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下午接近四点，阳光正好。
    “莫雷蒂老师，”克莱恩·莫雷蒂放下了笔，抬头看着对面的贵族少女。对方碧绿的眼睛里充满好奇，“您听说过乌托邦吗？”
    “叫我克莱恩就好，霍尔小姐。”克莱恩稍稍坐正，他说：“我并不知道。我可以有幸了解一下吗？
    “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奥黛丽。”贵族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乌托邦'是一个最近在神秘学圈子里新流行起来的一个概念，就像'全自动许愿机'一样，我想您知道我对这个非常感兴趣。”奥黛丽观察了一下桌子对面的鲁恩绅士，确认对方没有皱眉或者想要拍着桌子站起来说自己“不务正业”，而是微笑着倾听，便接着说道：“这是一个地名，一座小城，但是在所有地图上都找不到这座城市。人们可以从任何地方来到'乌托邦'，甚至只是打开自家盥洗室的门，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贝克兰德了。”
    “这听起来很危险。”克莱恩发表自己的看法：“我是说，谁也不能确定那里的居民真的是人类吗。”
    “这是小概率事件。”奥黛丽说，“事实上，真正去过'乌托邦'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只是道听途说，就添油加醋成自己的经历，这让人很难分辨。”少女似乎有点沮丧，看得出来她对那里真的很感兴趣，而自己也未曾足够“倒霉”到拥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我从一位去过那里的侦探先生那里知道，乌托邦的居民......根据去过乌托邦的人的回忆，就和贝克兰德的没什么两样，而且非常热情。那里甚至还有一座'黑夜女神'的教堂。”
    “这听起来很不错。”克莱恩在胸口四下点出繁星，“赞美女神。”
     “赞美女神。”奥黛丽也在胸前点了四下。接着她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了房间里只有金毛大犬趴在门口的毯子上，而仆人们正在为晚上的舞会做准备。她身体微微前倾，像说悄悄话一样放低声音地和这位年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家庭教师说道：“我听说乌托邦的食物非常美味，尤其是甜点。奶油布丁，水果布丁，黑森林蛋糕，胡萝卜蛋糕，牛奶蛋糕，松饼，蛋挞……”听到老师咽口水的声音，奥黛丽不再报菜名，“'乌托邦气泡冰茶'，所有去过乌托邦的人都大力赞扬这份饮品，据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如果我能有机会去乌托邦，一定要品尝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给莫雷蒂老师也带一份。奥黛丽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她记得自己的这位老师很喜欢甜冰茶，或许这会符合他的口味。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克莱恩问道。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快到下课的时间了。“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少女反应很快，“只是突然想到了。另外，有关罗塞尔大帝，我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

2
    克莱恩拒绝了贵族少女留下来参加接下来的晚会的邀请，离开了霍尔家的府邸。
    毕业后来到贝克兰德的大学任教历史老师的他，薪水也足够让家庭变得略微体面。而两周前他得到的这份工作——任教刚刚从郊外的庄园回到贝克兰德的奥黛丽·霍尔，这位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的家庭教师。克莱恩还是比较珍惜这份来之不易又薪水可观的的工作的，而一位家境贫寒的历史老师并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晚会上，因为他很难表现出有超越他层级的见识。更何况，道恩·唐泰斯已经应邀参加了这个晚会，如果没有必要，他并不想和这位同事见面——对方对待金钱的慷慨令他感到不适，即使那或许是环境要求的，毕竟对方也是另一个自己，克莱恩很难想象一个天生慷慨的自己，这不利于魔药的消化。
    克莱恩并不在意奥黛丽逃避回答的那个问题，梅林·赫尔墨斯早在半个月前就告诉过同僚们，他满足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姐的愿望——前往“乌托邦”，不过这个愿望的实现需要等她回到贝克兰德之后才能完成，希望同事们能够配合，而格尔曼·斯帕罗主动提出要和那位小姐一同前往。当奥黛丽·霍尔同时说出“乌托邦”和“全自动许愿机”时，克莱恩就已经确认了她就是梅林提到的那位小姐，看来格尔曼·斯帕罗在梅林刚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了？看不出来这个冷淡的我居然会这么在意一位小姐......只是没想到梅林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她的愿望。那位天使阁下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他打算近期实现这个愿望？等到道恩·唐泰斯与奥黛丽·霍尔会面之后？今天是周二，那么前一天是塔罗会，说不定格尔曼·斯帕罗已经和这位“正义”小姐约定好了一同前往？
    克莱恩走进面包房买了两杯甜冰茶，准备回家带给梅丽莎喝。今天下午奥黛丽小姐的描述让他有些想念乌托邦的饮料，而班森还在外地出差，显然享受不到弟弟的关爱了。至于那位天使阁下的安排，他并不多想，如果这连一位愚者座下的天使都无法解决，那么肯定也不是他，一个序列8的“小丑”能够解决的。他要做的，就是享受难得的和平。

