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有点晕。

降谷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昏昏的大脑清醒些。这不是第一次了。中午的时候也有些犯晕，再之前是周一的时候，整个下午头都沉甸甸的。从初中时期开始，这种倦怠与眩晕感就会偶尔袭来，又不知不觉间离去。倒不怎么影响生活，因此他没把它放在心上。不过最近，好像频繁的有些令人在意。

他仰在办公椅上缓了十几秒，最终还是站起身收拾东西。半个小时后约了和风见见面。本来说是像往常那样，吃饭喝酒换好几家店直到半夜。不过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也许只吃个晚饭就足够了。

而且还要吃药。降谷摸起桌上的小瓶揣进口袋。也许吃点软和热乎的会更好，比起披萨和意大利面，风见应该也更喜欢咖喱饭和荞麦面吧。这么想着，他一边披上外套走向电梯，一边给风见发信息：

“改到小泉吃吧。”

这样几个字就足够了。

电梯还没下到地下一层，回复就来了。降谷甚至没点开，只是看了眼屏幕上的“是”，就把手机滑回口袋。即使不用看，降谷也知道他那忠诚听话的下属不会给出第二种回复。只是他不知道这则完全符合一贯常理、意料之中的回复为何让自己更疲惫。也许是太意料之中、太顺利了。

真是的，难道还要期盼风见忽然强硬提出异议吗？

他叹了口气。不过，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和风见一起去小泉。一会儿就要见到风见了。这个事实让他略微舒服了一些。

小泉是一家警察们常去的面馆，味道相当不错，店面也足够放松心情，还有这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味道的招牌抹茶巧克力甜点。听说风见每次都会点这个。降谷自然也未能免俗尝过一次。确实好吃。

嘛，虽说是非常好吃，但也没到完全做不出来的地步。造型和卖相上也许有困难，不过只是重现味道的话，只要耐心调整材料的配比，应该不是难事。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自己反复试验做出巧克力给风见、对方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声夸好吃的景象。

后视镜里，驾驶座上的金发男子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

风见已经等在那里了。降谷走进店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躬身小口抿着柠檬水的部下。他走过去自然地拖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熟悉的面孔与环境让他松了口气，扯松领带笑着与风见寒暄。对方甚至没有问为何忽然更改地点，只是谈论着天气和交通，然后递来了菜单：“降谷先生今天想吃什么？”

“荞麦面，比较清淡。风见呢？”

“还是老样子，咖喱饭和巧克力。”风见按铃叫来了服务生。等点完单对方离开，他又回过头，“降谷先生还是胃痛吗？”

上司无奈的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小药瓶，“是啊。总感觉效果不大……也许是治疗的方向不太对。”

风见的眉毛担心得拧了起来，“果然还是再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比较好吧。”

“之前的检查难道还不够吗。”降谷摇头，“明明没查出什么毛病……也许只是最近忽然闲下来有些不适应，等过段时间案子来了，自然就会好了。”

风见沉默一下。也许降谷先生是对的。不久前，跨越多年的黑衣组织案终于结束了，这几周两人都前所未有的清闲，任何其他小案都显得乏味无趣。饶是习惯了文书工作的风见都如此觉得，常年出外勤做卧底的降谷想必更加适应困难。

而且，降谷先生也没有得到晋升。这对一个职业组、又是刚刚在大案中立功的警官来说，实在罕见。罕见到，风见甚至猜得出幕后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对方先开口，笑着问起了近况和八卦。面和咖喱饭也端了上来。他只好暂时把思绪移开。

*

降谷的筷子在吃了一大半时放下了。

“降谷先生，这个，不好吃吗？”

“不是，”对方摇摇头，“不知怎么吃不下了。最近，一直都吃的很少。”

风见把一口未动的抹茶巧克力甜点推过去，“尝尝这个转换一下口味如何？”

降谷继续摇头，“我知道它很好吃……但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不瞒你说，其实有些恶心反胃。”

“比起胃病，听起来更像是神经上的问题……降谷先生也有说过头晕之类的吧，也许换个医生看看就真相大白了。”

“应该不是这样。其实，头晕是从学生时期就有的老毛病，只是最近有些严重而已。而且与胃痛同时出现的，还有腹部的隐痛，每天晚上会变得明显。我猜大概还是什么消化系统的毛病吧。”

