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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王者荣耀 马超 , 司马懿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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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9
2022-1-18 21:57
【超懿】谁钻进了斯金纳箱
非典型Fork&Cake设定,私设众多。
血腥情节慎入。警告,这不是玩梗。本文可能会造成生理及心理的不适。它的阴暗面不是用来磕的。
全文7.55W,为防止屏蔽,将分段定时更新上传。
阅读前提示:
自然人享有生命权、身体权、健康权等权利。
自然人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严产生的其他人格权益。
《民法典》第991条规定:“民事主体的人格权受法律保护,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害。”
《民法典》第1002条规定:“自然人享有生命权。自然人的生命安全和生命尊严受法律保护。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权。”
《民法典》第1003条规定:“自然人享有身体权。自然人的身体完整和行动自由受法律保护。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害他人的身体权。”
请在阅读前,慎重重复以上条文。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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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钻进了斯金纳箱
司马懿在家的时候几乎是从不出屋的,除非合租人再一次忘记了带钥匙。
所以当他终于从纠结的创作时间中抬起头,拿起了已经排了一排未接来电的手机后,本想去厨房给自己找点夜宵的行为优先度就排在了打开房门之后。他看见已经冻的鼻子发红的马超蹲坐在门口,身上还穿着薄运动服,眼见的就是准备直奔向重感冒的康庄大道。
“你今天出门前带了钥匙。”司马懿肯定的点头,把人放进来,刚想发个善心给舍友倒杯水,最后看着满手的颜料皱起眉毛,忍着没有去碰透明的玻璃水壶。转头挑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浴室,意思是今天太阳能被晒了一天,洗澡水正好。
当着他的面,马超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连忙从阳台上扯了浴衣和毛巾,急匆匆的往浴室跑。穿回来衣服直接被他扔在了地上,只是接近就能感到往外泄露着寒气,更让司马懿避而远之。临着终于打开了水龙头,花洒里的水喷在皮肤上,激灵灵打了个颤的同时,马超发出一声长叹,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往外边喊着解释自己回来如此狼狈的原因:“今天社团组织大四的退团,之后顺便聚餐……没想着聚餐的地方就在附近,吃完饭就没回去拿东西。”
司马懿冷哼一声,在厨房里认认真真的往双手上涂满了橄榄油,把皮肤上的每个色块稀释开,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灰色,用肥皂与清水冲洗掉,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他随意的将水珠甩掉,依照记忆从几乎没人动过的抽屉里找出了看上去应该是感冒药的东西。按照常识他应该按照剂量取出需要的药片,但是远高于常人的阅读理解速度并没有给他带来在看说明书上的实质帮助。
浴室的门关不住马超撒欢,大小伙子冲着水嗷嗷撒欢的声音足够被人投诉噪音污染。他费力的看完了几个外包装的规格时已经觉得脑子不太够用,正在他艰难的阅读着说明书上的分子式时,他的手机再一次亮起了屏幕。
他划开解锁,屏幕上短消息的白底光投射到眼底意味不明。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司马懿将屏幕按熄,没有看完的说明书被他扔回了盒子里,一股脑堆在桌子上。他穿上外套拿着手机准备离开家,临走前敲了一下浴室门,马超瞬间噤声,按停了水龙头,将浴室门打开了一条缝。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洗完了出门自己吃药。”他顿了顿,“我自己带钥匙了。”
大晚上的艺术家出门找灵感是太正常的事情。
最后他伸手将浴室给他关上,转身换鞋,离开了家。马超听见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是皮鞋踏在瓷砖上的轻响。最后大门合上,咣当一声,世界重新回归了他一个人。
他长出一口气,将自己扔在门背后,慢慢坐在了地上。花洒里剩余的水一滴滴落下,滴答,滴答。
整个浴室里没有一丝热气。
他抬起手,被冰冷的水冲过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但是他觉得他的血液依旧在沸腾,唇齿间鲜美的味道留着余韵,舌尖回忆着不过数个小时前是怎么和柔嫩的触感依偎着,最后狼狈的囫囵入腹。那味道像用微甜的酱油浅浅抹了一层的鱼肉,也像极了被炖至融化的牛筋。他骑着单车横穿整个城市任由寒风扑面而来,自己激动的如同夏至日蒸腾的火炉。味觉的失而复得带来的是直冲神经最深处的刺激。
他发着热,将头颅埋在手臂圈起的黑暗里,回味着难以忘记的冲击,哪怕世界一片冰冷。
…………
司马懿开着车赶到目的地足足用了快一个小时。他在即将抵达午夜的城市怀抱里横穿它的胸膛,如果不是红绿灯过分不赏脸,或许他能更快非常多。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烂尾楼外无声无息的围了一圈安静的汽车,假装这里变成了临时停车场。
他上了楼,看见众人在水泥骨架中,围着一张变的空荡荡的床。床沿落下一只缺损的手,手腕内侧的胶布只剩最后一角贴在皮肤上,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一半。
“他一直假装自己曾经自杀过,用胶布盖着手腕,实际上胶布下是屏蔽贴。”比他先来的同事摇头,给他让开了位置,“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抓住的,他去世之前应该……并不是很舒服。”
同事换了一种生硬的解释方式,事实上当司马懿看见那带着收缩的刀口时,便已经知道他和他之前的那些被发现的同伴一样经历过了什么。闪光灯咔嚓一下将受害者空荡荡的眼眶拍入了底片,之后是能够看到骨架的四肢,敞开的干瘪的的腹腔。专业人员带着手套拿着滤网,在腹腔的血水里小心来回捞了几下,觉得手下变沉时小心上抬,定睛一看认出滤网正中多了两块切的方方正正的柔软肌肉。
旁边传来低低的干呕声,已经有不少人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暂时离开了第一现场。司马懿站在尸体旁边,低垂着眉眼安静的俯瞰同类的身体僵硬着摆出扭曲的姿势。在他端详着同类时,楼梯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来人看见他站在尸体旁,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扭头质问身边 的工作人员:“不是说了让他放大假吗!你们谁又把他喊过来了?”
工作人员讷讷几声,说不出话来,还是司马懿转过身,朝他们点头致意:“我前两天拿刀架他们脖子上说的,再出了事必须喊我,他们不给我打电话,我就回所里拆他们办公室。”
司马懿说的轻描淡写,不过没人觉得他仅仅是说出来而已。所长气急,也拿他没办法,当着一群人的面更不好发火,最后只能两个人并列着站在受害者身边,低声抱怨:“真就是个祖宗,你不知道你的审核报告还在我手里压着吗。”
“精神评估报告就是张废纸,谁看那东西。”
“你是不看,但是上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所长忍着鼻端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简单看了下受害者的状况,闭上眼扭过头去:“今年第四起了。”
“嗯。”
“距离上一次的间隔更短了。”所长叹气,“Fork对于Cake的血肉渴求就像个无底洞,只要一旦开始了就根本无法抑制。”
“……”
“你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好像您刚刚还说不要我插手了。”
司马懿难得幽默:“因为被禁止所以懒得看,逻辑合理。”
研究所所长想抓起点什么把他揍出去。司马懿难得的在现场咧开嘴笑了笑,伸出手,给面前的受害者盖上了白布。之后就有人走上来,拿着防水布袋子将他一点点收敛起,小心翼翼的搬下楼,取证组搜索着灰尘里的微粒和毛发,午夜的风从四面没有遮挡的水泥框架中蜂拥而入,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空气中游离的血腥味就烟消云散了。
司马懿跟着搬动受害者的人慢慢走下楼,在楼梯口时,他突然低声吐出了两个字。
“宴请。”
和他有几步距离的所长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司马懿恍若未闻,转身,背朝着他,在最后的一级台阶上慢慢的单腿用力,登上三楼,又不断的松开力气下沉,让自己不断的重复着踏上最后一阶的动作。
他的视野在慢慢的沉浮,上下颠簸着望向场地内的角度。时间倒流回到七个小时之前,这里的人还尽数生存着的时候。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冬天冷冰冰的太阳落的不算太早,在迎来最后一个聚会者的时候应该还会斜斜的自钢筋水泥的骨架中铺洒满这片空旷的平台。
烂尾楼附着的灰尘颗粒感丰富,踩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早来到这里的人们汇聚在一起,谈天论地,他们今日的贡品散发着甜美的气息,引诱着腹中饥饿的人们压抑着性子等待开餐的号角。今日的食材被牢牢固定着,无论是挣扎还是扭动,都无法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们会谈论什么?
是谈论一个Cake的肝脏味道会像牛肝一样发甜,还是会抱怨长时间办公室的工作,让肩颈上的肉僵硬滋味变酸再也不适合入口?
他抬头看见的是斜落的,红色的夕阳,轻纱般披在皮肤上。这种通透的,浅薄的红色一般被赋予了在艺术领域里总是会被赋予和水相关的联系。比如水下的芙蓉红,比如剔透的锦鲤红。稀有的鲤鱼成为今天的主角,自人群中挑选出来,放置在正中央,供欣赏者品评观赏。
四周那么的冷,冷的他头脑发晕。而身边聚集的人们齐齐转过头,看向楼梯口。
唰——唰——
等候的最后一个参会者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他们为迟迟到来的人一起举杯,庆祝着新的朋友参加他们的盛宴。
“饮御诸友,炮鳖脍鲤。”
“逻辑合理。”
司马懿在夜风里转过头,笑容带着诡异的温柔:
“你说,今天这里新来的Fork是谁呢?”
……
司马懿在Cake保护协会内部是个相当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他年纪不算大,作为外聘之一他在还读着中学的时候就已经参与进了外勤组的行动,着实让研究所上下过了段每天都可能会被劳动监察大队以雇佣童工的名义找上门的提心吊胆日子,但是那么多年来他参与的越来越多,却依旧没有申请过转正,一直当着他的游离人员,没事就蹲在家里搞他的画。
也不是没有不服气的,但是此人性格恶劣,小心眼的很,次数多了人们宁肯当作看不见他,也好过热血上头最后连脸面都剩不下。
当他破天荒的“犯罪现场的凶手不止一个人”论点传开的时候,更多的人选择了将自己的异议暂时咽回肚子里留中不发。这种言论极易造成Cake们的恐慌,尤其司马懿说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身边的人,是以第二天他人还没仰躺在椅子背上完成补眠,从各类亲朋好友的小道消息蔓延而来的投诉已经一条接一条的飞进了研究所里。送饭的内勤顺手给他带来的投诉通知单捏起来一摞,他看也没看,抽出两张垫着防止汤汁将桌面弄脏,剩下的直接进了废纸篓。
早就被无数Cake动辄投诉威胁的内勤直接竖起大拇指:“牛逼啊懿哥,我辈楷模。”
司马懿把吸管插进豆浆袋子里,转头捏了个豆沙包扔嘴里两口嚼了才算是在糖分作用下清醒。他稍微一熬夜黑眼圈就很明显,此时头发乱着,确实看上去有传闻里面“全研究所最强外聘专家是个精神疾病患者”的架势。内勤送了饭来就没打算立刻走,拉了个椅子坐在他桌子边上,大有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懿哥?懿大神?求教个东西行不行?”
司马懿脸都没抬:“问。”
“昨天晚上那个案子。”小内勤满脸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是凶手是好几个人的?”
“你想听?”
“想,真想听。”
“那你吃过生鱼片没有?”
司马懿吸着豆浆,声色俱茂的给他比划了一下切的动作:“从头开始给你说吧。一般意义上来说,能够生吃的东西都是越新鲜越好,就像人买菜只要有条件都是少量多次买新鲜的吃一样,生食的东西对于人们的心理来说,本能的就带有了‘新鲜’的概念……”
内勤本能的反应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果不其然,他咽了口吐沫,看着司马懿转过头来,两只眼睛像看受害者那样看着他,从胸口到腹腔到四肢,他头皮都在发麻,觉得自己好像就被绑在桌子上,被人惦记着从哪削两片下来。
“对于Fork和Cake的关系来说,Cake的新鲜保持度越高,在Fork眼里就越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根据现有记录,大多数有关于Cake的案件,百分百最终都会发生生食情况,且根据现存的幸存者案例分析,在生食情况发生时Cake依旧意识清醒的情况超过半数,或许我们可以说这种情况可能会占据全部案例的八成左右。以及在各类的案例中Fork对于Cake内脏的偏爱明显……唉你怎么跑了,我还没说完呢”
内勤捂着嘴撞开门,一溜烟的跑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几乎是立刻呕吐声就传了出来。被他差点撞到的所长拿着分析报告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们,之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又吓唬小孩了。”
“不小了,该知道他每天面对的都是什么了。”
司马懿收回了脸上阴森的表情,懒懒的倒在椅子上:“报告出来了?”
“出来了。”所长把文件夹递给他,“你猜的没错,在场的Fork不止一个。”
“Fork的数量不是一两个。”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司马懿打开文件夹,果不其然,受害者身上的信息素残留仅仅是初步分离就已经数量大于五,至于究竟还能再分离出来几个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足以证明城中的Fork已经有组织的碰到了一起。他几下把报告翻到底,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伸手:“拿来。”
“什么?”
“背调啊?”司马懿看见他手上确实没有第二份报告,又把手上的夹子从头翻到尾,“一个晚上了受害者的基本情况还没出来吗?”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里。司马懿看着所长一言不发,终于恍然大悟究竟发生了什么。砰地把文件架直接扔在桌面上,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开始换衣服。
“你冷静一下。”所长去抓他的胳膊想要拦住他,被他直接甩开,“现在只是流程问题没法对你开放一些消息而已,等……”
“等什么?等那什么破烂评估组继续给个疯子看着你承认你必须是个疯子才行?”
司马懿手指上绕着车钥匙,扯着冷笑;“可算了吧,有本事让评估组直接辞了我,没那个本事在这恶心人?让我低头?就他们也配?”
所长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大步离开,等他追出去正好司马懿已经开车准备出院子,狠狠轰了两脚油门,惊着了半个楼的人。一楼大厅里正好有来投诉的Cake,看着他极度嚣张的消失在门口,不忘抱怨两句:“就是这个神经病昨天到处传播假消息的吗?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闭嘴!”
所长难得的当众失态,一拳砸到了旁边摆着彩页的宣传架上。
司马懿走在Cake和Fork对立的最前沿,理论上他是Cake们的保护伞,事实上他和Cake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用非常差劲来形容。从他从事这行业开始,每次结案夹子里都能带着几份Cake的投诉函,包括且不限于投诉他态度不够好,不能对受害者表示安抚与同情云云。
这件事从半年前达到了顶峰——明知自己Cake身份的小孩连屏蔽贴都没带就被网恋的Fork骗出来带进了红灯区,被救出来的时候一条胳膊已经没了,即使是这样还在不断的拒绝救援。一路上所有人被他完全不听劝的尖叫和咒骂折磨的神经衰弱,于是司马懿当着Cake监护人的面,用一个手刀终结了这场混乱。
也就是那之后,对于司马懿的投诉猛的又增长了一个台阶,再没过多久,所谓的精神评估组突然下沉进了研究所。研究所里不是没人嘀咕这大概是铁了心的专门来找司马懿麻烦的。他们对此完全不理解,但是却没有办法提出质疑。
一是没有实际证据,二是谁让他们就干的这个活呢。
在研究所里工作的,多多少少都被各式各样的案例逼的有点发疯的迹象。如果他们从事的是普通社会中同样的工作,或许他们每天接触的最多的是调解各种家长里短。
但是Cake和Fork之间那种天性的,不死不休的捕猎关系,让他们不停的被血与肉淹没,在混乱中挣扎。
司马懿回了家,他把车甩进了停车位时,依旧脸上带着还没消失的愤怒。他不是圣人,他在遇到不公后纵使会用尽方式报复,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此时的怒意减少半分。他想砸点什么东西泄愤,等到摔上车门准备回家时,才想起来八成今天屋里不是自己一个人。
人倒霉了什么事都是会撞在一块的。
他想要用力拧开门把手的动作变的轻慢且迟钝,尽管用力大到依旧像要把它拧下来一样。家里和他离开前没有太大变化,浴室门敞开着,水气早就被蒸干了。转头看看洗衣机早就自动断了电,但是衣服还在里面没有晾起来。
他早饭没吃几口,忍着随便订了一家外卖,留言让送餐的直接把饭挂门口,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自己屋里。他坐在画架前,看着他走之前被他甩了两团颜料已经废掉的作品,拿起了扔在旁边的笔。
一团颜料甩到了画布上。
他本想用深黑色将整个画布掩起,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又将颜料挖走了些许,重新调出了一种深沉的,代表着午夜的幽暗蓝色。那种蓝色披着惨淡的,冬天的月光,于是水泥世界跟着褪色,像劣质的黑白底片。他又想起了空荡荡的,Cake看不出喜怒的眼眶。
月光下他披着白色的纤维布,安静的躺在风中,似乎是听见了楼梯口的声音,他转头,两片唇一开一合。
你在说什么?
司马懿听不到他说的什么,那两片唇依旧执着的开合着,甚至激动的伸出了手。
一只应该无法再称为手的手。
“他一直假装自己曾经自杀过,用胶布盖着手腕,实际上胶布下是屏蔽贴……”
圆形的,不过指尖大小的屏蔽贴贴在他的手腕内测。Fork最为憎恨这种东西。当年屏蔽贴问世,在Cake们将它视作救命稻草的时候,刚刚成立没多久的研究所就被疯狂的Fork在夜间攻击过实验室,损失惨重。
顺着胳膊流淌的血液把胶布洇透了,在空中摇摇晃晃。他失去了小指和无名指,胳膊上随处可见凌乱的刀口。那手臂向着他伸过来,司马懿分不清是求助还是他在邀请。
无论是哪一种,总是需要你上前才听得清,
于是他慢慢的,一步步走过去了。Cake在呼唤着他,他逐渐听见了他的低喃,从小声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得锋锐,凄厉起来。
救我……请救救我……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不——!
他被森森白骨一把钳住,之后天地倒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成为了仰躺在荒谬社会的中央。四面灯光笼罩聚集,身边的人穿着体面,举杯欢庆又一次聚会。他们带着渴求与贪婪的举起他的手,对着他的手指,用力咬下——
啪嗒——
笔杆坠落的声音将他自梦里惊醒。司马懿看着画布上阴森的光影与向着自己递来的邀请,迅速的捞起画笔,用刚才没有用上的颜料将画作重新涂成了漆黑,一直到黑色完全掩埋了其下的低低哭泣声为止。他后知后觉的捞起闪光的手机,所长联系不到他,给他发来了几条信息。
前面的劝解和说教都可以不用去看,他只关注了最后两条:
——外勤组他们点名要你帮忙,他们需要你下实验室。
——你究竟是怎么推测出来现场凶手不止一个的?
司马懿动动手指,发送信息,按熄了屏幕,在房间里孤独的,假装欢快的吹了一个流氓哨。
——一个人大一百多斤只剩一半,一个人无法一顿吃掉六七十斤的肉,逻辑合理。
………………
马超睡的很不安稳。
他总是感觉时冷时热,神经永远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复横跳。他听见自己睡了有相当长的时间后,大门响起,应该是采风采了一夜的司马懿回来,之后他八成是按捺不住汹涌的灵感,将自己关进了自己屋里。
马超无法隔着两个门板的阻隔去听见司马懿在做什么,事实上他这个合租的室友与他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整,每当他关上房门时,这个屋里安静的就像只剩他一个人一样。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是掀开了一半的,不然他不会一直知道自己的窗帘没有关,白花花的太阳照进他的眼底,刺的双眼生疼,但是他连合死眼皮的力气都烧了个干净,更不可能在恍惚中爬起来,去拉上让他无法安眠的窗帘。高烧让他的手脚冰冷,但是喉咙中向外蒸腾着的热浪将咽喉熏烤的干裂如同经历了曝晒的土地,每当吐出最后一丝空气的时候都尖锐的在气道上划出刀口,带着细微的哨声。
直到把他裹的像蚕蛹的被子被暴力掀开。他迷迷瞪瞪的看见室友一脸阴沉的站在他面前,十斤棉的棉被在他手里掂量的和羽绒空调被一样。司马懿看他终于清醒了些,随手把被子给他扔了回去。
“爬起来,吃饭,吃药。”
马超激灵灵打个冷颤,之后通红着脑袋慢吞吞的起来到处找衣服。套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裹在被子里时一直处于几乎全裸的状态,套完了抬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自己房间乱的如同狗窝一样。
你不能指望一个性格没多仔细的大男孩房间能有多整洁。
他低骂了一声,久违的羞耻心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亮了快整天的显示器按死,桌子上的各类书本纸笔胡乱叠成一摞,趿拉着拖鞋迅速将地上肉眼可见的任何物品踢开,力争尽量踢到角落那种不起眼的地方。等他终于跌跌撞撞扶着墙走到门口,又想起了更严重的问题。
所以他急着收拾什么呢,还不是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全被司马懿已经看干净了。
被烧糊涂的脑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思维模式里,他扶着门框,表情悲愤,几欲一头在上面撞晕过去逃避现实。司马懿端着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外卖,看他表情变幻莫测的扶着门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里带着怀疑:“你真烧糊涂了?”
他巴不得,不过接下来他看着满桌的外卖一时间觉得大概可能自己真的烧糊涂了。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年整,生物钟就没有几次能碰到一块去,一起坐在餐桌前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的清楚,而且还是各吃各的拎着外卖占据餐桌两边。
是以当司马懿将满桌的东西推他面前,自己只留了碗白粥的时候,他一度觉得对面是各披着司马懿壳子的假人。在司马懿的监视下,他哆哆嗦嗦的夹起一筷子牛肉面,吸溜进了肚子。
“味道怎么样?”
马超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回话:“牛肉有点嚼不烂?”
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看到了桌角各种被打开的药盒子,马超侧过脑袋又打了个喷嚏。
重感冒能尝出个鬼的味道。
司马懿平常也是个无肉不欢的主,起码马超不止一次的看见他半夜往自己屋里顺烧烤外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突然改吃了素,每一筷子不全是绿根本进不了嘴那种。
他本能的觉得司马懿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一顿饭往喉咙里塞的他提心吊胆。饭后又被司马懿盯着规规矩矩的吃了药,终于看见司马懿端了杯水坐在他面前准备说点什么。
来了——马超想——就知道司马懿不可能白让他吃顿饭。果不其然司马懿非常温和的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后,非常适时的提出了疑问:“你既然重感冒发烧,那你这几天是不是学校需要请假?”
马超心想他人都大四就剩最后一个学期了,量化随便扣课少的他一个星期不去也刷不下来出勤分的,不过他还是保持了一个上进的好学生的形象,认真的回答:“是的,我们要去找辅导员开假条,而且还要拿着假条去每个任课老师那里登记。”
“你课表在哪?”
马超不知道司马懿突然为什么天不管地不管的,这次对于他请假这事这么热衷,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了自己的课表,顺带着连自己学院在哪,辅导员联系方式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干净。等到司马懿露出满意的笑容施施然出了门后,他终于有机会摸起手机,在隐秘的群聊里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匿名群里直接开起了柠檬摊,用以表达网友们浓重到质壁分离的嫉妒。一群人酸溜溜的祝贺着他多年暗恋终于有进展,有人问起,他是个普通人吧,还是个Fork。
——普通人的话平常聚会会不会麻烦一些。
——偶尔的话应该不太会要紧。
——找个普通人多麻烦,不如找个Fork一起。
匿名群里嘻嘻哈哈一片,马超认真的挨个反驳:他是普通人,但是他一点都不麻烦,而且他长的特别好看。
——噢噢噢,见色起意。
才没有!明明已经一起住了好几年了。
——一起住了好几年?到现在才有点反应?你是不是不行?
灵魂连问暴击,马超气急,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群里人们七嘴八舌建议着或许以后等他真成了,每次聚会大可以几个人帮他演戏遮掩着。就是平常万一两个人一起吃饭,可能要辛苦马超演技最好高超一点,才能糊弄过去他根本吃不出味道来的事实。
——有的时候甜言蜜语还是需要多储备一些的。
有已婚的同类现身说法,详细叙述了自己差点因为吃到了长相与实际味道不匹配的整蛊惊喜差点翻车,最后是靠着面不改色的情话涉险过关的经历。其曲折与惊心动魄足以拍段电影。马超溜溜达达的回了屋,将自己埋在床上,看着匿名群里的讨论刷屏,言论从感情咨询渐渐歪楼成了什么时候再进行下一次聚会上。
他看着手机,慢慢戳着屏幕——虽然是决定要找个普通人,但是想到庆祝又要吃Cake,我总感觉有点奇怪。
群里稍微安静了一下。
——这个Fork是不是刚刚转化的?
——好像是,只参加过一次聚会,应该刚刚转化没几天的吧。
——那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正常现象,多吃几回就习惯了。
——还没习惯啊。
还有人非常认真的解释。
——为什么会感觉到奇怪?Fork吃Cake是天性,Cake就是作为Fork的食物存在的,一个是食物,一个是自己日常生活,并不冲突。
——还是经历的太少吧,等时间长一点就能分清他们之间的区别了,实际上就像普通人食用家畜的肉一样正常啊。
——幸亏找的不是个Cake?
