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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罗小黑战记 无限 , 风息
标签 无风 罗小黑战记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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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4
11
2021-2-8 22:30
⭕曲曲折折的HE
⭕某句有参考(AI比我会写系列)
⭕《蓝溪镇》时间线有调整,北河是妖精……吧?
00
那间房子里,油灯亮了一夜。像是海深处发着微弱荧光的鱼,白银般的月光被旭日揉碎一地。
直到破晓,女人的痛呼和哭声才堪堪停住。从她身下抱出来一个孩子,沾染着羊水和产道里的鲜血,手里紧握着一片指腹大小的玉,通体漆黑,刻着两个幽蓝的古字:无限。
这里,从古至今荒凉了几千年的海边村镇,即将劈山见光。
01
二十多年的战争,万国尽征戎,烽火被冈峦。无限习剑习兵法,从草木腥和川原丹,跟随当朝新王一步步走至今日。大将军被赞誉为万世开太平的圣人,乱世中鏖战,落了一身伤。
太多无辜生命,孰是孰非,他没办法分清。为了防止降兵和敌军死灰复燃,为了绝对压制,为了扶持君主登基,他只有手起刀落,闭着眼睛杀下去。
他存私心杂念,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就凭官爵让他记忆里的渔村兴旺起来。开国大典后,满心欢喜地赶了一月路,却得知亲眷早已在战乱里西辞。
塌然摧肺肝。但大将军还是借一己之力解救了故园,一切都物是人非的故园。从那以后,他的心病就再难医治,他常在深夜惊醒,看见积尸遍野,江河天地一片赤红。
02
十九岁的状元并不稀见,史书记载的少年,奇才异能,都要比他厉害。可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大谈税制改革,气度不凡。
无限极少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镇压那些游牧贼寇的侵扰,和一些在他看来完全不成气候的叛乱。可那天只一眼便印象深刻,紫发高高束起,满脸的希望,站得如松柏之茂,和他十九岁的时候倒有相似之处。
后来不久,就听到税制变动,新法对百姓多有保护,市巷一片叫好。受到重用的户部尚书大人,姓风名息。
本来以为只是一面之缘,无限没想到意外再见到风息。那已是数月以后,他从西北城门进城,黄昏之时,乌云翻动,无限从来都不信鬼神,此刻却觉得天有异象。他没有着急回府,反而让属下把马牵回去,自己一人在陌生巷陌穿行。
城内从来没见过如此繁盛的花。夹道长满了绿蔓,脚下,头顶到处都是自瓦盆生长出来的枝干藤蔓,缀着五光十色如繁星般的花。期间最多的是开紫色花簇的细叶,清香怡人。虽然是有人为之,却依然宛如自然之工,天然去雕饰。
头顶上有瓦片突然松动呼啦作响。有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
有刺客!
这里并非是皇亲贵族,显赫大官的府邸,无限略感疑惑,还是握紧剑鞘跟了上去。
只穿过几扇门,他便和那刺客见到了目标之人——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无限从背后将他拿下,麻利地掀倒击晕,连剑都没动,就三秒结束战斗。
“哇!”那人听到院内打斗动静,先是震惊后退,看清是有人出手相助,才惊魂未定地上前道谢。
“在下风息,救命之恩定相报!还请问恩人贵姓?”他作揖,语气满是感激。
无限见他衣袖上还沾着花坛里的泥土,一时竟难把他和尚书大人联系起来。他说:“有人要杀你,现在跟我走。”
幸好一路上没有人阻挠,两人得以在天黑前赶回无限府邸。国都下有宵禁令,布衣人家少点灯,再加上本来就是抄近路,天色暗下来,就仿佛空城般漆黑。门开后,庭院里的灯光漏出来照亮门匾,风息看着门上那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将军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原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大将军。
无限唤下人准备客房,把衾褥都备过去。风息却不知为何,犹犹豫豫。救个文臣的命,对无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带他回来,也仅仅怕他的仇家今夜找他麻烦。他本不善观色,只当他有些拘谨。
无限躺下不久,还未入睡,便听见从厢房到院内的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多年征战枕戈待旦,他养成了入睡时放匕首在头前的习惯,他暗想这人真是胆大妄为,明知风息跟随他离开,还不屈不挠地派人行刺。
他不耐烦地起身,刀剑离鞘发出微弱而又凄厉的声音。
“叩叩。”
是敲门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试探般从门外响起。“大将军,你睡了吗?”
