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1107197
【九十九/胀相】天元护卫班守则

作者 : Leenuz

前往作者新站主页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咒术回战 胀相 , 九十九由基 , 天元

标签 胀相 , 九十九由基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九相图の长子

118 3 2022-4-2 23:55
导读
原作向,九十九由基和胀相在天元结界的故事。



天元护卫班任务:保护天元及薨星宫天元结界

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树木层叠,在半空伸展出巨量细密的粗糙枝丫,宽大的叶子排列整齐,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
树影之下是阴凉泛着腐味的湿气,浓郁之处甚至缭绕白色薄雾。地面缺少光照,低矮灌木类的植物稀稀疏疏。长年累月脱落的树叶一层又一层铺成了厚实的腐植层,踩上去绵软黏腻,大块的岩石和突出地面的树木根系表面尽是深绿色的苔藓,连带凝结的露水一起,反着连片的微光。
这里静悄悄的。
没有昆虫振翅的嗡鸣,没有雏鸟求食的啾叫,没有爬行类游走而过的嘶嘶试探,也没有大型动物踩踏碰撞的沉重声响。
森林里的某处,有单人难以环抱的树干笔直矗立,十数棵这样的树木围出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片一米见方的、很明显是人工打磨出的平整石板。石板是少见的纯白色,不带一丝杂质,表面布满深深的约有两指粗细的凹槽。凹槽内壁光滑,描绘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样。
胀相就蹲在石板旁边,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地面上,被水汽与泥土浸染。他的一只手按在那些凹槽线条最为集中的地方,赤红的血液丝丝缕缕顺着他苍白肤色的小臂流淌下来,准确滴落在那些线条中。九相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梢一如既往低垂着,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唯有鼻梁上的咒痕细细蠕动,深色中隐约流淌出一抹暗红。
随着时间流逝,滴落的血液越积越多,沿着石板的凹槽迅速流淌,仍然保持鲜艳赤色,很快就盈满了所有的线条。但胀相依然没有抬手,而是将另一只手也按在石板上,开始一边压缩石板凹槽中的血液,一边将更多的血液灌注进去。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石板颤动起来,那些凹槽组成的咒符仿佛活过来一样,在坚硬的石板上扭曲着试图变换形状。但九相图咒力与血液相互转换的特质使得液体性质的咒力无法被转移出去,只能任凭那些微微凝滞的血液不断压缩,禁锢咒符的所有变化。
终于,一连串破裂声响起,白色石板沿着表面凹槽的走向碎裂成好几块,停止了一切震颤,与普通的岩石再无区别。
胀相轻轻吐了口气,再次仔细观察地面上已被破坏的结界节点,附身从石板碎片中捡起了什么东西。手腕上滴落的鲜血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化作咒力残秽自然消散,只在石板与地面泥土中留下小片深色的痕迹。
一阵风吹过,将最后残余的那点血液的铁锈腥气卷走,周围的空气中重又饱含略带苦涩的水汽湿意。
胀相低头看着那东西——一个乳白色的球形物体静静躺在他的掌心,直径大约两个指节,球形表面有一块深褐色的圆形斑纹,斑纹中可以看到一环一环的纹路。蒙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看起来很像是人类的眼球,但其中萦绕着的那份异质化的气息无论如何都不像正常的器官。
忽然,那层半透明的薄膜内部掠过一丝极快的涟漪,深色的圆形区域皱了皱,又抖动了一下,中间张开一个深色小洞,不停收缩又扩散,让人联想到瞳孔。
于是胀相也对着手心里的咒物眨了眨眼。
诡异的场景只持续了片刻。
被强制剥离结界节点核心之后,那眼球持续发散咒力的动作停止了,如同地面上碎裂的石板一样灰败沉寂下去,很快化作一块真正的死物遗骸,再无声息。
胀相静立片刻,翻手将已经重新自我封印的咒物收起,无精打采地四下扫视几眼,接着脚下发力跑了几步,蹬踏一旁的粗糙树干,借力跳上了一棵巨树的树顶。树木柔韧的枝条在人体重量的压迫下摇摇晃晃,黑白衣袍随风飘摆,胀相稳住身体,微微抬起视线极目远眺。
维持了千年之久的天元结界在咒术高专之下的深深地底隔绝出这片咒力打造的繁茂森林,无边无际盈满视野,如同深绿色波涛般起起伏伏。头顶浅蓝近灰的虚假天空里空无一物,唯有树叶在风声中哗啦作响。
胀相很快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就在他重新跳到地面的瞬间,一股锐利的咒力无声无息袭向他的后背。



天元护卫班成员:特级咒术师·九十九由基、咒胎九相图·胀相

乙骨一行人没有在薨星宫停留太久。
死灭回游留给他们用于辗转腾挪的余地本就不多,距离津美纪点数变动的时限所剩无几,更何况那是近乎覆盖了整个国土范围的超规格的复数结界。即便是有着超出想象力的各种奇妙能力的咒术师,想要一一奔赴计划中的地点并将计划加以实行之前,也要老老实实买票去搭乘新干线。
毕竟唯一拥有近乎瞬间传送能力的当代最强咒术师已经被关进了狱门疆,正百无聊赖等着他的学生们去拯救。
当然,涩谷之战的恶果并不止于此。十数年笼罩在咒术界之上的“最强”影响力一朝被迫撤去,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其引发的余震正在各个细微之处逐步显现,并将愈演愈烈。
不得不接受特级咒物受肉来保护天元正是这些异常后果之一。
维系国土结界两千余年并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可以说是咒术界发展至今的重要基石之一。如今居然沦落到关门闭户自我保护,甚至是对于特级咒术师都无法交付信任的状态,显然这其间必然已经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事件。
所以等到告别乙骨他们之后,九十九第一时间便在那空白一片的薨星宫内层结界中拉住了天元投影。
正如她所言,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和天元“好好聊聊”了。
“已经是两千岁的成年人了,疑心病太过的话真是一点都不稳重。”
嘴上虽然轻浮,但九十九叉着腰逼近天元的样子明显就是一副“你今天不说清楚老娘就要领域展开”的架势。
而经由天元的述说,事情果然是已经向着九十九能够推测到的那个最坏结果而去。
在得到夏油杰的身体之前,名为羂索的咒术师就已经潜伏在御三家高层多年,耐心守候命运链锁断裂的那一刻,并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千年来唯一的机会,在天内里子被暗杀后立刻制造了星浆体尚有备份的假象。鉴于历史上曾多次出现同化当日出现新的星浆体的例子,他的这一作为不但隔绝了天元对外求援的通道,也完全蒙蔽了包括九十九由基和五条悟在内的所有人。
——哈,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明艳的金发咒术师咬着红润的唇,眉头紧紧蹙起,十年前在高专发生的种种轻而易举就被从记忆中摘取而出,就连夏油那犹疑动摇的神情都纤毫毕现。当时的五条悟被派遣而出没能与九十九一见,如今想来也不一定是什么巧合。再加上向九十九透露星浆体情报的那名高层不久后即销声匿迹,如此之多的异常却因为难以串联而被忽视。明明已经是无法用常识度量的特级咒术师,仍然被他人手中的丝线无形牵引,将一切种种导引至如今的后果。先于不甘与苦涩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九十九自认为早就与自己绝缘许久的愤怒。
站在一旁表情漠然的胀相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不加掩饰的负面情绪,咒物受肉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无形无质的咒力涟漪,看向天元的同时,余光也落在了静立不动的九十九身上。
“接下来该怎么做?”他问,那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聊。
乙骨他们早已经从之前的入口离开,偌大的白色空间里别无他物。不知自何处生出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漫射而来,将三人的影子缩成脚下小小的一团。
负面情绪并不能在此时发挥什么作用,特级咒物的问询及时扯回九十九由基延展的思绪。
“当然是先把薨星宫周边‘打扫’干净。”回过神的九十九拍了拍手,目光四下逡巡着,就仿佛她在这空白一片的空间中也能够看到某些肉眼之外的事物一样。她身后不知名的式神探出头来,分岔的头部顶端摇摇晃晃,似乎在空气中感知着什么,“喂,天元。既然你被他困了这么久,羂索在这里不可能没留下后手吧。”
明明是问句,但九十九的态度很是肯定,天元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判断。已经转化为咒灵同类的不死术师言简意赅说明了当前薨星宫所面临的严峻态势,语言详略得当又富有条理。
他坚持留下两名特级战力的做法确实是有着充分理由。