——你们在做什么梦,Fork和Cake?Hello?有成功在一个屋里住过的吗?
——隔着半条街都能发现了吧。
群里的话题又歪向了奇怪的方向。马超的手机震了两下,邀请他入群的管理员对他发来了信息:学长您还好吗?
很好,只是还有些不适应。
刚觉醒的都会这样,多参加两次聚会就好了。
今天可能需要学长帮个私人的忙,您还记得您之前做的那个团建软件吗,之前我用的手机坏了,换了新机器想再用一下,请问能不能再传一份?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举手之劳而已。
马超干脆利落的给他发了过去,之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当个Fork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什么坏事。
比如满嘴药味可以不用尝出来的时候。
他在药效作用下决定再睡一会。
在马超昏沉沉又睡着的时候,司马懿已经雷厉风行的将马超的病假手续挨着个的搞定。马超睡着时烧的满脸通红的照片居功甚伟,即使司马懿仅仅是个合租人的身份,依旧顺利的走完了所有流程,给自己争取到了名正言顺的,在稷下大学中闲逛的机会。
昨晚的受害者就是这里的学生。司马懿已经离开学校很久了,但是脸好看是人们混淆年龄的最佳手段,他成功的混进了学生中,沿着指示牌慢慢摸到了受害者的院系。每个大教室门口都有着课表,明确分割了它作为教室和自习室的时间。司马懿看着手机,对照着受害者的生平挨个的找着他的教室。就在他对着长且拗口的专业名称觉得自己应该差不多摸到位置的时候,他听见了尽头拐角楼梯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且争吵的话题主角就是受害者的名字。
他放轻了脚步,沿着楼梯的方向走了一段,女孩子质问的声音被压低,另一个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
随后争吵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看见争执的其中一方猛地踹了一下栏杆,之后横冲直撞的往教室这边走了,进了暂时作为自习室使用的教室时司马懿从门缝里看见自习的人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瞬间对他怒目而视。司马懿记下了他的长相,准备先去楼梯口看看另外两个好像是受害者熟人的人是什么来头。
当他转过楼梯,就知道自己绝对找对人了。
这个刚刚和人吵架的女孩子正蹲在墙边捂着脸哭泣。她松开手抹掉眼泪的时候,露出了一张与受害者神似的脸。
………………
和Fork的突变不同,每个Fork在自己转化之前,往往都意识不到会出现这种人生大变。所以在社会上想快速识别一个Fork非常困难。尤其是成年之后转化的Fork,他们本能且会非常迅速的的隐藏自己,轻易不会被人发觉。
而Cake反之,所有的Cake都是天生注定的,只是说显现出来或早还是晚而已。一个Cake直系后代再出现Cake如同写在基因里的命中注定,而祖先中没有出现Cake的话,普通人转化为Cake的机率无限趋近于零。也依靠这种来自血缘的传承和庇护,才有无数Cake自幼便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的遮掩着自己。
司马懿看着女孩子放在桌子上的手,手腕上她密密的缠了相当长一段的各种珠串。联想到受害者垂下来的那只手,司马懿不用猜都知道,兄妹二人继承了完全相同的体质。她拿着司马懿的证件,打电话向研究所确认了很久。当她将证件交还给司马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包间隔出了相对隐秘的一片区域,能够让他们谈论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话题。
她将证件递给司马懿的时候满脸的歉意,一再的说自己耽误了时间。司马懿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研究所一直没有真正对外界公开,任何一个Cake为了保护自己对外界无限存疑不是错误的事情。她伸出手时足足占据了半个小臂的珠串来回丁零当啷互相撞击着。
看见司马懿的眼神,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哥哥用了自杀的借口,总是在手腕上贴胶布。我不好用同样的方法贴胶布,就带了这么一堆累赘,假装和他一起犯过傻事。”
“这样还是有危险的。”司马懿点头,“你有做过二道防范吗?”
女孩子向他伸出胳膊,稍稍拨拉开珠串,司马懿看见下面被她画出了陈旧的,一道深深的疤痕。她得意的炫耀:“我学过一点美术,没什么别的天分,就是疤痕画的最像真的。”
能把司马懿都能第一眼骗过去,这以假乱真的手艺当真不错。女孩子没得意多久,眼神低落下来:“以前和哥哥一起上学,我每天都会起来给我们两个都画上。现在大学住校住在宿舍里,他不让我天天往男生宿舍跑,就说,反正他贴的胶布够大,让我别那么麻烦着画了……”
“……很抱歉,让你想起来这些。”
“没什么,只是……”女孩子的语气有些不真实,“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做梦,他已经没了。”
他们是同胞的兄妹,自母亲腹中便亲密无间的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哥哥他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我们在还没出生的时候爸妈就通过产检发现我们两个人都是Cake。所以从很小开始,我们就接受了非常严苛的,有关如何保住自己命的教育。”
女孩子回忆着往事:“从小到大,在这一方面哥哥都是做的要比我好。我们之中最开始出现转化的是我,他就像先知一样,那天无论如何都拦着家里不让我去上学,一定要带我去医院。果然到了下午,我们刚刚从医院里找到了联系Cake的医生,在去研究所的路上就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出现了转化。”
“出现转化时,研究所应该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更加神奇的是,当我们两个人先后转化,还躺在研究所里面学习怎么使用屏蔽贴的时候,我们的一个任课老师在这段时间里被抓了,罪名是故意伤人。而当我们的父母一脸庆幸的抱着我们发抖时,我们才知道,被抓走的老师,他是个Fork。”
“我的命是他救下来的。”
她说。
所以她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什么在隐藏这件事上做的面面俱到的兄长会遇到这种惨案。无论天生的直觉还是后天的才智,如果就算是出现了危险,她觉得她应当才是先一步出事的那个才正常。
司马懿在她的帮助下,列举出了一串可能会知道他们兄妹身份的名单。司马懿对照着上面的名字,挨个问下来:“最上面的两个是?”
“是我们的父母。”
“那么下面这个?”
“这个是研究所里负责和我们家联系的联络员,刚才核实您的身份时,我就是和他打的电话。”女孩挨个的指下去,“这个是学校里的Cake保护员,全校的Cake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去找她帮忙解决,这些到这些……”
她指着一片名字,眼神晦暗,“都是这个学校里我认识的Cake。”
“全都是?”
“是的,全都是。”我们通过社团的方式联络在一起,对外我们说自己是社团的人。至于最后这个……”
那个名字被她写上以后划掉,最后又重新写了上去。
“这个人,您刚才也见过,他是我的男朋友。”
司马懿立刻想起了在楼梯间的那场争吵;“他知道你是Cake?”
“他应该知道我是,我们见过家长,基本上是确定下来的关系。关系到风险问题,我一直暗示过他,我是Cake,如果我们走到一起会遇到很大的风险。但是我哥哥他是否知道,我不清楚。”
“那你们今天吵架是因为?”
“因为我哥哥和他是同班,同专业,同宿舍的同学。”她道,“本来那天他们应该是在一起去听隔壁学校的什么报告会,但是他早跑了,去参加他们社团的大四告别聚会。我迁怒了他,觉得如果他和我哥哥一起参会一起回学校,应该就出不了这次的事了。我——我等下应该还要去给他道歉。”
司马懿在送走她的时候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自己,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联系他可能比联系所谓的联络员要安全的多。他看着女孩子郑重的收起名片,在临走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不觉得我有些恐怖吗?”
司马懿没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指指司马懿手边的名单:“这个,你不觉得我有些恐怖吗?”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曾经都和他们发誓,说我们会互相保守着Cake的身份,不再给其他的人说。但是现在我食言了。”
她离开前最后说:“我只是太想找到是谁带走了我的哥哥,任何一个可能我都不想放过。”
司马懿目送她离开,不过刚刚二十岁的女孩子明明是非常青春飞扬的年纪,但是在后面看上去,她挺直的脊背似乎承载着千斤负重,摇摇欲坠的前行。
他拿起手机拨出号码,一遍又一遍的拨出去,足足响了五分钟,对面才接起来。
研究所所长接起电话的时候带着气急败坏:“你小子是故意的吗?”
“我又做什么了?”
“今天一大早给你打电话电话不接,发短信短信不回,现在就一会忙着没接电话,你打的和催命一样!”
所长絮絮叨叨的骂了他一通,才来得及问:“说吧,你找我又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司马懿抖抖手里的名单,借着光线大概的数了数,“就是想问,一般像学校这种单位机构,按照规定是以多少Cake数量来派遣保护员的吧。”
“……所以?”
“正常情况下应该多少人对应一个保护员来着?”
“司马老贼你究竟想说什么,我现在这边很忙!”
“我今天见了受害者家属。”司马懿看着名单冷笑一声,“整个稷下大学只有一个保护员,但是光受害者家属认识的校内的Cake就有超过四十多个,你确定吗?”
听筒对面的声音顿住了,之后他听见了风声和脚步声,所长大概是临时找到了无人的房间,关上门,声音变的严肃:“四十多个?”
“从受害者家属那里写的名单,每个都有名字,而且不包括可能不算在内的。在学校里甚至有Cake自发组织的社团——这和常规的Cake隐藏规定背道而驰,稷下的保护员没有向上汇报过吗?”
“我现在就带人过去。”所长打断了他,“这件事我亲自去处理,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会是研究所的失职。”
“我留在这等你们过来?”
“不,你直接回研究所。”所长道,“带上你的发现,实验室里有人还在等你。”
有了这句话,司马懿回到研究所时,在旁人眼里就有种走路自带反派复仇归来的BGM。从他停下车进门开始,就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他窃窃私语。
大厅里他正好遇上了今天又来转悠的精神评估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司马懿冷哼一声拿他们当空气,评估组就是把眼睛瞪出来也拿他无可奈何。等到司马懿刷指纹进了实验室,隔音性能良好的大门一关,实验室里爆发了一阵迎接英雄的欢呼声。
研究所的人大多数也已经烦透了所谓的评估组,这种压力大到天天神经接近崩溃的地方,一直被人时刻抓着强调你有病或者你马上就要有病,神仙都忍不下去这种日子。普通办公室没得天天锁门,但是扫指纹闲人免进的实验室成了案件相关人员在评估组到来时选择的最佳避难所。之前被他吓唬吐了的小内勤看起来接受状况良好,此时殷勤的又捧着白大褂和安全眼镜过来。司马懿接过衣服和眼镜,把外套里的笔记纸先拿了出来。
“受害者家属提供的可能知道他们身份的名单。”
网调们吆喝一声,拿着纸几个人分了分个数搞交叉对比去了。司马懿接过了今天检验组赶工的检验报告:“你们都看完了?”
“看完了。”有外勤组的回答他,“现在查出来的确定是有7个Fork的信息素残留,现场被收拾的很干净,四周的血迹都是受害者死亡之后滴落在地上的,没有飞溅起的血迹,应该是有所准备。”
“现场应该是用防渗物品进行铺设过,最大可能是大型的塑料布,简易易得,逻辑合理。一般这种东西非常便宜,但是应用度不高,常用的建筑园林类购入都是大宗,查附近有没有零售的。”
网调瞬间就又多了个任务,好在外勤去了个人帮他们一起干,还不算忙不过来。临走时司马懿喊他:“查除了蓝色以外的颜色。”
外勤一头雾水,保持着飞奔在半道的动作摸不到头脑。检验组的人推了他一把,小声提醒他:“蓝色影响食欲。”
于是他恍然大悟,往房间边上那排电脑跑了。穿着白大褂的司马懿硬生生把白色的布料穿出乌云席卷的阴沉感,他拿起笔筒里黑色的白板笔,在指尖上转了半圈捏开笔盖,在白板上唰地拉出一条长直线。长直线的末端被他随手划了个戳点充当截止,写上了时间:
“已知报警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受害者信息经由普通信息库录入触发研究所转入警报时间是十七分钟之后,晚上十点五十二分外勤队接替现场勘察,最后得出结论,死亡事件大概在什么时间?”
“尸体在我们勘察的时候刚刚开始出现僵硬,时间应该不会早于下午4点。”
“很好,上限有了,谁给我个下限。”
实验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下,有人出声:“受害者血液没有明显凝固,真实时间应该相对更晚。”
“腹腔血液中发现柠檬酸钠,用血凝时间评估没什么作用。”检验人员反驳。
“那这个问题就先放这,等会讨论,继续下一个问题。”司马懿换了根蓝色的笔,在整个线头的最前面点了一个点:“已知受害者亲属证词,受害者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她见面,之后受害者今天课程早八,上午满课,下课时间为十一点四十,中午十一点五十许抵达稷下大学食堂与同学共同用餐,用餐结束后他和舍友一同前往隔壁大学参加交流讲座,交流讲座刚开场,舍友先行离开——这个人在刚才那个名单上有,优先查他这段的行踪,这两个学校都是研究所合作监控的,看他录像,找这个人行踪核实。”
监控录像验证了这点,受害者的室友陪着他一起出了校门进了隔壁大学,之后过了没多久室友一个人带着书本离开回到稷下。
司马懿用一个大方框圈了起来,在外面标注了安全两个字:“现在确定我们的受害者在这段时间是在和人群一起活动的,没有落单的时候。”
之后他拿出了红色的笔,这支笔平日里没人用,刚刚戳在板子上就看起来触目惊心:“讲座结束的时间是三点半,三点五十监控捕捉到受害者离开的录像,但是之后稷下并没有他回到校园的记录。”
“但是这段时间应该受害者是安全的吧。”
“在讲座里的时候理论上受害者是安全的,但是事实上很有可能受害者目前处于身边没有熟识的人的阶段,而且。”司马懿用红笔敲了敲时间,“如果受害者遇害的时间上限是在四点左右,那么在讲座期间,他应该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么——”
他用红笔圈起一个硕大的圈:“现在的问题就是,从下午三点五十到夜里十点二十,我们的受害者是怎么从市中心的稷下大学,跑到城郊的烂尾楼的。”
司马懿没有给众人喘息的时间,从时间轴的下面另起了一行:“第三个已知,稷下老校区身处市区,从校区到案发地点没有直达公交线路,最简的换乘路线需要换乘一次,因为线路穿行老居民区,用时大概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地铁用时最短,但是也需要步行接近20分钟来到目的地。驾车时长半小时多点,和地铁加起来差不多。如果是你们,你们会选择什么方式。”
“肯定选择驾车吧,如果带着受害者的话,无论是公交车还是地铁都是有风险的。”
“不应该说有风险,是带着个人应该上不去。”
“但是如果这会受害者是自愿跟着他走的呢?”
所有人顿时齐刷刷看向那个出声的人。刚来不久的实验员被盯的咽了口口水,颤巍巍的道:“之前有过这种记录,受害者被诱拐后自愿跟着Fork离开安全区域……”
回答他的是司马懿直接在白板上画出了两个分支,一个指向标记“自愿”,另一个标记“非自愿”。而原本的三种出行方式没有一个被排除。他放弃了从前往后的推论,转而从后往前去推:“现在我们已经将受害者的遇难时间上限从4点降低到4点半左右了,一个推不下去就反着来,回归最开始的问题,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下限究竟是什么时间。”
“可是这个问题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司马懿究竟这时候谈起来一个无法论证的问题做什么。司马懿暂时合上手里的白板笔,看着半面墙大小的白板上触目惊心的红蓝黑三色,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报案人的资料你们看过了没有。”
“说是这片工地因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进入了破产清算,后来当地委托附近村民看守这片,只要没事就象征性的每天晚上转一圈,也算是给村里额外添一点收入。这次是晚上巡楼的人发现警戒线有被动过的痕迹才上楼发现了现场。”
“最近的村落距离案发现场多远。”
“可能也就一两百米多点?”
“案发当天天气。”
“……晴天?”
人们一头雾水看着司马懿,不知道这些问题和受害者的遇难时间有什么关联。司马懿冷笑一声,重新拧开了笔盖:“你们晚上黑天以后从自己家楼上看不到一百来米外面的楼点没点灯吗?”
享受美食是需要场景的烘托的。
寻常人和美食作伴,往往佐以烛光,美酒与音乐,或者是高朋满座的畅饮与煎炒烹炸末尾带着一点烟火气的安心。享用Cake的捕猎者们自然也想要匹配和一场盛宴配得上的服务,但是他们为了欢聚的场景,往往愁破了脑袋。
烂尾楼是个聚会的好地方,但是如果入了夜点起灯光,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现在是冬天,本地日落时间普遍在五点半左右。加上楼体构造对于光线的遮挡,五点半之前嫌疑人应当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干净撤离完毕——第四个已知,已知原地有类塑料薄膜物体预先清理现场,并且有7个Fork同时毁灭证据,并且在此饱餐了一顿,目前将作案结束时间确定为五点二十,聚会用餐时间约为二十至三十分钟,逻辑合理,那么——”
无论如何,受害者都不可能坐着公交车来到这个偏僻地方。
“去查昨天下午三点四十至五点的地铁进出站监控和附近的红绿灯监控,看有没有受害者和随行人员。现场的物品不会扔太远,请求一下兄弟单位的协助。另外查监控的时候着重查这段时间出现过以后,又在五点半左右再次出现的人,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之一。”
实验室的人们纷纷散开,司马懿站在红蓝黑交织的巨大白板前,最后一次抬起手,在白板中间,框起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框架,框起了一个Cake生命最后的两个小时。他用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白板,白的过分的底色却让他想起了今天上午被他涂黑的底色。
耳边又传来了飘渺虚幻的啜泣声。
他手下力道没有收住,用力过猛,本就不甚稳当的支架偏离了稳定重心,向后倒去。
“小心——!”
好在被人半途捞起,只是铁皮支架划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嘶叫,冲破了虚幻的低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抱怨白板这个惯犯迟早有天要被换掉。司马懿沉默着攥起不必要的手指,掩盖住刚刚捏笔杆太过分渗透在手心里的红色墨水,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自己的外套。
“懿大神——”小内勤喊他,“我们要订饭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我回家吃饭。”
“你家里不也没人吗,在这一起吃了得了,今天外勤组集体请客。”
实验室里响起了叫好声和外勤组的笑骂声。司马懿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家里有人,下次吧。”
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相当于是往实验室里炸了多少斤的C4.
……………………
抓Fork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司马懿14岁入行,到现在远超十年的工龄,在研究所里绝对的笑傲群雄,但是他对于涉案Fork的抓捕率到现在没有突破尴尬的50%。
但是这个数据却非常尴尬的让他在研究所里已经顶上了懿大神的称号。
闲暇之余,司马懿也会思考有关于Fork和Cake之间的差异。上帝开玩笑,造物主在创造基因表达时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于是由人的社会理性维持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批应当生存在野外的进食关系。
他们究竟是否应当再被称之为人呢?
一般理论上,人们将犯下侵犯了他人人格权利的人,有个通俗的形容词叫做“泯灭人性”,即在语义上已经否定了该人能够被称之为人的资格,否认人类的族群中出现了这类有违普遍道德的个体,并与他划分界限,驱逐在外。
但是Fork的隐藏很好,非常好,就算是他们的事迹被揭发出来会造成舆论上的动荡,但是如果他们小心掩盖自己的行踪,他们在普通人眼中就很有可能是某一家让父母骄傲的好孩子,让人安心的亲人,孩子们信赖的长辈……他佩服那些抑制了天性,用一个普通人身份过完一生的Fork,但是——那真的太少了。
如果你有绝症,而你知道了在这个世上有唾手可得的特效药,你有多大的意志力不去试图获取它?
他想直面一个Fork好好谈谈,但是自从非常早一次审讯,被禁锢的Fork在令人震惊的本能驱使下居然挣脱了束缚,成功攻击了和他一桌之隔的工作人员,不要说是研究所里的Cake,就是普通人都禁止和Fork面对面同处一室。
后来甚至为了规避双方的接触,只要物证齐全,更重要的是Fork的信息素对比成功,那么他连笔录都用不着做,直接可以送去他该待的地方。是以司马懿在未成年时这条面对面的路就直接被掐死。
他真的太想知道了。
司马懿尝试着对着镜子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努力模仿着记忆里面他曾经透过单向玻璃看过的那些暴露本性再也无法回头的Fork的眼神——疯狂,贪婪,求而不得的那种绝望,就像上瘾一样饥饿的盯着美食的眼神,他看见镜子里那个头发半长着垂下来的人对着镜子露出了疯狂的眼睛,阴恻恻的眼珠锁定了平抬起的那片苍白的,掩盖着青色血管的皮肤,试着咬了下去。
首先是牙齿会陷入一片带有韧性的柔软,之后弹力纤维阻止了它的动作。其次是舌尖,刚刚洗涤过的皮肤并没有任何气味,它只是滑腻腻的,带着颤抖的弹性,填在口腔里。
之后司马懿咬不下去了。
正常人类的牙齿早就退化了撕扯生肉的能力,是以他阅读过的案例中所有Fork在进食时最终都采用了利用刀具切割的方式。他用了一下力气,牙齿太钝,想要咬下去当真费尽力气也难办,是以疯狂的人将手腕塞在嘴里,另一只手凭着记忆去摸旁边架子上应该存在的,本应被遗忘在这里的小刀。他直直盯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狂热的,痴迷的,下一秒它衔咬的皮肤就会被撕裂开,给它想要的甜美血液,所以下颌关节坚定的不想松开。
直到它的舌尖,触碰到了颤抖的,有规律的跳动。
怦——怦怦——
是谁的脉搏在颤抖?
你在恐慌吗?
他愣怔在原地,试图用舌尖去确认皮肤下的心跳的含义。之后他猛地将手腕甩开,俯身在洗手盆上。
司马懿开始疯狂的干呕。他在之前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此时连酸水都呕不出来,只是机械的作着这个动作,身体用这种方式反抗他的主观意识。
又一次模拟失败了。
他眼底泛红,握拳砸在了水盆上飞溅起水花。之后他撇了一眼带着深刻牙龈的手腕,像往常一样施施然的洗手,走出了卫生间。
然后他在门口看见了闻声而至的马超。马超凭着体温白得假期,烧的迷迷糊糊只能歪在床上的时候手里还捧着游戏,这会也没打了,司马懿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角色挂在中路被人一拥而上屏幕暗掉,左边聊天框疯狂刷屏,不用想也知道八成刷过去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挑起下巴示意马超。
马超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屏幕,出乎意料的是网瘾少年居然直接把屏幕按黑了,依旧直直盯着司马懿:“你不要紧吧?”
“……”
“不会是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吧。”
他一脸担忧的拉着司马懿,不容他拒绝的把他按在客厅的沙发上。重感冒还没完全退烧的二狗子手指冰凉脚底发软,依旧找出了感冒药和热水,眼巴巴的端着,凑到司马懿的眼前:“给你。”
屋里的温度明明正好,但是马超依旧不满意,他将水和药都塞到了司马懿手里,跑到另一边去拧地暖。司马懿看着他忙前忙后,慢慢地,一口吞掉了手里蓝的白的绿的各种药片:“我没感冒。”
“没有也要预防。”马超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我都发烧了,你不能发烧。”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行。”迷迷糊糊的二狗子歪着脑袋很正经的想了想,之后又蹲着,抓耳挠腮的研究地暖的调温是往哪边拧:“你好像心情不好?”
“你能看得出来?”
“能啊,那脸拉的那——么老长。”
马超比划出了一个及其夸张的轮廓,结果收手的时候手指撞到了墙上,抱着手指哀哀叫唤起来。司马懿扑哧一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心情颇好的顺手揉了一把狗头。在马超震惊的视线中,他点点头,评价:“手感不错。”
然后回房间,继续去捣鼓他的画去了。马超在原地先是愣怔,再是手足无措的狂喜,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掏出手机,近乎虔诚的打开了群聊:
——兄弟们,今天我过节了!
——什么过节?
——是说他那个普通人室友吧。
——你们成了?
马超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他今天摸我头发了。
——摸头发?顺毛还是撸狗??
——散了散了,这傻子蠢的冒烟,没救。
一群人吐槽着马超如此容易满足的心理,把他扔在了一边。马超气的磨牙,威胁他们下次聚会要现场真人PK,于是他们又开始讨论起了什么时候能够再聚会的事情。
还是上次组织聚会的那个人冒出来,说已经有了新目标,最多一个星期,就能举办下一次的聚会。
他还专门圈了马超,说听说他前两天回去感冒了,不要紧吧?群里的人帮他答,这人皮实的很,不仅不要紧,甚至开始借病追人,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哄笑。
有人关心,上次聚会没有多久,这次间隔这么短举行不要紧吗?
