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099675
作者 : 谢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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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欧布奥特曼 红凯 , 伽古拉
标签 凯伽 , 欧布奥特曼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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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6
26
2022-2-27 14:12
- 导读
- 贯穿过去与现在的魔人之影
2022年情人节贺文
1.
春寒料峭的夜里,古朴的竹引水落下,清脆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庭院里。
寒风带走了身体里多余的热度,夏川遥辉醉得迷迷糊糊的头脑骤然清醒。方才在席间,他被劝着喝了好几杯清酒——虽说早已到了可以合法饮酒的年纪,他平日里还是对这种带苦味的饮品敬谢不敏。
他苦恼地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和耳朵,想知道它们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红透了……
兴许是他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浑然不觉后方有人接近。
那人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惊得浑身一颤,立刻摆出应敌的架势。
蛇仓正太倒退两步,高举双手,做出副无辜的样子。
“队长……”看清来人是谁,夏川遥辉松了口气,又再度松懈下来,“别吓我啊。”
“怎么跑到这来了?”蛇仓正太拍他肩膀。
“出来透透气。”夏川遥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哦。”蛇仓正太绕到他的旁边,冷不丁问了他一个有些尖锐的问题,“很枯燥吧,大人的应酬。”
“还好,真的,就是我不太习惯……罢了。”他斟酌着言辞,磕磕巴巴地说。
“哼。”蛇仓正太意味不明地哼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周五的下午,快到下班的时间,蛇仓正太专门找到夏川遥辉,说是周末有差事需要他跑一趟。
“本来是要带洋子一起去的,但是她有别的安排了。”蛇仓正太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做出副牙疼的样子,“对了,到时候记得穿正式一点。”
“队长……”仍搞不清状况夏川遥辉小心翼翼地提问,“这是要去做什么吗?”
蛇仓正太一脸神秘地冲他笑,那笑容让他直觉自己接下来要倒大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着栗山长官去长长见识。”
星期六的上午,夏川遥辉从起床就被自家队长和结花拉着出了门,买衣服剪头发,折腾一大圈,他才知道所谓的“长见识”其实是参加某位大人物的寿宴。
“不过有一件事,真的让我很困扰……”夏川遥辉试探性地说。
“嗯?”蛇仓正太发出一点黏稠的鼻音,斜着眼睛看他。
夏川遥辉想不明白,这个人喝得一点不比自己少,为什么看上去还是如此镇定,甚至连脸红都不带脸红的。
难道这就是成熟的、擅长交际的大人?
“说起来,这衣服也太勒了一点吧。”他终于找到了困扰自己一整晚的症结所在,手指无意识地拉扯领带,没多会就把衬衣领口扯得皱皱巴巴,“怎么有人能一天24小时穿着这种衣服啊?光是这样站着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花掉了他大半个月薪水的昂贵西装紧紧地锢在身上,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蛇仓正太好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喂,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了?只是西装而已吧。”
夏川遥辉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真的,队长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不觉得。”蛇仓正太非但不觉得还相当从容,“而且你将来总要习惯这种事情的。”
得不到认同的夏川遥辉跟个小孩子一样嘟嘟囔囔地说还是军械库的制服穿起来舒服。
“毕竟用途不一样嘛。”
蛇仓正太低下头,镜面一般的池水里,另一个身着西装的“蛇仓正太”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表情,他只看了一眼便失去兴趣。
比起这个……
不知不觉间,额发贴着脸颊滑落,优越的夜视力使他能够看清发梢处隐隐约约的红。
只要长到一定长度就会变成这种颜色,对他现在的身份来说确实还挺麻烦的。他不耐烦地咋舌。距离上次理发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吧,怎么长得这么快?
好在身边的年轻人醉得厉害,浑然不觉自己身边待了个危险的外星人。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蛇仓正太挠了挠脖子,“应酬啊工作啊……什么都好,反正都是一堆麻烦事。”
夏川遥辉惊讶地睁大眼睛,“欸?”
对队长过去经历的好奇短暂地压倒了酒精带来的倦怠和麻痹,他立刻顾不得那点酒意,“队长你也?什么时候?”