无限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持刀的手臂放松,垂下来,走上前开了门。
大将军提着银光光的刀一脸凶神恶煞,那样子比罗刹还恐怖。风息正蹲在门口,一手还尴尬地维持敲门姿态,冷不丁地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大将军,他会不会再来杀我……我害怕,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了四个生硬的字:“不合礼法。”却被青年焦急地驳回:“当年李杜还一起睡过呢,求你了,大将军。”无限不得已让开一条缝,裹着被子的人立马钻了进去。无限是不是石头做的都是未解之谜,可他祈求的时候未免太让人难以拒绝,眼里跳着小小的月光,甚至带着些许孩子气。
他沉默地合上又闩上门。一回头,风息已经乖乖躺好,他紧紧贴着墙,尽量绷紧成一条线。
无限矛盾地开口:“没必要,他们知道我带你走,不敢造次。”
风息往远处躲了躲,借着窗外黯淡光亮仰望他。他在京城无依无靠,现在只能靠这个萍水相逢的将军保命。无论怎么样,他谨记教诲小心为妙,今晚必须要待在这个人身边。
而且凭借风息的直觉,他应该是个忠臣,值得信任。
“税制变动,你知道吗。”
无限翻身在他旁边躺下,简单回答:“嗯。”
“那新法有几条牵动了朝中权贵。”
“风息大人,此事非同小可。”
“我知道,我是说,这也许是他们派人行刺的原因。”
他们无言沉默,各怀心事地入眠。
03
又回到了那个风云诡谲的战场,断臂残肢,流干了血枯萎下去。一支支带着火星的箭矢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玄烟骤起。
几万人,在烈火中丧生。
他背着奄奄一息的战友,从悬崖遍滑下去,孤注一掷。老天保佑,他们奇迹般滚落到一片湖岸边。他带着被烧焦的人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一个小村时,才发觉背着的,早已是一具尸体。
无限成了那场战争唯一的幸存者。
“不!”他汗淋淋地从梦中醒来,手脚发虚,纸窗透着微弱的光亮。
天亮了啊。
无限用手肘撑着半身起来,他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痛,不知是哪一次,皮肉和骨头都狰狞地撕裂,多年都未能完全愈合。
风息不在。无限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清凉的晨味更新他陈旧的记忆,再次勉强地锁在盒子里,勉强地用线把伤口缝上。他发现风息正面对着太阳仰着脸,怀里抱着一坛孱弱的绿苗。
“大将军,你醒了?”