胀相推门进来的时候,在沙发上正记录什么东西的九十九随意抬起夹着笔的手打了个招呼。
“三个。”胀相言语简短口气平淡。
他的衣襟和袍袖上明显是穿越森林所留下的泥土脏污和刮蹭痕迹,此时赤血操术师的手指正探进略有破损的黑色上衣小心掏出了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数字,九十九从面前繁杂的纸张上抬起视线。
“很好,最后三个节点都已经被破坏掉了。”九十九长出一口气,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但视线一直挂在胀相已经拿在手中的东西上——虽然不起眼,但那些曾作为羂索布下结界的节点核心的咒物们仍散发可观的咒力波动,“看来今晚就可以开始重新铺设薨星宫原有的结界了。”
胀相走到沙发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九十九。金发术师将手里的一叠纸放到一边,大致归拢了一下,挪了挪位置,在沙发上留出空当,但九相图站在她面前,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修复天元结界需要找别的方法,‘他们’已经死了。”九相图说,死气沉沉的眉宇间有着细微的厌恶,却不是针对手中的咒物,“离开了那些石板,这些残骸里面的咒力很快就会消散。”
九十九谨慎地接过胀相递来的东西,起身走到房间一侧,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圆筒形的玻璃容器,容器中装着黏稠的透明液体。她将那三个咒物放进去,两个很快沉底,只有一个眼球模样的咒物在液面沉沉浮浮不停旋转。
“这些咒物都不是特级。”金发的特级术师晃了晃玻璃容器,又将眼睛贴近了看,神情专注,“被使用了至少十年,居然还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活力,无论是结界整体的设计还是咒物和咒符契合的程度都很完美——真的想夸一夸布置这个结界的人呢——啊啊,虽然很让人火大。”
十年前的羂索为了隐瞒天元没能与星浆体成功同化的事实,仿照原本的布置,在薨星宫周边秘密布置了新的结界,隔绝了天元向外传递信息的途径并加以掩饰,导致所有人都以为天元的沉寂不过是与星浆体同化后的正常现象。在涩谷之战羂索自行解除了多年来设下的无数封印与束缚,正式开启天元与这世界同化进程的前置步骤,连带着让那些对天元施加的隔离手段也半无效化——若非九十九他们终于设法抵达薨星宫的最中心,得以直面天元,这个在咒术高专的地下暗暗凝结潜伏了十年之久的足以颠覆国土结界的巨大隐患仍会不为人知。
这结界正常运转了十年,不时由羂索暗中维护层层加固,内里各个部分互相勾连,甚至可以自行修复意外损坏的节点。尽管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隔绝效用,但仍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运转,用途不明。
放任这样的东西继续环绕薨星宫显然很不明智,但若想拆除,却也并不容易。
其中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就是短时间内用巨量咒力输入其中一个节点,使其超出结界自我修复的限度,从而过载自毁。
所以天元才要求至少两名特级战力留守保护自己,若论起破坏节点所需要的咒力量,也只有特级才能满足要求。
首先明确了这一迫在眉睫的紧急事项后,九十九和胀相就以薨星宫入口电梯附近的忌库作为临时据点,一人留守,一人搜索,轮流外出找寻天元口中的九片石板。在天元的指引下,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羂索设下的结界节点全部清除。
额外收获便是这些已经不堪使用的咒物。
只可惜忌库早就被提取一空,除了部分有着特殊保存要求导致禅院家和加茂家无法直接取走的东西外,仅存下来的五条家库存并没有给薨星宫留下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强力咒具或者特级咒物。单靠天元自身在薨星宫布下的结界去防备同样是结界大师的羂索,这守御着实有些薄弱。
“不过也不能说是件坏事。”暂时存放结界咒物的柜子前,九十九摊了摊手,装着咒物的玻璃容器已经被她缠上了层层咒布,半点气息都透露出不来了。这些人类的死骸即将彻底失去活性,若放任不管很快就会腐烂。如今只能暂时用这种方式封印起来,以避免羂索还留有什么后手,“毕竟家主出了事,禅院家立刻把忌库能搬走的都拿走了,加茂家动作也很麻利,倒不用担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是羂索刻意安排的了。”
毕竟眼前就是真人和胀相的活生生的例子,前者靠着自己的咒力气息潜进来偷盗了宿傩手指和九相图,后者更是带了一大群人大摇大摆走到了薨星宫门口。
事不过三,在这方面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只是不死术师维持两千年的神秘与威严就此毁于一旦,就连高专学生都能来吐槽两句了。
胀相沉吟了一会,还是开口了:“这并不是全部,如果羂索手里有加茂宪伦的肉体,我和弟弟们——”
“除非他再钻回加茂宪伦的脑壳,”九十九举起手摇着食指,打断了胀相的话,她明白九相图的顾虑,刚刚也进行了这方面的推论,所以神情并不紧张,“即便他能够复现你的血缘感应能力,术式的运转也需要大脑与肉体的配合。这样的话他就会失去咒灵操术——我反倒有点期待他这么干,这样我们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话是这么说,但拥有着咒灵操术的羂索,想要攻入天元结界,并不需要那么麻烦。
羂索并非死灭回游的游戏管理者,在空间上没有任何阻碍在身,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咒术高专的门外。而咒灵操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要术师本人不停地去吸收咒灵,咒灵操术师能够驱使的咒灵数量是没有上限的。薨星宫上千的入口或许会令一般术师束手无措,但对于仅有的几位特级术师来讲,想要破解无非也就是多花多少时间的问题。
五条悟的六眼大概有能力直接勘破那唯一的一道门扉,至于夏油杰的咒灵操术,无论虚假的门数量有多少,只要他操控的咒灵数量超过门的数量就可以了,总有一只咒灵能够找到真正的入口。
那之后大概就是潮水一样的咒灵大军涌入了吧。
这是纯粹的暴力破解的招数,没有任何花巧,除非天元能够把入口彻底封闭,否则这种障眼法并不能拖延时间多久。
而天元能够彻底封闭的,也唯有薨星宫本殿那一片区域,之前他们迈入的那个纯白色空间便是结界幻化出来的,并非天元真身所在。但这只是最后的手段,并不能真正阻挡同样精通结界术的羂索。
自古以来面对兵力悬殊的局面时,正统战法都是通过层层防线消耗敌人的众多兵力,在真正决战之前尽可能减少敌人的数量,使双方的实力尽可能靠近。
现如今九十九和乙骨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天元在薨星宫本殿筑起最终的防御结界,第二层则是九十九由基和胀相两名特级战力组成,他们即将重新布置的结界作为薨星宫外围第三层防线,用以面对突破千门迷阵的咒灵操术师,再向外则是咒术高专自身的防护结界与众多还被蒙在鼓里的高专所属的术师。
以及最前线的、已经奔赴各个死灭回游结界的乙骨一行人,即将展开双方彼此试探的首战。
作为被强行拼凑起来的天元护卫班的成员,除了涩谷之战后短时间的相处,九十九由基和胀相此前可以说是对对方一无所知。一个是人类方最强战力之一的特级咒术师,一个是更偏向诅咒方的人造特级咒物受肉,立场天然敌对。要不是天元点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像这样相处一室。而现在,他们不但要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新构筑出薨星宫外围的结界防线,更要彼此轮换配合,随时防备会突然闯入的羂索及其咒灵大军。
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九十九的思维本就迥异于御三家的所谓“正统”,胀相又因为虎杖的原因暂时站在人类一方,彼此并不抱持恶念,反而有着共同的目标。只要划定了边界,两人相处起来暂时也并没有感到别扭。
而这约法三章的所谓“边界”,就被九十九戏称为《天元护卫班守则》。
“总之为了让虎杖同学他们安心去死灭回游抓“天使”回来,我们这段时间里就好好相处吧。”
九十九由基当时是这么说的,金色的眸子坦然,神情轻松,即便面对的是特级咒物受肉也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甚至伸出手来和胀相握了握,而且力气不小。
受肉之后第一次被弟弟之外的人怀有善意地主动接触身体,胀相有些愣神,不过他很快点了点头。
“你在涉谷救了悠仁。”
他直直看着九十九的脸,表情因为提到了唯一还活着的弟弟而撤去了些许阴沉,眉毛微微扬起,显得极为认真。
“我会遵守这些守则的。”