也许酒精真的会让人产生倾诉的欲望。年长者仰起头,凝望那片黯淡的星空,“那时的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微风吹过池水,带起一圈圈的涟漪,也吹散了他二人的倒影。
夏川遥辉屏息静听,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下文。
“好了,该回去了。”蛇仓正太拍他的肩膀,仿佛那一瞬间的阴霾只是他因为酒醉而产生的错觉,“要是发现我们两个都不在了,栗山长官肯定又要胃疼了。”
当天夜里,栗山长官尽职尽责地把他们所有人送回家。
回到席间又被接连劝着喝下好几杯,彻底醉过去的夏川遥辉顾不得上下级礼仪,上了车就倒头昏睡。
车子开得很稳,但他睡得实在是很不踏实,中间醒来好多次,在半梦半醒的间隙里,听到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对,送到这里就好。”
“真的没问题吗,蛇仓君?”说话的人似乎是栗山长官,“要不要把你送到家?”
夏川遥辉抵着车窗,发烫的皮肤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嗯,没问题的,有人来接我,遥辉就麻烦您了。”
蛇仓正太打开车门下车,倒灌进来的冷风让夏川遥辉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他偏过头,不知怎的看见了本不该被看见的一幕景象:蛇仓正太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二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喂……”蛇仓正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眼中放射出幽冷的绿光。
夏川遥辉从梦中惊醒,眨眨眼睛,定睛再看去,那处只有一片朦朦的黑暗。
2.
“每颗心发光,离姐妹很远,
尽管看起来近在身边。
而她——永恒孤独的她
在夜的寂静中默默自燃。”*
宝石行星柯博尔中央大剧院。
本季度中旬,宇宙巡回剧团携名伶萨洛梅星人登台表演当下的最新流行剧目《银河》。
中场休息时间,三楼的某间高档包厢里,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以掌声为信号,就此拉开帷幕。
“霍罗夫,你死定了!”
包厢里有两位客人。
纳克尔星人从藏身角落里跳出来,手中的镭射枪瞄准今夜的目标砰砰砰接连射出三枪。
紫色的光弹被一柄细长的冷兵器格开,而冷兵器的主人,更年轻的那位在确定了子弹的来源后,立刻调转攻势,向着纳克尔星人所在的方位冲来。
狭小的包厢里,纳克尔星人迅速将攻击的第一目标调整为这个碍事的家伙。
镭射如同一阵绚烂的光雨,以狡猾残忍足智多谋而闻名的宇宙人向来对自己的暗杀技艺充满自信,他十分确信,没有人能从这样集中的火力中活下来。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剑士的剑竟然能比子弹还要快。
伽古拉手中的蛇心剑快得只能看到一阵模糊的虚影,他游刃有余地弹开所有朝向自己的子弹,还顺手挡住了纳克尔星人想要浑水摸鱼,趁机暗杀雇主的冷枪。
踢到铁板了。纳克尔星人本能地想要后退,下一秒,只见寒光一闪,他手中的镭射枪便断成了两截,他看着断掉的枪口,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并非是出于恐惧亦或者被威慑等情感,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的脖子被割断了。
伽古拉第一刀划断纳克尔星人毛茸茸的脖子,第二刀干脆利落地将他横腰斩断,然后是手和脚。
整个过程里,被暗杀的对象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尝上好的烘焙咖啡,半点不为眼前的残忍杀戮所动。
随意地踢开纳克尔星人四分五裂的尸身,年轻的剑士甩净武器上的血,利落地收刀归鞘。
甚至台下的掌声都还没有停歇。
“多么美丽的剑法。”
名为霍罗夫的男人轻轻鼓掌。
作为当地最有权势的黑手党老大,他看起来未免太过无害了一点:粗粗的脖子上是圆乎乎的脑袋,五官憨态可掬,两撇翘起的胡子尖甚至打了蜡。
要伽古拉来说,这位霍罗夫先生长得就像地球上的某种海洋生物——某次倒大霉的造访里,他曾不小心在被叫做“海洋馆”的地方见过——鼓起掌来的样子就更像了。
伽古拉没有搭理雇主虚伪的奉承。他向来不喜欢与自己的雇主交谈,而霍罗夫也没有把他轻慢的态度放在心上。
“伽古拉先生,我有另外的事情想要拜托给您。”
霍罗夫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向他。
伽古拉接过来撕开,一张很显然是偷拍的照片从里头掉出来。
“他和他的同伙寄宿在梅洛瓦大街的三号旅店,杀掉他,把那个小偷偷走的宝石带回来。”霍罗夫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闹得过头一点也没有关系,剩下的事情我的人会一一打点好。”
看够了,伽古拉随手把照片放到一边,“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好处?”