听到声音,他回头冲他笑,完完全全是年轻人的单纯,不似他曾经见过的,忌惮他权利的惶恐,有求于他的谄媚,虚与委蛇的客套……总不似这样的。
他感觉胸口的闷终于随着呼吸缓解了。
“叫我无限就好。”
风息醒得早,没敢惊扰他,想着要等无限醒来一起去上报朝廷,却在他府中发现这盆被遗忘的兰花,便从阴暗角落里抱出来,浇透水,放在光下晒晒太阳。
他们立刻出发。无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风息却开朗,在车上时,他说,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无限烦了,随口一说,在我府上种一墙那样的花。
他不在乎报不报恩的,却阴差阳错地被那些并不名贵的花收买了人心。
风息笑着,连声说好。
那些花,竟成了他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04
再次出征归来已经是一年后。那时中原正是秋天,落叶萧索,笳声遍地。大将军凯旋,为寂寥的天色带来喜庆的过节色彩。
大半个城的百姓都出城迎接,鼓声震天动地,无限带兵又一次大败敌军,兴国威名远扬。人人都说,大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像是一波黑色的潮水涌来,金黄旗帜被士卒们高举着在疾风中抖展。无限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首。他远远地望着城门,隔着被搅动的残叶,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这么远,视线不可能交错的。
可他就是匆匆忙忙地从城墙上下来了。挤开拥挤的人群,军队入城门,第一眼就对上。
“回来了。”
“你的花,还要差一点。”
风息看起来比一年前更加沉稳,少了针尖麦芒般的锐气,温润如玉带。他穿着常服,脸上微微笑着,等他下马,然后再靠近一点。
无限想起了那个约定。而这个倍感亲切的人……就暂且认为是他京城唯一的朋友。
将军府被那些花占领,风息舍不得修剪,最多整理整理,任由他们在威严的宅院生长,和他自己那随遇而安的活泼性子一样。
风息好像天生有一种魔力,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紫藤萝一个夏天就长高到墙顶。只不过秋风凉,这些花花草草要再养精蓄锐一个冬天。
无限曾以为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现在看来,只是没遇到对的人罢了。
当晚,皇帝设宴庆祝他们凯旋,说是要加封领军的将领,无限因为负伤不能出席。风息听说了,旦日要上书的奏章也扔下不写,急匆匆地拜访将军府。
他的花种在这里,为了照料他们没少出入,来的次数多了,连无限家的下人都熟悉了。
“无限大人——”
这一次依旧是左肩,中箭。本来就不灵活受过伤,如今更难以愈合完全。皇帝派的御医已经来过,留下几大包药调理。他宁愿让伤口自行长好,也从来不会喝这些东西。
无限听到声音时,正闭眼半靠在床边。这一场疾风骤雨,他的伤处如有密密麻麻的小刀在刻,从骨头泛出来像铁锈的疼痛。转眼间,那身影便闪到眼前,带着外面的雨潮气。
无限睁眼看他,笑得勉强。
风息皱眉,眼里全然心疼,他说:“我本来很是羡慕你们这些上战杀敌的人,却不知道要遭这么多罪。”无限黛蓝色的头发松散地披下来,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毫无平日意气风发的气势。他看着,好像自己也跟着痛似的。
他自顾坐在无限床边,拾起他一缕长发绕在指尖,低着头说:“西域进贡了蒲桃,我得了赏,带了些给你吃。”
正好一婢女洗好送来了。风息摘下一颗,送到无限手里。他低头看着,圆润饱满,像水晶一样,从那么远的地方送来,还新鲜着。
他嚼咬几下便囫囵吞下去。“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去那里,拉一车回来。”
“不,我不要这些。”他捏着无限的手,眼神真挚,直直地望向他眼底:“我只希望你们每一次都平安归来。”
灯好像要燃尽了,烛泪浸泡着弯腰的灯芯,摇摇晃晃。风息拿起那把剪刀,伸手去剪烛,抓了满手的光。
“药?”
