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搬离这里的时候才发现留下过许多的回忆。







比如说飘窗那里他们一起下过五子棋，为的是输了的人要在寒冷的天气里出去买晚饭的食材。



下棋之前志摩抱着游戏手柄在打新的关卡，一开始就选了困难模式，以至于每一关都过得相当惊险。伊吹本来是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看漫画的，以便志摩觉得脖子僵硬了朝后仰就刚好可以枕在他的膝盖上。后来大概是阳光太好，而志摩被游戏折磨得烦躁说伊吹看漫画嘻嘻哈哈吵到他解谜的思路，伊吹就去了飘窗那里坐着，盘着腿抱着个沙发靠垫。



再后来志摩终于过了那关，伊吹也看完了整本，饥饿的感觉就像被定了闹钟一样袭来，但是外面寒风瑟瑟，谁也不想出去。



所以才会用下五子棋来定输赢，一局定胜负变成三局两胜再变成五局三胜，到后面棋子落了满地，噼里啪啦，石子一样的黑白在木地板上磕出细小的印记，那一块就坑坑洼洼的了。



可是两个人都不怎么在意，不，不是不在意，志摩有喊了一声“啊地板你这个笨蛋”，之后就被堵上了嘴，被伊吹啃咬一样舔着他的牙床，把所有的话都吞掉了。



最后还是伊吹去了超市，他们决定吃火锅，志摩裹着个毯子在家里用小鱼干煮汤底，并负责收拾好五子棋。







想起火锅就不得不提起厨房，在厨房里的回忆也并不少。伊吹不是挑嘴的人，他觉得吃东西本来就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而志摩又恰好会做那么几道菜，大概就是早年也有过好好生活的念头，所以即便是工作繁忙也有练习过厨艺，但最后发现还是便利店拎个便当更方便，由此就只学会了那么几道：盐烤鸡翅，蔬菜汤，黄油蟹棒，以及咖喱饭。



伊吹刚刚住进这里的那天志摩是想要露那么一手的，谢绝了他提出的帮忙，让他专心整理行李，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了给他空出抽屉和半个柜子是有彻底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的，用绳子捆了一大包送去了垃圾站，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有好几年没正经做过饭了，所以提前一周还做了一次尝试，然后因为做得很棒心情很好一顿吃了太多，胃疼了一夜，这些都没说，就专心用着那些蓝色红色橙色混在一起的火焰，将生的东西都弄熟，弄得满屋子都飘着诱人的香气。



伊吹好几次探头，张开鼻孔用力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直夸志摩厉害：“啊这个味道太棒了，小志摩让我好期待！”志摩摸摸鼻子，单纯摸鼻子都没法掩饰紧张与羞涩，他又摸了摸后脑勺，摸到沁出头皮的汗，指尖一抹湿润。



那顿饭极其成功，伊吹可以说干光了所有盘子，吃完后连打了三个饱嗝，主动承担起刷碗的工作。



后来连续一周志摩问他想吃什么，他都是点这几样，说着随便做一个给我就好了，不过志摩还是耐着性子连续做了一周，每一道都做了，等到再到下一个周一，伊吹盐烤鸡翅都还没说完，志摩就重重呼了一口气，拉着他去便利店买即食汤。



小口喝着味增汤的时候伊吹眨眨眼睛：“才吃了一周就不给我做了，可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呢。”



志摩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就算是在一起一辈子，也不用一直吃同样的食物，我现在看到熟鸡翅也会首先想到生鸡翅那股腥味，PTSD了。”



不过话虽如此，志摩每周还是会选一天给伊吹做点什么，除了那几道他后来又偷偷看美食节目学了一点，自然是背着伊吹的，没有让他发现。志摩应该是很喜欢伊吹看到惊喜的样子，因为每一次伊吹表现出惊喜，并且很喜欢那个惊喜的时候，志摩的眉梢都会舒展，整个人是一种惬意和放松。



自然伊吹也不想总是志摩在厨房忙碌，他也有自己的拿手菜，伊吹牌纳豆炒饭，不吃纳豆的人都喜欢。



但只有志摩尝过，看到端上来的盘子里的东西的时候鼻子都皱起来了，吃了以后却大加赞赏。



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伊吹有点理解志摩经常给自己准备惊喜的原因了，原来看着喜欢的人吃着自己做的食物后那种幸福的样子，是任何语言都没法表达的。







距离厨房最近的除了客厅和玄关就是卫生间了。



玄关那里也发生过一些故事，险些成为事故的故事。伊吹记得有一次他们俩吵得很凶，追究原因都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他们在爱情磨合期远比工作磨合期吵得更多，和别人想象中会恩爱异常彼此包容的情形不同，因为都挺固执的，所以很多小事上都会拌嘴，然后引发吵架。大多数吵架就真的只是在理论，理论到好像是吵一样，内容听上去也像是吵一样，但就真的只是理论啊。唯有那次是真吵，还特别凶，伊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记得志摩的白眼仁上布满血丝，要是愤怒可以具象化，可能都会看到他的鼻息是烈焰。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冷着一张脸冲到玄关穿鞋，他要离开这个地方，不是离家出走，那一刻就是要出去消停消停，安静安静。



