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ERU坐在公共休息室的拱形窗户边，把手中的草药学书籍又翻过一页。今天这里格外安静，比平时都要更适合阅读——毕竟是三强杯中圣诞舞会的日子，霍格沃茨的所有高年级学生都有资格参与，而低年级的学生们也会拼命想办法，找到能带自己一同入场的舞伴。因而，在城堡里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身处礼堂的此刻，各个学院的公共休息室里就只剩零星几个实在没什么朋友或是厌恶社交场合的家伙了，即使是拉文克劳也不能免俗。
但其实，HiMERU自觉并不缺乏朋友，也对社交场合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他只是觉得，为了一场舞会而提前许久准备礼服、邀请舞伴、甚至还要去练习舞步实在是件没什么必要的事情。他并不真的需要参加一场舞会，相比之下此刻坐在这里阅读腮囊草的相关知识不仅不会带来丝毫的寂寞之情，说不定还能在其他时候派上用场……但阅读突然中止了，他停下来，不太确定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又揉了揉眼睛，因为周遭无人而疑心自己是产生了什么错觉。
但那不是错觉，下一刻，平静的空气忽然被搅动出一个凹口，HiMERU的视野一花，紧接着就被拉进一顶斗篷底下。而从外界看来，是坐在这里读书的那个人一瞬间就整个消失了。读到一半的那本草药学书籍落下去，因为是砸在地毯上，所以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他几乎因为这个过于突兀的玩笑而发出半声惊呼，但在真的出声之前就自己捂住了嘴。天城燐音一只手撑着斗篷，另一只手拉着他，露出无声的得意笑容。HiMERU只好自己定了定神，然后皱起眉来，压低声音用气声问道：“你怎么——你怎么从舞会上跑出来了，又怎么会在这里？”
“啊，逃跑的方法是秘密。至于原因，当然是我想见MERUMERU了啊。”天城燐音理直气壮地说道。
重点完全不是这个啊，HiMERU想，这家伙身为霍格沃茨的勇士，在舞会开始之后没多久——有半小时吗？就公然溜号，怎么看都不是非常合情理的展开。但他看起来相当泰然自若，甚至还有余裕对自己眨眼睛，就像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偷偷混进拉文克劳休息室的时候会做的那样，揽着HiMERU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HiMERU想分辩什么，但像这样在隐形斗篷下面的时候既不方便说话也很难做出稍微大幅度的动作，何况，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分辩的。最后他又看了一眼那本落在地上，但现在他们已经不方便去捡起来了的书，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共休息室，门环只会在有人想要进入的时候为难人，对于离开的学生向来不会置喙。天城燐音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始终没有放开拉着HiMERU的那只手。隐形斗篷还在头顶，按说在没什么人的走廊上不太有这么做的必要，但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天城拉着他小跑着路过几张壁画，画里的人碰巧安静地缓缓看过来，视线接触的时候HiMERU有些慌忙地转开眼。大概是因为狭小的楼梯间让人有些晕眩，他一瞬间微妙地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坏事。
沿着回转螺旋的阶梯向下再向上，他们从拉文克劳的塔楼下来，登上另一边的塔楼。这是去天文塔的路，HiMERU不陌生。在对城堡秘密的探究这方面他和天城一拍即合，尽管目的全然不同——他喜欢解密，喜欢亲自动手揭开古老校园里一处又一处神秘的面纱，而天城燐音则更多的是喜爱冒险本身。但无论如何，结果是他们殊途同归地走到了一起，几乎把脚印留在了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是天文塔？”他忍不住在开始变得有点气喘之后小声问道，而天城燐音则没事人似的，神秘兮兮地没有回答。这当然不是因为HiMERU体力糟糕，事实上，一口气冲上天文塔楼而只是微微气喘已经是相当可圈可点的状态，只不过天城燐音是个体力怪物，这件事他早就清楚，但此刻还是有点不快似的压了一下眉头。也不知道天城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个，但下一刻，他忽地把斗篷掀开了。
原本被半透明织物笼罩的视线忽然变亮了几分，但更明显的是寒意，天文塔的塔楼很高，窗洞并非全封锁的设计，因而十二月底的寒风会穿进来，在塔楼中幽灵一般地回荡。HiMERU额上还带着细汗，被骤然一冷的空气激得缩了缩脖子，天城燐音讪笑着说：“哎呀，忘记让你带上围巾了。”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总不能用一个飞来咒，让一条围巾大大咧咧地穿越校园飞过来吧。天城在HiMERU不满的视线里再度把斗篷拉上来，把两个人脖颈以下的部分遮住。这倒也有些用处，但看起来未免太过怪异了。为了不留出太多空间来让寒风灌进去，他们当然站得很近，身体贴在一起。天城燐音的手臂搭过来，揽着HiMERU的肩膀，他身上的热度也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但是因为被隐形斗篷覆盖着，他们又完全看不到两人的身躯，就好像他们靠在一起的身子是完全不存在的，只有一红一蓝两个脑袋浮在空中——如果有其他人路过的话，一定会被这怪异的画面给吓一跳。