霍罗夫志得意满,“两千万的星际联盟通用货币。”
“我手上的钱已经差不多够用了,再多也只是数字大小的区别。”
伽古拉背靠柔软的座椅,选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漫不经心地盯着景观窗外的奢华舞台。
为了来看这出赶时髦的大戏,他特地换了身衣服:剪裁得体的华贵礼服包裹着他柔韧的躯体,精致的银流苏耳饰贴着他的侧脸,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看起来英俊得体,就像是剧院里随处可见的出身良好的年轻贵公子,而不是一个杀人为生的刽子手。
霍罗夫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星球东部的一个宝石矿?我上个月才弄到手的,保守估计至少还可以开采十五年。”这已经是他能够给出的最大让步。
伽古拉很轻地笑了一声,“我这种满宇宙漂泊的雇佣兵最不需要的就是固定资产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的面色冷沉下来。
这个名为伽古拉斯·伽古拉的雇佣兵确实武艺高强,但有一点不好,他过于缺乏个人欲望。
无论是漂亮的男人女人还是美味的珍馐佳肴,一切让普通人沉迷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区别……霍罗夫讨厌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往往很难控制。
如果不是他的手下实在太过废物,他一点都不想跟这条毒蛇谈生意。
“我要……”在霍罗夫阴鸷的眼神里,伽古拉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米拉弗斯的发生器。”
能够成为统领这一带的黑手党老大,霍罗夫自然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
除了那些明面暗面上的关系,他最大的倚仗便是一件特制的怪兽兵器,其名为米拉弗斯。
“你想都不要想……”被触碰了底线的霍罗夫掏出护身的电磁枪对准面前的人。
电光石火的瞬间,蛇心剑精准地架在了黑帮老大的脖子上。
“嘘。”伽古拉竖起一根手指,霍罗夫在他含笑的眼神里慢慢地闭上了嘴,“我劝你不要挑战它。”
不久之前,他便已向这个人证明他的蛇心流蛇心剑比镭射枪的子弹还要快。
下半场拉开帷幕,名伶悠扬甜美的歌声中,冷汗顺着霍罗夫的额头慢慢滑落,瘙痒的触感令他喉头发紧。
“告诉我,米拉弗斯的发生器在哪里?”伽古拉缓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霍罗夫愤恨地瞪着他,大有抵死不松口的架势。
伽古拉也不着急,他手腕使力,刀刃抵着他松弛的皮肤,一线很细的鲜红缓缓滴落。
仿佛是某种残忍的酷刑,他把这个过程拉得很慢很慢,霍罗夫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皮肤是如何一点点被划开。
惊恐之中,这位黑帮老大眼珠乱转,余光忽然瞥见包厢角落里的某样东西。
是一面足足有一人高的穿衣镜,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放在这里。
“我说,我说!”在刀刃割断气管前,他再也受不了这恐怖的折磨了。
他亲眼见过这把刀是如何削断纳克尔星人的脖子,如果不想重蹈对方的覆辙,便只剩下一个选择——给伽古拉他想要的东西。
“哦?”伽古拉即刻停手。
蛇心剑不再继续往前,霍罗夫暂且保住了他的脖子。
“在一家私人银行的保险柜里。”他虚脱地瘫倒,看上去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钥匙在我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密码是……”
伽古拉跟扒开香肠外头的塑料一样扯开他紧巴巴的上衣,手掌摸上他的胸膛,果然在内侧的口袋里摸到了一枚小小的银钥匙。
蛇心剑垂下来,捡回一条命的霍罗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黑暗能量就从伽古拉的手指尖迸射而出,将他们身后的那面镜子连同里面凝结出的那道不祥暗影一同击碎。
“为什么——!”失去了最后倚仗的他发了狂一样地喊叫,忽然,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低下头,看见穿胸而过的蛇心剑和它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刀刃。
“米拉弗斯是镜面怪兽,字面意思,它可以通过镜子移动,杀死所有对你不利的存在,你无论到哪里都会安排人摆放镜子就是这个用意。”伽古拉在手指尖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银钥匙,“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吗?”
“你背后的人是谁?”