“我不喝。”无限连忙阐明。
“不行。”风息絮絮叨叨地劝他,既然加速伤口愈合,调理身体,那还是遵医嘱,好得快些。不等无限再次拒绝,便拿了一包出去了。
天生孤僻,习惯独来独往,性子比冰还要冷,无限觉得别人对他的议论并非全对。
06
户部尚书是将军府的常客,外人摸不着头脑,好奇他们这友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风息才不管这些,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从不把纷繁复杂的礼节看得太重。“情谊到了,那些倒也不必。”
他关心无限,仰慕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也和他说说笑笑。忙起来,还要差人送去口信,今天见了什么新鲜遇了什么糟心事云云。
无限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听。养伤的这段时间,风息来,他总是满心欢喜,苦恼的只有他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水,苦,涩,酸,好像一个士兵所有难以接受的气味都集中在这里头,弄得他头晕目眩。
而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发生微妙变化。
那双手又掐着瓷碗边缓缓递来,文臣的手,执笔研墨,比无限的要光滑许多。“喝啊。”他似乎很喜欢看他面露难色,此刻眼睛都邀功般闪着,嘴角勾起。
风息偶尔坏得很。无限皱着眉头接过,边想着便把它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他突然打开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罐子,指尖从里面沾一下,飞快地送到他面前。无限感觉黏糊糊的东西蹭到他唇上,抬眼,面前的人眼睛弯弯,便应着他张口,含住风息的指尖。
甜的。
知道他讨厌药的气味,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蜜。无限抓着他的腕,手劲大得好像失控。风息疑惑地抽了抽手,对上无限那双明明灭灭的眼睛,时间便好像静止了似的。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把那一小坛蜜往他怀里一推,慌忙地起身。无限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胸中怦然作响。
“别走。”他哑哑说。他看见风息僵硬地坐下,而后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无限身体前倾,左手按住他不住向后躲的背。
风息一动不敢动,任由他一手捧着自己的侧脸,撬开齿关。他脑中一片空白,曾以为坚毅的嘴唇,凑过来时竟是温热柔软的。药水的回甘成倍放大,无限口中比方才的蜜还甜,他闭起眼睛,伸手够无限的后脑勺,那一点微小的距离,就随着他的动作消弥。两个人几乎相拥。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风息猛地跳起来,他羞愧地把食指抹到人中轻咳,慌乱如败军。随后而来的御医丝毫没有察觉异常,还一如既往地望闻问切一整套,到位。
只是无限嘴角勾起,看起来气色极佳。一场稍亲密却克制的触碰,就够他遐想一整天。
07
无限又走了。送别时,他狠狠地抱了他,可仲秋到孟冬,连一封书信都不写,风息暗想他这人真是冷淡。
天气越来越冷了。那日早朝结束,风息独自在台阶上走着,连宫门都没有出。正盘算着一省的财务事宜,便听到几个官员议论纷纷。
议论的正是近日边疆的坏消息,言语刻薄尖酸。
他甩开袖子:“诸位且慢。”
“中原日短夜长,寒风不断,戍边将士披甲入睡,几乎冻僵,押衣敇史我一催再催迟迟不发。就是时有败仗,也该我们后方多支持,如今各位责怪他们怠慢,又有几位贵人不是中酒忘寒,芙蓉帐暖?”
“这……”
“无兴德之言,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他们灰溜溜地向尚书大人告退。
半月后,骠骑将军出兵作援。风息甚至找各种神灵祭拜,祈求他们能早点归来,被洛竹拦下来,他笑笑说:“大将军他们一定会好好的。”
洛竹是御史,风息朝中的一位知心好友,他早已觉察风息那些心思,看破不说破,还帮着他准备送给无限的各种东西。
风息惆怅着归去。
每到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他的故乡。都城虽热闹,却不如龙游,山和水,土地和房屋,井然有序各安期间,草木占领每一片贫瘠的土地,沃土用来种植粮食。
神明也守护着。
他不止一次想谎称抱恙,偷偷回龙游。可现在,神明就在他身边,守护安宁,保卫着所有褐衣百姓的生活。他要守在这里。