守则一:不要随便捡奇怪的东西回来

九十九由基完全没有想到,九相图长子的承诺——有效期仅有一天。
“有新消息吗?”胀相盯着九十九谨慎地对保存那些从森林中取回咒物的柜子又施加了额外的封印,随口问了一句。
他的黑白衣袍上仍带着在森林中穿梭而过所留下的污渍与破口,但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九十九留在沙发上的那叠纸张上。被凌乱堆叠的纸张散放在沙发一角,露出来的部分统统写着胀相看不太懂的符号与图样,还有一些更像是随手的涂鸦。
“不多。虽然天元在结界内近乎全知,但是羂索想要屏蔽他的感知也不是做不到,更别提死灭回游结界内部的情况。算算时间,虎杖同学他们应该刚到地方,还——”
“高专相关的消息,有吗?”
“……没来得及开始行动——哈?”九十九张着嘴巴,声调因为突如其来的疑惑而上挑,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居然对弟弟以外的事感兴趣?”
九相图没有对九十九的打趣做出反应,他无精打采的表情也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好奇的意思,原本就耷拉着的眉毛皱起来,眼神抬起,安安静静又问了一遍:“高专的消息,有吗?”
九十九叹了口气。
“熊猫被放走了,应该会去帮助伏黑和虎杖他们。夜蛾校长被杀了。”
他们当下身处的位置并不是薨星宫的核心,为了天元自身的安全,薨星宫本殿的结界必须处于全封闭状态,以保护天元的本体。所幸之前这里也是御三家的忌库所在,常年有术师驻守,通向薨星宫和忌库的门扉为了保持隐秘,自然也不允许这些驻守的术师频繁进出,便在忌库旁边设下了供人居住的配套建筑。与宽广的忌库相比,这建筑空间不大,大概是驻守的人数有限,房间也不多,生活设施倒是一应俱全,食物补给更是应有尽有。之前禅院和加茂家光顾着搬空了忌库的咒具,对于这供人驻守的房屋没顾得上检查,再加上姊妹校交流战时真人的偷袭,导致驻守的术师被害,高专一时间没来得及重新派人便出了涩谷之变,人手更是捉襟见肘,忌库这里就留下了不少没用完的物资。于是九十九由基和胀相便暂时以这里为据点安顿下来。这里没有任何电子产品,与外界的通讯也全部隔绝,两人的所有信息来源便是偶尔降临的天元投影。
自从乙骨他们离开后,这两天九十九和胀相接到的尽是些坏消息。
因为轮换外出摧毁羂索的结界而错过了天元投影的胀相点点头:“知道了。”说完便转了两步走向他自己的房间,“我需要先恢复咒力。”
尽管只是三个结界节点,但破坏它们所需要的咒力仍然可观。如果是乙骨的话想必会很轻松,但对于九相图来说,咒力量从来就不是他们的优势,过量输出咒力的后果便是自精神底层翻涌上来的难以克制的疲惫。虽然胀相一向是一副没干劲的神情,但是现在他半张脸都缩进围巾的困倦样子还是能让人轻易分辨出来其中的区别。
自从坏相和血涂被杀后,无论是在咒灵方准备复仇还是涩谷之后陪着虎杖在东京游荡祓除咒灵,胀相基本都没有休息过。而九十九由基此前联络聚拢夏油的旧部下,及时赶到涩谷与羂索对峙,又在之后为了进入天元结界奔走,饶是特级术师精力充沛,也是累得不行。
现下两名特级轮流外出,也正是因为破坏结界的工作量颇大,他们必须轮换休息。
不过,原本还算轻松平静并即将结束的交谈,因为九十九的某个发现而突然变得有点凝滞与微妙。
“先别走,我也有一个问题。”
远离了保存咒物的柜子,九十九直起身,一字一句慢条斯理,态度温和,眼神瞥向胀相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臂:“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嗯?”咒胎九相图侧头看了一眼发问的人,宽大的袖口落下遮住了他另一只手中的东西——一块扁球形的物体被胀相握在手中,只露出灰白的一角和上面明显是人为的划刻痕迹,与之前他拿出的咒物死骸截然不同,“是石头。”
这过于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九十九由基挑了挑眉毛。
“我们应该已经约定过了——”当代唯一的女性特级咒术师叉着腰,颇有气势但仍不失优雅地逼问着正要离开的同居者,并不想因为对方回避的态度而放过这件事,“所以现在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到底,是什么?”
胀相迈出的步子终于停住,将将跨进房间的脚慢慢收了回来,整个人也转过身,似乎是终于意识到特级咒术师的严肃态度,但又不明白这怒火的由来,脸上呈现出一种介于茫然和困惑的表情来。
不过那没精打采的眉眼还是透出几分惯常的阴沉。
“巡逻的路上遇到的,这上面并没有附着残秽,只是普通的石头。”九相图慢吞吞地说,话题中心的那块石头仍被他握在手中。
他似乎是在认真对待九十九的问题,也已经尽力将过程阐明清楚,比如强调这石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胀相本人也没有“随便”就将这石头带回来。
——可是这显然不是九十九在意的重点,因此这诚恳的解释并没发挥多少作用。
“所以呢?”九十九走上前,鞋跟在地面磕出清脆的响声,她脸上是亲切的微笑,因为咬着后槽牙而微微扭曲的脸庞并无损于她的美丽,“理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结界里,出现了明显不属于我们的人造的物品,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实际上,九十九很少用问题回答问题,她更习惯了自顾自的直截了当,将他人拉入自己的节奏中然后掌控局面。生得术式在这个过程中给她提供足够的灵感与反馈,她并不需要对方的言语和表情又或者肢体语言就能够自己“听”到答案。
情绪的波动铸就咒力的循环,这是咒术师的力量来源,这一切细微变化对于特级术师的来讲都简单明了,所以她总是那个抢先发问的人。
但这一次,九十九交谈的对象与以往并不一样。
“不。”胀相摇头,表情依旧坦然,指出一个与现状无关但又明显存在的事实,“这里只有你是‘人类’。”
论起自说自话的程度,对面的咒胎受肉也不遑多让。
“或许是之前什么人留下的。”黑发的九相图接着补充,以一种身为特级咒物来说相当温顺的态度,“真人将我们三兄弟偷出去之前,这里总是有御三家的术师看守。”
——这小子说的是实话。
灵感的本能告诉九十九由基这样的信息,于是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松缓下来,女性的咒术师上下打量了刚刚自咒木林巡逻归来的胀相几眼,非常干脆地伸出了手。
就如同刚才递交咒物一样,胀相面无表情将手里的石头放在了九十九的掌心。
沉甸甸的触感坠着腕与指,灰白的石头静悄悄躺在特级咒术师手中,毫不掩饰地袒露着身上并非天然的花纹,线条歪歪扭扭,划痕浅淡,隐约可以分辨出人类肢体的轮廓模样,有大有小的几个人形并排被划刻在石头表面,短促尖锐的线条尖端交叉在一起,像是交握住的手。
这确实是某种石刻,但是与羂索留下的结界核心不同,样式与任何种类的咒符都不相关,太粗陋,也感受不到任何咒力的残留。反而——
“还挺……嗯……富有童趣的?”
九十九从不同角度观察那与其说是可疑的人工造物不如说是某些人无聊时的随手涂鸦,最终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倒是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她轻轻吐了口气,纤长的眉毛略有舒展,直接将石头还给了胀相。
“看起来没有问题,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放回去。”
胀相的眉毛皱了皱,他握着那石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石头装回了衣袋。
“好。”
“Good。”九十九重新拾起了放在沙发上的笔记,迅速沉浸在那些奇异的图样与术式中,就仿佛刚才的争执不存在一样。
微微等待一会,确定对方不再有交谈的想法,胀相重新伸手打开了那暂时属于他自己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门扉关闭的声音过去了好久,九十九由基才在沉默中抬起双眼,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胀相的房门。
“他说的是实话,”独自一人的空间中,她这样的行为更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只是一部分的实话。”
但随即一个语气严肃略显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漂浮而过,回应了她。
“确实。”
这声音无法辨别来源,似乎是直接在整个空间中响起, 又或者只在声音想要传递的人耳边游移。
九十九放下手中的纸张——又或者是笔记之类的东西——再次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没有残秽,但是他的衣服上有破口和脏污——他和什么东西战斗过,单纯破坏结界节点不会有这样的痕迹。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天元,这片森林是薨星宫本殿中央那颗巨大咒木发散出来的咒力凝聚,并非真实的植物,又被你的结界笼罩,里面本不应有任何普通的生物。”
九十九将“普通”两个字说得极重,一双金色的眼眸里,再度浮现一贯的飞扬神采。
空气中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罕见地在斟酌词汇:“我可以告诉你,九相图是和——”
“不需要。”断然拒绝的咒术师站起身活动着自己手臂的关节,身体发出清脆的咔咔响声,纤长的苍白式神不知何时盘绕在她身侧,轻盈地飞舞着,“我好歹也是特级,当然要自己找出他隐瞒的事。”
嗒嗒的脚步声穿过整个房间,九十九神色轻松地打开通向外界的那扇门,随着风的呼啸与阴冷的水汽,咒力的乱流立刻迫不及待涌了进来,令柔顺的金色发丝随着这无形的冲击一晃一晃。
“毕竟,‘看不懂人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天元,你所见到的,和我十年前见到的一样,都只是‘事实’而已,却不是‘真相’。我不会让十年前那种事再发生了,那可真是想起来就让人不爽啊。”
留下这句意味坚决的话,现行天元护卫职责的其中一人明快地笑了笑,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不过,九十九由基虽然嘴上说得很有气势,导致天元不由自主停止了情报共享的意图,甚至因此兴起几分眼下不合时宜的期待来,但实际上九十九并没有立刻针对胀相带回来的石块进行调查,也没有重新在森林中找寻已被胀相破坏的结界节点作为线索。事实上,特级咒术师依然在按照之前既定的结界修复计划行动,在胀相休整的时候,轮换外出,探查适合作为新的天元防御结界的核心地点。
号称“全知全能”的天元也并非对结界内事无巨细统统掌控,尤其是在羂索随时来袭的当下。就如同之前真人靠着咒力联系闯入忌库偷盗,天元第一时间做的也只是将全部主体意识收回薨星宫本殿严防死守,再加上羂索十年来布下的隔绝结界,才导致高专方在忌库守卫没能按时汇报时,才在事后惊觉咒灵们突袭姊妹校交流战的真实目的。
——夏油,不,加茂宪伦曾对真人说过,不需要在意天元,当做是树木就可以。我想,这句话应该还有另外的意义。
在乙骨和伏黑接引虎杖前来高专的路上,胀相主动提供了许多他在咒灵方时获知的情报。而这一条无疑证明了天元对外沟通的渠道早就被羂索有计划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印。
不得不说九相图长子目前看起来确实是全心全意站在了人类一边。但虎杖悠仁到底作为宿傩容器和新入学的一年级生,早已经被咒术高专调查过所有背景,万万不可能是一百五十年前特级咒物的亲兄弟。可一路同行下来,哪怕是阅人无数直觉精准的两大特级咒术师还有从小遍尝人情冷暖的伏黑惠与禅院真希,都没有看出这个特级咒物受肉在对待虎杖悠仁的态度上有任何伪装或欺瞒的成分。
众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现,但内心的谨慎与疑惑丝毫不少。



“也难怪和你告别时虎杖同学会是那个样子。涩谷之后那几天,他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吧。”
宽广的空间里遍布锁链与咒符,大概是连护卫的术式也随着被搬走的咒具一并撤除,忌库中光线暗淡。高大的深色架子和柜子层层叠叠,在触碰间闪烁着金色的微光。九十九在架子之间狭窄的通道快速走过,时不时停下对空空如也的储藏格仔细察看,声音轻快:“虽然那孩子很有礼貌,但能看出来,他不是会随便用那种表情说谢谢的人。”
听到九十九的话,胀相伸向另一个被密密麻麻的咒符封印住的柜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啊。”最终,九相图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继续手上的搜索工作。
“除了虎杖同学的缘故外,你带着我们进入天元结界也有其它目的吧。比如,你现在不打算把你的弟弟们从忌库中带走吗?”
胀相霍然回头,九十九由基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若从战斗的角度来看,这距离对于术师来讲几乎等于不存在,但从双人交谈的角度来说,又未免过远。空荡荡的忌库中只有他们两人,残存的咒物们静静摆放在柜子里和架子上,散发出来的咒力潮汐因为封印显得平缓又安静,却实实在在体现着存在感,于是这种既私密又公开的感觉便杂糅在一起,让这种过于私人的提问也显得顺理成章。
他应该警觉起来,毕竟已经死去的弟弟们是胀相这个特级咒物受肉最不容窥探的部分,是他已经融入骨血发誓要守护的存在。但九十九的表情太过坦然,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忌库中也灿然生辉。而且她提到烧相他们时的口气和说到悠仁时太像了,同为特级术师,和面对五条悟时截然不同。九十九由基似乎对于胀相的身份并不在意,涩谷时她与羂索交谈,虽然据她自己说是对已经死去的夏油说的,但仍泄露些许这名声名不显的特级术师的内心。
在她眼中并没有咒灵又或者人类的区别,她的目的似乎总是在探寻着超越这两者的存在。
就像是加茂宪伦——
胀相悚然一惊。
他再次仔细观察不远处的九十九由基,这一次特级咒物的神色不再颓丧,而是略有紧绷又带着对敌时才会激发的锐利。那双乌沉沉的双眼一眨不眨,视线从九十九的双手移到脖颈要害,向上打量过对方姣好的白皙脸庞和透着单纯好奇的金色双眸,又向下盯在了高耸的胸脯。
特级咒术师的心脏正在那里面平缓跳动,血液的脉动与往常并无二致。
与其他的人类也毫无分别。
“嗯?”九十九歪了歪头,并不在意胀相态度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显然,只是耐心等待九相图的回答。
胀相收回了视线。
“暂时……将我的弟弟们留在这里。”
哪怕是被隔绝在眼睛看不到的层层封印与结界之后,九相图血缘的联系也是如此紧密,胀相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兄弟们的死骸就在这宽广忌库中的某一处。残秽的触角仍蔓爬在空间的每一丝咒力联结上,近乎融为一体,经历漫长岁月也难以磨灭。就连胀相自己,站在这过去一百五十年里一直被容纳、被存放、被……收藏的地方,竟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想要放松下来的冲动。以至于他少见地恍惚了一下,并未意识到自己话语中过多透露的情感。
这并不是受肉体的记忆带给他的讯息,而是九相图自身萌发的冲动,却又陌生至极。若非站在此处,胀相也想不到自己竟在很久之前便不知不觉对这忌库中的黑暗生出了些许隐秘的依赖。
不过,虽然这股情感的侵袭令他猝不及防,但这并不是胀相决定将弟弟们暂时留在这里的原因。
尤其是在当下。
“羂索随时都有可能攻进来,随身带着弟弟们去战斗的话,我无法保护他们。这个忌库算是薨星宫附近相对安全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已经习惯了这里。虽然我并不……”胀相的口气出现了明显的犹疑,他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做深入,“我会亲手杀了羂索。弟弟们会看到我是如何为他们报仇的。”
九相图长子的性子沉默寡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辞。不如说在黑暗中以特级咒物的形式度过了漫长的一百五十年,仅仅依赖于兄弟们的血缘感应维持理智,反而将他们的思考方式打磨得愈发纯粹。比起人类芜乱纷杂的思绪,咒胎九相图自受肉后便与“虚伪”二字近乎绝缘,一言一行皆发自本心。
这并非意味着他们心思单纯不会撒谎,恰恰相反,他们在战斗方面的天生直觉无与伦比。胀相在涩谷时最终靠着战术的诱骗击败了虎杖,即便是血涂,在战斗时也会使用类似声东击西的配合策略。
——他们只是认为没有必要。
兄弟彼此即是最重要的存在,至于其它,无论咒灵还是人类,皆非同类,无需在意。
“这么说你对这这忌库很熟悉?”九十九抬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虽然禅院家和加茂家的东西被搬空了,但五条家的藏品里说不定能够找到替代品。如果我指定了特性或者术式的话,你能够找出类似的咒物或者咒具吗?”
“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的话。”
“Nice.”九十九向后轻巧地跳了半步,坐到一张桌子上。那桌子原先似乎也摆放了什么珍贵咒具,但此时已经空无一物,“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开始加强天元的结界了。”





