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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今晚老地方吗——”

佩利的声音隔着哗哗的水幕传进浴室里变得不甚清楚，雷狮扯着嗓子问了一声“你在说什么？”门外一阵黑影晃动，佩利高分贝回答顿时在耳边炸响：“我说老大，今晚还去撸串吗！”

雷狮关上花洒，边搓着头发边拉开门走出去，完事还甩了眼巴巴等在门边的佩利一脸水珠，惊得佩利马上跳开。

“去去去，马上就好。”他在衣柜里一阵翻找，拉出一件黑色背心，再穿一条短裤，头发也没有吹干就和佩利勾肩搭背出了宿舍门，找帕洛斯和卡米尔撸串去了。

盛夏的傍晚总有说不明的闷热感，从地表返上来的热度分外沤人。热风呼呼地吹了一会把雷狮半干不干的头发吹得几乎全干了，明明刚刚洗过澡，一走出空调房就觉得皮肤上又起了一层细汗，黏糊糊的。

他们系刚刚和隔壁打了一场篮球赛，雷狮作为主力在球场上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全场没有什么人防得住他，胜利是毋庸置疑的。整个场地的声音加起来都没有围观的小女生们叫得大声。比赛结束后对面还有些不服气，说要不是安迷修不在，这一局谁胜谁负还不好说。雷狮当时嗤笑一声，说就凭安迷修那三脚猫功夫，来了照样防不住他。

雷狮和安迷修关系不好这件事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对面对雷狮的垃圾话习以为常，约了下次再战就走了。

其实两个专业之间的关系并不差，因为还有公共课所以经常凑班上课。但是雷狮和安迷修的关系很微妙，让两个班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上公共课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坐左边边一个坐右边边，中间隔了将近一百多个人，就算是这样他们还会经常因为一个问题在课堂上吵起来，吵得全班没谁敢说话，教室里都是他俩的声音。老师乐得往椅子一坐听他们争论，等他俩争完了两边都夸几句，说雷狮同学和安迷修同学说的都有道理，可以下课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有的女生偷偷吐槽，坐得那么远还要互相针对，下回他俩并肩坐第一排我看就没那么多事。

这话让帕洛斯听到就乐了，说为了大家未来的眼睛着想，还是别了吧。

佩利还在回味今天下午的比赛，和雷狮讨论一些精彩的得分点：“老大你今天那个走位真的厉害，就算是安迷修也拦不住啊！”

安迷修，雷狮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本想回应佩利的夸奖，话到嘴边变成：“安迷修今天干嘛去了，他怎么没来？”

“哎？”佩利愣住，脚步都变慢起来，他努力地回想了一番，“帕洛斯说他代表他们班去联谊了。”

安迷修是班长，长得又高又帅，能力强还温柔体贴，见人先带三分笑。每次有联谊活动都被班里推出去当门面，给他们班长了不少脸。雷狮有时会看到几个面带绯红的女孩子与安迷修同路，八成是做课题的搭档，不知道安迷修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子们捂嘴笑。他总是这个样子，明明和他接触过的女孩子都说他不是当男朋友的最佳人选，却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靠在他身边。

两个班也曾举行过几回联谊活动，雷狮向来是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的，唯一一次是被导员秋摁着头去。那次安迷修当主持人，雷狮鬼使神差地坐了全程。

他承认安迷修这个人长得不错，但也就停留在外貌方面。雷狮发誓这辈子除了他大哥还没遇到过一个和他如此话不投机的人，他们能从教室吵到宿舍。安迷修是学院纪检的部长，每次寝室检查都能从雷狮宿舍搜出违禁电器，安迷修收一个雷狮就买一个，一直斗争到安迷修换届。

安迷修退休了还不肯放过雷狮，隔三差五就去敲雷狮宿舍的门，门一开雷狮坐在锅前一手捞面一手举着鸡蛋，问他：“来一口？”

八字不合也就这样，安迷修是天生和他不对盘。

天才黑下来，学校附近的夜市就渐渐聚起了人，开始变得热闹。空气里都是调料的香气，雷狮拨开烧烤的烟雾走进烧烤的天堂，天边还夹着一寸橙红，像极了烤炉里烧得发红的木炭。傍晚的酷热终于消去几分，炉上噼啪的火花又重新点燃了夜晚。冰啤酒刚刚端上来，碰到冰冰凉凉的杯壁大家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除了冰啤酒和烧烤还有什么和夏天的傍晚是绝配呢，雷狮尤其钟爱这样的夏天。

有不少相识的人路过他们身边，和雷狮比较熟的会停下来与他多讲几句话夸他今天的球打得好。雷狮不客气地收下赞美，请他们来碰一杯，冰啤酒碰过一圈，安迷修的身影出现在香料味的烟雾里。