——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就这么定了,还是老规矩,订下时间谁能去谁报名啊。
………………
马超是在自己高考那年突然失去了味觉的。
起初他只是认为自己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引发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感冒。但是此后他的味觉一直没有恢复。当地的医院不是什么好医院,除了建议他再等等什么都查不出来。而在他借助专业便利浏览到了一个他似乎从未听说过的世界时,他一切的疑问似乎都有了解答。
他是个Fork,Fork的食物从来都不是人们普遍意义上的美食。
他需要的,是人群中那些行走的小甜点。
Fork与Cake之间的斗争持续了足有上千年,这么久的时间足够衍生出相当多的行业也好,手段也好。Fork单独行动的失败率太高,往往他们都会合作起来,去完成他们的捕猎需求。
参与捕猎这件事情,马超几乎没有和什么人稳定的合作过。第一是因为他还转化时间不长,生在新时代受到基本的人伦教育长到成年的孩子突然被颠覆了三观,告诉他你的病要吃人才能解决,这种事最开始让他皱着眉完全无法接受。在黑市中购买的Cake血肉昂贵又不新鲜,他吃过两次,味觉让他狼吞虎咽的咽下去,但是嘴里永远泛着陈旧的冰箱味。
凡是Fork,谁没有相信过传说里一个人吃掉一整个Cake就能恢复味觉的童话呢?
“一个人一顿饭吃掉上百斤肉是不符合常理的,而且还有毛发骨骼之类没法食用的部分,传说确实只能是传说。”
快要消失的夕阳下,已经足以变成合格老饕的同类把细长的,柔软的新鲜肉片卷成一朵花,放在了他的盘子中。他在上面点缀了肝脏的碎末,薄红色的汁液顺着肌理纹路流淌,呈现出一种细腻的仿佛瓷釉的质感。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我们这个群体有个名字,叫食人魔。”
“那现在呢?”
“现在?也叫食人魔啊。”同伴呵呵笑了两声,当还湿润的肌肉入嘴时,他发出了满足的喟叹:“这个名字带来的压力是很大的。如果你一定要将它视为人,那么你的压力将全然来自于同类相食的背德感。而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我们都是人不假,但是我们现在叫什么?”
“Fork,我们现在叫Fork,而我们的猎物是Cake。这是在基于人的分类之后的第二次分类。”
“他们不是我们的同类。这样想着,嘴里的血肉就会变成美食——它们也的确是。”
对于Fork来说,Cake的血肉是什么味道的呢?是浸满杜松子气息的松软蛋糕,是裹上辣油的弹牙牛筋,是一杯流淌的红宝石,细细闻着,沁透了清新的柠檬香。
马超张嘴,将不过一口的精致花朵咽下,细腻的栗子味道从舌尖一直扩散到喉头。
“怎么样,再来一块吗?”
马超没有拒绝。
曾经在背德与人性中左右为难的年轻人,最终没有逃脱本性的驱使。
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Fork。
这种转变,就像砸在理智上不合时宜的骤雨。人们会在雨滴落下的时候找寻藏身的地方躲避,但是终究会被淋透。一声惊雷滚滚淌过水潭,仿佛在嘲讽那些手忙脚乱的人们做着白工。
骤雨也带来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跑腿送来了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保温袋与防水袋的外卖。
比如司马懿在骤雨中飞车前往稷下大学。在冰冷刺骨的水汽茫茫中,稷下一墙之隔的老仓库此时灯火通明。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不可能全都是普通人。虽然为了保护Cake这个比例被一调再调,但是依旧有相当一部分Cake加入了保护自己的第一线。
稷下的Cake保护员就是其中之一。
司马懿记不住她的名字,只知道自从所长亲自带人来了稷下开始,她就已经暂时停止了工作。这个人年纪不大,明面上的身份是刚刚招聘来的心理辅导员。她在研究所的登记上显示的是已婚,在事情发生时她的丈夫也已经被带去了研究所。
但是他们依旧慢了一步。信息封锁失去了作用,没用多久地方论坛上就已经出现了模糊的照片。还有学生从宿舍楼上拍下的凌乱的现场。
失去了同伴的哀伤是非常容易蔓延的。
她被送进了实验室里,检验组擦拭着她几乎消失殆尽的四肢,试图找出线索。她的工作记录被复制列出表格,排了时间,找寻她前往旧仓库的缘由。
司马懿在实验室里,隔着一层玻璃看着检验人员在维持着低温的屋子里往来忙碌。他平日里不抽烟,但是此时他诞生了一种烦躁的,想要出去点上一颗的冲动。
失去了遮蔽的四肢骨骼看起来脆弱无比。尤其在躯干几乎完好的情况下,这种比例更显得有种诡异的滑稽。检验组试图测量腹上长长的刀口,在翻开缝隙的时候,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一群人互相招呼着将桌台团团围住。
他按下旁边的通话键:“有什么发现吗?”
“是的,有些东西很奇怪,我们正在辨认。”
之后他们小心翼翼的分离出了一个器官,双手捧着出来,放进手术盆里。他们把盆凑近了监控器,司马懿在屏幕上看见了形态迥异于正常内脏的一团肉。
“这是什么?”
“应该是胰腺癌。”检验人员只是让他稍微看了一下,就把盆收了回去:“就算是今天不出意外,她应该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所以她只失去了四肢。”司马懿了然,“因为肉坏了。”
保护员的丈夫也是一个Cake,对于妻子的遇难他愤怒,也带有极度的恐慌,因为杀死他妻子的人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他。根据他的说法,他的妻子前一天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学生找她咨询什么问题,之后他们约定了第二天的时间,到目前为止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
司马懿提出想要查阅手机通话记录,但是鉴证为难的表示受害者的手机丢失,至今他们都没有找到。
丢了?
他皱起眉,刚刚想往回走时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之前那个受害者,他的手机你们是不是也没找到?”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两个人的手机同时丢失,这看上去不能算是一个巧合。
他随手扯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手机能够代表的含义——作为随身物品,现代人可以不带身份证上街,但是绝对不能不带手机出门。里面存储的信息包括这个人的社交范围,他的日常行为轨迹,像通话记录这种可以直接大数据拉个单子就出来的东西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两个人的手机都消失了,这又代表着什么?
他首先想到的是社交软件里的记录,后来想想现在这种记录早就已经可以通过运营商恢复,就算是拿走手机的意义也不大。再往后就是手机中的定位系统,但是一个人的行踪有无数的监控摄像拍下记录,为了掩盖定位将其拿走也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事情。
那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出其中的关节,手里的纸片被涂成一团乱麻。他参与过的和他没参与的案件已经快压不住了,上级下了死命令,研究所如今人人疲于奔命。食堂不在开放时间,他掏出手机业务熟练的给自己点了四倍糖的咖啡外卖,能量不足让他的脑神经不够活跃,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纸笔,握着手机倒在沙发上。他的手机里娱乐相关匮乏的曾经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世纪的产物,翻开社交软件,更是一溜的工作好友,几乎没有交际过。
除了某个二狗子。
司马懿从来没给他说过自己搞的兼职,每次出门的理由都是采风。这个借口单调且粗暴,但是在理直气壮不容拒绝的叙述下却总是给人一种看上去好像没毛病的错觉。司马懿每次出门短则半天长则三四天,在这段时间里,只有这么一个人会定时按照三餐的时间询问他是否已经吃过饭,以及在太晚还未归的时候是否需要留门。
他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马超发烧时蹲在那里研究地暖开关,年轻人有一头怎么都不安分的头发,炸起来的时候像只小狮子,但是摸上去却一根根看上去坚硬的戳着掌心,在碰到皮肤的时候委委屈屈打了个弯蜷缩起来,等到手掌离开后立刻又变得张牙舞爪。外表嚣张的很,但是实际上一戳就倒。
果不其然他看见一个多小时之前的信息,平常这种他是当作没看见的,也就晚上留不留门这种会赏脸回两个字。而在平常不可能收到回复这件事显然吓到了马超,屏幕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状态过了好久,司马懿才看见对面小心翼翼的发了个“是的”的磕头小人表情,之后估计是自己都觉得不对又撤回了,改成了打过来的视频通话。通讯刚刚接通的时候还听得见兵荒马乱的收拾东西,马超手足无措的对着镜头抓头发,身后的背景是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你点外卖了?点的什么。”
“啊……是送的炖肉。”
“味道怎么样?”
马超垂着脑袋,也不知道是重感冒问题还是做菜的手艺一般,司马懿没法得到对于菜品的评价。只能看着马超端着架势端的辛苦的用筷子往嘴里夹菜根,他恶趣味发作,就这么耗着,着实让马超如芒在背。眼见的二狗子即将因为困难的进食炸毛,视频被电话打断。他接了外卖的电话起身下楼,给马超回了一行:“我去拿咖啡了,你慢慢吃。”
“你到现在才吃中午饭??”
司马懿没再回复,马超打字打的太快,他懒得仔细看,不过拿了个外卖的功夫就从质问他为什么不吃午饭到朋友圈里喜闻乐见的“不按时吃饭的后果”、“惊!20岁小伙住进ICU竟是因为这个”等一系列攒文编辑出品的文章分享。他就当作没看见,一杯咖啡下了肚子,聊天框也消停了下来。
二狗子戳着聊天框怒气三丈,但是最后毛也不炸了委委屈屈的变成了一句话:“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啊。”
司马懿戳戳屏幕:“回。”
然后委委屈屈的二狗子立刻精神了起来。
说是回家吃饭,但是吃饭总要有人做饭。
真巧,两个人一个会的都没有,烧锅水能煮熟面条已经是顶天,唯独夜宵已经达成了红烧牛肉味和香菇炖鸡味的选择自由。是以晚上司马懿到家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桌子还没拆完的外卖。马超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根皮筋把头发扎成个冲天的马尾巴,一摇一晃的,袖子一直卷到肩头,露出两条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
司马懿才不承认自己有点牙酸,所以他很努力的把眼睛从胳膊和腰线上拔了出来,又想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皮带长度,盘算着附近那个健身馆自己的卡好像还没到期,可以临时的拯救一下自己缩水了不少的腹肌。是以他在隐晦的看着里面的素菜挑挑拣拣的时候,完全没注意马超在背地里比了个耶的手势,年轻男大学生青春洋溢的把袖口又卷牢了一些。
司马懿晚上吃的并不多。
主要是他太累了。
连日在现场和研究所之间来回的奔波,三餐不定时与高强度的用脑,已经让他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在马超收拾餐桌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些困,坐在一边意图闭眼休息片刻缓解干涩模糊的眼睛,没想到直接睡熟了过去。马超还兴致勃勃的端着切的歪七扭八的水果出来献宝,在看见司马懿已经睡着的时候,悄悄放下了手里的盘子。
他在司马懿面前蹲下,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他们从未有过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餐客两用的房间有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带着水晶罩的灯,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在他的眉骨与鼻梁的边角打下了一小片阴影。
他唇色发白,显然是累的过了。
马超想要伸手去碰触那片苍白的唇,却自卑的缩回手指。想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拉着司马懿的手,轻轻的,打了一个招呼。
“嗨,我的室友。”
马超有双琉璃色的眼珠子,拜他不知道多少辈之前的异域血统所赐,当它专注的看着你时,你会从里面看到他的虔诚与专注。
生性热烈的大男孩安静的注视着自己想要追逐的爱人。
“我从很久之前就想追你了。”
“可是我是个Fork,你不会接受我的,对吗?”
时至今日,Fork与Cake在社会中的存在已经是个在暗地里快盖不住的事情。逐年增多的新闻报道并不代表案件发生的越来越多,只能说以前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案件被逐个翻捡了出来。媒体信息的爆炸让这层横亘在两个世界的薄膜摇摇欲坠,真正向世界官宣这个被掩藏在食人魔事件下的真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马超无数次的想过,他是个Fork,他或许可以接受同伴的建议,完全分割捕猎和家庭生活之间的距离。他可以当好一个完美的恋人的角色,沉浸在爱情和家庭里,偶尔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参加一两次聚会,就可以一直隐藏到天荒地老。
但是那不够。
你如何对爱人保守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当他已经是一个手上沾了同类血液的Fork。
在人类的社会里,他已经和杀人犯划上了等号。
司马懿晚上吃饭吃的少,实际上他也吃的心不在焉。他看见了校内论坛上沸沸扬扬的传言,自然也知道那跑腿送来的外卖,原料究竟是什么。
彼时他吃的毫无压力,但是现在却胆怯到不敢向前。
如果,他是说如果,司马懿如果知道了他是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食人魔鬼,他会做什么?这个天天将自己闭锁在房屋内的画家看上去偏执强硬,实际上应该有一颗正直的,柔软的心。
他一定会不要我了的。马超想,他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会扔掉他的。
他颓废的将额头放在司马懿的膝盖上,听着司马懿平稳的呼吸声,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最后也只能徒劳的捏成拳,砸在了自己身上。
………………
马超在家里窝了整整两个星期,司马懿口才绝佳,把一般人三天都难批的假硬生生翻了不止一倍出来。当他回到学校那天同班们冲他那种明里暗里带着刻意的关系的招呼让他有种自己之前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的错觉。他在电脑室里蹲了小半天,终于顺出了这两个星期放假到底落下了多少进度,开始疯狂的敲键盘赶工。等他终于取下了平光防辐射眼镜打着呵欠揉脸时,他冷不防的注意到电脑室里还有其他人。
马超猛地回头,正好看见了个熟人。比他矮了两级,也是带他进入现在这个捕猎群体的小学弟在他侧后方坐着,给他打了个招呼。
他回敬了一个,感觉学弟来找他不是因为学习上的问题。
果不其然,他的学弟在礼貌的表达了自己对于马超身体恢复的问候后,话锋一转,开始询问起马超是否有兴趣参加下一次的聚会。
马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怪异。他算了算时间:“一周一次?这么快吗?”
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间隔这么短的聚会:“下一个目标还是稷下的人?”
“稷下是个好狩猎场。”
“但是次数太多,引来盯着的眼睛也会很多。尤其已经连着两个目标和稷下有关了,肯定有人会盯着这里。”
“学长这就不用担心了,一切我们都会安排好,您只要参加就可以。”
学弟彬彬有礼的道谢:“而且非常感谢学长写的小程序,让我们定位的工作做的这么顺利,所以请您务必来参加聚会。”
“你说什么!”
马超猛地回头。
从相当久远的时候起,计算机系经常会弄出一些非常方便但是又很简易的小东西。马超也不能免俗,他曾经给出去露营团建的学生写过一个互相之间定位的软件,只要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太过分,组织人就能定位到他们所有人的距离,防止意外的发生。
他被狠狠的坑了一场。
马超把鼠标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人的行踪一旦被科技时时刻刻的监控,带来的不一定全都是安全感,多多少少其中会掺杂着因为未知而带来的恐慌。
尤其是当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你的情况下。
“我总感觉不安全,有人在监视我。”
司马懿收到邀约,坐在稷下校外咖啡店里,还是之前那个隔间,女孩子的脸色憔悴不堪,有种筋疲力尽后自暴自弃的沧桑感。
他看她精神状态不好,多点了一份冰淇淋,将精致玻璃碗中盛着的三只糖球推到她面前。女孩子用勺子舀起甜点,犹豫再三,终于放在嘴里。当糖水咽下后,她终于有了那么点勇气,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这几天,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你看见监视你的人了吗?”
“没有,我没见到人,只是一种……感觉。”女孩子歪着脑袋,回忆着身边看上去很普通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但是确实经常有种恍惚感,觉得好像身边一直有人盯着我,做什么都看着的感觉。”
“你和研究所的其他人反映过这个问题了吗?”
“我说过了,但是——”
“他们只觉得是你太敏感了,是因为失去亲人太紧张了?”
女孩子猛地点头,终于遇到了能够明白她所说的话的人她非常开心,咧开嘴笑了出来,但是很快她就绷不住笑容,沉默的坐在椅子上,眼眶隐隐发红:“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真的实在不知道该给谁说这件事了。”
“没什么,时刻保持警惕是非常好的事情。”
“我只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我们家。”女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冰淇淋球:“我之前专门请假回家,爸妈在知道出了这件事以后非常激动,他们很反对我在外求学,希望我能回家。我动摇过。”
“那是因为什么你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说明面上的,大概就是我现在已经大二了,虽然现在退学再考本地不是不行,但是再让我来一遍高考和杀了我也没什么区别。其次……”
“我想抓住他。”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想亲眼看着这个凶手落网,如果不这样,我当真不甘心。”
“我知道现在回家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良心不安。”她把随身的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大份A4打印纸大小的记录纸。她把这些推到司马懿面前;“我这些天一直在接近我哥哥身边可能出现的人,我摸了他们的基本情况,还把他们当天的行踪一一的调查核实。如果关系不够亲近肯定不会有人知道他Cake的身份……”
司马懿皱起眉:“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在劝,所以——”
女孩子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她们怕我连累她们,我也怕她们为我担心,我就和她们都绝交了。”
“这样很危险,有可能你已经找到这个人了,所以你才会被盯上。”
“那就更好了,说明那个人肯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局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司马懿板着脸,许久,才慢慢拿过那摞完全不正规,但是耗尽了心血的调查报告,放在自己的手边,代表自己收下了。女孩子激动的站起来,在桌边对他鞠躬:“谢谢您了……我真的……真的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是您是第一个相信的,谢谢……”
“但是你必须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司马懿敲着调查报告,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件事情我会找人来做,但是你不能再做类似的事情了,而且无论什么时候你必须保证不是自己一个人行动——等会出去有人来接你吗?”
“有。”
“不吵架了?”
司马懿挥挥手,看着女孩子终于露出了足够轻松的表情,而店外隐隐约约那个来回徘徊的男孩子已经看上去快等不及了。女孩临走时,他最后扔给她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
女孩子疑惑的看着他。
“研究院的新黑科技,定位加通话,藏好了。”
“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
女孩子最后给他深深鞠躬,之后走出了店面。她的男友等的烦躁,猛地被挽着胳膊让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拉着他往前走,原本想了半天的话转了半天没说出来,变成一句:“你聊完了?”
“嗯。”
“那个是什么人啊。”他扭着头试图往里面看,但是他完全看不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只看得出是个衣着严谨的成年男人。
“是调查我哥哥那件事的人。”女孩子语焉不详的解释了一句,玩笑心起,凑到他耳朵边上悄声说:“给你讲,这是个超级,超级,超级大帅哥。”
“可算了吧,要真的长的那么好不去当明星来干这行吗。”
“信不信由你咯。”
“喂,你不会说的真的吧……是骗我的对吧!”
……
司马懿目送两个人打打闹闹的离开,再翻开手边上的调查报告,慢慢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再翻几页,他一把将它合上,离开咖啡厅,直奔研究所。
搞信息对比的工作人员这几天要疯了。
上级对他们的工作进度很不满。案件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但是每次选址要么偏僻的令人抓狂,要么就在闹市区人流量多到头皮发麻。稷下大学连出两案让他们能够有了第一次算是筛选范围的收缩。
但是稷下他本部学生加教职工足足还有上万人!
技术员有苦说不出,更何况还有个在研究院里来回游荡,给他们增加工作量的疯子会时不时的找上门。是以司马懿将一摞资料放到他桌子上的时候,技术员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懿大神,我求求你,放了我们这可怜的几根头发吧!我真的要英年早秃了!”
“给你送减压的东西,你不要我就拿走了。”
“要!”
技术员一秒变脸,乐呵呵的把资料抢过去了。司马懿看着电脑上横竖交错的记录和路线图:“凶手如果不在这几个里面,至少应该和这几个人关系密切,从这方面开始查。”
“这资料哪来的?”
“受害者家属提供的。”
“那个前几天一直说她好像被监视了的小姑娘?”技术员显然也有所耳闻,“不是说是因为恐惧心理吗?”
恐惧心理?
司马懿嗤笑一声。
曾经他也有过这种经历,让一个人能家破人亡的错误判断,一次就够了。
司马懿不想赌,他擅自决定收下这份资料,甚至还把保命用的定位系统交出去,无异于是在明晃晃的打很多人的脸。有面子上挂不住的人硬着头皮想去问问为什么,往往都被研究所里待了时间更长的人拦下来,告诉他这件事最好不要管。
这种事情牵扯到更加久远的,人们不愿意再碰触的记忆。相比较是不是相信一个小姑娘的证词,显然去考虑怎么从各类信息汇总中查出那几个Fork的踪迹更加重要。
这场追逐战在冬天最冷的时节到来时进入了僵持阶段。双方都在试图研究对方的下一步动向,试图在一触即发的交锋中赢得一些先机。司马懿依旧经常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对着画板发呆,不过相比较以前显然现在他心神不宁,经常抓着手机不自觉的出神。
如今他能够做到的都已经做了,谁最先沉不住气,谁就是那个要露出马脚的输家。
他蘸着颜料在画布上无意识的涂抹。先是画了个弧线,之后用大号的刷子抹开,如果不说看不出来这大概是太过于抽象的月亮。
他又想起了月亮……月光总是当着最沉默的目击证人,但是它照亮了黑夜里的世界,却不分缘由与阵营。
直到躲入月亮看不见的角落,才能让世界重新一片漆黑,获得敌我不分的安宁。
但是人们在希求获得安宁的同时厌恶这种看不见的不安。
他用双臂环住自己,沉浸在和十数年前一般无二的静谧里。在他又要开始做梦的时候,他的手机嗡一下震动了起来。
马超过分欢快的打来了电话:“晚上我要晚点回家,系里有聚餐。”
“知道了。”
“你吃了晚饭没?”
他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半,不到晚餐时间。还没等他反驳,另一边马超已经控诉加批判的质问他是不是又要准备献身艺术今天晚上绝食,一边嘟嘟囔囔的嘀咕他如果不麻溜的决定晚饭的问题,等会他必然会让外卖上门,等回家还要专门检查垃圾桶。司马懿听的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人劝住了。
马超整个人忙忙碌碌的,电话打的快,旁边风风火火催的也快,司马懿只来得及提醒一句按时吃药。他看着熄下来的屏幕摇头,准备把手机扔回架子上,屏幕在这时候又亮了起来。
他没看号码,以为是马超刚刚挂太快了没打完。
但是当他接起来的时候,听见的是空荡荡的回音和紧张的,撞翻了凳子的声音。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屏幕,发现这是个没有显示号码的通讯。再凑近耳边:“喂?”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阵噪音。
“哪位?不说话挂了。”
他等待了两秒,认定这大概是场恶作剧,或者是推销广告的新手段,准备把通讯按死。就在他即将按下挂断的时候,他听见了被压低的,带着无限恐惧的气音:
“救……救命……”
前几天还刚刚和他面对面交谈过的女孩子声音飘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先生,我好像被绑架了!”
传统意义上,一般大学的普通专业到了大二才是最开始忙碌的时候——公共普修课没完要忙着排课收尾,铺天盖地的各种专业课也提上了日程,女孩子今天遇到万恶的早八。
早八是无数学生回笼觉的拦路虎。
女孩子改不掉早起的习惯,她醒来的时候天完全没有亮,舍友们还在睡梦中。她在床上坐了片刻,之后蹑手蹑脚的简单出门洗漱了一下,回来铺了一下被子,拿着昨晚收拾好的包出了门。
宿舍楼外面人很少,寒冷冬天没有亮起来的时候就算是每天早上赶着食堂开门吃早饭也要掂量一下够不够北风吹的。她穿着靴子和厚厚的外套,靴底在水磨石的楼梯上敲击出闷响。一楼门口的大正容镜那里,她面对着自己,打了个招呼权当做给一天加油:“早上好,今天也要努力。”
顿了顿她又添了句:“你也早上好,哥哥。”
之后她才真正的离开宿舍楼。宿舍距离食堂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稷下的占地面积在数次合并扩建后变的有些离谱,她在昏沉的夜色里踢着路边的干枯叶子,被冻的又干又脆的落叶咔嚓咔嚓的碎开,声音像极了在嘴里咬开的酥脆蛋卷。
她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
直到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再次降临。
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先是疾走了两步,在下一栋楼的拐角突然转身,身后的街道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存在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仿佛她刚才听到的像重奏一般踩着树叶的生意像一个错觉。
她把手机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为了便于拨出电话,她脱下了一只手套塞进了兜里。没有手套阻挡,她的手指在迅速的变冷,僵硬。她在原地站了足足两分钟,在终于确定暂时没有跟踪者显形时,她决定最好快一点前往目的地。
这个停顿是她做的错误判断。
跟踪者从楼体的另一端已经绕了过来,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辨认不出自己究竟是身处什么地方了。
她应该是在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地方。四周很黑,她看不清楚都是什么,只能摸到一些桌子椅子之类的杂物,她试着推倒了一个桌子,震耳的坠地声混合着劈里啪啦各种瓶瓶罐罐落地的声音。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求助。她摸着身上——手套已经没有了,之前穿的厚外套也已经不见了,更不要说背着的包和捏在手里的手机。
地下室很冷,冷的她全身都在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扶着墙,试图找出这里的出口。她摸索着寻找任何类似门框一般构造的结构。当她找到地下室的大门时,她欣喜若狂。
她狠狠撞着门,大门纹丝不动。这种连晃动都没有的感觉不合常理,最有可能的就是大门被从外面堵上了。她又试图去找什么东西来撬锁,结果发现门内的锁眼被灌进了类似泥浆的胶体,凝固成了一团。
气急败坏的她用力踹了一下门。在门板的嗡鸣中,她的靴筒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
司马懿当时送给她的定位器静静的躺在她的脚边。
………………
时隔多年,终于研究所又因为解救一个还活着的Cake在晚上集体出动了。
司马懿开放了自己的通讯,直接将和手机链接的通讯共享给了研究所。技术人员捕捉到了微弱的定位信号,他们在地图上标注了位置,只是看一眼,不少人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怎么又是这个地方。
司马懿看着缩小在稷下校园里的定位,垂着头看不出表情。被特殊改造过的大巴车前座有两个专业人员戴着耳机安抚着女孩子的情绪,指引她形容身边的环境,为营救缩小范围,后面的半截车厢里,外勤组已经做好了准备,对着三维地图开始分析地形。
“定位信号弱,很有可能受害者是身处地下建筑里的封闭空间。”
“这个定位处于稷下大学最老的建筑群之一,作为对文物的保护,已经有很多建筑只作为展厅,平常也上锁,不再对学生开放使用了。”
“嫌疑人是怎么进去的?”