守则二:不要遗落奇怪的东西在外面

风小了些,此时薨星宫顶咒木林的天气轮换为晴,并非由太阳制造的虚假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层层遮蔽,林中阴冷分毫未减。
一块手掌大小的白色的不规则圆盘被小心翼翼安放在某棵树的树干上,那树干的树皮上有一个圆形的凸起,内里的凹槽刚好放下这个由头盖骨衍化的咒物。
“天落无障,地提无隙,于诸众生,囫圄禁闭。”
密密麻麻的水汽自九十九的按在咒物上的手心弥散,很快就转化为浓浓的白雾,遮蔽了五步方圆,将布置了咒物的树木尽数遮掩。
“嗯哼,看起来效果不错。”九十九后退了几步,脱离了白雾的范围,满意地打量着已经完全看不透内里的结界节点,“虽然是替代品,但是效力并没有降低多少。多亏了你才凑齐加固结界的咒物,我可是很不擅长这类东西的。”
九相图的长子就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维持着一贯的颓丧表情:“你这样也能成为特级咒术师吗?”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大概会被九十九当做冷嘲热讽一笑而过,但是这话从胀相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一种单纯的疑惑。
已经习惯了经常被人指责不务正业的特级术师露出笑容。
“说起来仅有的四名特级咒术师你都见过了呢。”
胀相点点头。虽说夏油的身体是被羂索鸠占鹊巢,但无论是罕见的咒灵操术还是那被锻炼到足以徒手击碎咒具的肉体,都无愧为特级之名。
不过刨掉唯一的共同点“很强”之外,这四名人类方的顶级战力在性格与爱好上倒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和五条悟对战的时候与其说咒灵方是在战斗,不如说他们完全是在拼命让自己活下来,能够残留下来的印象就只有跗骨之蛆般的死亡威胁。乙骨的术式或许不像五条悟那样难以让人理解,但浩瀚磅礴的咒力总量毫无疑问让每一名对手感到窒息与绝望。羂索则是隐藏于幕后的傀儡师,与夏油的咒灵操术一同在涩谷揭开了这个国家——甚至是世界毁灭的序幕。
胀相与其它三名特级术师都战斗过,或者正面对抗,又或者匆匆交手,但无一不是有外在的原因导致。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宁愿在事前避而远之。
可九十九是不同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胀相认为自己欠了对方。这种联系并没有紧密到被称之为束缚的地步,但也确实微妙存在着。对于胀相这个既非人类也非咒灵的混血咒胎来说,他与这世界的关联丝线寥寥无几。除了弟弟们,便是向羂索复仇的渴望。而九十九在涩谷及时出现救下了在场的所有人——当然包括虎杖,之后她又主动站出留守在薨星宫,和胀相一起备战羂索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攻势。虽然当事人并不在意,但几天相处下来,胀相仍然将九十九的所有信息和不经意的言行举止牢牢记住,咒胎九相图有着对战场态势的敏锐直觉,有时不明就里却能直指最终的结果,胀相此时将这份敏锐用在对待九十九由基的态度上,以期某日能够偿还这份因果。
就比如现在九十九随手把玩着准备放在下一个节点的咒物,漫不经心随口说出的抱怨明明是不需要被在意的程度,仍被胀相下意识地一字一句细细咀嚼。
“术师其实是一种工作,战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于我来说,是换了一种更符合自己兴趣爱好的工作方式而已。”九十九说着,向胀相走过来,胀相很自然地转身,然后两人迈过地面上凸起的树根,并肩走向下一个天元标记出来的结界节点,“你知道的吧,术师的工作,就是祓除所有的诅咒——类似这种东西。”
胀相沉默了一会,他想起自己唯一还活着的幼弟,在东京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虎杖勉强睡去后的呓语便与此有关,无一例外。
“这个工作没有意义。”这话他从来不曾在虎杖面前说起过,“只要人类还存在,诅咒就不会消失。”
这是他在咒灵方时被灌输的经验之谈,人类与诅咒本就是一体两面,真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即是最好的佐证。虽然很不想承认,胀相认为羂索的这个观点是对的。
以仅存大脑这样扭曲的形式活了两千年,抢夺他人的肉体,玩弄别人的人生,甚至一手打造出了九相图这样前所未有的人造的特级咒物,促成一系列的悲剧,导演了如今全人类同化这样足以毁灭世界的剧本,在更高一级俯视所有人——像羂索这样的异样存在,由时间所积累起来的渊博与层层隐瞒的秘密足以令人沉溺其中。他的言语如同逻辑完美的毒液,不知不觉就渗透到听者的心底,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改变一个人——甚至是咒灵的认知。
“‘绝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九十九并没有因为胀相直白的否定而气馁,相反,她向来乐于向他人展示自己多年研究所得,就如同印证她自己对于兴趣与工作的说法——尤其是当她的面前是一名人工打造出来的特级咒物的时候。
特级术师竖起两根食指。
“诅咒是‘果’,单纯的祓除只是所有处理诅咒的方式中最简单的一种,而我更倾向于从‘因’来解决问题。”
“‘因’?”
“诅咒为何产生,这就是‘因’。人类的负面情绪就是咒力的源头,非术师无法控制自己的咒力,这些散逸出去的无主的咒力集聚凝结,遇到某些契机就会生成诅咒。而咒术师就不会这样。”
胀相点点头:“这我知道。”
九十九摇晃两根手指:“所以,原因治疗法就是:第一,让人类体内不再有咒力,曾经有一名极罕见的天与咒缚就是这样的体质,可惜他死了,死前还制造了一大票麻烦。而第二个,就是让非术师也能够控制自己的咒力。说起来,九相图很符合后者呢。”
金发的特级咒术师凑近了胀相,距离近到呼吸带起的气流吹拂过特级咒物的脸颊,带来温热的触感。
“——毕竟你们天生就是咒术师。”
胀相下意识退了半步,握紧了拳头,血液不受控制地奔流到头顶,而后他反应过来这感情名为愤怒。可九十九近在咫尺大睁着的金色眼眸中是不含丝毫恶意的,纯粹的好奇与探究,这让他的怒火闷燃着无处可去。
难道她——
最终胀相生硬地说:“我帮不了你。”顿了顿,他又盯着九十九的眼睛,“我不知道羂索是怎么制造我们的。”
九十九由基愕然了一瞬,旋即她明白了胀相的意思,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那样做,那违反了我的初衷。”
看着胀相阴沉紧绷的神色因自己的否认而略略放松,九十九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寻找的是更加可行的办法,或者思路。”她稍稍退后,两个人继续并肩走在森林中,落叶层在他们脚底绵软地凹陷,随着脚印的下陷沁出一汪一汪浅浅的透明液体,空气中是草木的清香与细小咒力的涡流,这里没有动物也没有昆虫,只有树木们静静矗立,“所有咒物的产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凝聚了大量咒力的人类死骸。而这些人类生前,不一定都是咒术师。也有非术师死亡后,因为死前异常的怨恨而生成了咒物。所以我猜,‘死亡’——又或者‘濒死’或许是让非术师感知到咒力的必要条件,而据我所知,有一些咒术仪式能够达成近似的效果。”
感知,即是操控的第一步。
胀相让自己顺着九十九的思路思考,但他仍难以抑制地想到羂索的恶行,或许九相图因此诞生并获得了堪称特级的力量,但他们兄弟并没有人为此感到开心。
羂索就像是对九相图的诅咒,他并不在乎九相图母亲的意志,对于孕育中的胎儿也报以试验品的观测态度,而数年试验之后最终的结论——正如同他在涩谷时所说——他们是失败品,于是九相图贴上了废料的标签,被羂索丢弃了,又被加茂家回收,封印了漫长的岁月,直到他们的造物主想到他们新的用途。
胀相不知道这种事能够对九十九有什么样的启发,但他还是尽量简明地对她描述了自己诞生之时的仅有的记忆。
“死亡,那是肉体和灵魂双重的毁灭。我们——我和弟弟们——确实曾经死过一次,可是那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死亡,只是感到没有尽头的痛苦。而当我们受肉,再次活过来,明白那痛苦的由来,于是对死亡的恐惧更甚。”
身为从不曾真正诞生的咒胎,或许这便是九相图初始咒力的来源之一。
“其实我们很怕死,那种事经历一次就已经够了。但是受肉仅仅一天,弟弟们就都不在了的时候,我才明白,在这世上孤身一人远比死亡更加可怕。所以,为了给他们复仇,我能够忍受再死第二次——不,为了我的兄弟,我死几次都可以。”
涩谷之战前,胀相曾经从真人和羂索那里弄到了八十八桥战斗的全部经过。弟弟们的对手是能够领域展开的式神使,是吞下数根手指的宿傩容器,是拥有奇诡术式的女人。坏相和血涂完全是第一次真正战斗,被对手克制了术式之后就一口气落入了下风。想要规避战斗的想法让他们失了先手,想要保护血涂的想法导致坏相失去压制敌人的最后手段,而想要逃跑的想法让坏相忽视了自己遗落的手臂,最终被对手杀死。
“——在遇到悠仁之前,这就是我的想法。”
胀相深吸一口气,九十九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抱歉。”她说,“不过这真的是我听到你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血腥的咒力在空气中蠢蠢欲动,胀相闭了闭眼,手臂几次抬起想把双手合十,最终还是放下了。
“这具肉体原来的主人就是非术师,”他指了指自己,“他临死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咒力,只有深深的恐惧。”
原先他以为虎杖是因为宿傩的所作所为而流露出对同归于尽的向往,但现在面对九十九,胀相终于意识到或许咒术师对于死亡的看法和非术师本就有很大的不同。
不,不对,伏黑惠和禅院真希看起来正常多了。
可是乙骨即便是演戏也彻底地杀了虎杖一次。
还是说,这是特级的术师独有的问题?
“或许你应该试试其他方向,”疑惑短暂地占据了胀相的思绪,但他仍然试图将话题维持在九十九的“兴趣”上,“如果你真的想让所有非术师成为术师,那直接放手让天元和全人类同化就可以了。这是全人类转变为术师的捷径。而一旦天元所说的最坏结果发生,那么同化后的全人类也就转变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咒灵,人类不再存在,问题同样能够解决。”
“这倒是……”金发的特级术师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用拇指抵住嘴唇,这是她在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新颖的思路?”
这个方法也是可行的。
九十九一边腹诽,一边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又启发了第二个夏油杰出来。但胀相一贯冷漠的表情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天元同化全人类的这个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
“不行啊,全人类变成一个特大号咒灵什么的,也太没意思了。”
“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布置结界了!”
洪亮的声音在森林中响彻,天元原本厚重的嗓音听起来尖锐了几分。这声音让九十九和胀相茫然地望天,不明白本该躲藏在薨星宫的天元为何要将部分意识洒落在咒木林中。
“哦,对,结界。”九十九眨了眨眼,像是刚刚回神,表情一本正经,“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我会阻止同化的。”胀相低头去检查自己手中剩余的咒物,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因为我要保护悠仁。”
“明白明白。话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那块石头在哪里捡到的吗?”
“……这和你没关系。”
“不要这么小气嘛。”
“这和小气没有关系。”
“这结界很快就会笼罩整个森林哦,说不定会对森林里躲藏的东西产生不好的影响。”
“……”
“真的没关系吗?告诉我也可以的哦。”
“……说了没关系。”
“嗯哼,真是不可爱的男人。”
意识游弋在薨星宫正上方这片森林中的天元感觉到了并不应该存在的,千年来都已经久违了的那种牙疼的感觉——不,他现在觉得自己头疼脚疼浑身都疼。
自己是不是,找了两个不太靠谱的护卫啊。