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来……那也不行。视野中的画面和身体的实际感受割裂的体验相当微妙，HiMERU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种感觉。那么解决方法大概是速战速决之后离开这里。他扭头看向天城，因为意识到两个人实在太近了而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又因为觉得自己的反应多余而不自在地垂下眼。他知道那个人在看自己，所以就垂着视线又问了一次：“来天文塔有什么事吗？”
“啊、嗯，”天城燐音有些含糊地发出在搜刮词汇来应付的声音，“也没什么——啊，可以来这边。”

他们钻进了天文学的教室。
天时地利之下，这个教室里没人，门本来普通地锁着，但只要一个阿拉霍洞开就能打开的锁可以约等于不存在。空置了不知多久的房间里也不暖和，但至少比反复回荡寒风的走廊好多了。HiMERU抱着隐形斗篷，像揽着一抔水，走进房间之后就停下脚步，因为对此行的目的依然无所了解，所以不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天城燐音走在前面，进门就径直去先用魔咒点了壁炉。然后他回过身来，显然本来是要招呼同伴一起来烤火的，但那句话没说出来，他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向着HiMERU走过来，笑得很厉害。HiMERU打量了片刻他的脸色，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一看，发现门上挂了个圣诞花环，一小丛槲寄生仿佛生怕被人忽视，特意伸出了挂着白色浆果的小枝杈。
……槲寄生，啊，槲寄生，这可是圣诞节。所以心照不宣地相互博弈的阶段要在这里结束了吗？那有点可惜……但也未必，毕竟这只是槲寄生。HiMERU在心里这样想着，平静之余又有些奇妙的紧张感。然后他转过来，面对天城燐音，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天城，槲寄生的游戏规则是可以亲吻女性。”
“嗯哼，所以这次不行吗？”
“HiMERU不凑巧地是男性，所以没必要吧。”
“呀，但是MERUMERU之前都拒绝了人家的舞会邀请。”天城燐音一边说一边靠近，好像有无形的兽耳耷拉下来，看起来像是在努力表演带着失望表情的大型犬科动物，但演技不够纯熟，唇角又因为快活的兴奋而忍不住地翘起来，“就不能对燐音君宽容一点吗，让槲寄生别那么严格？”
狐狸也是犬科动物，HiMERU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答应了的话就是让这家伙得逞了……但是被天城这么一说，他也回想起了自己拒绝对方舞会邀请的事。当时天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撒娇耍赖地露出这种神色来。他只是确认似的追问了一句：MERUMERU是对舞会本身不感兴趣吧？得到简洁的确认答案后就笑着转开话题，好像之前的邀请和拒绝都完全不值得多加在意似的。
但他向来足够善于观察，那时候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天城眼里的一丝失望。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或许不应该让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并不是说，如果有个时间转换器在的话，他就会倒回去勉强自己答应这个邀请。但至少，在现在，在这丛槲寄生下面，也不是不可以答应点什么。
HiMERU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念头直接写在脸上，他看起来只是沉吟了两秒，然后也并没有应承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那你过来。”
但显然，没有被拒绝对天城燐音来说已经足够理解为答应，他眉飞色舞地走过来。然后发生的事得用慢动作才能解释清楚——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最后一步距离的时候，先是HiMERU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天城燐音的手腕，用力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本意是玩一手反客为主——既然天城燐音这么想在槲寄生下面接吻，那么就让这家伙成为被吻的那个角色倒也挺有趣的。
这个主意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他算漏了、或者说是低估了天城的反应速度，就在两人随着HiMERU的一拉而迅速贴近的时候，天城突然伸手扶住了HiMERU的肩膀，试图主动地吻上去。显然，他完全理解HiMERU的意图，并且不打算让这个小玩笑得逞。但他的——他们两个的接吻经验都太过空白了，事情又发生得太快，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的牙齿都嗑在了一起。

“唔、……”
“……痛、痛痛痛！”
亲吻宣告失败，即使是向来善于忍耐的HiMERU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天城更是连声痛呼起来。在各自捂着嘴花了点时间缓过劲来之后，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脸上找到了同样的好笑、尴尬和遗憾。然后，就像是有个开关被打开了似的，他们一同大笑起来。
无人打扰的天文塔上即使笑得再大声也不用担心被谁发现，HiMERU甚至蹲下身去——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笑成这幅样子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过头的大笑吗？缘由竟然是失败的初吻。因为狂笑而漫出的泪花让视野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天城一手支着膝盖弯下身，同样带着满脸毫无遮掩的笑意，然后向着他伸出手来。