伽古拉只是握着刀柄,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霍罗夫状若癫狂地列出一个又一个名字。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正义和理由。
他吐出一口鲜血,怨毒地望着伽古拉和他背后的人,“你以为杀了我,这个早已浸透了腐朽和衰败的星球就会变好吗?”
“不,我从不指望如此天真的事情。”伽古拉很轻地叹了口气,手腕扭转,将那颗心脏绞得粉碎。
他动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找他买命。
确定黑帮老大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伽古拉从他肥胖臃肿宛如猪猡的尸身里拔出爱刀。
雪亮的刀刃倒映着他无表情的脸,另一个伽古拉斯·伽古拉同样凝望着他。
“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你都在逐渐向我靠拢,来吧,和我一同落入深渊。”
邪恶的倒影露出笑容,邀请似的向他伸出手。
意识在熔化,曾经相信过的正义化为灰烬。
真实与虚悬,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愈发暧昧不清,强悍的剑士倒退一步,蛇心剑从他手中颓然滑落。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碰到桌子才算停下,手指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才发现是片刻前霍罗夫给他的那张照片。
凯不再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和伽古拉一样,换了一身入乡随俗的打扮。
这让他摆脱了过去那个有些傻气的样子,让他变得更为英俊。
唯一不变的是他鹿一样清澈的眼睛,那眼光无论何时都蕴含着一种神性的悲悯。
即使伽古拉知道,这不是朝向自己的。
“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看我……”照片在他的指尖揉皱成一团。
对世人而言,凯是治愈心灵的灵药,对他而言却是饮鸩止渴的毒药。
他过量摄入毒药为的只是不至于在疯狂中迷失自我。
凯如同一根悬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拖拽着他远离堕落的深渊。
他暂时还不想加入自己的影子。毕竟他知道,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在重逢的尽头,凯会给予他最终的解脱。
3.
“啊?”红凯一脸迷茫。
伽古拉深呼吸,“啊什么啊?你不会真打算穿这身衣服吧?”
红凯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我又没有其他衣服了。”
仗着一张怎么穿都不会太丑的英俊脸蛋和身高腿长的好身材,光之战士不修边幅惯了,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皮衣随便往身上一搭,顶多再戴个帽子。
无论看多少次浪客的衣柜,都只有眼前一黑几个字能够准确描述伽古拉的心境:在他一堆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廉价内搭T恤和牛仔裤里,唯一正式场合挂钩的就是几十年前那场荒诞的相亲会里奈绪美买给他的那套灰西装。
因为缺乏合适的保养和熨烫,它看起来皱巴巴的,就比军械库的旧抹布好那么一点。
大约近些年来的修身养性有了成效,伽古拉没有朝他发火。作为一个无论何时都衣着得体的绅士,他委婉地给出了自己建议,“凯,你……难道就没考虑过给自己置办一些,嗯,稍微看得过去一点的衣服?”
“为什么?没必要吧,伽古拉,我又不是你。”红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伽古拉额头暴起一条青筋,“什么叫又不是我?”
红凯双臂环胸,“就是说,我觉得穿衣服还是舒适度比较重要。而且你真的不觉得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很勒吗?”
从对话的初始伽古拉就一直在忍耐对着这家伙翻白眼的冲动,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奥特战士还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啊?你是说泽塔……遥辉那小子?我和他怎么了?”好在红凯并没有傻到无可救药,迅速反应过来他是在指什么,“看吧,伽古拉,我就说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
伽古拉不想跟他掰扯这种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如何让红凯这家伙理解地球人的社交礼仪。
“喂,那个人类女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所以打算就这样去见她?把她人生中最后的重要场合变成一个不庄重的闹剧?”
伽古拉说完以后,红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看来梦野奈绪美的确是这心怀众生的男人的软肋之一——若是放在从前,伽古拉斯·伽古拉定要暴怒愤恨,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些尖酸话。他喜欢故意去踩红凯的底线,戳他的痛处,让他怒不可遏,但时日不同于以往,尽管口头上不愿意承认,伽古拉自己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红凯低垂着眼睛,薄云一般的忧伤笼罩着他水墨般的五官,兴许是恻隐,兴许是不忍——他从很久以前就很容易对这个男人心软——伽古拉不愿再说一下会叫他伤心的刻薄话。
他拉住红凯的手臂,凯低下头和他对视。那里面有他的影子。
伽古拉很惊讶地发现,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两个的神情其实是很相似的。
他轻声说:“告别会是明天中午,现在……我可以陪你去买一身合适的衣服。”
梦野宅。
梦野奈绪美身着颜色素净的和服,妆容妥帖,白发拢得一丝不苟。
伽古拉禁不住一阵恍惚。这也太快了。从听闻讣告的那一瞬间,他就一直在想,怎么会这么快呢?
