那个东西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周围空荡得就像是一场幻觉。
沉寂的环境将他牢牢压在海床上。
　　
迪迦并不害怕这种环境。他在宇宙中旅行已久，对于这样的环境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和宇宙中不一样的是，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压迫感刺在他的皮肤上，让他身体无法抑制地绷紧肌肉警戒着，不能放松丝毫。

到底是什么？
迪迦不断思考，试图在基本等于零的情报中找出一丝线索。这时，Dark的声音突兀地回想在他的记忆里。
“连这个也忘记了吗？”带着轻笑的和自己相似的声音，还有在海面上时，那个摆明了看好戏的眼神。

就在迪迦思考走神的瞬间，脚边的那处在最开始时被他割开的裂缝蠕动了一下，从里面涌出无数半透明状的管状物，扎进躲闪不及的他的身体里。而后又再度穿透皮肤，向外伸展。
脚下的缝隙已经在缓缓扩大，很快就将无法动弹的迪迦吞了下去。

海床内的被大量的纤维给挤满，管状物错综复杂地交叉在其中，形成一片巨大的望不到边的网络。
迪迦的身体被数不清的纤维穿透，呈十字形被吊在半空。他的眼灯暗着，仔细看去，能看到额头上的水晶被一根细细的纤维深深地刺入了。

“所以我在一开始就问你要不要交换了。”透过半透明的纤维，能隐隐看见勉强被反射出来的Dark的身影。在镜面的那侧，Dark对着生死不知的迪迦抱怨了几句，最终还是笑着将身体前倾，缓缓摸上迪迦的脸。
“真是没办法，就当是额外服务了。”

在镜面里的Dark虚影伸出手碰到迪迦的瞬间，迪迦的身体上的紫红色被黑色所侵染，灭掉的眼灯和计时器也都重新亮了起来。
交换成功。

清脆的断裂声接连响起，摆脱束缚的Dark转了转手腕，看向四周。那些呈网状的纤维早已改变了方向，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威胁，齐齐地指向他。
他看着那些纤维，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