风见犹豫了一下，指出了其中的矛盾，“您明明刚才还说只是最近太闲，不是肠胃的问题。”

降谷笑了。那是无奈的笑。风见知道上司是明白的，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部下没有追问，而是往嘴里放了一口巧克力甜点缓解心情。他有一个猜想，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余光里，降谷有些失神地盯着桌面。不能让降谷先生继续这样下去，这样的责任感忽然袭来。

“降谷先生，一会儿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可以去家里再喝一杯吗？”

“时间倒是没问题，不过现在的我可不能喝酒。”

“没关系，喝茶聊天就好。其实，我有些事情想和降谷先生说。”

“可以。”降谷疑惑又好笑地看着忽然拘谨的下属，“说什么都可以。你现在，就像个面对班主任的小学生。”

不过风见只听到了前半句。既然降谷先生说“说什么都可以”，那应该没问题了吧。

因此放心地吃完巧克力甜点后，风见坐上了降谷的白色马自达，并且再次光荣地被大力上司推到了副驾驶。看着车窗外流过的夜景，乖巧部下恍然升起了一种被拐回家的错觉。笨蛋吗，明明是自己提出要跟回家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怀不轨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他悄悄侧脸看了看降谷先生——非常帅，简直像是偶像剧里扣出来的男主。哪怕是为了降谷先生，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风见的表情在不断变化。红灯的间隙，降谷借助后视镜和车窗的反射时不时偷瞄过去。这个家伙，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通常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降谷喜欢一个人呆着。但是风见很可靠，带回家应该也没关系。而且——这个想法伴随着自责——可以让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下属照顾一下自己。是风见的话。甚至连被指控滥用职权都无需担心。

信号灯换了颜色。降谷反应慢了半拍，两三秒后才把车子开了出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万一真的是什么大脑病变怎么办。他叹了口气。也许风见说得对，需要再好好去看一下医生……

一直沉默的风见忽然开口，打断了降谷的胡思乱想：“降谷先生，也许这么问很冒昧……有恋人吗？”

同样的问题，和那个小学生的用词方式完全不同呢。有那么一瞬间，降谷玩心大起，很想同样拿出“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这个回答。风见那家伙会吓一大跳的吧。

不……惊吓归惊吓，是风见的话，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只是忽然想起来。”风见的匆忙解释打断了降谷的胡思乱想。

“如果你指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恋爱关系，现在并没有哦。”

“世俗意义上……传统意义上的意思吗，难道说，是和……”

不不，风见这家伙想到哪里去了。降谷试图张口解释，又一时挑不出词句。毕竟“恋人是国家”这种话总不能真的说出口。

“非传统意义上的也没有。怎么，你有兴趣吗？”

本来是开玩笑说出的话，回应的却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降谷感到不妙地用余光扫向副驾驶，只见部下努力控制表情，极其不自在地反复移动视线落点，最后弓起身子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不会吧。“风见，你……”

“……不许笑。”

降谷把笑憋了回去，“虽然知道你生性认真，但意料之外的纯情啊。”

“别说了。”风见有气无力的反抗。

“下次要不要来波洛？关于安室透的八卦可是从没断过哦。”

“所以说请不要再说了……”风见把脸埋得更深了。降谷敢用一个月的文书工作打赌对方一定后悔坐上了这辆车，并希望马上原地消失。

车子开到了公寓门口。然而直到停稳熄火，部下依然缩在椅子上像个通红的大虾。降谷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换上严肃的神情：“你知道我没有和任何人成为恋人的打算对吧。”

“是。”

“那就下车吧。你不是说有些事情想说吗，总不会只是八卦上司的情感状况吧。”

大脑当机的风见就这样被降谷拉进了公寓。

不愧是降谷先生，即使身体不适还是这么强。

*

尽管风见再三说不需要茶水，降谷还是拿出了橙汁，在桌子对面坐下一人一杯地倒上。“那么，说吧，风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风见决定暂且找一个方便切入的话题：“降谷先生，一直没有恋人吗？”

降谷明显宕机了一下：“......真的假的，当真是来认真讨论恋爱问题？”

“这很重要，降谷先生。”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答案是没有。怎么了吗？”