“你没开玩笑?”他用他那尖利甜腻的嗓音质问浪客,“喂,凯,你是不是在地球待太久了,我可不吃愚人节这套。”
红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过了许久,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温柔地说:“伽古拉,你明明知道的。”
伽古拉愣住。是啊,他明明知道的——和有着近乎停滞的时间的他们不一样,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短暂的生物,如果没有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们是真的很容易在他不曾注意的空隙里彻底消失不见。
知道不代表能够轻易接受。作为游走在战场的雇佣兵,被七个宇宙通缉的大恶人,伽古拉见过许多千奇百怪的遗体,当中还有不少是他亲手造就,但他还是很难相信,那不论如何都要追在凯身后,对他说“你要杀就杀好了”的女孩,怎么会转眼之间就苍老成这样呢?
梦野奈绪美一生行善积德,是个事业有成的好人,他俩本来想装作受过SSP恩惠的普通人,简单与这位故交告别以后就离开,不想在转交香典时,这家的女主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请问你们二位是红凯先生和伽古拉斯·伽古拉先生吗?”
被认出来了。伽古拉在犹豫是否要化作黑雾直接消失,红凯则是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是红凯,他是伽古拉。”红凯看向情人皮笑肉不笑的脸,“请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不方便在外厅讲,二人随这位女士转移到内室。
坐定以后,她端来两份精致的茶点——一份是正常分量,一份分量多得可疑。
“请慢用。”
“伽古拉,我可以吃吗?”自知不懂人情世故的红凯下意识看向伽古拉。
伽古拉克制住叹气的冲动,“吃吧吃吧。”
红凯拿起馒头放到嘴里,从他的表情来看味道自然是很不错的——话说回来,这家伙有吃东西不香的时候吗?
“现在可以说了吗?”伽古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这个地球女人身上。
她搬出个箱子,“这些礼物……都是您寄来的吧?”
别说伽古拉,这下连红凯都震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枕边人。
“别这么看我!”被当做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这使得伽古拉有点儿火大。
“喂,伽古拉……这种事情,你从来没跟我说啊。”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颠三倒四地说,“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下单了。”
伽古拉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很想说你整天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怎么可能知道,可考虑到这是什么场合,他不太想现场跟这个脑子少根筋的家伙吵架。
“嘛,又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他尽可能云淡风轻地说。
最初动这个念头,是军械库纪念周边发售的日子。
他通过达达那伙人开设的银河邮政给凯邮寄公寓钥匙时顺便留下了他们的联络方式,所以顺手SSP等人给寄个快递也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
当然,本意只是为了嘲笑这莽莽撞撞的女孩和她不靠谱的舅舅。
——我的军械库可比你们的那什么破烂威特队好多了。
第二次是某一次他给结花和洋子挑选节日礼物时,想着都是小女孩便又多加了一份。
“您的心意,母亲确实收到了。”妇人微微笑起来,即使那笑容中满是悲伤,“母亲这边也有东西要交给您,是我们家历代传下来的宝物。”
“你确定没弄错吗?”伽古拉挑眉。再怎么说都该是留给凯那家伙的吧?
“您是伽古拉斯·伽古拉先生,对吗?”
陌生的女人仰起头,伽古拉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梦野家传到这一代,子孙后代已经完全是东洋人的样子了,完全看不出祖上曾混入了东欧血统。
“是的,我是。”他点点头。
妇人抿唇,“那就没有错,我确定是要转交给您。母亲生前一直都想再见您一面,可惜……”
她打开包在外头的格纹软布,露出那样东西的真面目,一本看上去快要散架的旧笔记本。
“请。”
伽古拉没跟她客气,拿起来简单翻阅了一下。
——他又来了。我又看到他了。他看起来不像是我们村的人,但是好像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让我也不禁产生疑惑,他是真的存在的吗?
——我很确定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凯。他是凯认识的人吗?如果真的很在意凯的事情,为什么不亲自去和他说?