安迷修从联谊会上出来，穿得很正式，西装外套规规矩矩地搭在臂弯里，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倒是扯得松松散散，站在一群出来休闲享受夜生活的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像城管来查违规摊点。他就站在雷狮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彼此，雷狮问他哇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吗？朋友圈养生保健的那个人还是不是你？

和安迷修同行的是两个女生，听到雷狮声音从安迷修身后探出头来，头顶粉色星星发卡的女生夸张地说：“哇，是雷狮耶。”是安莉洁和凯莉。

雷狮看了她们一眼，对安迷修说：“没想到啊安迷修，出来带这么多女生呢。”

安迷修尴尬地摸摸鼻子，解释道：“刚刚输了游戏，答应请她们吃烧烤才来的。”

“就是就是。”凯莉在旁边搭腔，“雷狮你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不会和安迷修谈恋爱的。”

这话说完连安莉洁都笑了，安迷修叫道小姐们这样说很伤我心的，能给在下留点面子吗。

这个点的烧烤摊已经没有位置坐了，安迷修和两个姑娘转了一圈都找不到空桌子，雷狮一群人也认识凯莉她们，就大发慈悲允许拼桌。安迷修落座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喝西米露的卡米尔不动声色地往雷狮身边挨，把安迷修挤到离雷狮更远的地方去。

点单点单，雷狮把菜单往安迷修那边甩，安迷修把菜单推到女孩子们面前，说自己不喜欢吃烧烤。

安迷修你真没意思，雷狮又指使佩利给安迷修倒酒。佩利别的不说，手最快，安迷修还没来得及拒绝满杯冰啤酒就敲在他面前，溅出几点泡沫。“你是对我们雷狮老大有什么意见吗？”佩利问。

他抬头去看桌那头的雷狮，雷狮正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紫色的眼瞳笑眯成缝，露出一点明亮的光来。他对安迷修不怀好意的时候总是这样笑，安迷修有时竟然还觉得很好看。

雷狮此人很怪，具体表现在本来就比一些女生要白，还怎么晒也晒不黑。下午刚刚在三十多度的烈日下打了一场球，下场的时候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晒得发红，结果现在坐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还是白白净净一个小伙子，根本看不出哪黑了。安迷修看着雷狮，觉得有些羡慕嫉妒，还有些不明不白的情绪漫上来，在夏天的温度里迅速发酵。

他们隔着一桌燥热的空气安静地对视，直到凯莉把菜单甩回雷狮面前才作罢。雷狮拿起菜单，举着圆珠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把他们四人组爱吃的东西全部点上，又说：“烤大肠，安迷修，吃不吃？”

安迷修眉头一皱：“我不吃。”

“掌中宝呢。”雷狮像没听到一般，接着在上面勾勾勾。佩利在旁边喊我吃我吃，帕洛斯也慢悠悠地说先来二十串吧。

安迷修不为所动：“不吃。”

“再来十串牛肉炸弹。”雷狮自言自语。

卡米尔终于放下西米露的空碗，拿起另外一碗绿豆冰，缓缓道：“大哥，烤鸭肾。”

“点了点了。”雷狮伸单子给卡米尔看，接着报菜名，“烤韭菜，安迷修你不会连这个都不吃吧。”

“我真不吃，你非要给我点的话来壶罗汉果吧。”安迷修捏着那杯冰啤酒，酒已经不太冰了，厚厚的泡沫也消下去许多，只剩下半杯。雷狮见状，给佩利一个眼神，佩利立即给安迷修满上。

凯莉是拱火老手，一边嗑瓜子一边道：“不喝就下桌啦。”

雷狮也把自己的空杯满上，暗示安迷修要和他对吹，都到这个份上了安迷修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和雷狮对了好几轮，佩利跃跃欲试也要和他拼酒。安迷修其实酒量不差，被灌了好几轮还坐得很直。凯莉一拍桌子说拿杯来本小姐也要会会这个男人。安迷修想拦她，却被安莉洁挡下来，小声地说凯莉高兴就让凯莉喝吧。

烧烤一盘盘端上来，大家一哄而上，一手烧烤签子一手塑料酒杯。夜市越来越热闹了，食物在烤架上发出汁水爆裂的声音，混杂着隔壁桌的猜拳声，酒瓶碰撞的脆响能从街头传到街尾。后面那一桌的女生们不知道在聊什么八卦，笑声惊天动地。安迷修似乎被这种气氛感染了，被雷狮塞牛肉炸弹的时候也没拒绝，一口咬到被牛肉包着的多汁泡椒，辣得面目扭曲。雷狮大笑不止，原来是故意整他。