受到了天元的催促,九十九和胀相终于将注意力再次转回结界上来。
其实这份工作和之前破坏羂索的结界一样,一个人足以完成。九十九和胀相之所以要共同布下第一个节点,也是为了保险起见。现在两个人已经明了了相关的步骤,第一个节点也顺利布下,后续其它的节点倒也无须一起行动。
所以两人将手中的咒物进行了分配,大致划分了每人需要负责的区域,便分头前进了。
比起羂索结界主要目的是封锁天元对外界的通信,这个新的薨星宫结界则是更多起到警戒的作用。长年以来天元作为整个国土结界的基石,一直被咒术界隐藏与保护,到了现代,更是在薨星宫之上建立了咒术高专,以夜蛾正道作为校长,包括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在内的一干人等构成了坚实防御,以应对外来的袭击。
——“外来的”袭击。
所以并非羂索的结界有多么复杂精致,也并不是高专构筑的保护层有多么脆弱,而是这由高层内部开启的渗透精准抓住了所有人的盲点。一旦这漏洞被及时补上,至少在薨星宫外围,天元结界的防护力量仍是对羂索入侵的最大阻碍。


九十九直起身,当节点的咒力平稳纳入结界整体之后,刚刚那诡异的感觉更为明显了。结界的迷雾扩散开,随着更多节点激活,森林中的湿意愈加浓重。虽然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九十九仍有被注视的灼热感。但很快的,从树后走出的身影让她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胀相?”金发术师打着招呼,一侧的眉毛挑起,“你怎么过来了?”
面色苍白的九相图长子没有走近,而是停留在阴影中:“我完成了。”
“挺快的嘛……”九十九掂量着自己手里的最后两个咒物,向胀相走过去,“还记得守则三吗?”
“……尽快布置结界吧。”胀相皱眉,岔开了话题。
紧接着,黑发的特级咒物瞪大了眼睛,他张开嘴,绛紫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大股大股地涌出,斑斑点点溅在特级术师白皙的脸颊上。
视线向下,九十九由基的小臂正正穿过他的胸膛。
“回答错误。”金发的特级术师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表情,微微歪头抽出手臂,那已经化为一具狐妖尸体的诅咒便倒在地上,迅速变作残秽消散。


守则三: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就像是向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巨大的涟漪开始在森林中回荡。树木们摇曳着,树叶随着一波波渐强的风疯狂摆动,直至自枝条上脱落,化作锋利的咒力碎块,在树林中掠过,将胀相白色的宽袖撕出裂口。
九相图顺着风势敏捷地躲在了树干之后,直到这一波突如其来的狂风与卷在其中的飞叶过去,才再次望向刚刚出现在树林中的窈窕身影。
“九十九,你都布置好了?”
“当然没有,出了点意外。”九十九由基向前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是刻意与胀相保持了一定距离,神色高深莫测,“守则三是什么?”
胀相的语气平板:“‘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九十九长出一口气,她快步走过来:“我刚刚遇到一个诅咒,是只狐妖,幻化成你的样子。”
“羂索。”胀相想也不想就回答。九相图的浓眉扬了起来,眼神锐利,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门’被打开,天元不可能不知道。”
九十九干笑了两声,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森林里出现了诅咒,这就意味着用以伪装迷惑的数以千计的门扉被突破了。敌情不明,不知道入侵的诅咒数量,也不知道这一次打开的是哪扇门。好在结界已经布置了大半,所以这些潜入的诅咒并不能直接突破薨星宫本殿。既然两人已经会合,总要有一个人返回薨星宫守御,而另一人究竟是一同折返还是在森林中继续搜索其他入侵者又或者想法关闭敞开的门扉,要等两个人联系上天元。
森林中除了风声与树叶哗响,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刚刚还出生催促两人的天元此时却没了动静。
“嘛,总也在预案当中。”九十九打了个响指,她身后纤长的式神在空气中摇摆了一阵子,便直直向天空飞去,盘旋不止。九十九闭上眼,似乎是与空中的式神共享视野,过了一会睁开了金色的眼眸。
“我回去查看天元,你继续布置结界,”她迅速做出了决定,将手中的咒物递过来。
他们只有两个人,虽是特级,但新的结界已近完成却还未正常运转,大大影响了两人的感知。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先行缩小防御范围是最优解。
胀相将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布置下去的咒物塞进衣襟,伸手去接九十九递过来的东西:“你……小心。”
金发的术师笑了笑,在阴暗的森林中也透出一股耀眼的明艳:“放心吧,我并没有看到打开的‘门扉’,看来其它诅咒没来得及闯进来,或许只是试探,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回去盯着天——”
一束半透明的冲击波直直击中了胀相正要接到手的咒物,将其击飞。落地后,那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咒物忽然张牙舞爪,露出危险的獠牙与尖刺。之前拿着咒物的“九十九由基”的那只手被冲击波击中,手指与小半个手掌被毁,残肢末端喷出绛紫色的血液。
胀相瞬间向后跳去,“九十九”正在微笑的脸庞骤然变得如同野兽般狰狞,细长的犬齿从嘴角探出,瞳孔拉长变幻颜色,她举起缺少了手掌的小臂,血肉蠕动着就要愈合。
然后下一击半透明的咒力冲击直接击中了她的额头。
“真是的真是的,到底跑进来多少狐妖啊。”另一个九十九由基从树后走出来,百无聊赖地活动着肩膀,盯着地上狐狸的无头尸躯化作残秽,又眯眼去看半空中那和自己身后一模一样的式神,“一路上已经干掉十几头了吧,这种能化形的诅咒还真是麻烦。”
退在一边的胀相表情更加阴沉了。
“守则三?”他问。
九十九由基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胀相点点头,谨慎地靠近了一些:“收不到天元的信息,不知道敌人数量,最好回去。”他戒备地盯着左右的树木,赤红色的涡流在他周身游弋,已经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同意。”九十九挥手,另一记半透明冲击波从她手中飞出,瞬间击中空中仍在逡巡的伪式神,一声长长凄厉的惨嚎后,那“式神”毫无意外又变化为一具狐妖诅咒,向下跌落坠入不远处的密林。
“穿血。”
就在九十九刚出手完毕的瞬间,咒力外放还不及回防的间隙里,血色的箭头穿过了她的胸膛,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脏处洞开的血孔,身体在咒胎九相图毒血的作用下滋滋作响,很快从眼角、嘴角与鼻孔都流出细细的血流。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不惜击杀同类来骗取九相图信任的“九十九”艰难地咽着口中的血,问一击得手后就拉开距离的胀相。
“我没有认出来,我不知道你是假的,但暗语很可能已经被你们知道了。”九相图的声音不带感情,他的双手依然保持百敛的动作,整个人躲藏在树木的遮蔽下,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眸子,暗红色的咒痕横亘其下,隐没入阴影里,“如果你能挡下我的攻击,你就是真的。”
停了停,他对已经化作残秽飞散的“九十九”补充:“因为现在的我还打不过她。”
他的声音很诚恳。



