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更多交流，这位半个“上帝”已经知道这场骗局的核心。

——阿蒙卡了仪式。

祂竟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容纳“愚者”唯一性！

虚假的单片眼镜消失，几近溶解的手指摸出一张竭力想要融入的面具，却被压制着无法得逞。

与克莱恩朝夕相处的生活混淆了规则的判断，而急于给他一个暗示让克莱恩心理也一并死去的“空想家”进一步巩固了“克莱恩已死”的表面现象。

得到了黑夜梦境祝福的克莱恩对心灵暗示有一定的抗性，不会立刻死去，却也不能阻止被“空想家”下了判决的规则认定他已经彻底死了。

一个“错误”就此诞生。

那团如同被泼了热油的奶酪般融化崩解的人形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也被污染扭曲得厉害。

“该谢谢您吗？我故意落下的可以让你乘虚而入的那个空挡……你果然帮我打了补丁。”

不，卡仪式不是核心。

真正让谁也没料到的那个关键，是阿蒙真的会选择为克莱恩放弃生命。

“毕竟是诡秘三家的，打起来不死个几次，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动真格了呢。”

那团几近崩溃的蠕虫一起说道，交杂在一起的声音有些尖锐而疯狂。

“就算权柄替代会死得比较彻底……也不过是睡得沉一些，久一些，对吧？”






被污染撕碎的意识逐渐混乱恍惚，阿蒙艰难维持着“门”的封锁，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回了小时候。

那时的父亲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穿着圣洁白袍手持纯银十字的神父总是很虔诚，带得哥哥也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大人，整天祈祷人类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

天生的神话生物不懂那是什么，阿蒙只有本能带来的对各种诡诈之道的热爱，追在保姆梅迪奇身后花式恶作剧，弄得这位战争天使十八班武艺全上，掐着时间补一顿打，省得这个小乌鸦乱扑腾惹出大事。

但父亲总很努力去让祂弄懂这些事。

创建魔药体系的时候，整条“错误”途径，都是交给这个极受宠的小儿子去随意发挥的。

唔，至于有没有用“观众”能力去暗示不歪太远以防坑着使用者，就不得而知了。

“偷盗者……诈骗师……解密学者……嗯……”

小乌鸦歪着头琢磨了半天，终于敲定了序列六的名称：“盗火人！”

祂扭头去看自己的父亲，想知道这个名字取得怎么样。

神父赞许地点点头，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想听我说说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蒙对父亲的印象就是那个故事里窃火而死的普罗米修斯。

编纂好的魔药体系最终被命名为“亵渎石板”，它像一道火光，点亮了笼罩在疯狂与黑暗中的大地。

那是祂一手开创的火之初耀时代。

……直到最初的影响渐渐不可压制。

父亲开始被一点点取代，温暖的笑容变成了梳离的温和，眼睛里的希望变得纯粹而冷淡。

偶尔状态好一些的时候，就絮絮叨叨和阿蒙说些什么历史书也找不到的过去，唱不知语言的小曲。

那小曲在阿蒙陪克莱恩回旧日都市时唱过，时隔三千多年，祂才从另一个旧日遗民口中知道了那歌的内容。

也是到那个时候，阿蒙才从克莱恩的记忆里了解到，父亲的悲哀与绝望来自什么地方。

——祂在那样一个疯狂年代聊以寄托的神明，从来不是什么纯净光明的希望，只是同时执掌着“堕落”权柄的疯狂而贪婪的古神而已。

祂想趁自己还有自我的时候把儿子引上正道，但那段时间毕竟太短了。

阿蒙只来及囫囵了解了些“人性”的内容，就眼看着父亲被座下天使刺杀，神战爆发，祂也从此不再是时天使，而是连真神也要忌惮的“渎神者”阿蒙。






此后的日子像一出出怪诞荒谬的滑稽剧。

叛徒登上神位接受万民祭拜，威胁人类生存的超凡物种沦为材料，失去了天敌的人们取得了这场种族之战的胜利。

然后将枪炮瞄准了彼此，血与火的纷争再次席卷了整片大地。

……人性吗？

阿蒙摩挲着单片眼镜，俯瞰着这一出出闹剧。

有趣，有趣。





直到那点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被超新星爆发的炽烈光芒撕得粉碎。

星空逆旅归来时，阿蒙毫不犹豫就选择再次去了克莱恩身边。

但祂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天尊烙印严重影响过的“诡秘之主”。

那种幽暗疯狂又透着对往昔深深追忆的眼神刹那间将阿蒙带回了三千年前，那个“上帝”一点点苏醒，而父亲竭力压制着想保持人性的时间。

祂看着克莱恩坐在桌边，一遍遍用中文写下不愿忘记的事情与感触；看着克莱恩和往日好友见面，却又怕伤害到他们，让阿蒙先寄生在自己身上作为保险。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拿我当保险的吗，愚者先生？”

那段时间的克莱恩是真的非常危险，阿蒙分身本体都不知道被弄死了多少次，被掐着脖子按在什么地方竭力用语言把这家伙安抚下来都是常态。

虽然一上来就是卡了“恋人”的双重含义“在一起”，但两人都对这段关系怎么来的心知肚明。

……不过是一个充满攻击欲的旧日，允许了一个不那么容易完全挂掉的昔日敌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可即使疯成那样，偶尔的正常间隙里，克莱恩也是一次次疲惫地向阿蒙描述自己心目中的良好秩序该是什么样的，也从不愿被称为“祂”。