又想起那个人,满身可怖的伤疤,疼得要命也一声不吭,总是承受重担而了无怨言。那次他留宿,两个人睡去,他却独一人在半夜惊醒。风息当时不知道他的心病,就当是哄个孩子一样把他搂进怀里。
黑暗中他看到无限的脸,痛苦万分,手攥着被角剧烈颤抖,整个身躯都蜷缩着像从水里捞出来。他埋在风息胸腔前,鼻尖抵在他脖颈,抓着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明白他也依赖他。猛地生出心药医他的责任感,但藏了私心,想他在生死关头别去拼命,哪怕做个逃兵。就算所有人指责他是残兵败将。
他也喜欢他。
风息取出盒子里的紫竹箫,盘腿坐在窗边,这次不是《垂杨柳》而是《塞下曲》,凄清的箫声随着寒月和北风飞了好远好远。
08
杨花落尽,子规啼遍,将军府的紫藤萝姗姗来迟,御史的手伴着泪,“无限七年,息薨。”
一场持久的战争,最后无限亲自带兵为饵,里应外合才彻底结束。他回来了,可风息却没等他。
下毒的人无法查到,皇上也许清楚是谁,念在皇亲国戚,百般阻挠,下令禁止再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本来,他只不过失去一个工具。
出征前,风息送诗勉励,“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把他的名字默念千遍,两个在刀尖行走的人,都以为还漫长。
无限反反复复记下自己的梦,直到落泪的日记褶皱也开了花。他梦回普通的清晨,风息在轩窗前整理官帽,他从阁道经过,今夕恍惚,尘满面,鬓角斑。他冲他笑,镀了一层虚拟的光泽。
风息死后,他的玉也不翼而飞。
无限翻遍了府邸上上下下每一处角落,但就是怎么也寻不得。他曾向风息提起那片玉,但还未来得及给他看,去问洛竹,也摇头说风息没有说过此事。
也许是他挂念这里,舍不得完全放下。
很快征召又至,无限自告调去边疆,他再也不想回到故地。习惯了军旅生活,身后再无人等待,哪怕死在那里,也好过物是人非,触景伤情。
在无限心中,他由清晰到模糊,由缤纷到简单,由喧嚣到沉寂,到后来一直缩进他的梦里,晶莹成了枕边的几滴泪珠。
那句古老的诗歌,风息曾轻吟浅唱,“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不成整曲的调子,重复循环在他耳边,想听听不懂,想留也留不住。
紫塞的沙土在惨白月光下结了一层又一层霜,霜融了,春意便阑珊。在他的世界,依旧是风一更雪一更,冰河不开,天鹅不来。
漫长的遗忘。
09
“北河,他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老君把那个受伤昏迷的人类带回来时,北河正挽着袖子从井里打水,他应声回头,急急地领着老君和那人进屋。
这里,尘世中的桃花源蓝溪镇,收留了众多无家可归的人类和妖精。
“他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道。”老君眼神飘了飘,说着便踩着一阵风走了。
北河也是治愈系,就算不动用能力,也能看出这人受伤很多,新伤不重,旧伤积累无数。他剪开他的衣服,用清水洗去血迹,又用薄纱包扎好。期间,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袋从他怀里掉落出来,纸袋上是几个刚劲有力的字体“无限亲启”,他好奇,朝里面望了一眼。一张纸,揉得皱皱巴巴,应该是信之类的。
“无限啊……”他嘀咕,知晓了他的名字。
无限少有地发烧了,稀里糊涂做着梦,和现实搅和在一起,像锅分不开的黏粥。
北河见他脸烧地通红,不得不用灵质给他降温治疗,他很小声地说着梦话,偶尔半句一字的。
“怪我……”北河叹气。
他日夜照看着,足足昏迷了两天,无限才醒来,醒来时竟不叫人,只是默默地躺着,直到肥壮的橘猫无意坐在他的胸口上,才让他发出第一个音节。
“重。”
“哇啊!你原来早就醒了?”北河吓一跳,和猫一起弹开了去。
“多谢先生照料。”
“不用……”
“我动不了,先睡了。”
“……”
“有吃的吗?”安静了几秒,无限突然开口问。
“有哒!”
他喂他吃糊塌子,吃着吃着,无限竟掉下泪,垂着眼睛,尽管极力抑制,却连鼻腔也发出呜咽声。他把脸藏在散落的两髫间,只看得见消瘦的下巴,和汇聚在最下面透明的水珠。
无限咽下去最后一口,只说好吃,便闭起眼睛再无动作。北河不知所措,夹着糊塌子的手慢慢落下,隐约感觉他应该经历了什么。
沉默了好久,他终于把从身体里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理清声音,模模糊糊地说:“我可以睡一觉么。”
“好……”北河扶他躺下,关门前回头,看见他的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滚落,顺着太阳穴滑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
几日后,无限已经能勉强下床活动,北河终于忍不住要问他。
他像曾经的某个人一样,端着一碗苦苦的水,坐在无限床边。“无限,你出生时……是不是带着一块玉?”