“嗯哼,所以这就是你混在它们之中偷袭我的理由?”
听了胀相的解释,真正的九十九由基的眉毛都快扬到额头上面去了。
穿越茂密丛林与刚刚布置大半的结界,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忌库,再往前就是通往薨星宫本殿的升降梯。森林在这里变得稀疏,露出斑驳分布的灌木丛和裸露的灰白岩石地面,天光穿过树冠的间隙落在地面,但九十九周围的大片空白并非如此。
那是很明显由宽广的范围攻击所导致的战场残骸,周围一圈尽是倒伏的树木,自九十九身周发散向外的,是某种刻印在地面的放射状痕迹,带着规则的波纹样式。数不尽的残秽自被席卷过的战场上飘散,只有一处地面尚算完好,那处地面上站着一名身着黑白两色宽袍的黑发青年,青年的手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随着他双手合十的动作流动起伏,细密的赤红色自他身周划过,尽数汇入他合拢的掌心。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祓除了五个假冒你的诅咒。”九相图说。他仍微微弓着身体维持着随时攻击的姿势,下巴藏在黑色围巾里,声音低沉却清晰,“这是最快分辨真假的办法。”
明明是表示对九十九由基实力赞赏的话语,但鉴于说出这话的是胀相,且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完全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麻木表情,并且刚刚还用这种表情对遭遇诅咒围攻的、同为天元护卫的九十九用出了赤血操术的奥义,所以当事人完全感受不到被夸赞的兴奋与得意。
“还真是个好主意呢。”金发术师满脸笑容地活动了下手腕,音调高昂得很不正常,“话说你刚刚混在那群诅咒中间的样子,连气息都和咒灵没有差别呢,我要不要也在你身上试试啊?”
“可以。我会想办法不被你杀死的。”胀相将合拢的双手平直举在身前,咒力的压缩带起赤色丝线,弥散在身周,那咒力的味道层次混淆,既像是诅咒,又像是咒术师,“但你明明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了。是怎么做到的?”
胀相指的是他脚下完好无损的灌木与草丛。在刚才那样烈度的范围性攻击中,九十九精准地在十几名伪装成九相图的诅咒中间捕捉到了真正的胀相的位置,并将对应的攻击及时撤销了,才导致他身周的地面完全没有受到波及。
九十九心头涌起一阵憋屈的感觉,开玩笑这种行为对九相图完全失去了意义。该说是过于正经还是过于纯粹呢,胀相对九十九的一言一行全盘接受,思考过后一一给出严肃的回应,这让性格跳脱的金发术师时常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是那块石头。”九十九由基招手收回了自己的式神,向胀相走过去,口气意兴阑珊,“我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了残秽。”
胀相下意识伸手入怀,将那块有着简易石刻的石头掏出来看了看。这正是导致九十九一度和胀相产生争执的对象。那时出外巡逻破坏羂索结界的胀相从森林中归来,身上多出了这块明显是人造物的石头,被九十九发现后检查了一番便还给了胀相。
现在看来,九十九对这石头抱有的兴趣远超过胀相的想象,她甚至在石头上留下了隐蔽的标记。
胀相盯着那石头上刻画的简笔小人:“我没看出任何异常。”
“是之前对咒力研究的一点点副产物。”哪怕提起自己的研究成果,九十九的声音中也完全没了自豪感,就仿佛是被胀相的颓丧表情传染了一般,“如果你想让我去掉的话——”
她对胀相伸出手。
毕竟是在隐瞒的情况下在另一名术师随身的物品做下咒力的标记,如果是咒术师间的来往,大概可以看做是怀着某种恶意。毕竟没有咒术师会愿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被另一名术师感知,更何况不少攻击类的诅咒术式都是通过此种标记的方式发动。
但胀相将那石头又塞回上衣的内袋中。
“不,这样很好。”他说,“我会收好它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攻击,更保险。”
九十九伸到一半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心情又没那么差了。
“反正石头的事情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倒是天元——”
还没等真正碰头的两人进一步商量接下来的行动,灰白的虚假天空中的某个点忽然膨胀为一个漆黑的方形孔洞,很快化作一扇门的形状。而先于孔洞背后的东西传进结界的,是满怀恶意的咒力与凄惨诡异的哀嚎,让空气都为之波动。
九十九和胀相一起抬头望去,黏稠的漆黑液体样的东西从敞开的门扉中大团大团挤出,集聚在半空中,直到与忌库的体积相近,门后才不再涌出新的东西,但依然有什么在门的另一侧伺机待动。紧接着,黑白的眼睛便在门后的黑暗中闪现出来,密密麻麻挤满了门框,发出呼啦呼啦的笑声。
“看来这就是开胃菜了。”九十九盯着半空中那正在不断拉伸变形的庞大的液体堆,“是想消耗我们的咒力吗?不然的话没必要派遣这些低级的诅咒。”
尽管在九十九由基口中是“低级诅咒”,但空中那邪异咒力汇聚的量已经远超出一般咒术师能够应付的水准。能够使用化形术式的狐妖们,至少也是一级的咒灵,而现在半空中传来的压迫感更甚。阴冷的咒力自空中喷发,很快将黑色的无形液体塑造成一只巨鸟的模样,那鸟面目模糊,被一团幽蓝的火焰包围着,身上交杂着艳丽的羽毛与皮毛,双爪粗壮,爪尖锐利如钩。随着一声长嚎,幽蓝火焰收缩消散,最后在巨鸟的头顶与喙下熊熊燃烧。巨鸟扇动翅膀,展开后的躯体与尾羽在地面与树顶投下巨大的浓重阴影。
“是婆娑。”九十九一只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方,原本金色的虹膜在蓝色火焰的映照下反着幽光,“只会躲在门后乱叫的怪鸟,打开门却看不到——倒是挺合适的嘛。”
她的话音刚落,细长的血线便已贯穿那半空中巨鸟的双眼。
“穿血。”
胀相将身前合拢的双掌猛地回撤,于是激发出去的血线便如同鞭子一样甩向一边,连带着被穿透的鸟头一起被拖拽下来。空中的婆娑痛苦地大叫着,头顶的火焰更盛,将空气燃成一片扭曲的模糊,九相图的血液再难以维持极度压缩的形态,不受控制地散裂开来,于是胀相抓紧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张开了双掌。
“超新星。”
太远了,看不到攻击的效果,但巨鸟晃了晃头颅,被刺破的眼球瞬间生长完好,陡然转动,望向地面的两人。
“呼啦呼啦呼啦!!!!”
被九十九称作婆娑的诅咒发出怪异的尖叫,音波自空气中冲刷而过,距离越远便愈加扩散开来,化作巨大扭曲的模糊气刃,向着地面碾压而来。胀相本想用血甲抵挡,但腰间被九十九箍住,一股凶猛的力道将他从原地生生拽开,拉到半空,之后便是隆隆的巨响与升腾而起的烟尘。
九十九的式神略微变化了形态,体型抽长,就像是某种由无数团块构成的异形蛇类,细长的白色咒力从脊背一字伸展,空气在其间嗡鸣,带来足以支撑两名成年人重量的浮力。这式神拉拽着两名术师向空中的婆娑飞去。胀相低头看向地面,一道深深的漆黑沟壑已经出现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必须先……打开的门……关……”
空气的乱流中,即便是大喊大叫也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婆娑喷出的火焰在空中燃烧,结界内的天空黯淡下来,只有蓝色火焰映照一切。这火焰如同有生命一样环绕在婆娑扇动的翅膀周围,将一道道激发的风刃抹上幽蓝。
九十九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式神,另一只手箍着胀相的腰,他们在半空中躲闪婆娑连绵不断的风刃攻势,渐渐对逐渐密集的攻击力不从心。婆娑没有移动位置,始终守着身后那扇敞开的门扉,它身上仍有一道液体似的咒力与门外相连,门外窥探的那些眼睛数量更多了,甚至开始彼此吞噬。
胀相抬起双手,赤红色的血液从他脸颊上的咒痕源源不绝沁出,很快便超出了正常人类体内血液的总量。大团大团的赤红在两人身侧流转,无形无相,依靠高速的涡流旋转弹开婆娑的风刃,却在火焰的灼烧下散化为残秽,扬起大片的飞灰。
靠着这片刻的遮挡,式神带着九十九和胀相接近了婆娑。但诅咒的叫声带起更加猛烈的风,血液的屏障轰然破碎,夹带火焰的攻击几乎就要淹没他们。
九十九由基的神情仍然从容,她的双手都被占满,一手拉着式神,一手箍着胀相,于是金发的特级术师拧动腰身,纤长柔韧的右腿如同武器般提起又狠狠向下划过,将扑面而来的火焰分成两半。他们穿过绝壁一样的火焰高墙,终于抵达婆娑近前。
差不多有三层楼那么高的诅咒高声尖叫,仿佛感知到对面看起来体型与自己相比很渺小的对手体内所潜藏的巨大威胁。巨大而坚硬的喙张开了,无数舌头在里面攒动,喷出连珠般的火球。
若是在地面上,九十九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闪躲并从其他方向继续接近,但现在是在半空,她一只手拉着式神保持高度,另一只手还要带着胀相,而拖拽了两名成年人体重的式神,其速度也受到了影响。就算是特级咒术师,她所擅长的也并非空战,眼下除了硬抗,看起来似乎无计可施了。
但这只是九十九由基在表面上所受的限制。
先不论数量仅有四名的特级咒术师的超规格战力,对于另一名同样陷于火焰与风刃侵袭的赤血操术师来说,只要双手是自由的,便能应付所有的战斗场面。
海潮一样的血浪出现在了半空中,自刚才起就一直不停使用咒力转换为血液的胀相张开手指,做出托举的动作,血流随着他的操控迎上了那铺天盖地的火球,将婆娑的攻势暂停了几秒,火球被偏折了角度。然后——
“超新星。”
胀相反手环绕九十九的腰,压缩至极致的血液在他们身后爆开,同样击打在血液构造的屏障,借着这股巨大的爆炸所带来的推动力,两人在赤红色与幽蓝色交杂的甬道中向前飞射。
失重感包裹了九十九由基,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哪边是天空哪边是地面,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和婆娑的怪叫,腰上的力道松开了,换之以一股更大的推力,赤红色的咒力如丝缕般滑过她的手指,拉着她避过最后一颗幽蓝火球,飞向那扇敞开的门,无论灼热还是锋锐都已经远离了她——
“关门交给你。”
胀相向后落在了巨鸟宽阔的脊背上,双脚立刻陷入了液体幻化的毛羽之中,但他并没有在意。他脚下的诅咒吞吐空气,灼人的火焰酝酿在肚腹中。
胀相看着九十九纤细的背影,那背影就快要被风刃淹没。


——我不是为了帮你们。只是我自己也有要去到那里的原因。
九相图重复了一遍,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来向面前的人们表示强调。自从他跟着虎杖悠仁一起前往高专,路上一举一动都很安静,习惯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但没有人会忽视他。
生存的意义,战斗的目的。咒胎九相图的存在以百年计算,但烧相他们早已夭折在母亲的腹中,坏相和血涂死在了受肉的当晚,羂索对他们的兴趣在一百五十年前就已结束。而胀相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要搞清楚自己诞生的始末,要回收兄弟们的遗骸,要向自己的造物主展开复仇,要守护还活着的唯一的弟弟。
——天元,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两面宿傩从悠仁的身上剥离出来?
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他站在薨星宫的一片洁白之中,寿命千岁号称全知的术师面向他,纯色的四只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
——这应该问你自己,咒胎九相图,你还记得你这具肉体是怎么得来的吗?
他当然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辍学,帮会,同时和几个女人鬼混,骗钱、抢劫、嗑药,下三滥的伎俩学了个通透,却还是混成那个鬼样子。这样的人哪怕是突然在巷子的阴影里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奇怪,包括他自己。真人的很多试验材料都是这么来的,人类总是忙碌又冷漠,无暇抬头去看身边的陌生人,直到某天被看不到的什么存在捕捉,手脚被钉在墙壁上,口中塞进来的黏腻苦涩和无边的恐惧是最后的记忆。
还有那死亡一样的痛苦,时隔一百五十年仍令九相图战栗不已。


遮挡火球的血潮奔涌而回,那些赤红血液被无形的力量拖拽,随着胀相的手臂与手指起舞,在空中回旋缭绕,在幽蓝火焰灼烧下一环一环滚动,将婆娑的身体限制在血液的牢笼中。
空气震颤起来,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婆娑高高扬起翅膀,每一根羽毛的长度都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类的身高。风卷烈焰,舔舐而过,却在血丝的笼罩下无法突破。被胀相推出去的九十九靠着自己的式神与胀相在火焰中残存下来的血流悬浮在门扉之前,没有丝毫迟疑便将双手插入了门后无尽的黑暗中。
“于诸众生——”
那黑暗中无数的眼球发出尖啸,风声在背后狂呼掠过,金发术师屏气凝神,咒力伸展开来,蔓延至感知能够抵达的极限,紧接着猛地回卷,将那团无形无质的黑暗完全捕捉。
“囫圄禁闭。”
胀相在心中默念,复数的血箭攒射而出,没入门扉后。那些黑暗中的眼球逐个迸裂,喷溅出腥臭汁水,九十九没有松手,式神卷着她的上半身,将那团黑暗彻底从门后拉了出来。