一时间没有人能答的出来,只有他们旁边的一个声音道:“因为还有一些院系,并没有完全搬出来。”
“这个地方。”司马懿敲敲地图,“应该是美术学院的地下室。”
“你怎么知道的?”
研究院的人们对于司马懿的未卜先知已经快麻木了,连询问都从以前真情实感的惊讶变成了棒读一般的程序化感叹。司马懿伸手示意要耳机,前座的人分给他了一个,他接过来,听见耳机里女孩子在磕磕绊绊的形容身边摸起来了什么形状的东西。
“你能听见吗。”
“先生。”女孩子哽咽了一下,“我能听的到。”
“听着,我们现在已经马上到你现在在的地方了。”司马懿不打算废话,他朝后打了个响指,示意外勤组来个人确认位置:“但是现在我们要确认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照着我说的做,现在,你站起来,面朝那扇门。”
耳机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个房间是不是下沉式的,从房间的门开始,要向下走三个台阶,才是房间的地面。”
“是。”
“面向着大门,往你左手的方向沿着墙走大概三步,你能摸到一个画框,画框不大,应该只有一米二宽。你身高有一米六多点,所以从画框的左边到右边,你能很轻松的用两只手同时握住画框的两边。”
“是?”
“你不要停下,接着往你的左边走。”
车里的人已经听傻了,这种身临其境一般的场景他们真的没有见过,如果不是事态紧急,现在已经有人忍不住扑上去问他是不是开了天眼。司马懿捏着耳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摸到一个架子,这个架子下半截是橱子,厨子里面放着的都是石膏人头像。因为太多了放不满,最常用的几个被放在了上面的三层。你能摸到的那个放在最外面的是贝多芬的头像——你认不出来,但是这个石膏像的头发是卷的,炸起来的。
架子向上面一层,放着的是铁皮的罐子,竖着躺放在架子上。这些罐子是高的,摸起来大小像一罐杀虫剂。它们是喷漆,你可以挨个的试试,大概率它们是已经都不能再用了。但是你依旧可以拿一个起来,即使是砸也能当作防身。
最上面一层放着的是成堆的用过的画纸,不大,基本都是四开的大小。它们摸上去有些粗糙,因为它们都是水粉纸。你往最里面摸,会摸到一个剪开的,里面放着两根笔的矿泉水瓶,因为上面沾的颜料根本没有洗干净过它摸上去也很粗糙,是不是?”
“……是?”
女孩子越来越惊奇:“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司马懿反手扯过了摊开在临时桌子上的地图。旁边已经有好多只手同时递上了笔。他圈出了稷下老建筑群的位置,指着路口:“下个路口转弯,从稷下的西门进,正门距离会远。西门进去以后直行第三个路口左转,这个楼是红砖楼,上世纪的德式建筑风格,厚墙小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从最头上这里进去,左手边就是往地下室走的路,然后。”
他画出了一个楼的简易模型,在楼角的小出入口处画了一个叉,示意这里就是入口:“从这里下地下室一直走到头,南北两个门,南边的这个门就是受害者现在在的地方。”
“可是……”
外勤组的组长显然是已经被吓傻了,直愣愣的重复了一句刚刚受害者说过的同样的话:“神仙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冷不防车辆因为司马懿的指示改变路线来了个急转弯,人差点站不稳摔到地上。眼看着距离稷下的校门口越来越近,众人心里终于因为这次赶在了犯人犯罪之前而放松了些许。就在他们还差些就能进入校园时,司马懿突然听见耳机对面女孩子紧张了起来。
“他们好像来了!”女孩子惊慌的道,“有人在门外,好像在搬东西。”
人们立刻跟着紧张起来。外勤组组长连忙和其他车辆取得的联系:“你们已经到了吗?还没有?确定现在没人抵达对吗?”
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只能是挟持了她的Fork现在回来了。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司马懿戴着耳机,听见女孩子哆哆嗦嗦的叙述着:“门外好像有桌子,他把桌子搬开了,在搬其他东西……很刺耳,像铁制的。”
司机猛地刹车,疯狂的按起了喇叭。在距离学校没有多远的地方,他们被晚高峰堵的严严实实,即使是拉响了警报也没用。
外勤组组长一咬牙:“你确定这位置没错?”
“我确定。”
他拍了拍司马懿的后背,把地图拿在手里,伸出胳膊招呼了一声,带着组员直接跳下了车,一群人从车辆的洪流的缝隙里穿梭,在无数红色刹车灯的海洋里狂奔前行。两个技术员努力的安抚女孩子,绞尽脑汁的帮她想着是否可以拿起什么东西来抵挡。
眼见的门外层层封堵被不紧不慢的撤掉,大门逐渐松动起来。
救援的人还逆着车流狂奔向目的地。
司马懿在这时候重新拿起耳机:
“你相信我吗。”
“信,我信!”女孩子崩溃的大喊,“门要打开了,他们要进来了!”
“那就大声喊出来!”
司马懿斩钉截铁的道:“就站在门边上,冲他们喊!告诉他们,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已经报案了,有人已经和你取得了联系,救你的人马上就会到!”
“我……救我的人马上就来了,我已经报案了。”
“大声点!”
“救我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再大声点!”
司马懿怒声道:“让他们听见,让他们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你身边马上有人来救你,去骂他们,吼他们,让他们离那扇该死的门远一点!听到了没有!大点声音!喊!”
耳机里沉默了一瞬,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你们滚啊!”
女孩子闭着眼,抱着小小的通讯器,一边流着泪,一边疯狂的大喊着:
“离我远一点!我已经报警了!”
“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你们给我滚,滚啊!”
“我不怕你们……”
“我不怕你们——!”
她痛骂着外面的人,完全已经忘掉了去听外面的声响。她用尽了力气,一天没有进食进水让她的嗓音嘶哑,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她蹲在原地,抱着双腿,痛哭失声。
她又想她的哥哥了。
她是龙凤胎中的妹妹,家中的掌上明珠。在家人的宠溺与关怀下,她无忧无虑的当着她的小公主,永远不需要知道困难是什么,也永远有人在任何时候都站在她身后,包容的等着她转身。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再也没有了。
门外穿来了喧哗声,无数个声音在七手八脚的拆除门外剩余的障碍。他们呼喝着,等不及再找人开锁,用力撞着门。
咚——咚——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里,终于合页失去了它的作用,连同大门一起撞开了。
手电筒的光突然充斥在了这个黑暗的房间里。
女孩子抬起头,终于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没有害怕他们。”她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看见女孩子一个人安然无恙,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人已经带来了厚毯子,七手八脚的给她裹上,又拿来了暖水袋和温热的米粥,簇拥着她将她带了出去。留守在现场准备取证的人封锁了整个地下室,他们送走了女孩子,十几把手电筒扫射着阴暗的房间,终于有人爆了句粗口。
“这是什么鬼地方。”
视线所及是各式各样的画架搭建成的海洋。有空的,有放着画板的。洗干净的没洗干净的颜料盘扔的到处都是,每一个角落都有已经干涸废弃的颜料,证明这里已经有非常长的时间没有人收拾过。
有人不小心踢到了颜料罐,罐子咕噜噜转了两圈,因为里面干掉的颜料的重力作用,依旧将标签压在了身体下面。
整个房间中心是被刻意清理开的,但看着不像是被近期清理过的。四周有各式各样的,像洒掉的颜料一样的污渍,时间太久让他们变成了黑色。
和司马懿同一辆车来到这里的人首先注意到的还是门边的画框和架子。他们手里有了手电,抬头照亮了才发现那个宽度只有一米二的画框,抬头看去高度至少有两米,一直快要顶到了房顶。画作被精心的画成了窗户的样子,即使是光线微弱,恍惚第一眼看过去,这扇推开了一半的窗户外面是色彩明快的河流湖泊,染上了积年的岁月也掩盖不住细腻的笔触。
旁边的橱柜也被打开了,赫然是塞的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石膏像。
“这是以前的教室吗?”
有人喃喃低语,看着贝多芬发角张狂的石膏像不知该说什么。外勤组组长站在房间的一角,注视着一架没有防尘布的画作。
“这可能……就是答案吧。”
人们不约而同的聚集过去,看见了拿幅小画。八开大小的竖版画布上,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出了一家三口的家庭画。
男人穿着沾满了各色颜料,脏兮兮的工装围裙,带着袖套,正在敲敲打打钉着架子。女人有一头黑长发,顺从的自耳边滑下来,贴在颈边耳后,此时正拿着笔,从颜料罐里蘸了颜料,往板着脸,坐在矮凳的孩子脸上涂。
那孩子有一双湛蓝的眼睛。
蓝色的眼睛,头发还没有长的太长,凌乱的扭过头去,躲闪着画笔上的颜料。孩子是那种看上去就非常安静的人,下颌隐隐有了后来锋利的雏形。整篇画作从内容到年代与上面的外文签名都让人无比陌生,但这一个角色,却让所有人都有种熟悉感。
“是懿大神吗?”
人们看见画作里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也在沉默的与他们对视。
………………
“姓名。”
“司马懿。”
“年龄。”
“28。”
“你的工作是。”
“画家,兼职研究所特约外聘专家。”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谈话吗?”
“知道。”
司马懿坐在只有两盏白炽灯的办公室里。他的面前坐着几个穿制服的人,此时正拿着纸笔,对他做着问询。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都能用诡异来形容了。仿佛被预知了一般提前预备的定位仪,不用搜寻就被直接指定了的案发地点。总控中心接到的反馈一条比一条离谱,是以当司马懿回到研究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带进了办公室。
“因为我根据模糊定位,准确猜出了受害者的位置。”
“你似乎很熟悉稷下大学的构造?”
“我原本应该是稷下大学的学生。”
司马懿一句话出口,对面几个人翻资料的声音不绝于耳。慢悠悠的,他看着对面人们交头接耳的嘀咕抱怨为什么这一条在资料上没有,又补上了一句,“当然,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没有去。”
“请你正面回答问题。”
“我就是在正面回答问题,你们干什么这么着急?”司马懿皱眉,语气加快了几分,“这个地下室是个画室,隶属于油画系的一个教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学习绘画。
稷下校区老建筑群对外能够开放的不多,美术学院的楼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不需要电子证件就可以自由进出的,而且因为院系搬迁,这栋楼的地下画室已经废弃已久,如果定位出现在老建筑群,美术学院地下室是唯一的可能。
这个推论成立,所以我赌了一把,没想到赌对了。”
讯问组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两分钟,才有人悻悻地道:“你可以提供一下这个画室的教授名字吗,我们需要和他也谈一下。”
“他已经死了。
这间画室,为一位教授与讲师共同使用。两个人在十四年前因为暴力伤害事件,同时丧生在画室里。
这个案件,是研究院十四年前所经手的最大的案件。也是我为什么会在未成年时接受聘书,成为研究所外聘专家的原因。
他们是家父,还有家母。”
司马懿语出惊人,他垂着眼,看不清究竟什么表情:“这间画室不是第一次变成案发现场,先生们,其中的原因我比你们更想知道。”
讯问组一直到送走司马懿,都保持了一种非常尴尬的表情。司马懿假装看不见那种了然中带着怜悯的表情,他站在走廊的小窗前,沉默着看着外面的深夜。
之后一把将小窗推开。
今夜的天空黯淡。
他贪婪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就像十四年前一样。当时研究所空有地盘,人还没多少。他被人从画室中带出来后无处可去,有人给他在这层随便找了个空房间休息。睡到一半他出门,就是在这扇窗子面前,他伸出手,试图去借着月光看清掌心里究竟是什么颜色。
十四年前的黑夜独行与十四年后身侧的人来人往,在微妙的瞬间重合在了一起。他恍惚的伸出手,手心里仿佛残留着沉重的匕首留下的深刻印痕。
已经没剩下多少人知道,他变成一个编外专家,究竟是因为他的头脑,还是因为一种变相的监视。他一直从事着兼职而拒绝转正,事实上也是内心身处他剩下的最后一点坚持。
他不想彻底的被同化。但是这片建筑已经吞掉了他整整一半的生命了。
十四年前,一对教师夫妇在校内的画室被绑架。两个人生前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当司马懿和一群学生发现他们的时候,整个画室不啻于和地狱等同。学长和学姐们几乎要把报警电话打爆,在一片血红色里,他小心翼翼的托着母亲仅剩下骨架的手,听见了母亲在剧痛中含混的遗言。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他心下大恸。母亲已经被痛苦摄取了灵魂,她祈求咒骂想要一个解脱的痛快,却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认出他。现在被人称一句年轻有为的所长当年也不过是个因为年龄最小所以被安排来陪孩子的实习生,最终拍板收留他的是当时的老所长——那个年纪不小但是长了张娃娃脸的人有双利眼,看上去是个只会天天捧着杯子打瞌睡的老好人,实际上一眼就认清了他变得残破的,扭曲的灵魂。
——你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恶意,那就试着通过研究它来让自己变得轻松一些。去驾驭它,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
“为你所用,而不是被它驱使,除非你想再经历一次失败。”
“你记得比我牢。”
“我也不想,师叔退休时逼着我背了半年,晚上做梦都是他逼我反反复复的背这段话,就怕哪天拦不住你。”
所长站在他身边:“来颗?”
“不抽了。”
于是所长自己把烟叼在嘴里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多余的烟雾顺着窗子飘出去,他眼下青黑,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事情忙的不得了:“说起来今天这事必须谢谢你。”
“……”
“鉴证在门外找到了非常多的信息素残留,如果你没有带我们直接去那个画室,或者说没有让那闺女把外面的人吓住,今天就不是解救人质,而是准备收尸了。”
“信息素检验已经出来了?”
“会引起社会舆论的案件在实验室有优先的加塞权利——九个,比上次还多俩。”
他吐出一个眼圈,挥挥手将它打散:“信息素对比很困难。到现在我们对于Cake和Fork的社会认知依旧处于起步阶段,而且在这个阶段已经停留了非常久。”
“嗯。”
“我最近也听了一些意见,觉得我们总是这样在暗地里被动挨打不是这么个事。Cake和Fork的保护与管理,不应该作为暗地里的事情,不管是建立真正的保护机制,还是数据库。”
“你想支持公开?”
“是,我想要支持公开。将一切都摊开在明面上,实际上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他叹了口气,语气却终于难得的有些雀跃:“现在我们行事都要和外面的报警系统联动。虽然我们理论上能够获得一手信息,但是我们不是正规军,遇到任何事情都也必须要经过申报与转接,这已经让我们的信息敏感度天生就会慢一层。”
“但是成为正规军,你就能获得更多的一手信息,甚至是能够搭建起和DNA数据库等同的信息素数据库,录入信息,统一监控管理——听起来很诱人。”
“是的,很诱人。”所长点头,“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我?”
司马懿失笑:“你确定?我就一个编外人员。”
“但是这件事你应该才是最有资格拍板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是吗?”
所长道:“无论从什么角度,你确实应该是最值得被征询意愿的。”
之后他们两个人靠着走廊落地窗的护栏,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一直到几乎要笑出了眼泪。司马懿弯着腰,慢慢靠着栏杆蹲下来,将自己埋在了这做梦一样的十四年里。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道,“这对我而言不是件小事。”
“我已经等了半年了,倒是也不在乎这几天。不过你只要能松口我立马请你吃饭。”
“算是贿赂?接受点餐?不怕我喊个大胃王把你家底吃没了?”
“只能请一顿食堂。”
“滚。再不滚把你蓝毛都剃了。”
司马懿笑骂,所长得偿所愿,拿着手里的东西准备去往实验室送了。司马懿看着他手里的文件盒里大包小包的塑封袋,随口问了句:“都是从现场来的?”
“出现场的说的,都是新鲜东西,也沾了信息素,让送去看能不能对的上。”
“都是什么?”
“最有用的是个小票根,可能在外套里放了小两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还有什么鞋底的叶子,消毒湿巾……这个药片是什么还不知道。”
所长看着司马懿捏着那个装了小药片的袋子皱眉:“蓝色的,没准这是什么传说中的不知名小药丸?”
司马懿对他的打趣恍若未觉。他只是看着这东西,想起了某些非常碰巧的事情。
这东西他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嘿,你又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
司马懿恢复了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
……
巧合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巧合的事情。
以前司马懿并不在乎巧合。当他还没成年那会,老所长暂代了他的监护人,他经常会被恶趣味的扔到任意一个当天母爱泛滥的办公室里,在家长里短中艰难的完成布置下的学习。他经常会听见人们聊天,比如两个人回家结果手里拎了同样的菜,比如晚上想要逛街总能和闺蜜看中同一件衣服,再比如明明没说却在纪念日收到了想要的礼物。
基于生活习惯的共通,生活爱好的共通,生活目的的共通。
他在各种被浪漫包装成巧合的信息流中,将人的每一天,简化成了以一日三餐为分界的几段。
因为长时间的共同生活,所以你们会买到同样的生活物资。
因为长时间的共同生活,所以你们会产生同样的生活审美。
因为长时间的共同生活,所以你们会出现同样的生活需求。
这些都不是巧合,是必然,是生活共通之后产生的必然结果。世界上也没有巧合,当人的活动被共同的时间表所限制,那么留给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本就不多,重复着别人经历的一天并不是抄袭他的生活,而是你们身处同一个世界的证明。
但是现在,他很想证实巧合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他记下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
马超没有睡,在听到门响的时候,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扔下手里的手机,跑到门口去开门。
开门关门会带进来冷风。
受不得刺激的二狗子又是连着的一串咳嗽。他偏着脑袋咳了半天,司马懿换着衣服,像是没注意一样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吃药了吗,怎么失效这么快?”
马超一拍脑袋,药片都不知道忘哪去了,急火火的跑去翻药片,梗着脖子往里吞。司马懿名正言顺的翻出了泡面准备给自己煮。他从冰箱里翻出了仅剩的两个鸡蛋,想了想,又走出厨房,问马超要不要也煮一份。
“要!”马超答应的非常干脆。不仅如此,他还在厨房门口一边盯着司马懿又翻出来第二个锅把两个炉头都占上,一边碎碎念的抱怨,说今天他们原定好的聚餐结果没吃成,现在他快要饿瘪了。
司马懿给他多加了一块面,还强迫他去冰箱里弄来了一把青菜,烫进他的碗里。
马超吃的很快,吃完以后睡意上涌,本来还想撑着刷碗的人被司马懿赶走,不多时卧室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时候时间即将到十一点。
司马懿刷完碗,异常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盯着墙上的表,看着时针与分针在整点时形成了完美的十五度夹角,缓缓的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
他湛蓝的双眼意味不明的发亮。
他首先将手里捏着的,眼药水瓶一样的东西销毁了。里面的液体是经过实验室浓缩的精华,剩余的被他冲进马桶,连瓶子都一起剪碎冲走。在销毁了药物后,他首先给自己套上了手套,之后慢条斯理的清点着最近消耗颇多的感冒药。
对待重感冒,人们往往会才用复合药物进行治疗,其中需要的功效包括且不限于止咳平喘,消肿解毒,止痛退烧等。
退烧药只用过零星两三粒,是马超发烧那天自己给他灌下去的。
常规感冒冲剂早晚各一次,数量正确。
消炎药早晚各一次,数量正确。
止咳药。
他将铝封药片拿起来,对着灯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透过透明的塑料层,里面的药片是椭圆形的,有蓝色的外包薄膜。在正中心的位置有一道短促的压痕,内含有效成分,可以非常迅速的止咳。
因为某些原因,司马懿在被他咳嗽烦了以后经过研究所同事推荐给他买来了这种止咳药,但同样是因为药物成分问题,他只允许马超每天只吃一次,药量减半。
现在他消耗的药多了一颗。
那颗药去了哪呢?
世上没有什么巧合。
司马懿来到了马超的卧室,带着惊叹的目光,近距离的,激动的观摩着马超的睡相。马超睡相极端的不好,上次司马懿忍无可忍把他掀起来吃药的时候是他合租这几年来难得的进马超的房间,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室友居然还有裸|睡的习惯。
那天当他掀开马超快把自己勒死的被子时,从地面掉出来的人肌肉坚实顺畅,带着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活力。他趴在那里时,即使只能看见后背的线条,也不难从流畅的轮廓联想到这些肌肉每做是怎样的膨胀,收缩,在极端的力和美的缝隙中反复横跳,最后收束在健壮的腰线里。
一个活生生的Fork。
司马懿应该感到危险和紧张的才对。眼前这个在药物作用下陷入了半昏迷的Fork至少和三起事件有关系。现在他没有反抗能力,只要他掏出手机打一个电话,半个小时都不用,他就能在昏沉中被人带上强制性的嘴笼与手铐,扔在监禁室里老老实实交代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不想这么简单。
他近距离的观赏着他自成年后,距离最近的Fork,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的眼神思考着他接下来堪称绝妙的主意。
……
马超这几天有种坠入了狂喜的水深火热。
也许是因为天越来越冷,他经常时不时出门采风的室友最近这段时间一改往日的神出鬼没,开始在家里待着寸步不出。
这很要命。
他从来不知道司马懿只要不出门,衣品能变成另一个人一样。
起因是那天他下午才有课,一觉舒舒服服睡到了上午十点半。当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时,正好看见了同样睡眼惺忪的司马懿端着杯子出来找水喝。
衣冠不整的那种。
家居服本来就扣子少,现在前襟扣子一个系上的都没有,直接从喉头到腰敞了个彻底。弧线玲珑的锁骨,线条流畅的胸肌,排列整齐的腹肌,腰线细的眼睛发晕,家居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胯上,几乎随时危险到要掉下来。
也许是终于注意到了身后有个人,司马懿转过脑袋来的时候明显看上去还没怎么清醒。他一头半长的头发凌乱的四处翘起,唯独额头上一撮挑染顺从的低垂下来。他半回着身体,茫然的举起杯子:“你也要喝水吗?”
苍白色的皮肤之上,被温水浸透的双唇红艳如血。
马超瞬间清醒了。
他绷着身体老老实实喝了水,还道了谢,之后安安稳稳的回了房门。当房门关上的时候,他靠着屋门蹲下,手指插在头发里,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他悲催的发现,他居然就这么一眼就有反应了。上午的斜白阳光下司马懿苍白的太像一个让人充满着蹂躏欲望的,脆弱的梦境。即使他很清楚对方是个和自己过分类似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试着打开了门,在深呼吸几次后努力平复了心情,往司马懿那边看。司马懿正在等下一壶的水开。迷迷瞪瞪的伸手在橱子里捞平常喝的茶叶。此时他踮着脚,从背后看上去像极了一张拉开的,饱满的弓。
马超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在深色的床单背景下,如果他挣扎着伸展出这样的肢体线条,自己应该会是怎么样的颤抖着,虔诚的去摩拜这躯体。
完了,他对自己说,马超你完了。
他对一个普通人诞生了含有“吃掉”欲望的意识,当然这个动词带有非常多的含义。
这只是个开始。
往后的日子里,他突然发现自己观赏到司马懿衣冠不整的样子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阳台上那个看似废弃的椭圆仪是还能用的。司马懿在锻炼的时候喜欢穿紧身的衣服,那种衣服一半质量都很一般,远了看是件普通的无袖衣,离近了就会发现因为弹力作用布料往往都能透光。高领会一直延伸覆盖住喉头,喉结在黑色布料下小小的一点。
司马懿并没有发现在背光里的自己伸个懒腰是种什么样的风景。他扯掉耳机以后敷衍的打了个招呼,就当着马超的面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脱下来。凭空一个弧线甩进洗衣篓,马超觉得他好像把自己的魂也一起扔进去了。
当天晚上他进入了诡谲荒唐的梦境。梦里的人高坐在王座上,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他手指苍白的底色下浸染着松节油的味道,动作怜悯的拂过他的双眼,却又恶狠狠的掐住他的脖颈。湛蓝的眼睛是冷却在冬日里的空气,比水更加清澈,比天空更加深邃。它带着疏离看过来,点燃了一把冰下的烈火。
而他抬起头,像极了被发现不臣之心的骑士引颈就戮。他想要冒犯的握住他的手腕,告诉他想要致人于死地,用手绝对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他应该用牙,去撕咬,去掠夺,感受齿间冰凉的皮肤之下是滚烫的,蓬勃的血液流淌。那线条美丽的臂膀会撕扯着他的头发陪着他一起坠入深渊,他会想要把黑白的极简线条构造的人染上艳丽的红色,比如颤抖的唇,微闭的眼角,甚至是某个隐秘的,等待他去入侵的入口。他会克制不住的咬着他的肩颈,直到留下深刻的印痕……
然后他自梦中惊醒。
没有紧贴的躯体,也没有绮丽的交缠。
他从床上爬起,对门司马懿的房间还亮着灯。马超在黑暗的门缝里席地而坐,看着对面敞开的大门里,司马懿像梦里那般坐在高凳上,手持画笔,在画布上涂抹他的世界。大灯小灯装饰灯,纯白与暖黄的光线从门框里如同水银流泻,泼洒着飞溅给予万物温暖。
除了缩在阴影里窥视的他。
他伸不出手,因为他怕看见光明之下,自己的手上沾染的尽是血红。
我想要祈求的爱人啊,你将我的世界在玩笑里践踏到支离破碎,我的獠牙断裂,指爪收起,遍体鳞伤的爱情禁锢着我的理智,即使你自我的世界里跳出,也只敢在你的光芒下微笑着自尘土里捧起卑微的心。
他不会接受一个杀人犯的,马超这么绝望的想着,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夜深处。
当学弟以他做出来的软件威胁他入伙的时候,其实他心理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谴责。他转变的太快,适应的太好。他用最快的速度抛弃了理智与人性并自得其乐,而这种干脆也给他带来了最大的恶果。
如果,他当初没有吃下那一口,事情会不会发生变化?