“嗯。”无限微微点头。
北河瞬间感到一丝希望:“那块玉,现在在哪?”
“找不到了。”
“啊?”他觉得自己的心境跌落谷底,压抑了很久的愧疚感从心底迸发,几乎声音颤抖:“玉……从什么时候丢失的?”
无限盯着他手里的碗,里面的水漾起一阵阵波纹。窗外的天气太热,至使他几乎要忘记了多年前失去他的春天,但就是不思量,也自难相忘。他的影子,他的名字,他前前后后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矢志不渝的大同理想,又贪恋一隅温暖的矛盾。
哪怕泪千行,无处话凄凉。
他不知道风息于他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或者因为离开彻彻底底不存在,再谈什么都失去意义。所以咬碎了牙也要憋着掩着。
他长长松出一口气,依然如鲠在喉。
“我最重要的人,在他走后。”
北河把碗放在手边的柜子上,已经尽量小心,却还是洒出少许。无限余光瞟到他把头埋在胸前,泣不成声。他很善良,相处了几日,无限早已明白这个陌生人的好意,可如今这般,未免奇怪。
北河顾自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10
几声黄鹂鸣,老君放下手中书卷,几乎同时,北河敲门,红着眼睛迈进来。
“怎么样。”
北河愁眉苦脸,好像要随时哭出来。那玉,本来是他准备镶到一卷书上的,可一个不留神,就从袖子里掉出落到河里去了。他本想下河捡回来,那么小的玉石,随波翻滚着,一鱼直接吞了下去。
妖精的东西,多多少少带些妖性,而老君那时图清澈,将蓝溪镇的河与世外一条河汇在一起,有些鱼是从外面溜进来的野生鱼,他追了好远,最后硬生生没抓到这尾通了灵性的鱼。
他祈祷,这片玉就沉积在河道里,别落到人境,哪成想兜兜转转,流落大海,沾染了带些诅咒意味的妖气,落到了无限手里。
“玉找不到,现在只能引导他操纵灵质了。”
“是。”
无限在蓝溪镇养好了伤,呆了几月辞去。回到兴国,发现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竟谣传大将军战死。罢了,他曾以为遇到明主,忠心耿耿,却也见了他为自己活命不择手段的残忍。如今他亲小人远贤臣,无限也打消了再去侍君的念头。
天地之间,坦荡如砥。
11
时间固执地改变一切,星移物换,人来人往。
不知从何时起,无限明白自己拥有不老的生命,他并未对此有任何波澜。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湫,楚之南有冥灵者,亦千年一春秋。他年岁垂垂,却容貌不改,只是淡泊,或说忘性渐大罢了。
他在无眠的夜里,搜肠刮肚地寻找前世记忆,想以此为慰藉,哪怕一星半点也好。可想起来的,只有朝野上下那无畏的青年,眉宇间仍然意气风发。在他身边时,像条尾巴紧紧跟着,看管甚严。
只有在没有星星的夜里相依,那时候他们都年轻,有时闹起来,到半夜才沉沉睡去,他喜欢看他那般模样。
可名字,始终不敢提起,心里滴了血镌刻,声带却从来不会拉扯,再面对任何人,再发出那简简单单两个音节。
后来他遇见潘靖,结识鸠老,然后理所当然地成为执行者。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缅怀、皈依下去,直到——
“无限!你为什么要帮助会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他不相信,说不过是重名,可真正交手后,才不得不承认,那也许就是他。
他与从前大相径庭。这个风息出手丝毫不留余地,每一次都几乎想要取他性命,无限挥剑砍向他催动的藤蔓,寒光闪动。他们离得极近,心却隔着山河,无限盯着他的眼睛,期盼从中找到往昔的温存,可除了形似,只有溢满了的仇恨。
“风息!”无限在打斗中唤他名字。“你不要执迷不悟。”
他对别的任务对象从来只有武力镇压,可对这个所谓,或者说他一厢情愿的旧情人,还傻乎乎地想叫他回来。
他几乎想用金属捆了他直接抱回去,强迫他听着,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他是怎么撑着的。