说不定是一个人生活压力太大了，找个恋人也许会轻松许多。风降提出新的解题思路。然而被降谷一口回绝：“两人生活不是会更加麻烦吗？”

没办法了，只好问的更直接些。他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那降谷先生平常也会看那种东西吧......还是会去那种店？”

问出口感觉更失礼了！下属只想把脸埋进地板。

“没去过那种店哦，很遗憾想让我介绍也介绍不了。”

不愧是降谷先生！风见在心里狠狠竖起了大拇指。用有些打趣的语气一下子救回了尴尬的气氛！然而他却不得不把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下去：

“那色情网站之类的，还是会看的吧。降谷先生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吗？”

“今天是什么成年话题交流会吗？”

“不......这个问题很重要......”风见自己越说越没底气。他也知道自己的说法有多荒唐。

“那就请风见裕也警官解释一下，打听上司的癖好有什么重要之处呢？”

“降谷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样。”风见努力冷静下来组织语言，“其实这件事很早之前就想跟您讲，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事到如今，再继续沉默下去就是我的失职。所以还请降谷先生认真对待我接下来说的......尽管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您会觉得我是被奇怪的东西洗脑了，但我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啪的一声，降谷的杯子撞击到了桌上。

风见咽了口口水：“其实，降谷先生，您说不定是sub。”

“......哈？”

降谷脸上露出的表情，一瞬间甚至让风见也怀疑起自己的脑子时不时忙坏了。

*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sub是dom和sub的那个意思吧。那不是只存在于小说中的虚拟设定吗？”

“不。Dom和sub并不是都市传说也不是文学设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确实......”降谷手指蹭过下巴认真思索，“说不定魔法也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有三十岁还是童贞就会变成魔法师的说法吗，虽然很可惜我没机会验证这个了......”

“不不，魔法应该是不存在的......等一下降谷先生果然已经......也是当然的啊。”

好像，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

“降谷先生，我是认真的。”

对方身体前倾，摆出认真的姿势：“详细说来听听。”

“概括地说，sub和dom是真实存在的偏向。sub会希望被命令被表扬，dom则喜欢支配。这种本能就像吃喝一样，自己无法选择和控制。如果没有得到满足的话，虽然不至于像小说里那样昏迷或死亡，但是会出现头晕之类的身体不适，心情也会低落下去。长期下去就会影响工作甚至是日常生活。我所了解的大概就是这样。”

“你说的听内容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问题在于，你要怎么证明它的存在呢？”

“证明？”

“我们都是警察，警察就要拿证据说话。你所说的，目前并没有被医学认可吧。那么你要如何证明dom与sub真实存在，而不是某一种类型特殊的抑郁症或者神经症呢？”

风见盯着橙汁，拼命回忆零零碎碎不知什么时候学到的知识，“如果是精神疾病，一般都是慢性的对吧。但如果是sub或dom不满足导致的身体不适，只要适当满足，马上就会恢复健康。就像饥饿本身虽然会让人虚弱和不舒服，但吃了饭马上就会好，和疾病是不一样的。”

“很有趣的猜想。没想到风见你除了宅以外，还有研究都市传说这方面的爱好啊。”

“......降谷先生，您真的不打算相信我说的吗？”

“并非完全不相信。你提供了很好的思路，风见。我确实准备多增加一些与人交流的机会。人与人的接触是很重要的。当初做波洛的店员也有这样调剂生活的考虑。一心一意地做出食物，被客人夸赞好吃，确实很能放松心情呢。”

这就是不相信的意思。风见顿感郁闷。这样下去，这个话题就会被翻篇，仿佛今夜这些令人尴尬的话题都不存在。或许还会被认为是都市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变成擦不掉的黑历史。无论如何，也要让降谷先生相信才行。

“如果按照我的方法，能够让降谷先生立刻好起来，这样就能相信我说的了吗？”

“你打算做什么呢？”

“既然不相信的话，这些事情就并不构成意义，那做什么都没关系吧。”

“虽然道理是这样没错，风见，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执着于这件事呢？”

风见直视过去：“我真心的喜欢降谷先生，像让您好起来。所以，拜托了。只在今晚也好，至少试一试我说的办法吧。”