3
    夜晚，皇后区，霍尔伯爵家的豪华别墅内。
    奥黛丽回到卧室里，她回想着刚刚舞会上道恩·唐泰斯先生讲给自己的听的，他在南大陆冒险的故事。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和自己称得上同事的绅士（他们在同一个慈善基金会工作），但仍然被他的故事吸引，确切地说，是故事里的神秘学知识。
    “那个古老的陵墓，结合唐泰斯先生所说的沾有淡黄污迹的白色羽毛，应该属于一位死神的后裔。”奥黛丽心想，而这位唐泰斯先生的诸多经历，和其中透露出来的一些讯息，让人很容易推测出他是一位对非凡世界了解颇多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一位非凡者。
    “但根据我的观察，他并没有对其他的先生女士们说过这些明显带有神秘学色彩的故事。这是他的暗示？我记得他是黑夜女神的信徒，来到贝克兰德不久就捐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股份。他的行为是否有别的目的？不过我了解得并不全面，不能排除这是这位先生专门用来接近年轻女子的手段，他在贝克兰德的风评并不优秀，哥哥说要小心花花公子......”
    “奥黛丽，不要在背后评价别人！”奥黛丽在内心批评了自己一句，然后起身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带兜帽的长袍。舞会仍在进行，现在在二楼栏杆后站着的，其实是苏茜——她们两个利用开场舞的时间合力对来宾做了心理学暗示，并且请到了愚者先生强化自己的能力，这能保证在舞会结束前暗示不会失效。这场舞会并没有客人迟到，所以可以保证不会出现有人指着霍尔小姐大喊“怎么牵着一只狗在跳舞”的情况出现。不过最好还是要早点回来，这代表她并不能在乌托邦停留过多时间。“希望能够再次遇到那位魔术师先生......或者试着向愚者先生祈祷，询问祂是否有办法。”奥黛丽想着。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戴好兜帽和面具，奥黛丽静静地坐在窗前等待着。兜帽遮颜她的面容，而黑色令她显得神秘而又深沉。
    盛夏的夜晚，即使已经这个时候了，天也没有全黑，而月亮早已按时上班。夜晚的贝克兰德十分安静，深红的月亮就这样挂在天空，整座城市仿佛陷入沉睡，但起码在皇后区也不是这样。楼下的舞会仍在进行，只是隔音良好的墙壁将这里和那里分割了开来。在这样的夜晚，不知道有多少流浪的人们在被驱赶，也不知道表面的寂静掩盖了多少下水道里滋生的黑暗。
    这正是我们所为之努力的。奥黛丽想，虽然未来的道路就像罗塞尔大帝说的那样，“道阻且长”。但是只要我们不断前进，道路就会不断延伸......
     她的思绪被一声清脆的鸟鸣打断了，似乎整个本该寂静的夜也被打破了。这是“世界”先生发来的暗号，奥戴丽起身打开窗户，然后一根火柴被抛了进来，在空中迅速燃烧，黑色的身影从中闪现出来。男子半跪落地，熄灭火焰，略微按着礼帽起身道：“晚上好，'正义'小姐。”
     格尔曼·斯帕罗！

4
    “晚上好，'世界'先生。”奥黛丽向他问好，并回身关上窗户，“您很准时。”
    “让一位美丽的小姐久等并不是什么美德。”他看了奥黛丽一眼，“那么说正事吧，夜深了，希望你回来时还能做个美梦。”
    “我受到梅林·赫尔墨斯和塔罗会中'正义'牌两人的委托，将陪同后者前往乌托邦。'正义'小姐，你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奥黛丽说。
    “这需要我们靠得近些。请牵住我的手。”格尔曼伸出左手，奥黛丽将自己的右手交给他，两只黑色手套紧握在一起。 然后奥黛丽被打横抱起，长袍扬出优美的弧度，这过于突然，不过她有所准备。格尔曼推开窗户，一跃而下，“闭上眼睛。”
    下落的高度远远超过了奥黛丽所在房间的高度，少女感受到了风。似乎有一股力量要将她和格尔曼·斯帕罗分开，而对方要前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在将要到达极限之时，他们的手仍然紧紧相握。下落停止了。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格尔曼将奥黛丽放下，“我失礼了，小姐。不过——”
    奥黛丽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是与贝克兰德完全不同的景象。她身处于广场中央，前方是一座喷泉。可能她唯一熟悉的，就是同样未全黑的天空，和似乎亘古不变的红月。
    这时，她听到身旁的疯狂冒险家说：
    “欢迎来到乌托邦。”
    奥黛丽和格尔曼并肩走在广场上，她这时察觉自己特地换上一身黑袍、戴上面具的举动似乎有些多余，因为这和街道上的行人格格不入，她有些懊恼地将面具虚化，但是这仍然不像个“观众”。不过，她转念一想，身旁的“世界”先生也穿着一身反季节的黑色风衣，就觉得自己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路上的人们也并没有多在意她，哪怕这里应该是一座封闭的、很少有外人的城市，但是人们对于这两位的突然出现毫无反应。天色不早，街道上的人们形色匆匆，却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奥黛丽有些奇怪，她还未将疑惑说出口，格尔曼就已经拦住了一位路人向他询问，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
    “你运气不错。”奥黛丽听见他说，“这里将要举办一场婚礼。新婚夫妇欢迎所有前来祝福的人，我可以带你去。”
    “在夜晚吗？”奥黛丽问到，她察觉出格尔曼心情很好。
    “是的。这对夫妇是黑夜的信徒，他们想要在繁星见证下缔结婚姻。”格尔曼回答。
    “这很浪漫。可以带我去看看吗？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会不会有些失礼？”奥黛丽问道。参加一场素不相识的人的婚礼，为他们送上祝福，这让她有些心动，好像美好就是这么简单。
    “没关系。”格尔曼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两束花，递给奥黛丽一束，说：“乌托邦的人们不会在意这些的。跟着我。”
    奥黛丽跟在冒险家的身后。他的脚步轻快，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吗？他来自乌托邦？来自这个不存在之地？那么或许不用寻找梅林·赫尔墨斯或者向愚者祈祷，我可以试着直接拜托“世界”先生......