HiMERU握住那只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倒像是一个郑重其事的宣告，天城燐音拉他站稳，然后再次扶住他的肩膀。动作在这里停顿了一秒，两秒，HiMERU噗嗤一声又笑了，忍不住把额头抵在天城的肩膀上。说来这家伙今天穿了礼服呢，毕竟不久前还在礼堂作为霍格沃茨的代表领舞……他忽然产生一个不重要的疑问。真的不重要，但既然想到了他就可以随便地问出口：“你的舞伴是谁？”
“一个和朋友打赌之后来邀请我的三年级女生，我们商量了一下，把赢来的钱平分了。”天城燐音说着，摸摸口袋，掏出一个金加隆，“这也算是我今晚赢来的胜利硬币了，给你作纪念？”
这个选择也太有天城燐音的风格了，HiMERU又多笑了一会儿，最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天城，视线相对的同时真的去拿那枚硬币——但没能顺利地拿走，他的手被攥住，不算紧，他们的手指绕在一起的样子很缠绵，明明留有余裕却没人抽离。这次是真的了，他一边想一边看向天城的眼睛，知道这次就是合适的时机了，然后天城燐音的嘴唇贴上来，他们接吻。
其实没有爱情小说里写的那么惊人，没有火花四射，也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电流。但心跳加快了一点是真的，HiMERU甚至怀疑天城燐音比他自己还要紧张。他们试探着亲吻和品尝，随着程度加深也确实逐渐品出了更多隐秘的向往。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超出槲寄生这个借口的掌控范围之前，HiMERU推了推对方的肩膀，天城燐音停顿了一下，有点不情愿但克制地结束了这个吻。
“……一个要求，”他带着明显的恋恋不舍飞快地说道，“至少在这里叫我的名字吧？”
“好啊，”HiMERU笑了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柔和而认真，“燐音。”

房间里已经因为完全燃烧起来的壁炉而变得温暖了许多，HiMERU抬手，试着拨动旁边的一只大星象仪，在片刻的思索之后露出恍然的神色。“……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对不对？”他看向天城燐音，“你只是想……”
“嗯，”当事人在被戳破后就泰然地承认了，并且说完了后面的话，“我想见你，毕竟和你比起来，舞会实在没什么意思——要不是因为勇士的身份，我可能就不去了。”
虽然这个人总爱说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但在这时候听到的感觉又不太一样。HiMERU觉得有点超过了，又觉得并不讨厌这种超过。他想了一阵子，忽然说道：“如果HiMERU没记错的话，今晚可能会有流星。”
燐音抬头，露出惊喜的笑意：“那岂不是在无意间就押中了头彩？那我们不如来赌一把谁会先看到流星好了——你觉得会是谁先？”
他半拥着HiMERU走到房间尽头，拾级而上。顺着一小段楼梯走出去，这里有个不大的露台。HiMERU忍不住低头往下看，在晦暗的夜色里他俯视霍格沃茨缀着星星点点灯光的城堡，远处的禁林被风推搡着发出海浪一样的声音，传到耳边时已经只剩一点余韵。风依然是凉的，但因为背后房间里传来的壁炉的热度——或者因为另一个人贴在他背后时传递的体温，他不再觉得冷。天城燐音也在张望远方，他的头发因为姿势的原因会时不时蹭在HiMERU的侧脸，感觉有点痒痒的，他一瞬间觉得这家伙像一个大号的红色蒲绒绒，并因为这个联想而忍不住笑出了声。燐音听到笑声，转过脸来看他，在转脸的时候HiMERU又被蒲绒绒蹭了一次，然后蒲绒绒怀疑地看着他：“MERUMERU在笑什么？”
“秘密。”HiMERU坦然地说。
蒲绒绒又维持了片刻怀疑的视线，然后没办法地转开了。他看向夜空，看向远离城市的山林顶上分外清晰地闪耀不停的星星，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问道：“金星在哪里？”
“显然，燐音对天文课上时间的利用方式非常有待商榷。”HiMERU挑着眉毛看向天城，“现在看不到金星——如果要肉眼观测的话需要在黄昏或者黎明才行，因为轨道位置的缘故，它会出现在太阳的……”
“真遗憾，”天城燐音没有让他说完，他望向原野展开的方向，对着地平线轻快地说道，“还以为今晚可以和MERUMERU一起看到——你不觉得金星的名字很好听吗？”
HiMERU想了想，竟也顺着这个思路点了点头：“嗯，HiMERU也这么觉得。”

就好像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似的，燐音轻快地笑了一声，然后再次望向北天极的方向。虽然刚刚被HiMERU指责过在天文课上的专注程度，但显然，他已经想到了这时候可能会有流星雨的是什么星座。北极星高悬，平静地闪烁着微弱但清晰的光芒，可能下一秒那个方向就会有流星划过，也或许足够被观测的星星一整夜都不会有一颗。
他们都假装自己专注在星星上，但也在看禁林上空飞起的乌鸦（形状有一点点像龙），聆听从城堡深处沿着古老砖块传来的、也或许是错觉的音乐声，也感受在本应冰寒的冬夜里贴近在身边的另一个人的热度。天气真冷，冷到他们两人不得不靠得越来越近，又如此理所应当。
“……我决定了，如果今晚能看到流星的话，”天城燐音忽然说，“那等我赢下三强杯之后，有件事要告诉MERUMERU。”
这句话自大得厉害，HiMERU想，可是被天城燐音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显得理所应当，也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一直都相信这个人会赢。因为今晚的气氛太好，他决定这次就放任燐音得逞，就像一个合格的搭档应该做出的配合那样。他说：“是什么事？”
天城燐音满意地笑了。他说：“现在还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