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把自家老板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从胳膊上拿开，俯视着床上虚弱得不成人形的男人。

        他在想：这个人之前有这样瘦小吗？

        曹阿瞒刚刚被老板捡回来的时候，像一只老鼠一样绻在房间的角落，拒绝任何人靠近他，受伤的幼崽对着周围的每一个人露出尚未长成的獠牙，他身上的伤口可以大致上还原出这个孩子到达这儿之前的遭遇，七零八落的划痕和擦伤，还有几处像是动物的咬伤，看上去最骇人的应该是横在后背的几道血肉模糊的伤痕——鞭痕，带着皮肉翻出，又因为长时间不加以处理导致感染，周边带着尘土和脓血。这孩子奇怪的生命力依旧维持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的呼吸。

        袁绍是被迫来到这个组织参观的，袁术领着几个兄弟全部偷偷溜了，但是他不一样，他不能走，“王子”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袁绍得成为那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顶端，他必须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把那些“兄弟姐妹们”踩在脚下。

        这个组织的影响力比起袁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留下好印象对自己有利无害，袁绍在看见那个泥猴子之前是这样想的。他跟着前面的人心不在焉地参观着，做着自己最擅长的虚与委蛇。拐角的房间门口十分喧闹，袁绍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团长了眼睛的脏球，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人脏的只能看清眼睛，双眼透着攻击性，藏着锋利的刀，纵使这双眼睛的主人也许还不能掐死一只鸡。

        他的脊骨是弯曲的，但是吊着的那口气却挺得笔直，他像是一匹食不果腹的野狼。

        袁绍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不清楚这个小男孩的底细，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他应当安安稳稳地继续下他的大棋，但是他还是仗着自己不大的身材从这些黑手党之间挤过去，不嫌弃地在煤球面前蹲下，向他伸出手：“你不饿吗？”



        曹阿瞒在十五岁的时候获得了自己的名字，组织里的人给他办了场小聚会，庆祝他第一次的任务成功完成，大人们在酒桌上开了一箱又一箱的酒，彼此间大声说着下流的笑话，看样子他们只是来找个机会喝酒罢了。小曹阿瞒默默地坐在酒桌的最边缘，盯着不知道是谁给他倒的红酒，杯里的酒只倒了二分之一，酒面因为桌子上的人激动地拍打桌面产生了细小的波纹，就像刚刚昏暗的房间被匕首捅了个对穿的猎物，倒在血泊里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他的思绪是被男人的拍打打断的，老板豪爽地向他的肩膀上甩了一巴掌，把红酒塞到他手里，猩红的酒液溅出了几滴在他新换的衬衣上：“阿瞒今天干得不错！咱们以后还是得靠年轻一代啊，你们这是让我不服老不行了！”

        “不会，”曹阿瞒握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您永远都是我的老板。”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自从被捡回来的那天，老板给了他一口饭吃、一间房住，他就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他可以为了这个“家”去死。

        于是，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老板给他起名“操”，让他永远做组织的一把刀。

        在这一天，他成了组织的曹操。



        袁绍回想自己上一次见到这条野狼是在洽谈会上，不过他失望地发现野狼最近成了家犬。

        曹操所在的组织出了内鬼，老板大庭广众之下被捅了一刀，下黑手的人只是个跑腿的马仔，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后面藏着人。老板进医院的第二天，曹操带着人围了病房，禁止所有人探望，他沉默地守着组织里的几个老一辈的人指着曹操的鼻子骂他狼子野心，全部被他抵着脑袋请了回去。

        袁绍欠揍地跑到组织里去找这条小狗，曹操坐在老板的办公桌后面，带着老板之前送他的眼镜。房间里只开了台灯，曹操在处理最近的文件，闻声抬头看他，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的脸侧打出轮廓，反光也遮住了他那双眼睛。袁绍看着他将脊背笔直，他问：“我最近怎么样？”

        曹操犯了他一个白眼：“你觉得呢？”

     “我的朋友，需要我的帮助吗？我随时都准备好了！”

        曹操问他：“我为什么会需要你的帮助？”

        袁绍向前两步，向他抬起手：“这是你的机会！阿瞒！你前面已经没有遮挡了，只要你想，只要你去拿，这个位子就在你手上！”他越说越激动，一步一步拉近自己和曹操的距离。

        原本坐着的男人也站起身：“是你做的么？老大的事。”

     “哦，阿瞒，是谁做的重要么？你的前面一马平川，这个组织都会是你的了！”

        曹操摘下眼镜看进他的眼睛里：“我说了要做老大的位子吗？”他一把拉住袁绍的领带，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我他妈说过自己要做这个位子了么！嗯？袁本初？”

        袁绍没有退让，他轻轻拂过曹操青筋暴起的手背：“阿瞒，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呢？你从来不是一只看门犬啊，你应该和我一起站到最高点去！”

     “你他妈是……”曹操没说完的话被窗外倾泻的子弹打断，组织的叛徒到底还是没有沉住气。两个人抱着滚到隔墙的后面，曹操听着枪声，看到那把椅子被子弹打得粉碎，无视身旁袁绍小声的蛊惑，他想：自己真的想做这个位置？

        可惜枪声没响没多久就转成了惨叫，他或许还没想明白问题的答案——曹操的人开始从最外层包围夹击了，而他自己安稳地套上了一件防弹衣，还扔给袁绍一件示意他穿上。



        真正的背叛者是组里一个老前辈，看着新人的风头太盛自觉危机于是想要在传位之前直接拿下首领的位置。他被压着跪在地上，脸贴着地，声嘶力竭地问曹操：“你难道不想吗？你怎么可能不想要老大的位子？”

        曹操缓缓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回了句不想，然后把叛徒带着组织戒指的右手剁了下来。

        袁绍自始至终都在一边，他听着男人的惨叫逐渐熄灭，他看着曹操扔了刀再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握着那人被剁下的右手指节微微发抖。

        他想，成了。



        从组织本部到老板的病房大概三十公里，从袭击发生到曹操拎着那只手到老板病床前不到四十分钟。

        病床上孱弱的老人应该是听到了风声，坐在床上等着曹操推门进来，曹操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他把手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低头用衬衫擦了擦眼镜，近日工作繁忙，他的眼底一片青黑，戴好眼睛之后他挺直了脊背准备抬头对老板笑一笑说自己解决了，但是老板那张惨白地脸上全是恐惧和愤怒：“你……你要干什么？”

        曹操的嘴张了又闭，我要干什么？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我要往上爬。他听见袁绍在耳边说，你要去顶端。他听到老板问他，你要干什么。

        他想起角落里伤痕累累的孩子，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他想起那只被剁下来的手。



        ​恍惚间，他想，让袁绍那孙子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