天元没有给他答案,所以他去问了九十九由基,而后者刚刚随手书写下天元护卫班守则的前三条,此时望着他,神情严肃。
——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在不伤害受肉体意识的前提下重新封印特级咒物?
胀相当然知道,他甚至试图从自己不多的回忆中找寻那个令人厌恶的面孔,加茂宪伦是否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频繁回忆令死亡的痛楚越发清晰,可他一无所获,即便羂索做过这种试验,那也是失败品不需要了解的信息。
——很遗憾。我近距离观察过虎杖同学,他和宿傩的“声音”已经混在一起了,这个进程是不可逆的,因为这也是某种同化过程,就如同天元。就算你说让我在你身上做试验也……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胀相点了点头。
——悠仁是不一样的,他靠自己的意识压制了宿傩。
情况变得简单,只要虎杖的意识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吞噬掉宿傩就可以了。但在这件事上,胀相给不出什么好建议,受肉的过程是被本能支配的。他们将肉体原本的意识碾碎,抛弃情感,仅仅留下那些知识,灵魂的残渣。特级的咒力占据躯体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根发丝,将其完完全全转变为他们自己的东西。
他甚至想不起这具肉体原来主人的意识是否真的抵抗过。


天空都变作了幽蓝色。
传说中的婆娑是似鸡的怪鸟,可喷吐火焰,人们时常能听到它们在门后“哗啦哗啦”的怪叫,打开门却看不见这诅咒。
那团不断闭合眼球的黑暗在九十九双手中扭曲尖叫,拖着湿答答的黏液,就仿佛被拖进门框显现形象对它来说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诅咒嘶嚎着、扭动着,直到一切的风与火静止下来,诅咒重新变作黏稠的黑暗,一滴滴一层层被剥离开,开始化作黑灰消散。
九十九松开手,最后一捧残秽也迅速消弭不见,门扉闭合,一丝边框轮廓也消失在空气中,薨星宫结界重又封闭。婆娑被毁掉了本体之后,半空中的巨鸟已经无法再维持形态,重又化为一滩漆黑色的咒力,却在血液牢笼的禁锢中凝成一团。胀相一直望着金发术师,没有在意自己的下半身被黑色液体包裹,赤红色已经混入其中,将咒力的残留交杂浸染,微光闪烁。
九十九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浓重的阴影盘踞在天空中,血与火在其间缓缓流转,胀相背着火光的瞳孔仍被映出幽蓝的光。他像是在看着九十九,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干得不错。”金发的术师毫不吝啬地露出笑容,伸出拇指。
紧接着,半空中婆娑的庞大咒力失去了维系的来源,化为飞灰。赤红的血流翻滚涤荡,压缩的术式被顺势解除,于是半空挂起一道血色的瀑布,向着地面的森林倾泻而下。
胀相便随着血流坠落下去。





守则三: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陌生的咒骸也不行!

