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大海，夏日，闷热的空气，湿咸的风偶尔跟着潮起冲上海岸，一副聊胜于无的架势。
“热死了……”指挥使只是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就蔫儿在沙滩伞下躲避烈日。看着远处商量野营的同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哪儿来的精神在阳光下跑来跑去的。
有那么一刻指挥使确实后悔了答应邀约来海边度假。窝在中央庭的空调房间里整理文书不香吗？到底自己吃了什么迷魂药，鬼使神差跑到这烈日炎炎下荒野求生。
哦，也不全是荒芜，失礼了。毕竟是黄金伞的私人海滩，该有的设施还是有的。指挥使会中暑？玲珑心窍丽总裁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至少冰镇饮料还是有的。
“我一步也动不了了！”闷闷的声音从手肘交叠的缝隙里冒出来，听起来有那么点委屈的意味。
当然大概率是撒娇，有恃无恐罢了。话音未落指挥使就被揉了头，没来及抗议，先被罗修抢了话。
“我去那边看看，应该有卖饮料。”
“那，那我一起去！”
“指挥使还是坐着吧，”罗修单手按住了指挥使的额头，又立刻换到自己额头比对，“晒太久了容易脱水中暑，你要是倒下了，那就很麻烦了。我们还指望你指挥呢，指 · 挥 · 使。”
“噫——！”
关心就关心，暗搓搓还含沙射影？！指挥使对着难得不皱眉的士兵吐了吐舌头，把脸贴上还有些许凉意的塑料桌面。
“啊。”
一弯腰就被什么硌着了，刺痛从腰腹传来。年轻人连忙坐起，一摸口袋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差点儿被晒成鱼干的原因——似乎是因为蹲着捡贝壳有点上瘾，忘了时间，以至于突然站起来的时脑袋一阵眩晕，这才慌忙躲回伞下来的。
他把贝壳、石块掏出来，摆上桌面，叮叮当当的，数数还不少。自然的打磨抛光，逐渐被剥离掉贝或是石块表面的沉积，露出内部幻彩的色泽。它们在灰白色的沙滩上闪闪发光，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蹲下去淘淘宝贝。
这个，啊，有点像黑核？小巧的方形没那么规整，但越是联想越是相像，奇了怪了。年轻人把它们按颜色排序，又围成圈，颠来倒去无意义的整理似乎也挺有意思。
这个是……
混杂在复杂颜色花纹里，意外翻出了一枚鲜红的石头。它立刻夺走了所有关注。指挥使下意识把它举到半空，太阳，石块，眼睛，连成一线。阳光在半透明的石头里来回折叠、拆分，最后化作大小不一的光点，斑驳落在年轻人的脸上。自然界也有这样的石头吗？被海水洗涤，表面已然光滑平整，但透过光，仍然能分辨内里细碎的裂痕，蛛网一样立体地支棱着，交错遍布。
对着这万花筒一样的断面，怕不是能消磨一整天？指挥使简直看入迷了，石块在手里转动，光在里面流转，黑点逐渐放大。
哦，黑点是回来了的罗修。
“怎么了？一直盯着。”
罗修惦记着中暑的前兆，快去又快回。他放下杯子，捋了捋沾水的刘海，见百无聊赖的指挥使坐直起来盯着什么，顺着方向看去，视线尽头是自己手中那杯滋啦滋啦冒着泡的汽水饮料。艳红色的汁水不知道是加了多少色精，稍有动作，浮在表面占满小半个杯子的冰块就咔啦咔啦响个不停。
“啊，这个？听说两种口味都不错，我就各买了一份。难道指挥使你更喜欢我手里这杯？那和你交换。”
“手上，果汁洒出来了。”
罗修愣了一下，低头垂下手指，确有液体顺着指节流下来，
“这只手没什么感觉也看不太清楚，我找下餐巾纸……等！”
罗修盲着单手摸了半天，还没等他摸到，沾了果汁的手指就被夺走。不要想错了，那并不是什么吓人的“断肢”之类的夺取，而是意外超出军人敏感的反射神经，手被指挥使拉近了过去。
“嘶……”
柔软和湿热，电从指尖窜到脑门儿。他分明只是看着，血色的结晶没入唇红齿白，本应毫无知觉的手臂却仿佛因此受到刺激。这太不合理了，那里没有连接上神经或是血管，只是一块晶体，和黑门里冒出来的怪物们没有差别的材质，坚硬而冰冷，不包含任何属于人类的特质。
与这样的非人产物相伴良久，罗修自认已经逐渐习惯了。除去偶尔降临的噩梦，炮火轰鸣抽干了耳边所有的声音，空白一片之中只有莫须有的疼痛一阵阵刺激着大脑。他看过医生，被检查过，查证正常的部分都还在运转，还算康健，唯一的解释只有难以定型的精神损伤。
幻肢痛，那是一种为了不存在的躯体而痛苦的精神疾病，已然失去，却留有残响，夜深人静的时刻冷不防造访。
可这，可这……罗修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抽回被舔舐的手指。当然很快指尖就被打扫干净，甚至他还精确地听到拔出来的那一声清脆的微响。
“不要浪费嘛。”指挥使抬起头，看到大太阳明晃晃挂在半空，把呆立着的士兵掩进背光阴影里，辨不清他的表情。
于是年轻人舔了舔嘴唇，翘起嘴角：“还蛮甜的，那我就要这杯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