*

风见是个严肃认真的人。降谷深知这一点。因此，每当风见严肃认真地拜托什么事情时，他便不忍拒绝。即便对方认真地补充着“dom和sub之间的游戏是以支配为服从为基础，有些指令也许会很奇怪，希望降谷先生能够信任我”，也没有唤起他足够的警惕。这样认真的风见，非常的有吸引力。这家伙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恋人呢？

“没问题。今晚我就满足一下部下稀奇古怪的想法。可以的话，现在就开始吧。”

风见点点头，从茶几边站起身坐到沙发上：“那，开始了。”

降谷非常配合地挺直身体坐好，扮演着乖巧又期待的幼儿园孩子。

“降谷先生，到我这边来。”

金发上司自然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能坐在这里的地板上吗。垫着这个垫子。”

降谷的眉头因为要把垫子扔在地上而皱了皱，但随即照做了。坐在下属腿间的感觉很奇怪，但意外的不坏。心脏不知不觉砰砰地跳起来，全身的血液流动着，倾听下一个指令。

“我能摸降谷先生的头吗？”

“可以。”

那双手覆盖了上来，宽大温暖。轻轻地从头顶抚到后颈，然后慢慢摩擦着侧面，指尖擦过脸颊与耳廓，带来一阵酥痒：“做的很好，降谷先生。第一次做就完成了，真厉害。”

简直像是小孩子被夸奖一样。降谷抬头，高度差更加让他确信了这个认知。然而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粗重。被摸的头的感觉真好。上次被这样对待是什么时候？六岁，还是七岁？

简直像是小孩子一样。

“降谷先生，靠在我膝盖上吧。”

降谷顺从地靠了上去。脸隔着一层西裤触碰到了部下结实的大腿，热乎乎的。肢体的接触也是久违了。也许照风见说的，找个伴侣也是值得考虑的方案。

“做的真好。降谷先生，一直以来都辛苦了。真的很努力，把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变为了现实。你做的很好。我和大家，都很喜欢降谷先生。”

温柔的话语配上抚摸的手，简直像是有魔力的咒语。犹如一阵强风扑面，心里鼓涨起来。降谷静静地靠在下属腿边，感到身体仿佛变得轻盈，又异常的安稳。困意不知从何处忽然袭来，在永远这样休息下去的期待里，他闭上了眼睛。

*

降谷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为了确认这不可思议的感受，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天已大亮，街道上还几乎没有人。似乎是很早的清晨。窗外的景色像是被洗过一样清晰，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生气勃勃。

平日的疲倦一扫而光，晨起的腹痛消失了，之前的低落与烦躁感也仿佛从来不存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感觉的出来。

总之，第一件事是摸到床边的手机。六点零二分，和平时相比也算很早。这样回忆起来，昨天似乎九点多便在沙发边睡着了。风见回去了吗？他走到客厅，看到部下正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睡觉，脚还长出了一截悬在空中。降谷看了一会儿，心情愉悦地到厨房做早饭。

待到早饭完成时，风见已经醒来做好了洗漱。在部下有些震惊的目光中，降谷哼着歌把煎饼与沙拉端上桌。

“降谷先生，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不知怎么的，一醒来好像很开心，很幸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应该是昨晚睡的好的关系吧。”

“嗯，难得睡了好觉。托你的福。”

风见拉开椅子：“现在降谷先生相信我说的了吗？”

“姑且暂时相信。”

“如果有用的话就请交给我吧！夸奖也好安抚也好，我会全部按照降谷先生的意思来做！”

“谢谢，我会好好考虑的。”金发男子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推来一盘香味扑鼻煎饼。边缘变成了焦脆的棕褐色，中间则是柔软的金黄。火候恰到好处。连风见也不得不中断了话题拿起了筷子，连声赞叹好吃。

“降谷先生喜欢给别人做吃的，对吧。”

“好像是这样。”

“那，最近有没有想给什么人做什么东西？不是更新波洛菜单，而是有想为某人做吃的的冲动之类的？”

“有的哦。想做抹茶巧克力，就是店里吃的那个。”

“那个啊......会很困难吧。毕竟是店里的招牌。”

“只要多调整几次比例就能掌握诀窍了。我就知道，能做出来的话肯定会把你这样不懂料理的人吓一跳。”

“我很期待。降谷先生请务必做给我尝尝！”

金发sub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