他可能会永远都品尝不到味道,但是他还是个人,一个正常的人。不用为了隐秘的欲望去费尽心思的掩盖什么。他可以正大光明的,随时随地厚着脸皮纠缠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世上没有如果。
Fork在品尝到Cake血肉后,中止进食的统计数据为零。这是生理欲望被激活后的必然结果。即使他试图去戒除,已经被激活的基因会无休止的影响他的理智,直到他变成他基因想要他成为的疯狂的猎食者。
他回不了头了。
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有了不能说的秘密,要命的秘密。
马超的情况还好,他刚刚转化,比较克制,到目前为止真正参与聚会的次数也只有两次。如果给他时间,他暂时还不会到那种为了吃两口肉而发疯的地步。
但是很多人等不了。
Fork里自从暴露了天性后选择放纵的人非常多。不仅仅是因为口腹之欲,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带给了他们一种游走在犯罪边缘,不断的触犯又不断的全身而退带来的微妙的满足感成就感,他们因此而举杯欢庆,早已不知道自己被大自然注定了结局。
上次失败的聚会让他们很不满。
他们并不满足于那种找个代理人,这样只要在家里就能安全的品尝的生活。他们就像那种上瘾的食客,品尝到味道后就想追求更美味,更新鲜,要看着猎物陈列在眼前。
即使上次中断的宴会快把他们胆都吓破了,也不免要在事后抱怨两句。一来是装的自己好像没那么胆小,二来也是拱火一般,怂恿着人一起再去触犯点什么东西。
上次的组织者被下了面子,这次发狠,说马上就会再组织一次。
——真的吗?
——别又和上次一样吧。
——你们就等着吧,这次出什么事都没法阻止咱们。
大学的宿舍里最常见的设备,就是每个床上都一般会安装的床幔。四面床幔拉上,这就会变成一个两平挑高的私人空间。
空间里发生了什么连天都不知道。
因为失去了一个室友,宿舍里的气氛已经沉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学弟的女友在学校里遭遇了绑架,室友们除了安慰他几句,也做不出来别的事情。他们关上了床帘,拒绝去看那张已经空出来的床铺。
而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学弟拿着手机,烦躁的咬着他的手指。
他是个Fork,也是个非常,非常早就转化的Fork,也是一个过早的了解到了Fork是什么的人。
他觉醒在他小学时代,但是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梅解渴一般,在各个Fork的互助群里游荡。看着别人聚会,一遍遍的模仿他们叙述的口吻,最终让自己价值观形成的那几年,不负众望的走歪了。
正常人的学生时代都不会有太多的自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自由。所以当他上了大学后,他获得了想要的自由的同时,他也压抑不住自己已经变得扭曲的人性。他不仅开始参加聚会,甚至依靠着频繁的聚会,逐渐变成了管理者一样的角色。
他找到的身为Cake的女朋友甚至都不是意外。或许换个说法,在他眼里,他早就将他的女友认定是他豢养的,最适合用来举办宴会的珍馐。
对他而言比较意外的惊喜是他的舍友,居然也是个Cake。
他成为了他再次转变身份的突破口。
但是现在他好不容易在Fork的群体种取得的地位,因为一次失败而变得岌岌可危。他必须让人知道他是一个强大的,合格的猎食者,他沉浸在这种供养与欢宴带来的成就感里欲罢不能,挑战他权威的人,他必须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
女孩子从宿舍里暂时搬出来了。
拜那天晚上进行了一半的劫案所赐,如今她暂时请了假停了课,住进了研究所提供的安全房里,只要每天稍微黑了天就被强制要求不能再外出,甚至是白天出门都要提前报备。
有电有网有吃喝,白天睡到自然醒,而且学校主动给了她长假,直到研究所确认她安全为止她可以无限期的不用踏进校门。这种日子本来看起来挺神仙的。但是稍微多过了没几天,她就开始怀念自己能在外面跑的日子。
所以说,自由当真是人类本能的向往,做个纯宅也是有难度的。
她唾弃着自己最近越来越腐败了,一边把自己的新手机扔到了一边。她的男友最近为了防止她无聊,也算是拼了命的陪她打游戏消磨时间。两个人手法说实话没相互拖后腿就算是不错,几天打下来倒还都练的有模有样。在一连换了好几个游戏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长吁短叹起来。
“好想出门啊!”
她烦躁的扯着头发,郁闷的喊:“想逛街,想买口红,想喝奶茶,想去吃烧烤,不能出门好烦!”
男友只能千篇一律的安抚她,为了她现在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出门云云。但是男友越劝,女孩子就只会越来越烦,把手机上的游戏从头刷到尾又从尾刷到头,眼见的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再说就会发火的程度。男孩子就是平常再臭屁惯了,这会本能也会告诉他最好能提出点有建设性的建议。
吭哧了半天以后,他突然灵光一闪:“要不,你出来,我带你去玩一圈?”
“没法出去的吧。一个人出去的话不放行的”
“我带着你玩又不算是单独出门啊!”
这话说的有道理,女孩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跑到对面找看管她的人去了。一开始安全员说什么都不同意,等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做请示后,终于勉勉强强的同意她出门,但是晚上必须让她男朋友怎么带她出去的怎么带她回来。
女孩子欢呼一声,回屋去拿外套了。安全员对着手机侧过身,低声问还没挂断的另一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我们都在外面。”
所长挂了电话拿着望远镜,从路边的车里观察着路对面的男孩子来来回回焦急的踱步:“一开始你说她这男朋友有问题我还觉得你下决定武断,现在看起来确实这问题大的很。”
“他问题大不大另说,如果你再拿着望远镜装模做样,明天我就可以告诉所有人你眼睛有问题了。”
七座SUV坐的满满当当,所长转头向后座怒目而视,司马懿根本不抬头,压根不接招,其他人忍笑忍的辛苦,几乎所有人眼下都有些许青黑。监听人员放大了电话的声音,少男少女两个人热恋中的肉麻通话被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到了纸上。所长弹弹手边上的一整摞纸,脸色阴郁:
“瞧瞧,我们未卜先知的男朋友同学。他是怎么知道安全屋的位置的。”
“现在方法挺多,民用的手机还是有相当大的漏洞能操控的。”司马懿拿着手机,看着总部共享给他的报告:“这几天她这个男朋友倒是很沉得住气,两个人一起玩的游戏,嗬,真能玩,够一个主播半年评测的数量了。”
“你是从哪知道这人肯定有毛病的?”
“因为现在大多数游戏,只要搜一下评价基本都要么评价充钱太多,要么评价逼肝太多。”
司马懿合上手里的资料,捏捏双眼:“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一个游戏在黄金时间吸引了更多的人,那么这些人就基本不可能跑到另一个厂商的游戏在同一时间进行活动——这就是大多数只要有充值性质的游戏,他们安排活动的时间都会发生在晚上7至10点的范围内。因为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有时间,一天的必要活动都已经进行完,而且有足够的精力。”
“这和她男朋友能摸过来听起来关系不大。”
“确实关系不大,但是他们这段时间玩的游戏,太多了。”
司马懿道:“不仅仅是晚上的游戏时间,每个游戏定性的日常活动也是大头。你觉得他们现在玩的那么多游戏,所有的日常加起来,不吃不喝二十四个小时能完成多少?”
他冷哼一声:“聊天监控在三天前传来了消息,说我们的受害者在玩游戏的时候,习惯性的找她的男友要了私人破解版的多开器,后台挂机软件之类的东西。文件都不大,但是数量不少,我让他们把文件全都复制了一份去分析,发现里面夹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这小东西可以和源头实时共享定位,你说神奇不神奇?”
车里的人后背一阵发毛,他们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近距离的和这种泄露定位的东西接触,街对面的楼房里,女孩子冲出了楼道。两个人挂在一起拥抱了很久,之后女孩子拖着男友的胳膊,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准备要大逛一场。
所长挥了挥手,汽车启动,慢慢的坠在他们远处。
今天女孩子算是过了最近最开心的一天。
她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虽然成为了Cake,但是她依旧和其他的人用同样的方式长大。在适当的年龄进入学校接受教育,中考,高考,进入大学后在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时选择谈一场恋爱。抛去血肉对特定人群的吸引问题,她就是一个和其他人没有区别的孩子。
在遇到绑架时,她也会慌乱,所以在熟悉的人陪在身边时她本能的会感到放松。
尤其在于这个男孩子是她觉得,好像确实是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的时候。
嘛,如果他脾气更有耐心一点就好了。
她坐在花坛边上,捧着脸看男朋友在自己的怂恿下挤进了网红奶茶店排队的人群里,等大高个小伙子重新从里面挤出来的时候,帽子也歪了围巾也散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拉下了乌云给在脑袋上团了一团一样。
她嘻嘻笑着吸了一口奶茶,往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于是大男孩瞬间满血复活,看上去好像还能再进去挤两个来回。两人从闹市区的商业街里从头走到尾,直到天色渐黑,她忐忑不安的看着手机,发现安全员还没有给她打来催促的电话,迟归的胆子就又大了那么点。
“你又在看手机了。”
男友不满的皱眉:“你要是这么想要回去,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就好了。”
“才!不!要!”
她蹦起来,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在外面玩不要提这种扫兴的事情!我要吃炸鸡,就这家!你快去给我买!”
于是男孩子认命的答应下来。先把她安顿在了僻静的街角防止她走丢,又把自己的背包从背上取下来交给她,摩拳擦掌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冲进了排队的人群。她美滋滋的抱着双肩包,看着男孩子冲进人群里从一开始还能看见个脑壳,到后来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依旧眺望着排队的人。
一场恋爱肯定不一定能十全十美,那种百依百顺的,脾气又好人又长得帅又有钱的只能存在在幻想出来的小说里。或许现实里存在有这样的人,但是这种人往往身边莺莺燕燕从来都不会断绝,和她半点交集都不会有。
她找的这个男朋友,看上去人脾气不好,家庭条件也是一般,但是每当自己需要他的时候,虽然他会摆着一张臭脸,但是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陪在她的身边。有这样能够在某个瞬间一心一意只为了她的男友她已经很知足。
或许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谈一下Fork和Cake之间的事情了。
她想着母亲当年曾经说起来的,父亲曾经因为知道了Cake的特性后一度以为他们随时就要被人追杀,结果脑补出了一出大戏的事情。也想起了前几天失去的哥哥。
如果她能过的幸福,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背包有些沉,她两只手挂不太住,用膝盖顶着向上抬了一下。压在膝盖上的背包底部有什么硬东西,把她的膝盖骨狠狠磕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冷气,嘶嘶呵呵的揉着膝盖,反手好奇的摸了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垫在里面。防水帆布的包底没有加多厚,她很容易就摸到了撞到她膝盖的硬物。
只是这个形状,她不得不有些多想。
她皱着眉摸着包底,总感觉这东西摸起来好生让她觉得熟悉。索性她将背包放在脚上,打开拉链直接伸手进去。等到她从背包最底部摸出这东西,又从一堆杂物里面将它抽出来的时候,她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手机。
一个她太过于熟悉的手机。
不过几天之前,她在早晨的林荫道上被人跟踪时,她还牢牢的将它握在手里。等到她从地下画室醒来后,她已经找不到了它。这个手机还是自己高考结束以后换的,她亲自挑选的款式和颜色,在失去了它后着实不适应了一段时间。
但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男友的包里?
一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可能。她哆嗦着双手拿着手机站起来,却被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吓的啊一声叫了出来。刚刚被她指使去买吃的的男友就站在他面前。他背着光,手里还捧着买来的东西。
“你找到了什么?”
她应该看不见男友的表情,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男友此时扯出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恶意,将她锁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从车上分散下来的外勤人员终于突破了人群,找到这里时,原地只剩下了洒掉的奶茶,和散落的炸鸡块。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这片被污染的区域,有时还会和同伴抱怨:“是谁这么不讲公德,不喜欢要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不好吗?”
“也许是不小心给洒了吧,现在人那么多,不一定是故意的。”
“你说的也对……”
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刚才从这里消失了谁。
……
马超和同类们是临时接到聚会的通知的。
聚会没有像往常那般提前三四天预告,所以很多有事调整不开时间的人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抱怨。而有时间参加的人则兴高采烈的跟随着发在群里的位置,从四面八方隐匿着身形,来到他们聚会的场地。
马超总觉得心慌,但是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司马懿不在家,他出门时给他发过短信,说自己要出门和寒假要回家过节的朋友一起聚一下,司马懿没有回复他。虽然这才是司马懿平常应该对待他的态度,但是他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在他来到了聚会的家具厂时,达到了顶峰。他将自己用卫衣掩盖了特征,在破旧的家具厂的门口看见了正在欢迎来客的学弟。
有人在和他寒暄,说他总是能找到这种能让他们享用美食的地方,几个人勾肩搭背的哈哈大笑起来。在看到马超时,他相当亲热的过来揽着他的脖子,带他去观看自己的战利品。
他的战利品还在昏迷,马超不是对低年级的人没有了解的人,在看见台上的食材时,他用力将还和人互相吹捧的学弟拉到了一边。
“学长,你做什么?”
他迎来的是马超迎面挥出来的拳头。
嘭——
整个空间里安静了一瞬。Fork们纷纷用讶异的眼神看过来,被他冲着脸上砸了一拳的学弟跌倒在地上,捂着脸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马超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是你的女朋友!”他狠狠的,又朝他的脸上来了一拳,“你把你的女朋友带过来请客!你——!”
他想质问他究竟还有没有什么人性,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身为他们其中的一员,这句话完全说不出口。
从向同类挥刀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人性,谈不上算作人了。
其他的Fork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过来拉架,有规劝马超冷静的,也有慌忙去将学弟从地上扶起来的。马超两拳打的又重又狠,他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马超还想给他来一拳,被身边的人七手八脚的架住。他的学弟坐在地上,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笑?”
他无所谓的抬头,看着马超愤怒的表情:“她是个Cake,我是Fork,我吃她,天经地义啊。”
“可她是你女朋友!”
“算啦学长,你在这还撑什么架子,当什么人啊!”
学弟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撕掉了女孩子手臂上的屏蔽贴。刹那间Cake特有的信息素香气充斥了整间厂房,在杂物阻隔起的空间里疯狂的碰撞。
一些没有那么多自制力的Fork已经开始深呼吸起来,他们用贪婪的眼神盯着女孩子,满眼写着快些开餐,让他们能够满足口腹之欲。在口腹之欲弥漫的厂房里,学弟沉醉的闻着弥漫的Cake的香气,疯狂的大笑起来。
“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刻忍耐多久了吗!”
他反手抽出了匕首,扑到女孩子身边,迷恋的,带着赤裸的欲望抚摸着她的脸颊:“她可真是个傻姑娘,从看见她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个Cake了。她装的可真像啊,还想试探我能不能接受一个Cake结婚。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这是我的粮食!有朝一日她自己送上了门!我忍了一年多!一年多啊!”
“但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是我的Cake!是我养到现在的美食!”
“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学弟疯狂的挥舞着手臂,陷入了手舞足蹈的狂热里:“没有Fork会和Cake结合的,这是定律,是自然的规律,是基因的法则!她生来就是我的食物,你会对你的食物产生爱慕吗?你会吗?”
他手持匕首,扫视在场的所有人:“你会吗?你呢?你们会爱上一个Cake吗?”
“你们不会!因为你不会爱上你的食物!”
他狂笑着,伸出手臂,享受着万人瞩目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
“我已经不是人了。”他自言自语,“我是自人类里诞生的更高层次的捕猎者,脱离了人类范畴的顶级猎食者,我已经站在了真正的食物链的顶端俯视这个世界。”
“我是Fork。”
他转头就要挥刀向昏迷的食物心脏挥下。
马超在众多同类的阻拦下奋力想要挣脱。
Fork们应和的欢呼几欲掀翻厂房的房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带着冲击力的信息素味道,像洪水一般,将这混乱的世界淹没。
这是一种强大的,又极致美妙的气味。
马超只觉得这种味道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它让他想起了带着温热的,那夜洒在他房外的暖光。看上去包容着万物,实际上却封闭着自己,冰冷的与世隔绝。
这种奇妙的,特殊的香味像冰原上的冷雪,打着旋钻入他的鼻腔。那种信息素对他而言就像一种半身一般的存在。
不可能的,他告诉自己,不可能的。
但是他见过的人里,如果有也只有一个人才可能会拥有这样的气息。
他不敢回头,他害怕看见自己预料里的结果。
“Cake?”
学弟疑惑的放下刀,所有人看向了废弃厂房的门口。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他穿着笔挺且考究的衣服,勾勒出一般上班族很难拥有的极细的腰线。他皮肤苍白,有种久不见光的脆弱感,但是捋起的一只袖子暴露出了流畅的手臂线条。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只是略在马超身上停留了一瞬,之后就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在马超震惊的目光里移开。
“晚安,先生们。”
他暴露在外的手臂上被他自己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满溢着血液,滴滴答答坠落在地上,美味的信息素随着血液流淌愈发浓郁。
“你们有些扰民了。”
……………………
Fork会爱上Cake吗?
司马懿在曾经的图书室里,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的婚姻关系曾经因为单纯的生育关系,依照生理构造与功能被简单的分为男与女两种。后来随着人们不再将繁衍视为个人意义上的第一要务,所以人们发现了性向的问题,爱情的选择在一瞬间就变得更加丰富了。
那么Fork和Cake呢?
司马懿曾经将它也简单的用性向的方式进行区分,后来发现横亘在Fork与Cake之间的,并非是单纯的爱与不爱的问题。
这是一个基因开启的玩笑。非认知能力能够决定,也非意志能够决定。它牵扯到的是食欲,是肉欲,是基于人而产生的最底层的生物欲望区分出的种群。如果说爱情是超脱于肉体的,纯意识化的事物,那么Fork与Cake之间的关系就是根植在肉体的,纯生理化的联系。
他们是一个特殊物体的两个对立面。按照研究所储存的自全球各地搜罗来的研究数据显示,Fork与Cake同属于十六号染色体出现变异的人群。他们相对于普通人而言拥有了外露的信息素这一特质。而在其中的某一些人在此基础上出现了十一号染色体的不稳定基因改变,这让他们的嗅觉出现了问题——当他们发育到必然的阶段时,他们常规的嗅觉味觉会失去原有作用。而他们能够闻到的品尝到的东西,则来自于他们同属于同一物种的Cake的信息素。
——其实每一个Fork,理论上它都是一个Cake——那个未留下名字的人这样总结——Cake与Fork如果被看作是有着同一基因疾病的人群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厮杀关系,是建立在比人类这个物种更小的范围内的自相残杀。
这个不知名也不知道身处何方的他为了研究如何让身为Fork的爱人戒除对血肉的成瘾而投身科研,最后他因为敌不过基因的注定,死在爱人的怀中。
这不过是前人做出的失败的努力的冰山一角而已。庞大而浩瀚的资料告诫着后来者,也有更多的人为了冲击固有的观念,为了证明一切约定俗成的理论并非真理而趋之若鹜。
Cake只能被动着躲避,他要颠覆。
Fork与Cake之间只能单向的猎杀,他也要颠覆。
于是看似误入了Fork聚会场的Cake动了。
司马懿手上拿着的是从车里顺来的甩棍。硬橡胶质地,轻且趁手。在一众Fork冲上来对他的围猎中,他像神话里埃及的王子分开红海一般闯入Fork之中,一时间筋骨断裂错位的喀嚓声不绝于耳。
马超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司马懿。他应该是永远都冷静的,持重的,他大多数时间心情都不好,所以能保持着冷漠的表情看着你已经算是施恩一般。但是这不代表他沉默寡言,因为如果你真的触怒了他,他往往会用不知道多少种方式将你从头损到脚。
他是强大的,但是不该是这种孤注一掷的。
马超他看见司马懿转身时的脸。他带着笑,那种笑夹杂着他从未见识过的复杂的情感。他沉浸在他不知道的过往里无法抽身,往昔与现实压缩至一瞬,他举起了屠刀,仿佛终于能够痛快的下手了。
他应该选择一个阵营,要么他应当加入Fork们围攻的行列。美味的信息素随着心跳蔓延,在场的半数Fork已经陷入了几乎失去理智的本能里,即使是被打翻在地上也要嘴里叫喊着意味不明的声音,伸手向Cake的方向抓着什么。但是他不想这样,他想要去拥抱这个人。
他不敢!
他明显的感到唾液腺在激活。那种萦绕在鼻端,充斥的胸腔的气味刺激着他空荡荡的肠胃。
但是那是我深爱的人。
这个时间很短,也漫长的过分。他站在那里,在司马懿向着他的方向挥来甩棍的时候,马超放弃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没有被抽翻。
领口传来大力扯动的力道,他被司马懿在窗边拽着,背后是破损的厂房大窗。
月上中天。
马超看见司马懿闪动着怒火的眼睛。他几欲落泪,想要伸出手去碰触,被司马懿当胸踹翻,倒向了窗外。
他自水泥窗框上仰躺着向后跌落,司马懿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就像矜贵的王者在梦里那般俯视一只蝼蚁。
滚。
然后他毫不吝惜的将自己的身影从窗口撤回。
马超倒在了地上。
今天真的很冷。
他将自己在冰冷的泥土上缩成一团。
而厂房里,司马懿又继续投身进了新的一轮战斗中。
他们一开始设想的很好,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人真的,太特么的能跑了。车上预备的四个外勤一起下车徒步跟踪都能被步行街的人挤散。在得知了两个人失去了踪影后,不要说司马懿,平常以老好人二代的面孔示人的所长也都绷不住发火。
这仿佛是扇在研究所脸上的一个耳光。
所有的人都发动了起来,从各个角度的监控里找寻着两个人的行踪。司马懿黑着脸逐字逐句的带着人研究Fork的背景资料,在他所有的生平记载中找寻可能会出现的,有关联的地点。
如果放任一个Cake暴露在Fork面前,即使是一秒钟,都有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他一拳砸到了桌子上,抓起手机推门向外走。所长看他急匆匆的下楼,连忙喊他:“你去做什么!”
“去找人!”
他开车冲出了研究所,向着地图上标识的老工业区飞驰。被他捂在手心里的手机上,一个微弱的信号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之后继续陷入了沉寂。
下木马偷定位这件事,并不是只有一方能做到。
在他近距离的研究观察马超的行为时,他不仅仅是对马超下了药。当他看见代表马超的位置信号闪烁在他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出现在的范围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几次聚会的事情。
他应该感到了然——一个Fork的生活必然会逃不开的和他们的进食相关。但是他现在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这种感觉像是失望,也像是预感变成现实后的那种对命中注定的无力感。
为什么是你?怎么可以是你?!
他狠狠的抽向Fork的脊背,以此发泄着自己来路不明的愤怒。痛呼和呻吟声滚落了一地,他向前直直平举着甩棍,恶狠狠地,盯着剩下的最后那个Fork: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司马懿命令他,“不然你会和地上的人一起躺着。”
Fork的眼神带着痴迷,他双眼发亮,看着面前这个强大到出乎他意料的Cake。那种信息素冲击令他昏了头,他手里捏紧了匕首,不受控制的,一步步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能让我咬一口吗?”他踉踉跄跄的想要扑上来,被司马懿稍微一闪身躲开,摔到了地上。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来不及爬起,就手脚并用的想要再扑过来,又被司马懿灵敏的闪开了。
“你让我咬一口!就一口!”Fork不断的想要靠上来,又被司马懿一次又一次的躲开,渐渐的,他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着理智,流着口水,嗬嗬的喘着粗气。
被司马懿一甩棍劈在了锁骨上。
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哀嚎,重重倒在地上,捂着锁骨翻滚起来。司马懿踩着他的手腕,力道大的仿佛要将骨头碾碎一般,一直到他忍无可忍的松开手指,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司马懿将匕首踹开,闪着寒光的刀刃在月色里亮了一下,之后消失在杂物堆中。他伸出手,捏着Fork的后颈,掐着他的脖子抬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这世上的所有东西,我最讨厌的就是匕首。”
大多数的暴力事件都和夜晚扯不开关系。
他抓着Fork的脖颈,狠狠的,一下下的撞向地面。首先是额头的皮肤破损,之后是冲击波会让他产生脑震荡的反应。如果再来几下,他很可能会发生硬膜下的血肿,脑挫伤出血等一系列情况,甚至是颅骨的骨折。Fork大声咒骂着,但是司马懿恍若未闻一般不为所动。他抓着Fork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脑袋和自己对视:
“你看起来真糟糕。”司马懿观赏着Fork被血液弄花了的脸:“现在,你还想咬谁?嗯?”