——明天,如果明天再看到他的话,我一定要试着去和他搭话。
……
卢莎卡的清晨,四处笼罩着湿冷的薄雾。
每天早上凯都要到森林里砍柴挑水,晚些时金发的少女会来给他送饭,等他完成了,两人再一前一后地返回居住的小屋。
发现她迟迟没有跟上来,凯停下脚步,“娜塔莎?”
娜塔莎还站在那里,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笔直的白桦树和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铁灰色天幕。
“你在看什么?”他英挺的眉毛拧成一个结,率直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娜塔莎回过神,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不,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凯还是不能理解。
娜塔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也许吧,也许你是对的。”
模糊黯淡的墨水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伽古拉合上日记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会对他微笑的真相吗?
他想得太过投入,没有留意身边的人从某一时刻起就不再往嘴里塞东西。
没有窗户的狭小和室,外头是来吊唁的香客,一片纷扰嘈杂里,有人从身后抱住他。
坚实有力的手臂缓缓地收紧,他的后背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还有其他人在看……他本来想这样说,结果发现那个地球女人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剩他和凯。
“伽古拉,谢谢你。”红凯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边。
“如果是那个女人的事情……”你已经道过谢了。伽古拉急于寻找一个全新的话题。他看到桌上吃了一半的茶点,还有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想要调侃一下宿敌今天的胃口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把这一整盘东西全部干掉……
“不是。”红凯把脸埋在他的肩颈处,“我指的不是那种事情。”
伽古拉沉默。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完全弄懂红凯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一直都在错过,比如娜塔莎的事情,明明只要回过头去确认一下就行了,我却像个懦夫一样逃走了,就像更久以前,我没有挽留转身离开的你,我总是害怕接受最糟糕的那种结果……”
因为你笨,因为你看不透事情的本质……诸如此类的刻薄话在伽古拉的舌尖反复打转,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把它们说出口。
红凯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气,“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待在我的双手所能触及的地方。”
——谢谢你,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你。
4.
十八世纪末,塞纳河畔的一家衣帽作坊。
太阳将要落山,忙活了一天的店主正要打烊,有人推开店门,带起一阵叮咚作响的铃声。
“日安,先生。”他抬起头,如同之前做过的千百次一样同客人寒暄。
这次的客人全身包裹在长长的斗篷里,“日安。”他冷淡地颔首,帽檐下是一张英俊的东洋面孔。
他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眼神阴沉,如有暴风雨寄宿其中,嘴唇翘起一个丰满性感的弧度,举手投足间亦带着旁人难以模仿的优雅。
“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店主朝一旁的学徒使了个眼色,指使他去泡茶,再从柜子里取些点心来。
干他们这行的,眼睛必须得尖——每天要做的活计那么多,一一亲自接待哪里忙得过来?所以若是品味不佳又囊中羞涩的客人,只管打发学徒去应付就行了,唯有少数贵客需要他们亲自忙前忙后地伺候。
作为一个干了三十多年的老裁缝,他一眼就看出这位神秘的东洋男子是后一种。
“我想订做两身衣服。”客人的法语说得很好也很流畅。
“请随我来。”
小小的会客室里,客人解开外头的斗篷,交叠双腿在沙发上坐下。
“这些都是最新最流行的款式。”
他拿来图册,给这位一看便很阔绰的客人阅览。
客人一页页地翻阅,眉头不时皱起。
见尊贵的客人迟迟没有选中,他搓着手,热情地向他着重推销某几个款式,“以我的眼光,这件就很适合您。”
“是吗?”客人反应平平,没有欣喜也没有抗拒。
店主加大力度,“像您这样的绅士,穿上我们家的衣服,一定能给女士们的芳心来上重重的雷霆一击。”
“雷霆?”来自异邦的客人眼中闪过一丝丝迷惑。
“啊,这是时下最新的说法,一见钟情的意思。”
“是吗?我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客人淡淡地回。
其实这也是另一位热衷于文学沙龙的客人教给他的。店主面上不显,只管模仿着那天那位客人的强调,“On appelle figurément coup de foudre la naissance subite d’un amour violent.”*
客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册厚厚的纸张——这也是判断客人出身的重要标准,比如这位客人,他的指甲缝里很干净,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一看就不是从事污秽工作的贫民。
“我要这个。”他往回翻了两页,“还有这个。”
“明白了。”
他的手指点了点胸口的位置,“能在这里和这里稍作修改吗?我不喜欢太繁冗的装饰。”
店主拿出本子迅速记下他的要求,“当然可以,先生。”他迅速涂了两笔,把改后的样图放在他面前,“改成这样可以吗?”