“我说啊,既然你不会飞,倒是说一声啊。”
在刚才的战斗中,胀相依靠赤血操术不断地爆开压缩的血液,获取了短暂滞空的能力,但那需要精细的操作,同时也太过危险,毕竟超新星原本是对敌的范围攻击,并不能稳定提供浮力。
战斗结束后,被掉下去的胀相吓了一跳的九十九扯着式神便向下俯冲,仍然没能赶上,眼睁睁看着黑发的九相图被树冠淹没。而等到她找到正从地面砸出的深坑中爬起的九相图时,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拍打身上的尘土与刮蹭的枝叶。于是抱怨便脱口而出。
胀相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头顶的乱发间还夹着几片枯叶,神色波澜不惊:“敌人已经被消灭,回到地面上继续搜索其它诅咒是正常的选择。”
九十九眯起眼上下打量他,眼神鄙视,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胀相也恢复了略显颓丧的阴沉神情,理直气壮回望着她。
就在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消失已久的天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下子吸引了九十九的注意力。
“不需要了,其它诅咒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哦哦原来你没事啊,天元。”金发术师扬头,欢快的语气里勉勉强强可以听到一点认真,但是接下来她的话又失了正经,“刚才你是被羂索吓得躲在薨星宫里不出来了?”
“我在找寻咒灵侵入的方式。”天元已经活了两千年,见识无数,当然不会对九十九的几句玩笑当真,“羂索并不在高专结界的范围内,这次只是他之前遗留的手段,在他的结界被破坏后发动。”
天元的发现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一次的入侵只有几十只狐妖和一只婆娑,实际上一开始的狐妖诅咒完全是从结界内部起始的,之后才是极有针对性的贯通门扉内外的婆娑。若是羂索埋伏的手段被御三家提前发现,他当然会优先考虑通过这样的方式混淆视线并对自己加以预警。如今这样完全不牵扯到高层,而是由两名从来不被咒术界高层所控制的特级战力暗中守护天元的情形,即便羂索是始作俑者,也只会当做是不大不小的干扰消耗吧。
也就是说,狐妖也好,婆娑也好,都不是如今的羂索主动发起的攻击,可以看作事件就此结束。
“可是剩余的诅咒——”胀相仍有疑虑,但是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头顶,身为特级咒物受肉的九相图居然没能完全躲开。
“当然是已经被我们收拾干净啦~毕竟我可是天才!”
九十九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系着领带的小狗布偶样的咒骸骑在胀相肩膀上,一只手搂着胀相的脖子,另一只手揪着胀相头顶扎起的头发。九相图一脸阴沉,却忍耐着站在原地,没有出手。
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踩踏落叶拨开草丛的声音,无数的异形身影出现在他们周围,有大有小,语声嗡嗡,竟全部是玩偶样子的咒骸。
“我一个人就干掉了八个!”
“又见面啦!这次还有新的漂亮姐姐!”
“胀相哥你什么时候再教我们打架啊,这几只狐妖完全不够分的啊。”
咒骸们七嘴八舌,炫耀着战绩,咋咋呼呼极为吵闹,不过九十九勉强从中梳理出了某些事实。
胀相抬手轻轻拍了拍肩头自称为天才的咒骸,咒骸高兴地动了动耳朵,抓着胀相身上的白袍宽大的袖子从他身上滑了下来,顺手从胀相头顶摘走了那几片枯叶。
“这位是小武。我是在破坏羂索结界的过程中遇到他们的。”胀相目光直视着九十九,神情坦然,“一开始他们以为我是敌人,所以和我战斗,然后他们提起了夜蛾正道。我知道他是高专的校长,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是悠仁的哥哥。”
九相图的战斗思路非常灵活,根据实际的战况和当时的心情,他们会选用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时他们往往会采用类似诅咒师的方式先行反击,且毫不留手。但这一次袭击胀相的敌人充分利用了地形和人数的优势,他们的攻击虽然稚嫩生涩,但令人眼花缭乱层出不迭的招数依然让胀相暂时落入了下风,勉强招架。所幸对方并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也没有使用术式,出招的时候还在吵吵嚷嚷。胀相听到了咒术高专校长的名字,首先停了手,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大声喊着哦哦哦原来是正道说过的虎杖同学的哥哥呀,咒骸们也停止了攻击。
“他们要求我保密。我答应了。”胀相说。
所有细微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原本就有的疑惑与事实严丝合缝,九十九不动声色地反问:“所以那块石头是他们送给你的?”
九相图点了点头。他身边环绕的咒骸们听到九十九提起了那块石头,七嘴八舌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那可是我亲手刻的哦,很漂亮吧。”小武指着自己。
“胀相哥哥还送了我们这个!”另一头鸭嘴兽模样的咒骸张开扁平的嘴巴,吐出了某样东西。
九十九看着咒骸们兴高采烈拿出的东西,瞳孔微凝。被握在咒骸们手中的,很明显是花——拥有赤色半透明的剔透花瓣和纤长的花蕊——但那又不是真正的花。
准确来说,那应该是由赤血操术雕琢而成的造物。
是赤色的百合花啊。
金发术师突然笑了笑,这片广袤的森林完全是咒力所化,确实没有花这种东西。不管咒胎九相图是从哪里看到的,或许是随手而为吧,但她觉得这花竟意外地和胀相很相称。
“你说这结界里除了我没有其它‘人类’——天元已经算是咒灵了,你是混血——而这些咒骸当然也不是人类。”
“是的。”
“你还说‘巡逻路上遇到的’并不是指石头,而是这些咒骸?”她继续追问。
“是的。”
面对九十九一针见血的诘问,既然这些被夜蛾正道所制造的咒骸已经主动在金发的特级术师面前出现,也就失去了保密的意义,胀相态度相当平静地直接承认了。
“你居然玩文字游戏!”九十九瞪大了金色的眼睛,一脸痛心疾首。
看到对方这样的反应,胀相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你不是早猜到了吗?”一直关注着结界内部的天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巨大的声音回荡在森林里,因为某些不死术师无力说明的原因而震耳欲聋,“说什么‘要自己找出真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在结界里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吗!”
“啊被你看出来啦~”
被严厉指责的金发术师吐了吐舌头,重又露出笑容,非常熟练地将天元的话语抛到脑后。尽管是在茂密树林中少有阳光,但那头金色的长发和同色的眼眸仍给人明媚与温暖的感觉。咒骸们似乎也因为这新来的漂亮大姐姐而开心不已,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对了,大姐姐,你知道正道去哪里了吗?他还好吗?”咒骸们问。
——夜蛾正道吗?
一丝阴影迅速掠过九十九的心头,看来天元并没有将夜蛾的死讯告诉这些咒骸。还没等她阻止,那边的胀相已经直截了当地开口。
“他死了。”胀相说着九十九曾告诉自己的信息,“就在昨天。”
如同突然失去了咒力供给一样,原本还在笑闹的咒骸们突然静止下来,一双双异形的眼睛直勾勾转向说出噩耗的九相图,但胀相的表情仍然是略带阴沉的麻木。
过了很久,名为小武的咒骸低低地问,脆生生的声音带着茫然:“天元大人,这是真的吗?”
盘亘在树林中的声音犹豫了一下。
“是的。”天元略带干涩的声音回荡在树叶哗啦啦的响声中,“他为了解救熊猫,主动踏入高层的陷阱。”
静立着的咒骸们慢慢转动头部,彼此看了看。
“是为了救熊猫哥哥吗?”
“可正道说他只是出差……”
“天元大人不会骗我们的。”
“正道……死了?”
九十九观察着这些外表各异的咒骸,隐约察觉到他们的特殊之处。
普通的咒骸在制造者输入的咒力消耗殆尽之后就会如同耗尽电量的玩具,重新沦为无知无觉一动不动的人偶。但夜蛾留在薨星宫外围的这些咒骸,怎么看都不像是马上要失去咒力来源的样子,而且这些咒骸的表现太惊人了。虽说此前已经有熊猫那样的例子,但可以自主生成咒力并且还拥有非制造者灌输的意识,无论是谈吐和举止,都如同真正的人类一样,这样的咒骸居然存在这么多吗。
——有人拽了拽她的裤腿。
九十九从疑惑中暂时转开注意力,低头望去,看到一个浑身有着半长绒毛的鸟类样子的咒骸正对着她举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上有着简单的图画刻印,这次九十九看得更清楚了,是无数矮小的咒骸们环绕着一个高个子的人类,他们的手彼此拉在一起。
“这个送给你,大姐姐。”咒骸的声音仍然低落,甚至带了本不应存在的鼻音,但九十九仍感受到这孩子正下意识尽己所能对自己展示善意与友好,“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们这个样子。”
夜蛾校长……
九十九无声叹了口气,弯下腰眯起眼,表情柔和轻轻揉了揉咒骸的头顶。
“你们想飞上天去玩吗?”她问,身后蛇形的式神探头探脑,没有五官仅由简单的咒力团块组合而成的式神在半空中轻轻点着头,又抖了抖背上纤长的翅膀。
这个式神一下子吸引了咒骸们的注意,他们发出低低地惊讶的叫声,围了上去。一个块头较大的咒骸伸出手碰了碰式神的头,于是式神顺势在他过长的手臂上绕了几圈,将他拉向半空。
首次离开地面的怪异感觉让咒骸发出惊叫,但很快,九十九的式神盘绕在他腰上,带着他在空中慢悠悠地转圈,咒骸很快就从失重感中摆脱出来,对着仍站在地面的同伴们发出快乐而惊喜的叫喊。
眼下结界已经布完,敌人的侵扰也结束了。因为刚刚的战斗而耗费了大量咒力的九十九和胀相也需要休息。他们索性便坐在一边,看着勉强恢复了生气的咒骸们纷纷对着天空伸出手,然后一个个迫不及待被式神载上天空玩耍。
“正道那家伙……”九十九小声嘀咕,“居然偷偷制造了这么多自立型咒骸。”
自从对咒骸们说出夜蛾正道死讯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胀相背靠一棵树木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面前摆着咒骸们送给他的石头,将下巴缩进围巾中。
“天元,“他忽然问那不知意识还在不在的不死术师,”你知道羂索为什么要制造九相图吗?”
他的声音很轻。
九十九看向盯着地面的胀相。发生在涩谷的最后一场战斗很短暂,更多的则是羂索对自身野心的宣示。但九相图的长子在其中无疑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并揭露出羂索在一百五十年前的身份,咒术高专的教师们或许还意识不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对手。之后胀相更是直接倒戈与羂索和另一名神秘的冰系咒术师对战,直到九十九出手与羂索对峙,所有人听到那只有大脑的千岁怪物轻描淡写说着制造九相图的初衷——所有人,也包括胀相自己。
现在胀相对着全知的术师发问,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显露出一丝认真,就仿佛他已经忘记了羂索关于九相图失败品的评价。
天元仍在,但他的回答出乎九十九的意料:“我不知道。”
“有很多可能,”不死术师将自己的声音范围局限在胀相身旁,但九相图长子和金发的特级术师坐得太近了,所以九十九也听到了天元的话语,“我无法告诉你哪个才是真正的答案。”
胀相想了一会,视线抬起看着正玩得开心的咒骸们:“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是九十九一下子就明白了胀相的意思。
对于胀相来说,他们——咒胎九相图,同样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
就如同这些咒骸是夜蛾正道制造的,羂索则制造了九相图。
但是咒骸们对夜蛾表露出的态度是喜爱,是期待,是尊敬。当听到夜蛾的死讯时,他们毫无疑问在内心感到深切的震惊与浓重的悲怆。
这是胀相绝对不会对自己的造物主萌生的感情。
九相图对羂索唯有仇恨。
可他们都是“父亲”,到底又有哪里不同呢。
这困惑自从他见过森林中隐藏的咒骸们后就一直萦绕。所以他保留了咒骸送给他的石头,帮他们打听夜蛾正道的消息,又对九十九由基隐瞒了咒骸们的存在。
正如同他对羂索的恨一样,这困惑也是真实存在的。
和十年前陷入迷茫看不到本心的夏油杰不同,九十九由基清晰地“听”到了咒胎九相图内心的“声音”。正如同胀相坚定相信虎杖悠仁是九相图的幼弟一样,他对于羂索的仇恨也没有掺杂任何的杂质。
他的爱与恨都如此纯粹,以至于一言一行全部收发由心,没有半点虚伪。
胀相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九十九继续慵懒地坐在原地,只是看着远处的咒骸们与自己的式神玩耍,丝毫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
没过多久,草枝和枯叶被踩踏的沙沙声响起,离开的九相图又回来了。九十九回过头,看到胀相正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六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
——那是他的弟弟们,已经死去百年的其他六个九相图。
天空中的式神落下来,将最后被载上天游玩的小武轻轻放回地面,咒骸们兴奋地回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胀相。
九相图长子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在咒骸们疑惑的目光中停下脚步,弯下身跪坐在地上。
“这是脓烂相,这是淤青相,这是啖相,这是骨相、这是散相、这是烧相。”胀相将装有弟弟们遗骸的玻璃瓶珍而重之地一个一个摆在地上,向咒骸们介绍着,“他们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们。”
咒骸们凑过来,小武蹲下身仔细看着玻璃容器中的咒物,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但咒骸的爪子尖锐,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胀相看着他。
“他们已经死了,和你们的正道一样,是被杀死的。”九相图长子的声音平缓无波,他苍白的脸上眼窝深陷,眼眶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宁静,带着难以形容的神采,“所以我发誓替他们报仇。”
他一个一个看过那些咒骸的面庞。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他的声音更低,“在我完成复仇之前,你们愿意替我保护我的弟弟们吗?”
“诶?”咒骸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作为交换,”胀相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会为夜蛾正道复仇。只要我活着,所有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高层也好,某个咒术师也好,我都会把他们找出来杀掉。”
这已经是近似结下束缚时的言灵了。
九十九由基单手叉腰,在远处站着,神色隐没在金色的发丝中,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所以,你们愿意,替我保护我的弟弟们吗?”胀相声音低沉,又问了一遍。
咒骸们彼此看了看,似乎是不知所措。只有小武向前一步,他小小的身躯比玻璃容器高不了多少,但是说出的话却和胀相的请求没有任何关系。
“正道他啊,总是很忙,经常出差。他把我们安置在森林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来看望我们。但每次要出远门之前,都会特地来告诉我们。”
咒骸的外表是固定的,区别只是内里灌输的咒力核心,根本没有人类所谓年龄的概念。但这些自立型咒骸是不同的,九十九可以很明显感知到他们和熊猫身上类似的部分——那就是自我。小武站在那里,脖颈上整整齐齐打着领带,小狗玩偶的脸庞上,眼睛睁得很大,嘴角的线条向下撇着,是格外生动的、仿佛人类一样的表情。
“这次他离开的时候也是,说着要出差很久,还让我转告大家。他说这里是天元大人守护的森林,即便他不在了,也不会有事的。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小武努力想做出笑的表情,“所以啊,我现在很庆幸,有在最后拉着大家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我告诉他,我们都会想他的。”
咒骸们的身体抖动着,他们的躯壳只是人造物,纵使脸上的神情再怎么悲伤,也流不出眼泪。
“我们都清楚,如果在外面的世界,我们这样的存在大概会遭遇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正道才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大家都很喜欢他,是正道让我们第二次活过来,能够再见到亲人,能够让亲人再见到我们。我们非常……非常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所以——”
小武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所以!”他大声说,“——之前能够和他有正式的告别,真的是,太好了!”
他身后的咒骸们放声大哭,那哭声并不好听,甚至怪异可笑。胀相静静看着他们,即便是咒骸非人的外表,那股浓重的悲恸依然展露无遗,在咒力的森林中流泻而出,引动风声应和呼啸。



最终咒骸们答应了胀相的请求,他们带走了胀相的弟弟们,再次隐没在森林之中,杳无踪迹。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与树的间隙后很久,胀相依然不言不动,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舍不得?”
胀相低头看着九十九,对方微微探过身,从侧下方向上看着他微垂的面庞,表情仍然是那种不带任何恶意的、纯粹的好奇。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坏相和血涂出发去八十八桥的时候,是胀相看着他们的背影。虎杖和他告别的时候,也只留下一个挥手的背影。现在,他最后的六个弟弟也被他自己目送而去。
难道哥哥不是要走在弟弟的前方吗?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的弟弟们全部留在了过去,便把胀相也拖拽着停下了脚步。他迈不动步子,因为曾经的他只要前进一点点,就远离弟弟们一点点。
现如今他一遍遍目送兄弟的背影离去,怀里还遗留装着弟弟们遗骸的玻璃容器冰冷的温度,这温度轻飘飘牵引着他继续向前,将胀相推向那片隐隐约约的光明,推向他们最后还活着的弟弟。
是的,九相图本就是一体。无论胀相在哪里,弟弟们都会与他同在。
“你是故意的?”见胀相没有反应,九十九直起身,随手逗弄自己的式神,表情温和,又带着点狡黠,“用这种方式让他们远离战场,远离危险。”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胀相沉默了一会,他刚刚许下了一个诺言,答应一群咒骸,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类复仇,尽管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谁。哪怕是十天前的他,这都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但这样也很好。”
九十九轻轻吐了口气。
“这些咒骸,我也不想让他们参与和羂索的战斗。”并没有在意胀相的回答,九十九转而同样看着咒骸们消失的方位,“虽然咒骸天生就是为了咒术师战斗而制作的,但我想夜蛾校长原本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还是孩子,不应该踏足战场。”
九十九转头,发现胀相已经收回了视线,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不再死气沉沉,深沉的黑色中蕴着微微的光。
“他们确实和你很像,不是么?”九十九眨了眨眼。
胀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羂索为什么制造了九相图,对于现在的胀相来说,他已经重新拥有了活着的权力,有自己的力量,还有想要做的事。
无论是咒骸还是咒胎九相图,他们诞生在这世界上,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身边的一切,拥有自我的意志,那便再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了。
“呼~新的结界铺设完毕,羂索留下的手段也处理干净,这就算暂时结束了吧?还真是累呢。”九十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了扭脖颈,转身向他们在薨星宫旁边的临时住所走去。
胀相没什么反应,只是也跟着金发术师离开。
“啊对了。”
九十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着胀相扬起笑脸。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END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