Fork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颗牙。他看着司马懿的脸,皱着眉想着什么过去的事情:“我……我见过你。”
司马懿拎着他的领子用力摇晃了几下。
“我看见你在咖啡馆里,但是我总觉得之前在其他地方还见过你,是在哪呢?”
回答他的是司马懿狠狠地又抓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地上掼去:“记不住就不用想,我没兴趣知道一个和Fork从哪见过。”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还是记着比较好,希望你下辈子可别遇到我。”
他手下力道给的微妙,Fork被撞的满头满脸的血,痛不欲生但总也真正的昏不过去,不断的在清醒的痛楚里惨叫。早先时候被他打翻的Fork此时有一些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怕了,挪动着身体想往外跑,而另一些还没有摆脱疯狂的信息素的吸引,叫嚣着想往这边挪。
有努力挪到边上的,被司马懿踹中了后颈,滚了两圈,晕过去了。
刚刚还挥舞着匕首沉浸在世界之王的梦境中的Fork宁愿被踹晕过去的是自己。
“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杀了我!”
他疯狂的试图激怒司马懿,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司马懿将他翻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窒息的感觉仿佛退潮的海水,将沙砾暴晒在太阳下。
他憋红了脸,本能的想要伸手抓住司马懿的手让他松开,但是两只手腕早就被他拧的脱臼,只能双臂无能的挥舞着。他的肺里像是燃了一把火,是被司马懿亲手点燃的怒火,烧灼着他每一寸细胞。在生命受到真正的威胁的情况下,身体所有的功能都在向求生无限倾斜。他的大脑终于从被信息素无限控制的状态解放出来。
“救……救命……”
他终于意识到了恐惧,开始发出微弱的,求救的声音。
但是司马懿不为所动。
他感受着手心里的筋肉的抽搐与反抗。凑近Fork的耳边喃喃低语:
“被你杀害的Cake也应该说过这些吧。你觉得有用吗?”
司马懿他笑的带着要溢出来的恶意:“你自己也知道没有用,所以,抱歉我不能饶了你。”
窒息的感觉不好受。
他两眼前面已经开始发黑。这是大脑在发出缺氧警告。他可以听得到心跳在加速,不满的控诉血氧含量的降低,狠狠击打着耳膜。他的脸部皮肤感觉如同发涨的,正在吹气的气球。体感发热,血液上涌——
他缩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在丧失意识之前感觉有无数双手限制的他的身体,皮带在脑后扣上。
“你疯了吗!”
他听见陌生的声音在质问什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全无意识。
研究所的人终于来了。
这里距离市中心不远也不近。老工业区的破旧厂房有的是,司马懿并不是什么没有准备后手的人,他在闯门前已经给研究所发了一个位置,从研究所来这里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不长的时间里司马懿能做出这么多事情。
本来超额带来的医护人员此时全都派上了用场。除开还在昏迷着的Cake,地上躺着的Fork个个都需要额外的医疗。有人眼尖的看见司马懿的一条胳膊还在向下渗血,惊呼一声,拿来了棉球和纱布。
司马懿没有拒绝,所长看着他的伤口:“你怎么弄的?被他们弄的?”
“他们有这么大本事?”司马懿指指门框:“老子自己弄的。”
院长拿手指了他半天,医生一叠声的让人去看门框的材料,知道不是金属的才放下心来说算是省了一针破伤风。他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现场:除开要送医的受害者,在场的Fork只要没什么生命危险,统统被绑起来以后扎了高剂量安定,直接送进研究所处理。唯一一个被司马懿殴打严重的被弄上了担架,他会在有监控的病房里等待讯问。
“你可真的是……”所长吞掉胆大两个字,皱着眉厌恶的看Fork被一个个或架或抬的弄走。司马懿听着四周不断吆喝着抬人的声音,假装不在意的问了句:“都在屋里面吧,没跑的?”
“都被你揍成这样了你还让他们怎么跑?飞出去吗?”
司马懿耸耸肩,等医生给他处理完了伤口,无所谓的站起来拍拍外套穿上。
“你到哪去?”
“回家,休息。”
他光明正大的捋起袖子,露出绑着绷带的胳膊:“不行吗?不行我请病假。”
“司马老贼!”
到最后还是放他走了。司马懿双手插兜,在人们明里暗里的关注中穿过整片混乱,走到了自己的车前。等到他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才轻轻的,悠长的吐出一口气。
研究所没有发现厂房外面的人。
在混乱的最一开始,他就已经把他的实验品从窗口踢了出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回到厂房里。如果研究所的人没有发现他,那么他大概率已经成功的离开这里。
他能去哪呢?
司马懿冷哼一声,大脑筛除了其他不可能的选项,唯独一个地点显得如此突出。他算算时间和距离,觉得马超应该没有那么快到家,甚至心情很好的找了个便利店简单喝了杯热饮。在付款的时候店员一直盯着他的胳膊和脸来回的看,确认他没有恶意才大着胆子收了钱。司马懿在外面一直磨蹭到快半夜,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他看了眼门锁,确定是直接拧开的而不是锁了三圈。他在黑暗的门口换了鞋,想要往前两步去摸灯的开关。被黑暗里突然窜出来的人一把按住。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在黑暗中遇袭让他反射性的又想要抬手反击。但是袭击来的太突然,他来不及保持平衡又被撞到了胳膊上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就被连带着撞到了地上。
马超的头发垂到他的脸上。
司马懿安静了下来。他看着身上压着自己的马超,
马超平日里只用发带将头发随随便便向后一捋。他发质硬,再加上还在猛蹿个头的年纪,放远了看就是个带着痞气的刺猬脑袋。仗着年纪不大性子又张扬,向来在人群里属于那种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小太阳一样的人。
但是现在小太阳的头发乱糟糟的。他的发带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发梢上还沾着土,衣服也皱巴巴的。他死死攥着司马懿的领口:“它在哪!”
司马懿歪着头,端详了他一会。这个Fork的脸上带着的复杂表情他一时也看不清,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在脖子后面。”
马超颤抖着伸出手,顺着司马懿的脖颈,一路摸到了他的颈后。司马懿一直留着半长的头发,颈后的头发其实只是覆盖了脖颈而已。
但是谁都没有发现,在脖颈上,发丝之下,贴着一个指尖大小的信息素屏蔽贴。
他的手真凉。
司马懿看着马超不得要领的,一下又一下,终于将隔离贴撕开了一条边缘。马超的手指僵硬,他拈不住那丝翘起的胶布边缘,只能用指甲掐着,将贴的紧实的胶布一点点撕开。
Cake的信息素味道从一个点开始,爆炸一样充斥在房间里。
在厂房里的时候,司马懿并没有撕开屏蔽贴,只是往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但是血液中的信息素已经足够让一屋子Fork发狂。现在屏蔽贴被撕掉,这种浓度的信息素碰撞完全可以让眼前的Fork当场失去理智。
“你是……怎么做到的?”
马超拈着手里的胶布,将它狠狠的扔到了一边,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你怎么会藏这么久,我居然……我居然和一个Cake在一个屋里住了整整三年……”
“你是什么时候转化的?”
“高三到一半的时候。”
“那你的转化时间不算长,应该没有办法抵抗大量的信息素冲击才对。”
司马懿艰难的抽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困惑的摸了摸后颈:“我的父母都是Cake,在现有的记录里,我的信息素浓度一直处于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对于一些转化没有超过十年的Fork来说,应该是承受不了这种冲击的。它的剂量太大,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造成Fork发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推断为什么你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对我发生实质性的攻击。”
司马懿道:
“除非你已经经历过了大剂量冲击并长期适应了这种环境。但是这种更加少见。根据成瘾机制,只有经历过长期的,类似的刺激,你才会将这种反应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这种上瘾类似斯金纳箱,将生理与心理形成习惯,并且相当难以戒除。这个阶段的Fork一般已经在信息素的作用下接近崩溃了,可是为什么你没有?”
“或者说,是你的反应相对于普遍数据偏慢一些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司马懿在昏暗的房间里,终于慢慢适应了环境。他听见了马超越来越粗重的声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现在已经有对信息素的反应了?”
“够了……”
“你刚刚经历了大剂量的信息素冲击,你是否已经产生了饥饿感与进食欲望?你是否会想要对面前的Cake发起攻击?”
“我说你够了!不要再说了!”
耳边有劲风闪过,马超一拳砸在了司马懿的耳边。司马懿听见他急促的,风箱一般的喘息,之后他被拉起了领子。
这是攻击的前兆吗?他疑惑着,突然觉得脸上有水滴坠落。
一滴,两滴……
他惊讶的体会着温热的液体在皮肤上迅速冷却。骑在他身上的Fork,此时抓着他的前襟,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你为什么是Cake。”
马超的头低下,泣不成声。汹涌而来的信息素将他重重包裹,他耳边的血脉踊跃,但是他现在的饥饿感,完全抵不住命运砸向头颅时的痛楚:
“究竟为什么会是你啊……”
马超在他十九岁的时候,爱上了比他大六岁的同居室友。
起初他只是想要找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居住点而已。他刚刚上大学,大一刚过就急匆匆的寻找着住处。在被各类中介坑了许多次后,终于他经人介绍,来到了稷下老职工家属区里。
“这里是以前很早留下的房子,现在来说这种老式的两室一厅面积都太小了,以前的家属基本能搬走的都搬走,留出房子来往外给学生租。”
中介告诉他,司马懿在找合租的室友。事实上中介自己都不清楚司马懿究竟是房主还是二房东。初时知道这一点马超只觉得满脑门的官司,怕不是今天看房又要凉一半。中介带着他敲了半天的门,把马超的耐心几乎都敲没了的时候,老式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司马懿。
他那时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围裙,脸上还带着一抹蹭上的红色颜料,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触目惊心,实在不是个能够见客的样子。中介陪着笑,指着马超说是约好了来看房间的。
司马懿将脸转了过来。
马超屏起了呼吸。他看见那双眼睛无悲无喜的自他身上一扫而过,飞扬的,细长的眼角眉稍就像一场过分轻盈的梦境。那双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开合,声音像极了正在叹息着吹奏低音的木管,将他们让进了屋子。
他说的什么,马超不记得了,但是他知道当自己坐在客厅的时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可是,他是个Fork啊。
Fork和普通人是可以相爱的吗?
受到父母的影响,马超对另一半有着相当大程度的执念。幼年时在外威武的父亲回家连私房钱都不敢留。看上去八尺的西北大汉上交工资时委屈的像头吃不到苹果的熊,实际上拍着他脑袋,郑重其事的告诫他。”
“干什么都要瞒着自己老婆的男人算什么好汉。小子你听好了,什么人都能瞒着,就是不能骗自己老婆,要是你小子以后敢对你娘和你老婆玩欺上瞒下这套,小心老子拿鞭子抽你!”
父母教会了他坦白的爱情观。
可是谁又能告诉他,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该怎么办。
马超认真的,从司马懿的背后悄悄观察着他。他不太会吃辣但是又无辣不欢,所以经常会吃完饭悄悄在房间里灌苏打水,还要装成健康生活的样子。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和别人吵架了,会捏着手机咬牙切齿特别小心眼的嘀咕半天,他看上去苍白到有点不健康,事实上他相当喜欢晒太阳,就是晒不黑这条能把人气死。有的时候他晚上睡得太晚,中午迷迷糊糊的就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睡着了。马超有时只有早课,中午推开门,会看见他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从睫毛到发梢都透明的像要融化在阳光里。
以后他们的房子,无论大小,一定要有个能摆的下躺椅的大阳台。阳台要封起来。这样就算是冬天睡着了都不会觉得冷。司马懿现在自己住的房间太暗了,以后专门的画室要朝南,当然房子一定,一定不要太多间,这样他可以在醒着的时候借口没有地方去画室里蹭一张桌子敲代码,到了晚上也能挤在一起打打闹闹。
他可能会时不时的有聚会,这种聚会会统统被他推脱叫应酬。这样司马懿就可以安心的待在Fork之外的安全的世界里,只需要每天涂涂画画。但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应酬?所以他要加倍的努力,加倍的……
马超只觉得身边很冷。
他好像还孤独的躺在厂房外的月亮下。月光和日光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在白惨惨的颜色涂抹下,他被抛弃在万籁俱寂的另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是Cake。
你怎么可以是Cake。
为什么……我会是一个Fork。
他的勇气,他的憧憬,俱被月光浇熄在这个冬天。他紧贴在对立世界的爱人身边,攥紧了他的领口。
他明明碰触到他了,但他哭的像一个孩子。
……………………
一夜之间,司马懿在研究所里的定义从“那个外聘的疯子专家”,变成了“那个虽然是外聘但是武力值奇高无比的疯子专家。”
多出来的这个定语当真实至名归。一群人在司马懿惯常待的办公室外有意无意的窥视,终于把他弄的烦躁不安,在把挡光用的文件夹摔到桌子上时一哄而散,其中包括前阵子在车里拍着他肩膀哥俩好的外勤组组长,现在看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个史前怪兽。
这破地方不能待了。
他盘算了一下研究所的建筑,觉得应付一个比十个人还唠叨的人,比应付几十个人还是要划算一些的。于是果断的打包了水杯,上楼占领了所长的椅子。
所长差点摔了他的茶叶罐,看着把全屋最好位置占领了的司马懿敢怒不敢言,只能一脚踢在滑轮上。椅子在屋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司马懿跟着椅子转出去了一截,闷声闷气的道:“你再踹一下试试,你再踹我立马起来揍你。”
“你消停消停吧,都一个散打班学起来的威胁谁呢你。”
两双眼睛在屋里火星四溅的对视,之后又同时转过去当作无事发生。他们在同一间屋里各怀心事,在不知道过去多久,还是所长先打破了沉寂。
“那个送进医院的Fork已经醒了。”所长看着茶叶在开水的冲泡下慢慢展开叶脉,将两个杯子用青绿色的茶水均匀填满:“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受任何讯问。皮外伤算是好的,骨折比较重,脑震荡应该没法用轻来形容。”
司马懿用打开的文件夹盖着脸,许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招惹到你了?”
“他手里一直拿着武器,匕首。”想了想,司马懿补上了两个字,“很烦。”
这真的只能算是Fork倒霉。所长暗自咋舌。
匕首这类东西一直是司马懿真正的禁忌。
司马懿被称作疯子并不是空穴来风。十四年前的惨案里,当研究所的人赶到案发现场时,还是实习生的所长拨开惊呆了的人群,看见还算是瘦弱的孩子,慢慢松开了握着匕首的双手。
那只给他们造成了伤痛的匕首此时稳稳的插在女性受害者的心脏上。
之后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恍若无人的捧着女人的脸,轻轻盖上了她的眼睛。并排的两张架子上,女人的表情原本还带着疯狂,此时,一家三口在血腥气里安静做着最后一次家庭团聚。
跳级毕业的心理学高材生也不过刚成年没多久,他目瞪口呆看着孩子冲他扭过头。被红色覆盖的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双唇上。
嘘——
画室里嗡嗡议论声顿时消失无踪。
“她不痛了。”亲手消除了母亲痛楚的,十四岁的司马懿认真的看着他们,“她现在睡着了。”
这段往事被他的师叔,也就是老所长强硬的压下去了。与司马懿疯狂作对如精神评估组,费尽力气也只打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边角。
他被安排到了司马懿身边。当年研究所里心理大佬云集,在隐秘的注视里,司马懿成为了一个非公开的实验体。
“这孩子好好养着,没准能成为反Fork的先锋。”他的师父当时说,“就是危险程度看上去有点高啊,能控制得住吗。”
“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你真的觉得他只厌恶Fork?”
“不是Fork毁了他家吗?”
庄所长笑的依旧是那副随时随地要睡过去的,老好人的样子。之后他的预言被一条又一条的应验了。在事发后两个月内,司马懿出现了自残的倾向。身处发育期的他对图文资料愈发敏感,进入了对世界认知的爆发阶段,但是拒绝和任何人接触交流,甚至从那天之后,他仿佛患上失语症一般,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他厌恶他自己,因为他也是个人。”老所长拿着文件夹在师侄头上来了一下,又把文件扔给了他的师兄:“这场案子的主谋是Fork不假,但是行事最狠毒的那些是普通人。”
因为是普通人,所以他们要走普通人的流程。行刑那天老所长拿着特批条子带着司马懿去观刑。在第一声枪声响起时,他和蔼的看着司马懿,而司马懿在专注的看着宽广的,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围场。
“你很有天赋,但是你现在内心住着一个魔鬼。这个魔鬼让你对包括你在内的,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抱有毁灭欲。”
他看见司马懿的耳朵动了一下,语气愈发和蔼:“你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恶意,那就试着通过研究它来让自己变得轻松一些。去驾驭它,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被它驱使,除非你想再经历一次失败。”
一声声枪响,回荡在他们的头顶上。
司马懿茫然的看着天空。孩子的眼睛清澈,和湛蓝的天空同色。老所长看着司马懿,司马懿看着天空,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等到一声声的枪声消失,连回声都重归大地。
“好。”
老所长听见了沙哑的声音。他看着司马懿艰难的张开嘴,一字一句的用尽力气发声:“你说你会教给我。”
“是的,我会教给你。”
从那天起,司马懿成为了研究所的一员。
他依旧对人类保持着厌恶感,这种厌恶也导致了他的自毁倾向,但是他逐渐学会控制这种感觉,并试图将它掩藏起来。老所长不允许他掩盖太久,而是给他带来了画笔,鼓励他不要放弃绘画,让它成为他情绪发泄的端口。司马懿照做了,这种画作往往带着各式各样的孤独与绝望,用各种方式将他拖回十四年前血肉淋漓的画室。但是不知情的人会把它当成纯粹的小众艺术,挥舞着钞票疯狂的追逐在他的身后。
司马懿他不缺钱,但是他依旧住在陈旧的家属楼里。
因为那里是家。
他最后的避难所,他一切温暖来源的源头。他想要沐浴在日光里懒洋洋的沉眠,终究会因为日夜轮转覆盖而来的阴影唤醒,在阴暗的世界里清醒的看着自己的灵魂发呆。
在温度逐渐消失的时候,有一颗太阳不请自来,填补进了他即将冷却的世界。
“诸葛村夫。”他盖着脸,声音里难得的带着茫然,“你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谁知道呢,或许有一天吧。”
“如果你喜欢上了什么人,他和你一定会身处一个认知世界吗?”
“谁知道呢,你我这种智商找脑回路相通的才算登天之难吧。”
“他会因为你的身份而离开你吗?”
所长沉默了几秒,但是在司马懿听起来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
“我想,如果他足够爱你,他应该不会离开你。”
他道:
“我理解的爱情,最基础的构架基础应该是建立在相互陪伴上的。如果连陪伴都做不到,那么怎么相互理解,怎么相互支持?”
又怎么样能共度一生呢?
但是他身边的太阳注定是要离开他的啊。
Fork与Cake,是常规意识里的成文法,掩盖在一众社会认知下的运行定律。
他们无法共存。
可何必又给他们带着希望的交集?
“诸葛村夫。”
司马懿悄声嘟哝着:
“我的魔鬼快要关不住了。如果有一天它真的放了出来,不要拦着我。”
“他能把你影响到这种地步吗?”
“我不知道。”
司马懿在真正睡过去之前叮嘱他:“一定,一定不要拦着我。”
他安静的陷入了支离破碎的梦境。
在研究所里工作,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研究所里人们的工资非常高,但是离职率也高到突破天际。像司马懿和所长这种在里面待了十四年,每多待一天都是在刷新着最高记录。
所长是真正的心理学天才。他善于去分割自己的情绪,不会让自己承担多余的压力。再加上定时的排解与疏导,他待在这个位置上非常稳定,也非常的安全。
但是司马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如果他没有经历十四年前的惨案,或许他可以成为和所长一模一样的人物,两个人一起带着研究所走向更远的未来。
可是他的心里已经住进去了一个阴影。十四年里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案件,每发生一起,都是在给这个魔鬼奉上让它变的更加强大的祭品。他努力的扎紧藩篱,却也阻挡不住魔鬼越来越嚣张的试图越狱。
如果太阳被丢弃的话,失去一切又需要多久结冰。
他计算不出答案,所以在梦境的黑洞里不断跌落。前一瞬间他好像还在一脸嫌弃的说自己长大了,被父亲强制在出门前用力揉乱了头发,后一秒钟耳边脑海里回荡的是各式各样的,刺耳的尖叫。十四年里各式各样的,沉默的受害者们向他伸出手,嘈杂的无声的邀请他靠近,请他倾听自己最后的嘶吼。他行走其中,遍体鳞伤,他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
于是他不顾一切的挣脱撕扯血肉的白骨飞奔过去,那影子就在他面前转瞬消失殆尽。司马懿茫然的站在那里,原地只剩下安静的,沉睡的母亲。她带着解脱痛苦的安详,指骨被他捧在手中。
他才发现,自己早已伤痕累累,肋骨的间隙里,他看见自己裸露的心脏。
扑通——扑通——
它裂开了嘲笑一般的伤口,汹涌而来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就此世界一片漆黑。
司马懿在所长的办公室里窝了两天。
那场争斗好像把他最近的勇气都透支了一样。他明面上好像是为了结案所以加班,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如果回到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马超。
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为什么他要去考虑怎么面对一个实验品的感受。
司马懿陷入了比小学生还要斤斤计较的纠结里。他考虑过有没有一种可能,马超在被自己发现了Fork的身份,且知道自己和研究所有关的话,应该第一时间会选择离开本地,掩藏身份才对——这应该是他的最佳选择。他参与了前后数场有关Fork的暴力活动,等到他被抓,他的下场只有一个。
但是他本能的觉得,马超应该不会跑,就算他现在带着人回家,他也一定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安静的束手就擒。他对他挑选的实验品有非常大的自信。
可是万一他真的跑了呢?
司马懿设想了一下,觉得有些出离的愤怒。他可能会当场带着人去追踪,把他抓回来。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去抓他,这又是一个死循环。
幸亏他没告诉所长他同居了三年的室友是个Fork,不然他会被当场骂的狗血喷头。
司马懿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一条,暗搓搓的松了一口气。
所长知道司马懿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他有天大的胆子都想不出司马懿家里藏着个Fork。抓捕来的Fork正在逐个攻坚笔录,和媒体对接的人因为实在编不出来好理由来汇报问题,被他扔给了司马懿。
司马懿想了想,道:“就说是因为抢劫诈骗团伙为勒索钱财绑架受害人吧。”
“这样……可以吗?”
对接人将信将疑的去了,没有半天,各种带有演绎色彩的爆炸性头条等上了搜索页面。人们兴奋的盖起高楼,真真假假的猜测着小说一般的情节,反而将真相安全的保护在了不被人碰触的地方。
他们还没有正式的走到阳光下,所以现在他们还需要流言来掩盖自己。
这种日子应该不会太长了。
所长在忙的精疲力尽的时候,还不忘把向上提交的意见书给他扔了过来。司马懿慢慢翻到最后,整整两页满满当当的签名纸,自己签名的地方早就在第一行里被留出来了。
他开玩笑的问,如果自己不签的话怎么办。
所长很认真的回答他,签了就按照说好的请一顿饭,如果他不签现在就把他从二十层扔下去。
司马懿为了人身安全干脆利落的签了请愿书。随着这份文件的发出,关于Fork和Cake正式走入大众视野的倒计时正式开始运转。司马懿作为外聘专家本就不用参与太多的案件后续,此时他才是整片建筑里最清闲的那个人。
仿佛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这天他闲的没事,蹲在所长的办公室里观赏他的藏书,此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他头也不抬,在门开后道,“你找的人在楼下档案馆,走之前记得关门。”
“我不是来找所长的,而是来找您的。”
司马懿听见了非常熟悉的声音。他紧皱着眉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司马懿先生,我想这些消息应该您会非常感兴趣。
精神评估组的负责人在多日之后,再一次上门了。
……………………
严格来说,精神评估组是个非常奇特的,横跨了非常广的范围的组织。
一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秘密,Fork与Cake只是其中之一。这些组织挑选成员的范围十分狭窄,而他们经历的事情要比常人多太多。
司马懿第一次听说精神评估组这东西还是老所长没退的时候。彼时精神评估的人多数是他同行,但是当人员更迭后,它的评价在老所长的口中就逐渐微妙起来。一个纯粹中立的,福利性质的后勤保护机构如果带上了派系与争斗的性质,那它就变得不是那么可信了。
他还只是以为老所长不过一说,直到自己因为一场投诉被他们缠上才算是彻底结了仇。评估组千方百计的想要把他打造成十恶不赦的疯子形象,将他弄出研究所。而司马懿一边默认他们说的对自己确实是疯,一边又在研究所里扎根扎的让他们无可奈何。
果不其然,当他们找到个地方落座后,对方首先向他问好:“许久不见先生,先生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
司马懿冷笑:“精神很好,尤其结了个大案,现在每天愉悦定时上下班,过年还能多一笔奖金。”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司马懿挑衅的吹着杯子仰坐在包间的靠椅上,按照往常的方式准备把对面当作空气。评估组负责人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减少半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是来过研究所很多次的。最近确实案情严峻,大家都忙的很。”
司马懿没有搭理他。
“不过在这种时候还是要恭喜您的,据说您好像谈恋爱了?和您的室友?”