客人看过以后,面上的阴霾稍微散去一些,“很不错。”
兼职裁缝的店主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需要您的尺寸。”
昏暗的内室,雕花的立镜前,同时也是裁缝的店主拿着软尺为客人量身。
这位客人的身材相当好,肩宽腿长,光是这样比划,店主就能大致想象得到成品穿在他身上的效果。
“说起来,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
交付了定金,约定了取成衣的日子,店主发现自己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问。
“伽古拉斯·伽古拉。”客人龙飞凤舞地在收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真是奇怪的名字。店主并未表露出内心的疑惑,将其中一份递给他,“伽古拉先生,您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吗?”
“只要你想,你随时都能联系上我。”伽古拉接过自己的那份,对折好放入怀中,“接下来还有客人吗?”
店主不明白话题为何跳跃到这个地方,“不,没有了,您是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
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便是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异邦人。
伽古拉微微一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非人邪性。
他拿起自己搁在架子上的帽子,“权当是我在胡言乱语,若是想要平安,出行归家途中请记得避开东区。”
为什么?店主抬起头,想要问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这位古怪的客人早已不见踪影。
黄昏时分的最后一个恶兆,巨大的怪鸟裹挟着森冷的闪电降落到这座浪漫的城市。
“有怪兽!”
黑云压顶,狂风四作,原本沉浸在节日氛围的男男女女哪里还有心思温存,纷纷朝远离怪兽的反方向仓惶逃窜。
在一派兵荒马乱的末日氛围中,唯独伽古拉轻松镇定得格格不入。
他不慌不忙,逆着慌乱的人群悠闲信步,过桥时还冲着不远处的怪鸟吹起了口哨。
他的口哨吹得糟糕无比,一会有声一会哑火,零零落落的,老半天才拼凑出调子,竟是那首导致了他多年头痛顽疾的欧布口琴。
天空中电闪雷鸣,怪鸟振翅掀起的乱气流将街边的大树连根拔起。
飞沙走石间,伽古拉一时不慎,那顶花了他不少钱的漂亮帽子被卷入其中。
他挫败地叹息一声,有些懊恼刚刚在那家店里没有顺手再订做两顶新的。
狂风中,他拨开凌乱的额发,将它们一一掖到耳后——他的头发天生带着卷曲的弧度,平日里总是要很精心地打理才可见人。
怪鸟还在肆虐。眼看事态愈发不受控制,受害范围越来越大,伽古拉也动了是否要一剑劈开时空提前转移到别处避难的念头。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
黑沉沉的天空出现一抹反常的光亮,一颗流星由远至近。
人类发出的凄惨悲鸣将闪耀的银河之光召唤到了此处。
这是奇迹,也是命运的必然。
伽古拉抬起头。光之战士手持圣剑,坚定地挡在怪鸟前行的道路上,不肯再让它进犯些许。
在那片耀眼的光明之中,他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雷霆一击……”他喃喃重复着裁缝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闪电如同突然诞生的暴力的爱,这份爱是灾难,也是欧布本身。
欧布如一根尖锐的细线,贯穿了他的心脏,留下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经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欧布在和怪鸟激烈地搏斗,其余人如同丧家之犬,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广场的正中央,喷泉无知无觉地继续表演运作,清澈的池水底部躺着不少锃亮的银币。
愚蠢的地球人相信在这种地方许愿会带来美妙的爱情。
如同为了印证这样的说法根本不是真的,他取出一枚硬币投进许愿池中,池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扰乱了其中的倒影。
当第一圈涟漪触碰到边际,倒影中的年轻绅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披坚甲的邪恶魔人。
他微微一笑,眼中涌起雾气一样浓稠的绿。
魔人的倒影同样回以扭曲的笑容。
FIN
第二章开头那段不是歌剧,是苏利·普吕多姆的《银河》,借用一下
On appelle figurément coup de foudre la naissance subite d’un amour violent.
*我们把一记闪电比喻为一种突然诞生的“暴力”的爱。
伽古拉在TV第一话说的那句法语,un coup de foudre,雷霆一击,一见钟情,其实最初这个短语和爱情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描述闪电带来的巨大灾害,直到十八世纪末字典里才加上了这样的释义,很浪漫也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