罗汉果最后还是没点成，安迷修看着地上那些空酒瓶和摆满桌子的烤串，觉得自己明天喉咙就要爆炸。雷狮喝的酒比安迷修多得多，现在醉意浮上脸，嫣嫣红了一片。卡米尔站起来想先送雷狮回去，凯莉和帕洛斯迅速把他摁下来，说你哥还能喝，别管他。雷狮摇着杯子眼神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安迷修身上，点名道姓要这个人送他回去。

我？安迷修诧异地指指自己。

对，就是你。雷狮拍桌子，你开车了吗，带我去兜风。

车是说安迷修的电车，虽然他俩关系很不好，但是雷狮确是安迷修车后座的常客，至今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很遗憾的是安迷修今晚并没有开出来，凯莉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安迷修说开我的。他担心太晚女孩子走路回去不安全，凯莉不耐烦地说你傻啊，不还有安莉洁的车吗。

于是安迷修领着雷狮先走一步，他去找凯莉的车，雷狮站在路灯下等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影子拉得好长。女孩子选的电车个头不大，两个高个男人坐上去十分拥挤，无处安放的长腿显得局促。明显能感到车轮往下沉了一截，安迷修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在心里祈祷不会爆胎也不会漏气，凯莉不会来找他算账。

他们掠过斑驳的树影，把喧闹的烟火都留在身后，街边商铺的音响在放上个世纪不知名的慢摇情歌，混着人声汽笛声风声灌进他们的耳朵里。车行至开阔处，夜风渐渐凉了，雷狮昏昏沉沉，脸下意识贴在安迷修后背上，明显感觉到对方颤抖了一下，开车的姿势变得僵硬，是动也不敢动。

雷狮闭着眼睛轻笑一声，说：“安迷修，你紧张什么，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安迷修开着车听不太清，扯着嗓子问他刚刚说了什么，雷狮贴着他的背摇头。安迷修觉得自己浑身都麻了，放缓车速，慢慢向江边开去。

他们沿着江畔往下走，安迷修慢吞吞地开，听着河水一波一波拍上堤岸。雷狮清醒了点，“啪”地一声摁亮打火机，香烟味顺着风往安迷修鼻子里钻。

安迷修猛地刹车，转身抽走雷狮手里的烟，他才抽了一口，表情很是惊讶委屈。惊讶是好你个安迷修敢抢我的东西，委屈是酒精加成，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但安迷修铁石心肠，反手掐了烟头扔进垃圾桶，车继续往前开。

雷狮把那唯一一口烟吐出来，烟雾飘散在夜里。两条长腿挂在车上晃晃悠悠，企图给安迷修增加前进阻力，安迷修提醒他别乱动，当心掉下去。晚上来河边飙车兜风的社会小青年不少，改装过的摩托排气口声响巨大，口哨声不绝于耳，安迷修和雷狮被当作他们当中的一员，在路上拉拉扯扯，歪歪扭扭，路人见怪不怪。

“雷狮，我真担心我俩一起摔河里。”安迷修无奈地控制方向。

“那不是挺浪漫的吗？”

“我可不见得。”

这段路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兴许是被河面吹来的风抚平了燥热，两人之间难得和平。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安迷修问他今天下午的球赛，雷狮问今晚的联谊，说他去又讨不了小姑娘欢心，应该来打球，打完再一起去吃烧烤。

“球赛没到场我很遗憾，但烧烤不也来了吗。”安迷修偏头，从后视镜里看雷狮。

雷狮扳着他的脑袋，冰冰凉凉的手指贴上安迷修的脸颊，安迷修心一颤，没表现出来。“那还不是凯莉她们带来的，安迷修，你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大学生享受夜生活？”他说。

安迷修笑了：“你这叫正常大学生的夜生活？”

“不是吗。”雷狮撒手，伸长手臂去拦住晚风，风儿卷住他的手臂，从指缝间溜走，“夏天，啤酒，烤串，我怎么能错过。”

“现在算不算呢？”安迷修问他。

雷狮一愣，然后大笑，他拍着安迷修的肩，说算，必须得算。

“很难能从你嘴里听到我同意的事情，这算一件。”

“既然如此，请安迷修同学打道回府吧。”

“为什么？你不是要回宿舍了吗？”

“不回了不回了。”雷狮刷着手机，往正在开车的安迷修眼前送，“生蚝，看到没，他们居然偷偷点生蚝？”

“确实可恶。”安迷修打灯掉头，车速猛然加快，雷狮在身后笑他今天中老年人破戒。

他们掠过来时的树影，又回到夏日夜晚的烟火中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