风息何尝没有苦衷呢,只是无限,不懂罢了。
他不屑于同他解释,但也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何如此矛盾。于是他们形同陌路,走向相反的极端。
“我,无话可说。”
繁盛的枝杈破土而出,嘈杂盘旋着向上生长。他这一身锐气磨出的剪刀,刺透自己的胸膛和心脏,新绿沾染金色的血液,沐浴在晨光下——终于剪下一片蓝,一片龙游的方寸蓝天。
无限近乎虔诚地望着稀疏树顶。树,用冷漠洗涮了偏激,恨与爱都在扎根的厚实间分崩离析,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道别,自始至终,哪怕要他死,他都没有退让过一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在分别时,每一次,每一次都不免追悔莫及……他终于明白,风息,占有与神明、星辰同等重要的位置。
重来一次,风息最大的遗憾,是执念的奴役,可遇见的消逝。而对无限来说,是战胜情感的理智,和无人知晓的离别。
12
黑猫驾轻就熟地盘到他的头顶,呼噜噜地说:“走吧!师傅!”
距离那量子实验生出来的大树扎根,不过三月。他去找过老君,他身边没了那个小女孩李清凝,那只火系的神兽,玄离,也不见踪迹。
他也很老了,看惯了分分合合,不败的生命之下,分别、甚至生死,都是疲劳。他盘腿坐下,直言不讳:“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老君连头都没回,君阁的窗陈旧万分,他直直望着对面的山,说:“要么像我一样,要么,最后一次。”他像个老顽童玩世不恭,看淡了一切,比几百年前含义更广的一切。
无限知道老君还是放不下,只能派小黑盗天明珠,他竭力帮他,老君和蔼地笑笑,节能模式的脸,浮现出完全不符的沧桑表情,说:“不用。”
他乘着乌云转身回去,还是原形毕露:“先看你自己吧。”
“你在听吗?师傅?”
“啊?你重说一遍。”
小黑叹了口气,语气都无奈起来:“我刚才说,待会儿去了风息公园,我能不能找小白和哥哥玩。”
“可以的。”
后来无限发现自己又孤家寡人一个了。他答应小黑周末要带他去风息公园,这孩子临时变卦,陪他的人类朋友去。无限只能自己在附近散步,离太远他会迷路的。
他自嘲自己记性太差,什么都记不清楚,几百年前的小事却历历在目。无限找了一家面馆,走进去坐下。
他总是这样,不忙的时候静静坐着,像牛反刍一样把往事翻起来,嚼啊嚼,发现苦涩得难以下咽。
下一次仍然要这样。
无限看着窗外独木成林的大树,暗想:“下一次,又要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像上一次百年之久?
“你告诉他别跑!这件事,我……”
无限不喜这样高分贝的噪音,起身欲逃,却猛地撞到一人,滚烫的面汤洋洋洒洒地浇了他一身。烫,就是他再铜头铁臂也招架不住这般。
“三个月就够了。”
被撞到的不良青年目瞪口呆,机器般说完接下来的字。无限强忍怒意弹开肩膀上的面条,皱着眉抬头。
紫发明眸。
13
后来的事变得极其简单,那青年反应过来,于是兜头一碗冷水盖下,一只手牵起他狂奔,挂号,烫伤的紧急处理,温柔的护士说:“幸运,问题不大。”
“我要他给我涂烫伤药。”
自知理亏的青年拿起药膏,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不知怎么有点无脑小说里霸总的味道。无限倒抽着气,把他打量了个遍。看得他觉得这人奇奇怪怪。
“你耳钉哪来的。”无限发问。
“从花盆里挖出来的,算过了,桃花玉。”他颇为痛快且得意地说。
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
无限说我喜欢你。
他说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吧。
无限说不。
“少说也有四百年了。”
14
“程北河,你的玉,好像凑了一对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