……他从那时就在为自己有朝一日战死，临阵将位置交给阿蒙做准备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欺诈之神抱着怀里的诡秘之主，声音低缓诱人：“我会带你找回正常的状态，稳固权柄，将那些精神烙印统统压下……而我将籍此找到人性。”

克莱恩幽黑的眼睛淡漠地扫了祂一眼，呵了一声。

当对方以为被骗而没有行骗，这也是一种诈骗。

阿蒙低头吻了过去，没躲开克莱恩猛然收紧的齿关，交换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吻。






二十二条神之序列总有一些不可违拗的扮演准则，即使完全消化也会因为偏离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当魔女坠入情网，当猎人献上忠诚……

当错误追寻正确。

看到那个已经死去却还是保持着守护姿态的身体时，阿蒙想，这个人确实已经用一胜一败教会了自己什么叫勇气与牺牲。

疯狂混乱的神话生物终于在那张悠然愉快的画皮之下有了触动，产生了一点别样于神性本能的感叹。

那是克莱恩赋予祂的人性。

当初没来及帮父亲摆脱影响，现在，祂不会让克莱恩走上同一条不归路。

至于为此背叛亲人？

那个用父亲好不容易护佑下的人民制造混乱稳固锚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算祂亲人？







躯壳崩溃，天使之王级的精神烙印却一时尚未死去。

离开了满是污染的身体，那虚影看起来甚至正常了不少——年轻男人整了下的长袍，翘起二郎腿，坐在那堆不断裂解的蠕虫上，抬手从历史孔隙里招来一本书，悠哉悠哉朗读了起来。

“我主居住在天国和灵界之上，仁慈洒满大地……”

这段与当初“上帝”圣典太过相似的话让神父目光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来找回对方与自己的共同阵营。

但阿蒙很快停下了朗读声，把书合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嘲笑道：“这书编得可真长，看来我读不完了啊……那还是挑重点吧。”

手指划过纸面，跳到了天使介绍部分的尾页：“与惩戒天使相对的是时天使，祂是古老年代里的王，最终臣服于我主，为祂敲响天国之钟……”

阿蒙顿了顿，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内容，又读了一遍最后一句。

“为他敲响天国之钟。”

摇摇欲坠的封印被更高位格的权柄击垮，时天使抬起头，看到身边涌出大片历史迷雾，看到从时间孔隙里猛然窜出的漩涡般的触手。

行将消散的虚影回光返照般凝固了一点。

祂看着那带着令人发狂的邪异花纹的触手，轻声问道：

“我现在，可以被称为‘他’了吗？”





两个月前，深黯天国内。

这位昔日“救赎蔷薇”的领导者看着身披兜帽斗篷眼神幽黑的年轻男子一步步走过满是夜香草与深眠花的大地，轻柔招呼道：“诡秘。”

“我不是诡秘。”

阿蒙扯了扯领口，把那件衣服变回了自己熟悉的古代魔法师长袍，勉强扯开一个戏谑的笑容。

于是黑夜已经明白了祂现在的状态，点点头道：“阿蒙。”

“堕落母神已经死了。”

这位状态不是很好的双途径伪神没有寒暄，直入主题：“这不是单纯‘空想家’可以虚构的权柄，我怀疑‘上帝’已经复活，希望再刺杀祂一次……你会帮助我吗？”

“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如果克莱恩来找你了解情况，不要告诉他我还没晋升诡秘，以及在我动手的时候，把他封印起来……还有，保护风暴烈阳和知识，尽可能削弱‘上帝’强行聚合的影响。”

沉黑幕帘无风自动，层层祝福叠加了上来。

黑夜柔和的嗓音响起：“好运不是我的权柄，但还是祝你一切顺利。”






封印减弱的瞬间，克莱恩已经明白了阿蒙的全部安排。

……也明白了阿蒙为此付出的代价。

离开本体干扰，藏在他所附分身内的“错误”与“门”两序列的唯一性存在感格外鲜明。

他木然伸出手，几乎全凭本能破开了那削弱的隔离。

穿越无门之门。

解开“黑夜”的隐秘与“门”的隔离。

——“门”晋升仪式，完成。

在他人的成神仪式上取代对方。

阿蒙延续了一个月的“愚者”晋升仪式，正等着他踏破历史迷雾归来的一瞬间交予取代。

——“错误”晋升仪式，完成。

愚弄一次时间、命运或历史。

这场长达两个月的身份错位，是来自阿蒙的愚弄，也是来自克莱恩的愚弄。

——“愚者”晋升仪式，完成。







源堡被昔日主人的气息引动，刹那间沸腾了起来，与三个权柄一同回归。

同时登顶三途径并容纳源质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就不曾有人研究过这种顺序的优劣。

但这样本就执掌过、带着自己的精神烙印的权柄再次瞬间集于一身，能达到的效果无疑是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比拟的。

阿蒙的虚影为来者戴上那张“愚者面具，低声笑了起来，和残躯中的非凡特性一起融了进去。

克莱恩抬起头，眼底一片幽黑，却不带一丝疯狂。

这位新晋的“诡秘之主”伸出手，小心翼翼接住了一条蜷成一团毫无生机的时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