“我觉得,你们这堆人是真的有些奇怪的。”
司马懿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说你们平常忙吧,你们在楼里到处没事的转悠。说你们不忙吧,苍蝇都没有你们闻味闻的快。”
“这您可能错怪我们了,毕竟我们属于后勤服务部门,对于挂靠单位的所有员工,我们都必须了解,不然怎么能保证正常的工作呢。”
“保持正常工作就是到处造谣排挤人?”
“这是不是造谣您应该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那可抱歉了,我现在就可以说,我真不清楚。”
司马懿率先露出了獠牙:“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听听。”
“愿闻其详?”
“这次出事从开始到结束,前前后后两个月,研究所里又迎来了一批辞职热。这事情还是我最近几天在楼里没事逛到人资那边才知道的,心理压力太大选择辞职的人比去年多了一倍。”
“这听起来很让人感慨。”
“但是我前两天签了一份文件。”
“这封文件是……”
“嘘,互相都知道就行了,都知道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出来对吗。”司马懿打断了他,回忆着当时请愿书上的名字:“当时签这份文件的人挺多的,所以我就特意关注了一下,你也清楚,我这个人没别的特长,就是有一点,记忆力非常好。”
“有些名字我找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应该是签这份文件的人之一,但是他们都在这段时间里辞职了,这让我有点奇怪,就在某天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这份文件在半年前已经提交过一次初稿,所以这件事情,我不得不有一些联想。”
“您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负责人此时有些笑不出来了,“我们只是一个后勤保障部门而已。”
“如果最近接受所谓心理调研后被认定心理有问题,被迫或者自愿辞职的人都没有和你们聊过天的话,那我大概就会相信了。所以我这几天好好翻了一下和你们打交道的记录——一切都开始在当初的那场诱拐绑架案。”
那是半年前研究所在本年度里第一次碰到活着的受害者。
司马懿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个过于炎热的一天。娇惯的小孩子因为期末成绩不好被勒令关在家中学习,高强度的学习资料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接受了网恋对象的私奔建议,偷溜出了家门。
而他的父母一直到第二天才发现孩子离开了家。
这件案子因为孩子Cake的身份,被转接到了他们手里。
司马懿直视对方,语气急且快,瞬间劈开了对方的意图:“诱拐绑架案是我参与的,但是受害者监护人在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投诉。当时初稿文件应该还没有提交,这是个大案,研究所向来缺少人手,包括村夫在内所有人都上了一线,一直到彻底结案后,所谓的投诉才到的姗姗来迟。当时所有人都嘀咕的是‘现在秋后算账也都开始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套了吗’,而这个时候和你们来的时间点挨的最近的,应该是初稿刚提上去没有几天。”
包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司马懿口有些干,他给自己续上了水,清脆的击水声敲击着两个人的耳膜。他看见负责人的脸慢慢变了脸色,直到面前的茶杯已经变冷。
“应该说是,初稿提交上的第三天上午。司马懿先生,您有一个好头脑。”
“谢谢你的恭维,不过我确实以此为傲。”
司马懿抬起头:“所以,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今天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司马懿是因为案件与当事人结怨才引来了过多的评估组关注。也许是他们的阵仗闹的太大,反而将更多的事件掩盖了下去。包括司马懿自己都以为这是和个人寻仇有关的行为。直到他最近冷静下来,看到请愿书签名的时候才意识到暗藏的玄机。
对外界公开是对研究所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尤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经营,只要是还在岗的人,都会是他们的支持者。
但是为什么签字只有两页。
是什么阻止了更多的签名。
他想不出,但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时不时来研究院转一圈的精神评估组的身上。评估组每次来说句猫嫌狗厌都不过分,而每次接受了他们评估的人,占据了辞职者的大部分。
“我以为,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和先生一样的。”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Fork和Cake一旦暴露在社会上的话,先生难道认为这是好事吗?”负责人露出相当不解的神色,“先生是Cake身份暴露的受害者,应该亲身体会过,一旦被社会所公开后,一个特殊的人群,应该会遭遇什么。”
这件事的根源依旧还要追溯到十四年前。
在时间轴的那个节点上,有关于今日的主角因为一场凶杀案悉数登场。第一天实习的小所长,失去双亲的未来外聘专家,而将这么一群人联系在一起的,是一场由Fork策划,而由普通人实施的案件。
起因是因为司马懿双亲的Cake身份被暴露了。
越是小众的群体,越会吸引一些猎奇者的目光。Fork与Cake在社会中已经成为了心照不宣的存在。它不会被放在明面上供人去大肆评判,但是当曝光开始,对Cake感兴趣的人群数量,远远超过了有着食人魔传说的Fork。
因为Fork带来的危险性质是未知的。人们直面未知的危险时会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带来新鲜的刺激感。心跳上升呼吸加快。但是一旦危险成真,这种感觉就会像叶公好龙一样转变成为疏离。非常多的人喜欢在纸片的世界热爱汉尼拔一样的情节,但是如果让他直面一个真正的食人魔,他依旧会双腿颤抖,想要飞奔逃亡。
但是Cake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很多人在得知了这种畸形的猎食关系后,第一想法往往不是Cake为什么会被捕猎,它因为什么才成为了猎物,而是——
他的味道,真的有这么美味吗?
这种好奇心和对待Fork的不同。它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人们的胆量随着好奇与日俱增,终有一天会像爆发一样,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撞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所长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他会征求司马懿的意见。因为在这件事上,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司马懿才真的有资格来决定谁才是最优的选项。而评估组也挖出了陈年往事的边角,将司马懿认定为应当争取进同一阵营的人。
“让一个带有特殊标签的群体进入社会,是一件并不怎么好的事情。”
负责人终于放开了手中的筹码,二人坐在桌子的两端,将一切都敞开在天空下:
“精神评估组的历史,比研究所还要久远,而且接触的各种秘密更多,这个我想您应该也清楚。”
司马懿没有反驳,在他和精神评估组对上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查阅了太多和这个组织相关的资料。这个组织名称上是所有关联组织的后勤保障部门,实际更类似于一切秘密的守密人。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一直没有对评估组做出真正过激的反抗。因为这是属于己方阵营的人,无论如何,他们的最高宗旨应当于自己相同。
“我们也经历过非常多的,带有标签的群体对外公开了。但是无一例外,他们的结局都并非是我们想要的。”
“你们想要的是指什么样的结局?”
“安全,平等,没有危险,让无论Fork还是Cake都能够融入在社会里,无害化,就像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的结局。”
Fork与Cake的公开,是一场豪赌。尤其在Fork自带不安定因素与Cake身处食物链非末端的情况下。
负责人年龄已经不小了。他应当和老所长属于同一时代的人,看惯了太多带有标签的群体义无反顾的闯入社会的洪流里。
但是他们融入不进去。
他们贴着的标签,使得他们成为了极其特殊的群体。他们或许在需求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或者是功能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当人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是“这个是XX人”,而并非“这是个和我一样的人。”
如何才能让一个带着标签的群体像普通人一样存活下去呢?
他们办不到。
这是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因为小人群的特殊性,他们往往需求带有特权色彩的优待。而这种优待是普通人群体一般争取不到的。而这个优待一旦不属于“不得不”的范畴时,就往往会惹来更多的争议。
如果他们享受着的优待属于保护这个群体的人权的话,那么为什么其他群体的这种需求,不被认为是对权利的保护呢?
难道是因为标签贴的越多,所以这个群体就会自带更加高尚的血统吗?
明明他们都是人啊。
这种冲突越来越多,而少数派会在冲突里迎来两种结果。第一种他们可能会逐渐被淹没,就此销声匿迹。如果他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应该获得的权利,那么再提起保护就毫无意义。
第二种就是,这个群体会因为某一颗火星,变得激进起来。他们会在往后的所有冲突用更加激烈的手段去为自己的利益争取一切可能性。这种行为可以保全他们,但是却将他们与这个社会分割的越来越远。
他们本想融入这个社会,但是最终只能和它相隔一道只能对望的鸿沟。
评估组并非真的想要做这个恶人。他们也同意对于Fork的管控必须进入社会的普遍化与常态化。但是一旦Fork曝光,避免不了的Cake也会加入到这个行列里。
他们是会变成被波浪扯断的海草,还是尖锐对立的刀尖?
评估组不想这样。带有着特殊标签的群体一个个在他们的眼前飞蛾扑火的走向重复的结局。每一个群体都以为自己能够走出不一样的世界,但是他们每一个都失败了。
于是他们选择了出手阻拦。正如司马懿猜测的那样,他们从来都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是他们行走的方式并不相同。
所以他问道:“你确定这种分歧的产生,是因为标签造成的对立吗?”
负责人愣怔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觉得,您一直在说特殊的群体,为他们贴上标签。但是你为什么不反向的去想一下,为他们撕掉这些标签呢?”
“如果撕下这些标签,那么他们无法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
“但是撕掉这些标签,他们才能成为真实意义上的,仅存于生理自然人定义的人。”
司马懿当着他的面,掀起了脑后的头发:“就是因为这个小东西,将我和普通人的人群彻底分割开了。你们调查过我的资料,也应该清楚我的情况。双亲都是Cake的结果就是子女必然是Cake,而且转化的时间会提前,相应的信息素浓度也会有提高。因为这个,我从还未记事开始就接受了严格的教育。”
“但是,这个障碍对我来说也仅限于此了。”司马懿放下了头发,“科技在进步,屏蔽贴的发明不过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但是Cake的变异历史,应该和整个人类的历史差不多长久,千百年来困扰这个群体的难题因为一个简单的胶布如今就能够解决大部分,那么贴上了胶布的Cake,和普通人还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有区别吗?
他们有区别,但是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区别,就像两个人长相的区别,身高的区别一样平常。
他们都是一个生理上的自然人。
“但是Fork并非和Cake一样,只要一个阻隔贴就能够解决对立问题。”
“我不想将Fork与Cake放在同一个需求的角度论证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想要融入社会中,一个需求仅仅是自保,而另一个带来的是社会动荡的危险性。但是这个危险性就像一场疾病一样。人们早就对社会中可能产生的反社会概率进行统计并进行监管,但是Fork的行为不正是这个范畴内的吗。”
“你的意思是,你肯定会支持信息对外的披露公开了?”
“是的,我完全支持。并不是因为发出这个号召的人是我十几年的朋友。和友情无关,只是我也想要让这个群体成为真实的,平凡的普通人中的一员。”
“那么,我只能说,祝你们好运。”
负责人摇头:“其实我还想过,用其他方式威胁你放弃这个想法。”
“比如?”
“比如你的病情。”负责人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起来,我当初也算是你进入研究所时对你进行审核的人之一。现在你虽然用融入人类这个理由说服我不再干涉你的决定,但当时你的鉴定记录上还记录着你有反人类的倾向——”
“他才没有什么反人类的倾向!”
桌边的两人齐齐回头向包厢门口,高瘦的男生气喘吁吁的推开了包厢的门,对着负责人怒目而视。
“马超?”
司马懿皱眉看着包厢口的人:“你怎么来了?”
这里可是研究所的门口!
司马懿完全没有忘记,虽然马超的其他信息还未被查证,但是他的信息素还是已经被记录在了研究所的档案里。一旦连轴转的审讯结束,那么现在第一个要被通缉的就是他。
他现在来这里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刷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上,拉着马超准备离开。马超死死的抓着包厢的门框,怎么都不愿意被拉走,冲着负责人大吼:“他根本不是什么反人类反社会的人,司马懿他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侮辱他!”
负责人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双手抱肩,好整以暇的看着司马懿逐渐变得僵硬的脸。
司马懿只觉得这辈子他好像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人,眼见着外面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的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干脆把马超直接抓了进来,甩上房门:“抱歉,他应该误会了一些什么。”
“我没有——”
“原本我们调查到的消息好像是你最近有些情感上的影响,现在看起来,好像我该说一句恭喜?”
眼见的司马懿要发火,负责人拎起文件包,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里。临走时,他恍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本来有件事不该归我管,不过看在一些过去的人情上,我觉得还是多嘴一句比较好。有关Fork和Cake的调查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研究所里的一般记录是正确的额,Cake带有典型的遗传特征,但是Fork也并不能说没有。”
“你的小男朋友家里往上追溯几代还确实有Fork的血统,也许会是我多嘴,但是祝你们好运。”
负责人离开了包厢,屋里陷入了沉默中。
马超站在那里,回想起来负责人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自己仿佛像一个傻逼。他在屋外几乎听了全程,最终一时忍不住冲进来。
他扭头就想往外走,被司马懿一把拦住:“你想去哪?”
“我……”
他挤出来了个比哭都难看的表情:“我是Fork啊,我不能离你太近的。”
“那你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司马懿道,“你知道你现在,应该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吗。”
“我也想走,但是我找不到你了……”
马超在客厅里醒来。
前一天晚上的混乱就像一场梦。他茫然的从冰冷的瓷砖上坐起来,靠在墙边,揉了揉眼睛。
屋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他试着喊了两下,没有回音。两个房间都敞着门。南阳台的阳光铺洒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鬼使神差的推开了司马懿的卧室门。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卧室。
司马懿住在次卧。他的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具,但是床铺只是一张简单的单人床。马超在床边坐下去,才发现它是弹簧折叠的。
他躺在上面的时候,床铺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被子是冰冷的,但是他伸手进去,大概是心理作用,他居然体会到了余温。
于是他贪婪的把被子卷在身上,将眉眼埋在其中。
他现在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才对。
司马懿是Cake研究所的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太大了。马超从昨天的经历不用想就知道,之前他参与的几场聚会,必然司马懿是调查的人员之一。作为嫌疑人,他应该迅速收拾东西,最好永远的远离这个城市,从此隐姓埋名走的越远越好。
要不等等吧,再等等吧。
他忐忑的从白天等到黑夜,司马懿没有出现。他对着黑夜胡思乱想,会不会司马懿现在已经到了研究所,也许再等等,再等一会,他就会带着人回来。
他会亲自逮捕他吗?
时间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从黑夜到白天,白天再到黑夜。他拿起手机,原本热闹的匿名群被强制解散了。而司马懿的对话框被他置顶,安静的仿佛不知情一样。
他很想再见他一面,他二十二年来爱上的唯一一个人。
马超咬着嘴唇,固执的反抓着司马懿的袖口。他还在努力的长身高的年纪,如今距离司马懿的个头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了。司马懿看着他的时候依旧是带着一点俯视的角度,他的眼皮微微的低垂,那种表情就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垂怜。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的爱过你。
他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全知全能的,通晓一切的。他甘心低下头颅,但是他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你抓紧走吧。”那双蓝眼睛的主人推着他,催促他离开,“这里不安全。研究所的人迟早会找到你……”
让他再沉溺一秒,一秒就好。
“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见到你了。”
“也许,如果你现在不走的话。但是你现在走了,也许以后有机会从其他地方碰见也说不定。”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吗?你允许我还爱你吗。”
“真是个傻瓜。”
司马懿抓着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你为什么要爱上一个精神病人啊。”
他是真正的精神病态人群,是反人类型人格障碍的患者。这是他被老所长封存的唯二秘密之一,起源在他亲手杀死了血亲之后,他厌恶身为Cake那种不得反抗的无力感,厌恶以Cake为食的Fork,厌恶因好奇心而犯罪的普通人,最后因为厌恶人,而开始厌恶自己。
“我不值得你爱,你知道吗。”他反反复复的在马超耳边强调着,更像是在用语言重复的催眠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在这种已经要失控的边缘,给予对方爱情的希望。他每重复一遍,都会看见马超拒绝的摇头。马超想要让他停下这种自我诋毁,但是他被牢牢的抓住了双手,只能徒劳的看着那双没有血色的唇颤抖的开合。细碎的低语萦绕在他的意识,他想要将它们甩出去,他想要让它们停止。
于是他抬头,堵住了司马懿的双唇。
那双唇真的很冷。
他撕咬着那双唇,用舌尖撬开冰凉的齿关,试图去温暖他的气息。他感觉到司马懿在愣怔着想要躲避,却不甚两人的舌尖在狭小的空间中擦身而过。
司马懿顿住了。
马超的两只手臂终于获得了自由。他扣住了司马懿的后脑,生涩的撕咬,仿佛在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分以吻道别。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他,即令这是他带给我的最后的痛苦,而这些是我为他写的最后的诗篇。
“说好了,以后一定要再见面。”马超咬破他的嘴唇,竭尽理智,记住信息素的气息:
“我在未来等你。”
……………………
带有束缚设施的病床,固定在墙内只留一个屏幕和连接线在外的监控仪,进入房间有专人在门口登记带入的针剂数量,并且在每次治疗离开时都会再次登记,防止病人截留危险物品。
被当作主犯抓获的Fork其实伤的没有想象的那么重。鉴于在司马懿抓捕时就明确汇报过Fork已经出现了初步的失控征兆,所以在进入医院后,为了安全,专门的医生对他施以人工昏迷,降低他的危险性。
今天是唤醒他的第二天。犯人已经恢复了神智,经过评估认定可以接受审讯了。
本来这个活是外勤组的事。但是这个案子前后联系的太大,太多人对它好奇心泛滥。所长在进病房前还担心过司马懿如果跟着进去会不会因为信息素刺激再次发生什么意外,司马懿听了以后也没说别的,就是当着他的面,徒手捏碎了一只苹果。
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所长早就习惯了他这种间歇不定的发疯态度,也就让他跟着进去了。审讯的这天天气还不错。护士将窗帘打开,厚重的布料刷拉拉向两边挪动,露出其下遮阳的,细碎的薄蕾丝帘布。
Fork正在用塑料小勺挖着碗中的水果蔬菜泥。他被强制昏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昏迷时间短也就没上鼻饲管,都是直接打营养针度过的。如今他醒了,医院不再敢轻易的留着针头在他身上,看着他也没缺少什么功能。昨天还是流食,今天已经能上半固体。
司马懿见过这种橘红色的混合物,主料是碾碎的熟胡萝卜和苹果,两种东西的味道都挺甜所以尝起来不是非常难吃,但是也没有好吃到哪里去。
Fork也许是发现了他的注视,冲他们举了一下碗:“纯靠吞咽其实很难下肚的。我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只能说口感非常奇怪,还不如昨天喝粥。”
此时的他没有被疯狂控制,看上去终于有了点大二学生应该有的那种样子。他的手臂被加长的手铐铐住,长度仅能够让他伸手将碗勺放在床头柜上。司马懿和所长两个人坐在距离床尾还有相当远距离的桌子之后,桌角书记员打开了笔录本。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转化的。”
Fork眨眨眼:“按照常理,你们不应该是确定我姓甚名谁,来确定我的身份吗?”
“我们做过信息素的对比,所以没有必要再问了。”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的点头,“所以你们把我和每个现场的信息素都对比起来了。”
所长对此并没有什么耐心。他只是等Fork的恍然大悟结束,重复了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转化的。”
“小学三年级,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
“你为什么会选择食人这条道路?”
“选择?为什么要选择啊,因为我饿,他们好吃,我就吃了啊。”
声音在空气中传播,被声麦收录,夹杂着滋滋的电流,通过信号传进了研究院的人们耳中。有年轻的研究员捏起了拳头,被人按住。病房里的笔记声沙沙响过。笔杆停顿了一下,终究是如实的记录下了对话。
“Fork的味觉平日里就像是重感冒。说吃东西味如嚼蜡是轻的。你能够尝到他们脆的,软的,硬的,烂的像泥一样的,但是没有味道,你吃什么都会想吐。但是Cake就不一样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在病床上坐直的身体前倾,双眼闪烁着发亮的激动情绪:“Cake的肉吃起来真的非常甜美。当年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就几乎要上瘾了。那种高档甜点一样的香气,每个部位都不同的口感。”
“你第一次食用Cake是在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大概是高中还是什么时候。从网上找人买的。”
“那么这次的第一个受害者,你是怎么选择他的。”
“第一个受害者?”
“就是你的室友。”
“啊,他啊。”Fork点点头,“其实我一开始想吃的还真不是他。”
“一开始?”
“对啊,你们都知道我有个Cake女朋友啊。”
Fork理所应当的答道:“其实我早就发现她是Cake了,一开始也是打算向她下手,不然我也不会找这种大小姐脾气的人当女朋友。她哥是个意外,在听说我追他妹妹以后在宿舍里开玩笑说要打断我腿,但是他伸手的时候我看见他胳膊上的胶布了。”
“他的腿上的肌肉也挺美味的。”他咂咂嘴,“味道吃起来像牛肉。”
“你那天是怎么带他去郊外的?”
“这个其实挺简单的,我说要先走,但是等他听完讲座以后我和他说让他给我路上带个东西,就顺手把他用药弄晕了以后装在行李箱里面,租了个车开过去了。”
研究所里有人跳了起来,从墙角扒出当时涂画的面目全非的时间轴白板,终于在出行方式上画了个重重的圈结束了这个推论。
所长接着提问:“那么第二个在仓库里的受害者呢?她应该和你没有什么往来才对。”
“她是和我没什么往来,但是我没办法,她听了我女朋友的话以后找上门来了。一开始说什么给我开导,我觉得不对,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我就把她约到旧仓库那边杀了。”
“那么第二个受害者,你没有选择举行宴会,但是受害者的肢体你是怎么办的。”
“虽然没举行宴会,但是肉不能浪费,我就能剔的都剔下来,挑了几个给他们寄过去了。就是内脏看上去挺脏的,颜色也不对劲,我没动,只动了肉。”
司马懿想起当时他观摩检验,检验组捧在手中给他看的那块癌变组织,对所长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头,确认这个细节是正确的。在他们对面,Fork咬着自己的手指,渐渐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之后,之后怎么来着,哦对了!那几天我很馋,本来就是想要尝尝自己养的Cake是什么味道,但是那几天她一直躲着我不知道干什么,人也找不到。我就没办法,只能大早上起来蹲着,蹲了好几天才蹲着她,没想到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报了警,我就只能又等。把她从安全屋里骗出来,结果你们又来了。”
他砸了一下被子,懊恼的道:“你说你们来的那么早干什么,就不能让我尝一口味道吗。”
病房里响起了清脆的喀嚓一声。书记员手里的签字笔杆被他在本子上戳断。他换了一根笔,拿着湿巾擦掉了手上的墨渍,包着残破的笔杆狠狠扔进了垃圾篓里。Fork看着他的脸色,嬉皮笑脸的笑了出来:“嘿,兄弟,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说就我现在这样,按照你们能判几年?”
“你——”
书记员捏紧了本子想要砸过去,被所长拦了下来。司马懿看着他,眼神冷漠:“你觉得你能判几年?”
“不知道啊,五年,七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Fork歪着脑袋,看着司马懿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想起来:“是你啊,那天晚上把我打了一顿的人。我记得你的味道,真的是太好闻了,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那可真遗憾,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司马懿对愤愤不平的书记员颔首,示意他可以结束今天的记录了。他们想要知道的重点已经记录在案,在信息素匹配的情况下,就算是闻讯被翻供,也救不了这个Fork的命:“算是我最后做一件好事,回去以后我会给你申请加急。”
“加急?加急什么?”
“你觉得你这几天一连杀死三个人,是简单的十年二十年能够解决的吗?”所长摇摇头,“判几年这种梦,自己去地狱里做吧。”
Fork愣在原地,直到所长和司马懿准备离开了,他才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又因为束缚狠狠摔在床上。金属的床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门口的看守及时按了求助按钮,走廊中间的护士站传来骚动声。最先来的护士往里看了一眼,果断的回去喊了人,一时间十几个医生护士一起拥进了屋里。他们七手八脚的按住挣扎不休的Fork,而Fork则拼命的伸手向门口司马懿的方向:
“我不服!我只是吃了个Cake,凭什么要我——”
“但是Cake是人啊,你吃了人为什么不能偿命。”书记员终于忍不下去了,愤愤地拿笔记本砸着他床尾的栏杆。
“Fork吃Cake是天经地义的,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偿命,为什么!”