5
    接近教堂，人逐渐多了起来。
    格尔曼带着奥黛丽穿梭于人群之中，来到正在迎宾的新婚夫妇面前。
    “斯帕罗先生！”新娘向格尔曼打招呼，他们似乎认识。“你回来了！这次准备呆多久？”
    “新婚快乐，翠西。”格尔曼将手中的鲜花递给她，“不多久，这是梅林的活儿。这是'正义'，我带她来看看乌托邦。”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奥黛丽。
    “新婚快乐，女士。”奥黛丽送上自己的祝福，也将花束递了出去。“今夜的你就像春天。”
    “谢谢你的祝福，美丽的小姐。”翠西接过两人一模一样的花束，将其中一束交给新郎。她打量了奥黛丽几下，惊讶于她的气质，然后用眼神暗示格尔曼：这是你的女伴？
    格尔曼·斯帕罗回了她一个“别多想”的眼神。
    “你们之前认识吗？”奥黛丽问道，她对此有些好奇。
    “斯帕罗先生之前帮过我们很多。”新郎主动解释道，“在我们比较困难的时候。”
    “而我们相识也是因为斯帕罗先生。”新娘说：“某种意义上，斯帕罗先生称得上是我们的媒人呢。”
   大媒人格尔曼·斯帕罗......奥黛丽在心中忍不住暗笑，但很快憋住了。这很不礼貌，奥黛丽！不过，“世界”先生居然是这么热心的人，刚刚一路上也有很多人和他打招呼......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确实是外表冷酷内心温柔的类型。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新娘看了看时间，“你们先找地方坐下吧。”她指了指前方的场地，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了。
   格尔曼和奥黛丽找了位置坐下，人们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夜幕完全降临了，红月高挂着，而繁星依旧闪耀。

6
    “........成为你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永远拥有她，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你都会爱她，尊敬她并且珍惜她，直到死亡分开。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成为你的合法丈夫，从今以后永远拥有他，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你都会爱他，尊敬他并且珍惜他，直到死亡分开。你愿意吗？”
    “我愿意。”
    “现在，新郎新娘可以交换戒指了。我宣布，你们的婚姻成立。”
    在人们的喝彩声中，新郎新娘为对方戴上了戒指，然后略微后退，向对方同样高度地鞠了一躬，为他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庆典开始了。
    新郎和新娘正在舞台上讲述他们的相遇的经历，看得出来两人有些尴尬，不过台下的人们听得很认真。那些吟游诗人们，已经谱写好他们的故事，准备待会歌唱，这是属于他们的祝福。
    奥黛丽听得入迷。一方面，这样的经历无比真实，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没有说出口的猜测：乌托邦不是真实存在的城市，乌托邦的居民也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另一方面，她的内心里对爱情的向往依然存在，并且被新婚夫妇的故事激发了起来。自从踏入非凡的世界，她就不怎么再幻想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了。但是现在，应该享受这段时间。
    故事讲完了，宾客们为新郎和新娘鼓掌，格尔曼一边鼓掌，一边看向奥黛丽说：“该走了。”
    “现在吗？”奥黛丽看向自助取餐区，她并不是嘴馋，但是想到好不容易来到一次乌托邦，却没有吃到当地出名的美食，难免有些遗憾。
    “现在。”格尔曼起身，他说：“把手给我。”
    “我以后还能再来吗？通过您？”奥黛丽把右手伸给他，然后被牵着走向红毯的尽头，那道映着繁星缠绕着鲜花的拱门。
    “可以。”格尔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握紧了奥黛丽的手，两人一起穿过了那道拱门，回到了霍尔伯爵的豪华别墅中。
    苏茜正趴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打量他俩。     
    格尔曼松开手，弯腰鞠躬：“做个好梦，小姐。”
    他跳出窗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