可是志摩跟过来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动作上看起来那么爱情剧女主，拉着男主的衣服下摆服软哭泣，这样子的话多好啊，但志摩是攥着拳头揪着他的衣服下摆，力气大到他差点摔在地上，志摩还瞪着眼睛，朝他吼道：“把话给我说清楚再走出这扇门，说清楚！”



伊吹还是想不起要说清楚什么，不过他记得自己也气急了，就去掰志摩的手指，而志摩就是不撒手，两个人僵持好久，他把志摩的手都弄红了。梗着脖子咬紧牙关就是不说话，气到极致都不是大吵一架是不想理人，那样的自己非常糟糕吧，所以志摩才会越来越生气，到后来伊吹的指甲弄破了志摩的虎口，没出血，轻轻一道红痕在上面，翘起来的是偏透明的细小的白色的皮。



伊吹一下子愣住，停下手中的动作，转成抓着志摩的手，紧紧抓着，手掌覆在发着抖的那双手的上面。志摩也松了劲，任伊吹抓着。



皱巴巴的衣服下摆成了很可笑的存在，他们都没说对不起，但是抱在了一起，抱着对方的后背，压向自己。



伊吹怎么都记不起吵架的原因，却对于和好的感受记忆深刻，他记得志摩把头埋在自己的怀中，记得自己咬着嘴唇一语不发，记得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深夜他们都握着对方的手不放开。







卫生间发生的事情啊，一起泡澡或者在淋浴下羞羞都不值一提了。



刚住进去的时候因为贪凉吃了五根冰棒，觉得把志摩家的厕所弄臭了，他捂着肚子在马桶上都直不起腰，愁眉苦脸被臭气熏得眼睛疼，志摩在外面一直敲门问他怎么样，说要进来给他送药，他根本不打算开门，他认为太丢脸了，怎么可以在男朋友的厕所出这样的问题，恨得发誓再也不吃一口冰了。



拉脱了水还要蹲在那儿擦马桶，眼泪倒是没有没出息地掉下来，可是尊严还是碎了一地的样子。好惨。



志摩好半天才找到备用的房间钥匙，拧门锁的时候伊吹夸张地过去顶着门，反正是没什么脸见他了。



志摩推了两下没推开，就只是推出一小个缝隙，他伸手把药丢进来，要伊吹再开一点方便接水。



“你要喝点热水。”志摩的语气有些冷冰冰的，听得伊吹肠子又是一阵绞痛。



连“别管我”都不好意思说，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想着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



“笨蛋，你到底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在我面前拉肚子？还是什么？”志摩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会不自觉提高一些声音，会刺痛伊吹的耳膜。



其实都有，弄脏了志摩的厕所是一方面，在志摩面前拉肚子是一方面，像所有刚刚有了亲密关系的人一样，希望让对方看到自己帅气的一面，却给看到了另一面，就好丢脸啊，丢脸到都没法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没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噗。”什么声？



“我放屁了，你要出来闻闻吗？”志摩突然说道。



伊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以吗？虽然你没有在我面前但我看见你那个该死的样子了，我能想象到。”志摩笑了一声，“我跟你都是人，放屁拉肚子打嗝，吃了煮老了的肉会塞牙，鼻毛不修剪也会长出来，有时候跑了一整天脚也会臭，上厕所的时候可能因为打哈欠就溅出黄色的尿液，不吃蔬菜也会便秘和口臭，不行吗？我们不都会这样吗？”



“是……”伊吹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也不用特意放屁来说明……”



“你霸占了厕所太久，我现在要进去大便。”志摩再一次推门，这次，他推开了，就那么趁着伊吹发愣的功夫走进来，脱掉裤子，坐在马桶上，的确是在上厕所没错了。



伊吹虚弱地站在门边不知道干什么，志摩看着他，说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还想着是在志摩的厕所拉了肚子所以不好意思？”



伊吹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吗？我又要……啊……我要憋不住了……”



志摩当然没有真上厕所，他立刻起来让给伊吹，被他坐得马桶圈也变得暖呼呼的，伊吹眯着眼睛扁着嘴，看着志摩整理好衣服后拿着药片喂给他，又给他水让他咽下。



伊吹吸吸鼻子：“志摩，你真好。”



那么怕在他面前做不好，真得很失态的时候却被他用奇特的手段化解了尴尬。



志摩微笑着拍拍他的头：“伊吹，你真笨。”



是啊，他真笨，笨死了。







卧室总是私密的，卧室发生的事大多不可说。



但在这间卧室，伊吹印象最深的是志摩说他有起床气。



谁？他？



伊吹没觉得自己有起床气，他觉得他从睁开眼睛就是和蔼可亲的小蓝，好吧，要非说有，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啦。



可是志摩却说他起床气超级严重，平时看起来好阳光一男的，刚起床的时候就像是中了黑魔法的小怪物，头发乱糟糟，嘴撅着，眉心拧成疙瘩，脸色阴沉到感觉随时会打人。



伊吹自然是不承认的：“我打过你吗？志摩不要觉得我不记得没睡醒的时候发生的事就污蔑我！”