从门外飞奔而来的护士终于取来了安定,所长拽着被气红眼的书记员出门,司马懿将一屋子的吵闹都用门板关住。他们在门外站了一会,终于听见里面的声音慢慢低落了下去。不多时门再次被打开,医生走出来:“药物起效,他又睡过去了。”
之后屋里的人收拾着残局,凌乱的病房不多时又变的像样板房一般整洁,人们挨个离开了屋子,只留下再次被药物镇静的Fork。
“走吧,回去干活。”所长拍拍他的后背,临走时突然想起来:“我记得那个小姑娘刚出院来着?”
“嗯。”
“她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吧。”
司马懿想起在研究所里远远看的那一眼。她在研究院的陪伴下被带出研究所的大门,不远千里赶来的她的父母激动的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头发,失去了至亲与挚爱的女孩子安静的过分,如同不慎掉入油锅里的石子,沉在最深最黑暗的地方,任由身边的世界沸腾。
“找个疏导师给她。”
所长懒腰伸了一半,讶异的看着他。
“别让她成下一个我。”
那种因为遭逢大变而心中驻扎的魔鬼,有一只就已经足够。
前后持续了接近三个月的风波,到如今终于接近了尾声。司马懿离开漩涡的中心,疲惫的回到了家里。老式的宿舍楼楼道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他习惯性的将钥匙拧了一圈,想要按下把手,但是门把死死的固定在那,分毫不动。
他站在门前,缓缓地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之后他捏着钥匙,向右一圈,两圈,终于听到了喀哒一声,锁簧松开的声音。
屋里一片黑暗。
他把随身的包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按部就班的换鞋,挂起大衣。他看见房间里异常的整洁。马超走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但是他将它们都收拾了起来,连同他离开家时门厅的狼藉都消失不见。
“我回来了。”
轻飘飘的气音被吹散在黑暗里。
他把自己的房间门打开,拖着沉重的,麻木的身体,放置在高凳上。他蜷缩着身体捂着心口,司马懿听见了他克制不住的,牢笼逐渐破碎的声音。
真的是,太冷了。
他想要拿起画笔,但是手指颤抖的完全伸不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十分危险。长期压抑的阴暗角落正在不断的蔓延,他握不住画笔,于是自暴自弃的,他将手指伸入了颜料罐中,未经调和的色彩沾染在手指上,粘稠,沉郁,甩上了已经被涂抹了无数次的画板。
他在纯黑的底色上蘸取黑色,勾勒出了几乎连自己都难以辨认的,凌乱的方向。被手指涂抹过的痕迹凹陷下去,双侧凸起,形成外显的线条。
司马懿苍白色的手指前端被黑色的颜料掩盖。随着他一次次的,用手去蘸取涂抹颜料,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下蔓延。从指尖到指骨,到手掌,到腕骨,再到手背。
他逐渐的,被黑色在一点点的吞没。那黑色的阴影像从画布上跃起将他侵占,也似自身体中涌出,沾染面前可触及的一切。
你会喜欢黑色吗?
司马懿其实不喜欢,但他无从选择,注定从共存到吞没。
他在画自己。
是曾经将脸颊埋在白骨森森的母亲手掌中终于沉眠着任黑暗将自己包围的自己。
是曾经在听见了无休止的痛呼与尖叫后疯狂发泄着压力的自己。
是曾经淹没在故纸堆中试图反抗命运的注定的自己。
也是亲手抛弃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太阳的自己。
十四年来,无数次与沉沦擦肩而过的自己,它吞吃着过往的一切。一层层的将无数白天黑夜里的案件与挣扎彻底覆盖。
他漆黑的指尖拈起唯一的橙红色涂抹在画中人的指尖,于是他在坠落的沉眠中始终能有最后触碰希望的温暖。而他则挣不开,放不下,只是攥起手掌,橙红就被掌心的茫茫黑暗淹没无踪。
司马懿抬起头,与画中的自己沉默对视,枯坐在画板前,就像两张对放的自画像。黑夜里他的手机嗡鸣将他惊醒。他接起电话,嗓音干涩:“喂?”
听筒里传来的,是遥远的警笛声与人们四处奔走的声音。所长身边的取证照相快门声嘈杂的如同走红毯,他站在聚光灯的簇拥里,脸色阴沉:“他跑了。”
“你说谁跑了?”
“那个在医院里的Fork,他跑了。”
司马懿第一念头是这不可能。安保已经相当严密的特殊病房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疏漏。所长在病房里骂了句脏话,寒冷的冬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的他口鼻发冷:“他发狂了,把自己的关节硬生生掰脱臼,挣脱了手铐以后跳窗逃了……我们没有意识过Fork发狂会出现这种状况,现在要发通缉令。”
“你们对他的去向有想法吗。”
“没有,所以我才会给你打电话。”所长顿了顿,“如果是让你来分析,你觉得他会往哪里跑。”
面前的画布在一点点的变的干燥,粘稠的颜料没有流动的力量,它们逐渐形成了橡胶膜一样的胶体,试图封锁着体内所有的水分。
“Fork的发狂,都是有迹可循的。”
司马懿深深呼吸着气味复杂的空气,颜料渐渐在手上凝固成团,让他感到憋闷与烦躁:“一般情况下,转化时间过长的Fork会因为Cake信息素的不断摄入产生成瘾的行为模式,并且摄入信息素越多其大脑自发性的神经病理变化速率越快,最后因为病变而疯掉是必然结局。同样还有在突然经受了高浓度剂量的信息素刺激后,也会产生类似的情况。”
“现场没有Cake,从看守到医护人员全都是普通人。”所长皱眉,“难道是他神经已经病变到临界值了?”
“我不知道。”
司马懿垂下眼睛,“究竟他为什么发狂,只能在把他抓住以后才能知道。鉴于他既然没有直接攻击医院的人而是选择离开,肯定是要去做什么事情,逻辑合理。”
“我让背调的再去查他社会关系,但愿能早点抓住这祸害。”
所长临挂电话前问到:“用不用给你派点人过去,我记得你把他打了一顿,没准……”
司马懿没注意,直接把电话挂掉了。他想了想所长最后说的话,推了一下逻辑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没有去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安心的等待着反馈的消息。他双手抱膝蜷缩在凳子上,努力的抵抗如同潮水一般汹涌的疲累感,听着心跳在玻璃渣上遍体鳞伤的跳动。一直等到手机再次震响,他猛地自昏沉中惊醒,按下通信:“抓到了吗?”
听筒里是呜呜的风声。
司马懿瞳孔紧缩,他听见风声里,年轻的大男孩的声音:“晚上好,我觉得你这时候应该还没睡,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马超?”
司马懿几乎是从高凳上坠落下来。他蜷缩了太久的四肢发麻,跌跌撞撞的踢过颜料罐们的阻挡,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里扑向家中的每一个窗口,确认外面的街道是否空无一人。他抓着窗帘,在布料上留下了难以洗掉的手印:“你现在在哪。”
“一个你可能去过的地方,不过猜不出来也不要紧,因为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临走之前想听听你声音。”
马超站在废旧厂房前,他特意绕了一个方向,路过了自己翻滚过的高窗,地上的枯草被他折磨过,和他一起淋过冰冷的月亮。那厂房很大,他走了好久才走完一面墙的一半。
司马懿听出了一些他觉得非常违和的感觉。
马超是注定要离开的。他做不出亲手将他带回研究所的决定,这是他十四年里唯一的一次渎职。他放任他离开,放任他跑到自己不知道的世界里永远不要回来。他应该已经走在了外出的路上,他想要祝他一路顺风。但是!
他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告诉他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你到底在哪。”他语气有些急迫,“你究竟有没有离开这里。”
“马上就要走了啊。”
“你撒谎。”
司马懿捏紧了手机:“如果你是离开这里,大可选择坐车或者什么其他的交通方式。你现在是步行,市区环山,徒步行走一个晚上根本走不出去多少,这绝对不会是你离开的第一选择方式。除此之外你只可能会为了去做什么现在才会在外面。逻辑合理,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听筒对面一片沉寂,他听见了风声和呼吸声与脚下折断枯草与沙石摩擦的声音。良久,他听见马超轻轻的呼吸:“所以,你的推论都是正确的。”
“马超,回答我!”
“可是,你有没有推论出,你把我推开的话,我又应该怎么样呢?”
“因为不推开你没有办法活下去!”
司马懿对着手机怒吼:“你知不知道你如果被抓住会发生什么?研究所接手的案子只要证据确凿全部走的都是快速程序,你根本用不到笔录就会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但是,看不到你真的,很难受啊。”
马超来到了厂房的正门口。他抬头仰视这废弃的建筑物,铺天盖地压迫而来的阴影自头顶倾泻而下:“之前我给你说我们要还见面。”
“你想要做什么?”
“现在我改主意了。”马超扯开嘴角:“我希望最好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好好活下去。”
“你在说什么东西,马超?喂!——”
他被单方面的挂上了通信,手机在一秒后自动回到了桌面。司马懿捏着手机,出离的愤怒。
他怎么敢,怎么敢的!
他哆嗦着手指,打开了还没删掉的软件。马超的定位就像还停留在那晚一般,地图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孤零零的红点嵌在屏幕里。
他以为是软件卡顿,来来回回退出了好几次,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慢慢的放下手机,走到房门口,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在将手机放进外衣兜中的时候,他看见了鞋柜上堆积的无数废旧邀请卡。
他抽出了一张,在空白的背面上写了几个字,转身放在了画架上。画中的自己对一切都不知情,捏着指尖流淌的温暖,真真正正的开始了他的美梦。
……………………
马超按照邀约走进厂房时,邀请他前来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那人穿着医院的衣服,正坐在高高的杂物堆上,借着月光观赏着自己被掰成脱臼,又硬生生自己安回去的拇指。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学长。”
“你跑出来的?”马超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蓝白条纹的衣服与裤子上还用红色字体印刷着已经开始褪色的医院名称,单薄且宽大,穿在他身上只会漏风,“你不会冷吗?”
“不会啊,事实上我现在一点都不冷。”
马超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奇怪。他的脸色苍白,但是双颊泛起亢奋的红色,双眼中带有一丝疯狂。他从高耸的杂物堆上跳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马超向后退了两步,看见学弟扭曲着身体,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爬起来时里四肢动作已经变得扭曲不协调,尤其肩膀诡异的向一个方向扭曲但是双眼里兴奋的神色丝毫没有减弱。
“果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学弟伸出手,喀嚓一声,脱臼的肩骨被他重新安了回去。对痛觉的感受几乎消失,精神的异常亢奋,让马超瞬间联想到了一个名词。
“你发狂了。”马超确定自己的判断。
“不,这不是发狂。”学弟活动着不断被他试图弄坏又重组的关节,他的感官已经发生了巨变。无痛无感的世界里,他疯狂的去试图扳折自己的躯体:“这是进化。是我已经开始从人的身体向Fork彻底转变的进化。”
“你看啊!我现在的状态!”
他猛地扑到马超面前,扯开自己在寒风中已经冻的青红的皮肤。他在上面不断的用指甲掐出各种各样的痕迹,有些已经破了皮,渗出了血液。但是他依旧无知无觉,放任组织液与血液在寒风里干涸。
“你看!我已经快要摆脱人类的感官了。”他疯狂的掐着自己,又在试图去不断的按动不知道从哪来的打火机。试图用火苗烧灼自己的手指:“你看啊!看啊!”
“我看见了,它起泡了,你没有进化,你只是疯了。”
“不,这只是因为我进化的不完全!我还要更多的Cake,我能够的!”
他突然转过脑袋来,歪着脸,看着马超:“师兄,你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对吗?”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Cake啊!师兄,你养的那个Cake啊!”
他跪在地上,抓着马超的衣角:“我想起来那个Cake是谁了,我以前见过他,他是你的室友对不对,是你养的Cake对不对?师兄你能不能吃的时候分我一口,只要一口,他肯定能让我进化成真正的Fork……啊!”
他被马超一脚踹开。
学弟生理反射的惊呼了一声,但是这声他只短促的喊了半截,却发现自己如今无痛无感,马超踢了他一脚,他没有任何的感觉。马超捏着拳头,狠狠往他脸上砸去:“之前我就想揍你一顿,现在你又贴上来,这是你自找的。”
“你敢打他的主意,在我面前打他的主意。”
“他是你养的Cake!”
“他不是我养的Cake!”
马超拧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开:“他是我爱的人!”
学弟在地上滚了两圈,撞上了高耸的杂物堆。杂物堆上的钢管空漆桶木条吱嘎吱嘎的,危险的晃了两下。他的后背硌上了曲折的钢板,哇的一口,张嘴吐出一口血。
“你看,我吐血了。”他咧开嘴,笑了起来:“但是我还是没有感觉到痛。”
“学长,你别骗人了,那种样子的Cake,你怎么可能会忍着不下嘴啊!”
“Cake就是Fork的食物,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吃食,他的味道多美味啊,你一定天天闻到对不对?你也和我当初一样忍着饥饿去饲养他对不对!”
学弟挣扎着站起来,发出凄厉的笑声。在废弃的厂房里,喊叫声在无数废品里来回撞击,轰隆隆的震动着鼓膜。在他的嘲讽中,他将Fork和Cake的爱情笑的像一场笑话。
研究所里灯火通明。负责背调的网调员终于拿到了他等待了太久的调查报告。他翻找着上面有用的信息,倒吸一口冷气,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实验室。
“快去把这个给所长!”他抓住路过实验室门口的人,因为过度的惊吓脸色发白。调查报告里调出了几页纸,马超的照片和住所被画上了红圈,在一片白纸里格外刺眼。
而马超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怜悯的看着学弟连站都几乎站不稳,还固执的拒绝自己的疯狂,想要再吃一口Cake血肉的样子。他环视着四周的破败,想起自己查阅到的资料上的记录:“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你的据点,后来我看见了一个报告,就想明白了。”
学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他茫然的看着马超。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对捕猎这么感兴趣。一般正常情况下,一个Fork团体的捕猎周期大概两到三个月一次。但是你克制不住,你忍不下去,这种情况很少见,一般都是在长期食用Cake后出现病变的人才会有的频率,但是你第一次食人是在高中啊,应该还不到这种程度才对。”
“你是从……你家里的那个Cake手里弄到的资料吗……”
“不,他有他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方式。”马超摇头,“不过是我查了一下本地的一些传闻罢了。传闻里这片废弃的原因是曾经发生过命案。这个国家习俗就是这样,一旦出现过人命,多么好的地段价格都会跳崖一样向下跌。而那个院子里被工人不小心挖出丈夫尸骨的老板失踪了。有说是被秘密处决,也有传言说是她逃走了。而这家的孩子因为未成年,在所有的通报中都失去了名字。”
“但是我算了一下年龄,这是你的家,对吗。”
学弟的喘息骤然加粗。
将整个研究所折腾的人仰马翻的Fork,竟然是Fork和Cake的后代。
一直到那天晚上,咚咚,咚咚。他看见他的母亲仰头畅饮着长骨中的髓液,温柔的向他招手,她端庄美丽的脸上尽是疯狂,一边笑着大快朵颐,一边不停的流泪。她捧着丈夫的头颅深吻,拥抱在怀中,将手上的鲜血抹在他的嘴唇上。
“好吃吗?”优雅的女人问他逐渐长大的儿子。
他舔了一下嘴唇,蜂蜜一样甘甜的液体滋润着他干渴的咽喉。
“你自己,就是Fork和Cake能够相爱留下的证据。”
他的指甲嵌进掌心中。耸动着肩膀,零星的笑声从无到有,酷似当年亲手杀掉了爱人的母亲。他揉着眼睛,但手上的血液将脸颊抹花,喃喃低语的否认:
“不,我是Fork。”
“你只是个人类。”
“我是Fork,我不是人类。”
他一拳砸在地面上声嘶力竭的反驳:“我不是人类!”
学弟从地上弹跳而起,像一颗炮弹一般狠狠撞向马超。马超被他撞了个趔趄,两个人轰隆一声撞翻了堆砌起来的空漆料罐。马超反手拎起一只罐桶向他砸过去,正好砸在了学弟的手上。
打火机当啷一声摔了下来。无需长久按动就能一直燃烧下去的火机在地上跳了一下,跳进了木条堆里。
青灰的,微小的烟雾开始一点点的扩散,逐渐橘色的火焰从木条深处舔着嘴唇开始啃咬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生物。在骤然升起的烟雾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堆积的废品堆里到处都是各种带着危险的边角料。小到刀型的金属片,大到扭曲的铁棍,带着钉子的木棒。他们抓起手边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攻击对方。
马超被击伤了眉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在呛人的烟雾与火苗里,胡乱拔出了还带着火星的木条冲着学弟的脸上挥过去。烟雾熏红了他的眼睛,即使学弟已经失去了疼痛感,他依旧会流泪,会短暂的失去视野。在他胡乱的抹着眼睛的时候,马超终于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向厂房里的楼梯栏杆。
学弟从栏杆上跌落下来。马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你还不承认你是人吗?”
“我是……Fork。”
“冥顽不灵。”
厂房里的火势越来越大了。四处散落的易燃物品让这里迟早会被彻底焚尽,如果现在不出去,他将会被火苗封在厂房里面。他弯着腰在刺鼻气味里剧烈的咳嗽,捂着阵痛的胸骨,眯着眼睛向外面慢慢走去。他听见身后有翻滚的声音,之后风声向他扑过来。
他没有来得及躲开,被狠狠地砸中了膝后。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他失去了平衡跪了下去。他用手扶着地面,想要支撑起身体,还未等他稳住中心,他的腹部传来一阵锐痛。
尖利的钢棒从后至前穿透了他的腹腔,在身前露出可笑的一截。疼痛滞后,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微妙的发凉,等到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才迟钝的,感觉到细微的疼痛自皮肉开始觉醒。
“你也是,Fork。”学弟握着钢棒的手无力再承担更多的力气,他的拇指已经失去的抓握的能力,可笑的僵硬在半空中。
“我是,Fork,我进化成的样子会……”
之后的话他来不及说了。
马超反手,抽出了插在肚子上的钢棒。他半跪在地面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横扫向了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性的学弟。学弟在他的攻击下像一片破碎的纸片。他踉跄着,最后轰隆一声,撞倒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杂物堆。
杂物劈里啪啦的砸在他的身上。也许是在最后他的痛觉终于回归,还是他最后自知无法逃离的预感。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嚎叫。
之后他抽搐着,被死死压在杂物之下。马超看着他逐渐失去了光亮的双眼:“你到死,都只是个人。”
然后他看见血色蔓延,最后一点光都消失了。马超手臂颤抖,钢棍当啷一声坠到地上。
内脏被刺穿并不会让人感到异常的疼痛,但是他好像支撑不到离开这里。
四周的火势愈发大了起来。油漆被点燃的声音,木板被点燃的声音,杂物被点燃的声音。哔哔啵啵,他试着向前挪了两步,最终在浓黑色的烟雾里颓然倒下。自高窗中投射下的,沉默的月光像无数个夜晚那般看着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他伸出手试图抓住那惨淡的月光:
“嘿,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月光并不打算承认认识他,自指尖溜走了。他咳嗽着,声音嘶哑。厂房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像死亡的阴影在他头顶上堆积,膨胀着下沉。他费力的自衣兜中掏出了已经振动了很久的手机,一串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同一个电话。
他清了清嗓子,肌肉的震动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找我?”
“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吗?”
马超仰躺在地面上,抬起头,他已经连厂房的房梁都看不见了。如果没有这恼人的烟雾和钢铁搭建的棚顶,他现在应该:“在外面,一直在往外走。”
“骗人。”
厂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被烧的断开,之后又滚落了一地,空气愈发的焦渴,他听见话筒里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声音如同二重奏一般先后响起。稀里哗啦的踢开杂物,刷拉拉的脚步声。他先是闻见了烈火中被烧灼的炽热的信息素味道,之后他看见司马懿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手上还拿着通话中的手机:
“找到你了。”
他仰躺在地上看着司马懿,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被司马懿在半空中抓住。司马懿将手机随意扔开,金属造物滚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他的手上带着细小的燎泡,应该是闯进厂房,为了掀开被烧热了的杂物撩出来的,外套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半长的头发发梢在热浪中卷出细小的弯曲弧度。
他席地而坐,将马超的身体小心的扶起,倚靠在自己的身上。在火场中,两个人终于十指相扣。马超的视野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模糊,但是借助着四周烈火的光亮,他看见司马懿的脸上横亘着一条可笑的烟痕。
他想要去帮他抹掉,但是已经真的抬不起胳膊了。剧痛和寒冷让他身体颤抖:
“你不该来的。”他低声道,“如果你现在走的话,应该还能走出去。”
但是他依旧死死的扣住司马懿的手指,感受着上面的笔茧,骨节,指缝里细嫩的皮肤与烟灰。司马懿摘下了他的发带,空余的手指小心的拂过他的额头,将他的发丝尽数向后捋去。淡色的头发沾了灰尘和血迹,他一点点的用袖口擦掉马超脸上的污渍:“你很希望我走?”
马超闭上眼睛:“我想让你活着。”
“我是否活着,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你只要告诉我,你希望我走吗。”
“不……我不希望。”
马超倚在司马懿的颈侧,司马懿在进入厂房时已经撕掉了屏蔽贴,在化学物品烧灼起来的浓烟里,马超凑近他的后颈,嗅到了记忆中最让他安心的气息。
“我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是我会给你带来危险。我是个Fork,或许以前我觉得无关紧要,但是如果我不是Fork,是不是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你现在是Fork,你也一样陪着我了。”司马懿轻轻拥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太阳。
“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
“我是罪有应得。”
“我知道。”
“把我扔在这里,好不好。”
司马懿露出一抹微笑。他在马超的额头上落下轻吻,紧紧的与他拥抱在一起:“不好。”
身后的火堆发出一声轻轻的,爆炸的声音,在剧烈的火势里显得那么轻微。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随着内外的气压疯狂逃窜,渐渐的,门窗被火舌彻底封闭,隔绝了这一方世界。外面是否有人发现了火势的蔓延,越来越近的警报声都和他们无关。
寒冷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一方温暖之地。
所长带着人,闯入了老旧的宿舍楼。他们搜寻着房间里可能存在的人,最终毫无所获。天边的鱼肚白愈发明亮,透过窗户浇洒在纯黑的底板上。偏光粉细碎的抹在凸起的轮廓,黑色的世界里,司马懿的指尖流淌着一抹流动的火焰,连晨光都无法唤醒他的美梦。
所长站在画板前,他拿起那废旧的硬纸卡,熟悉的字体龙飞凤舞的留下痕迹。
——他关不住了,我也想要去找他。
——不要拦着我。
……
你知道吗,对于温度其实一直是个相对的概念。就像冬天里行走了太久的人伸手泡进凉水都会觉得温暖。
司马懿找到了一颗恒星。他不太明亮不太温暖,甚至有些黑沉沉的。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会将照亮他阴沉世界道路的恒星称为自己的小太阳。于是他扔掉了过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负担,他的沉重。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终于摆脱了一生的重量,跟着自己的小太阳,奔向星海更深的地方。
自黑暗里诞生的魔鬼,终于被火焰焚尽了。
……
因为请愿书至今没有被批复,这件案件终究经历了无数的春秋笔法,才又变成了无数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场夜半燃起的大火,废旧的家具厂原老板的后代,离奇的绑架案,前后贯连起来的都市传说被无数营销号用各种方式剪辑,最后就像它突然出现那样,被用尽了利用价值,再也没人提起。
司马懿的画作按照普遍惯例价格向上涨了一截。有传言说他去世前最后一天留下了最后一副自画像,即使画作连一张照片都没流露出来,但是画像在黑市上已经被炒出了天价,不过人们无论用什么方式打听,画作目前的持有者都不曾透露有关画像的任何消息。
他被安葬在研究所的秘密墓园里。这个行业毕竟是高危行业,他的前辈们静静的在青松翠柏的陪伴下,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又一个日出的到来。所长带着人,将墓前的石板撬开,重新放进了小罐,又寻来人将石板封好。精神评估组的负责人从山坡的另一边慢慢踱上来。他穿着整洁的黑西装,在墓前放下了一束白色的花。
负责人看见了翘起的石板:“你把他也带来了。”
“如果不带来的话,我怕他半夜托梦骂我。”
墓碑上只写着司马懿的名字,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所长指着上面的空白:“你说还用再加个名字吗?”
“或许,你可以等他托梦骂你的时候,顺便问问。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负责人看着花枝上的水汽渐渐洇在白色的大理石上,突然开口:“其实当时可以去救他的。”
“我知道。”所长回答,“但是这大概是他最想要的结局了。”
“太可惜了。”
负责人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感叹他的年纪可惜,还是在感叹什么。所长叮嘱了两句修葺墓碑的人,让他们尽可能修理的精致一点,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下山坡。他在常青的林地里穿行,突然听到一句:
——诸葛村夫。
他停住了脚步,身边的松柏依旧轻摇着树枝,一切都像是场梦境。他摇摇脑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在下一个拐弯,他听见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喊:诸葛村夫!
他回头,层层叠叠的树林深处,一排排白色的碑石安静的立在那里。
他用力的向它们挥了挥手,像是久别重逢,又像告别老朋友。之后他在明亮的早晨,大踏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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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