“污蔑？呵！”志摩冷哼，“那你要不要去找别人住一宿试试看，比如九重，让他说说你有没有起床气。”



然后话题就变成了伊吹为什么要跟九重住一夜，伊吹说志摩一定是在吃醋，吃他总是调侃小九的醋，被志摩甩了三记眼刀后突然安静下来，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志摩问他。



“对不起。”伊吹又说了一遍，“我知道我睡相不好喜欢夹着被子，所以好几次都抢走了你的被子，后来改过来了，但是喜欢半夜把腿压在你身上，也喜欢很热的天气里还是搂着你，志摩明明晚上就睡不好，还总是被我打扰得更睡不踏实，结果醒过来还要面对我的起床气……”



“喂！”志摩打断他，“倒也不是非要道歉……其实你毛茸茸的腿也挺让我有安全感的……以及……起床气也……很可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透着可疑的红晕，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被伊吹听到，还是不好意思承认。



其实就算到了现在伊吹也不知道自己的起床气有多严重，他是察觉不到自己刚刚起床的样子的，或者说察觉不到全部，要不是和志摩住到了一起，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所谓的起床气。他讨厌起床气，因为即便是无意识的，他也不想对志摩生气。



不过他觉得很安心，因为他知道，志摩喜欢他的时候，是连他的起床气一起喜欢着的。







想起来会住到一起也挺奇妙的，时间点上来说。



阵马哥最后没能熬过去，葬礼后大家都各自散开，没什么交谈欲望。



志摩和伊吹并排走在最后，等到桔梗跟火腿也坐车了，就剩下他们，志摩突然掏出一包烟，没问他抽不抽，而是直接朝着手背磕出一支，递向伊吹，伊吹就接过来了，然后志摩自己也抽出一支。



点火也是，先给伊吹点燃，然后用手遮着给自己也点燃。



他们在这之前并没有在对方面前吸过烟，不是不会，早年也都是老烟枪，只是后来戒掉了。



可就是知道对方是会的。



各自吸了好几口，伊吹感叹道：“小九会很难过吧，虽然他也已经不在第四机搜了。”



“是啊。”志摩朝着天喷出一口白雾，“虽然境况不同，可是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包括搭档的死亡，也包括自己的那份愧疚。”



“志摩……”伊吹有些难受，心里堵堵的，他想说点什么，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就只能在叫了志摩一声后，停在那里，好像断了电的收音机，一下子没了动静。



“伊吹？”志摩看着他，“你说过你的生命线很长，你会长命百岁的吧？”



“嗯。”伊吹舔舔嘴唇，咬着烟嘴说道，“会的吧，答应了你，应该就会的。”



他们又安静了许久，这期间又抽了两支烟，看着另一队送葬队伍，最前面的家属低声哭泣。



墓地总是好像会有乌鸦，啊啊叫着飞过头顶，阴暗的天空快要滴下雨来，但最终也没有落下分毫。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像是被铲断的蚯蚓架在火上烤过后，带着焦糊的泥土和腐肉味儿。



气氛与心情都好沉重，沉重得叹息声都似乎是有重量的，会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伊吹？”



“志摩？”



他们异口同声。



对上对方的眼睛，倾听自己的内心。



不约而同：“要在一起吗？”



双双点头：“要。”



都没有犹豫，就迫切答应。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会来临，所以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许诺了要活着也不一定能活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他们不惧牺牲，只怕在离开人世之前，没能好好珍惜。



珍惜眼前的人。







就这么住到了一起，在一起的最初，就搬到了一起去住。



现在要搬离这里的时候才发现留下过许多的回忆。



在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甜蜜，甜蜜到不想要离开。



伊吹垂着手捏着一个沙发靠垫的角，那是他很喜欢的靠垫，他捏着它就站在房子中央，感觉到不舍。



他有些不想走，有些不想离开。



他舍不得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舍不得在这里见过的每一个样子的志摩和每一个自己，那些陌生的、熟悉的，渐渐从陌生到熟悉的他们，他那样舍不得。



但他还是要走，他不能自己留下。







他锁好门，坐着电梯下楼，来到停车场，找到那辆绿色的车，坐进去。



转动钥匙的时候就快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电话铃响了的话。



接通后另一边是志摩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慢啊，不是只是回去取忘记的垫子吗？”



“嗯，拿到了。”伊吹憋着没哭，忽然问道，“志摩在新家做什么，如果新的房子没有这里更好怎么办，虽然大了一些也多了专门的书房，但我真得更喜欢这里。”



“你啊！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好不好！”志摩的语气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有点无奈，“我在烤鸡翅等你回来，锅里还煮了咖喱，所以你可以买点冰淇淋吗？吃完饭我们可以看电影的时候吃。房子租约到期房东不再续租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们在一起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吧。还是你没信心？”



“不是的。”伊吹连忙否认，“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小志摩在一起的话。”



他有足够的信心，只要和志摩一未在一起，就可以将任何地方变成家一样的存在。



只要有志摩一未在，他们一定还能在新的房子里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