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在三十层的宴会大厅，身着著名手工裁缝老铺量身订制的西装，从头到脚的行头要么是祖传的宝物，要么是世界顶级的奢侈品牌，自助餐台上最便宜的一杯酒水大概是工薪阶级一个月的收入。靠衣饰争奇斗艳的名媛，以业绩产出为傲的望族，他们像昆虫一样穿梭在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现场演奏的华尔兹乐曲间掺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万丈目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领带这么麻烦的东西，他戴上以后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我也不习惯，不如说是无法习惯吧？”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女性手里举着半杯果汁，一脸无聊地望着窗边号称价值百万美金的夜景。
他们从小见多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灯火辉煌，萤火虫和流星雨才是他们认为的最奢侈的景色。
万丈目并不回应女性的自问，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他不知道杯中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但颜色很像是他在学院小卖部购买的果味碳酸饮料。

“为这位大小姐，十五岁最后一夜干杯。”

他们碰杯，彼此将饮料一饮而尽。





万丈目被安置到自己客房的床上时，大声喊着自己没醉。

“开什么玩笑！我一直都是在喝果汁…怎…嗝…！”
“好好好，你喝的是果汁，不含30%的酒精。快睡吧，明天才是大小姐正式的生日，我们都是不被允许失态的人。在明天的致辞赠礼环节绝对不能出错。”

为他擦过脸，脱掉外套。剩下的衣服自己拒绝动手。

“那我还不理解呢！为什么……有些人再怎么…努力为整个世界，做、做贡献，还得不到别人的注视？而有些人……却可以一直风光无限地，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
“别问这种问题，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如果不能接受现实，你早就可以自杀了。”

女人挂好他的西服外套，为他摆齐倒置在地毯上的皮鞋，打开了床边的小灯，自行走出了万丈目的房间。
她和万丈目从最开始便没有接点，只是同病相怜的感情使他们不自觉地凑到了一起。



室内，好容易挣开领带的万丈目举起床上的一只枕头，砸向了和床对望的70寸的超薄电视屏。

嘛……怎么说呢。走了好多路，绕了好多弯，结果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万丈目先生。请问，您对于就餐和住宿的酒店，有没有什么推荐？”

15岁的女孩子问的问题，听起来十分平常。
万丈目当时在教对方决斗，发话时，流程处于对方的主阶段2，万丈目本来给了对方充足的思考时间，不了对方反而不再思考如何反击，而是选择了发问。
15岁的女生应该不会特意派侦探追查自己的行踪吧？
万丈目眼珠一转，将自己每年都去的那家酒店的名字报了上去。
对方表情凝重地肯首，似乎很满意万丈目的答案。并结束了自己的回合。

“再请教一下，理由呢？”
“……餐厅的，蒙布朗，很好吃。”

万丈目在沉默中结束了主阶段1，进入了战斗阶段。
艰涩地说出蒙布朗三字时，他发起了攻击宣言。

“原来如此。”

桌子对面的女孩子翻开了一张陷阱卡，并带着笑容补了一句：

“那今年的生日宴，我就在这里举办吧。我也想品尝一下您推荐的蒙布朗。”

翻开的卡片是神圣防护罩-反射镜力-，万丈目哑口无言，接受了对方的决定。
所以现在他在这里，在曾经的回忆之地。为一个对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庆祝生日。
好巧不巧，她怎么会生在这天呢？


回忆结束了。
嗯。
各种回忆都结束了。
和那个自己珍惜的人的回忆。
都结束了。


就是在这里。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看毫无价值的夜景。
然后再分开，再见面。再吃饭，再看夜景。循环。
无论重复多少次，也不会厌倦。

无论进食多少次蒙布朗，如鲠在喉的感觉也始终挥之不去。
所以——
才会喜欢。


万丈目最终关掉了床头灯，蜷缩在柔软无比的凉被中。


嗯，现在自己已经有勇气关灯了。
即便那个人不在这里，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关上灯安然睡去了。
关灯，然后入睡。
从两人一起，到一个人自己。
入睡。
单调的生命周期。
单调的生命，单调的周期。


“话说……现在你在哪儿呢？在做什么呢？”

逐风的旅人。
异界的行者。
他消失在风中，再不曾现身。
而自己放不下地位与名声的诸多要素，以逃避换来无法相伴的痛苦，然后又一厢情愿地继续思念。
终于，自己一直思念的人离开了。
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
留下自己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虚伪无力的话语，为那个人驻留在原地。散发虚无的光芒。

“罢了，多说无益。”

别离开我。
别留下我一个人。
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喜欢你。
我好想你。

“嗯，说实话……我想你了。”

多少年前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累积起来到今天，不过是变成了一个个不会实现的愿望。
只剩思念。

时间淡化了往昔的感情，加深了现在的伤口。
什么都没留下，过去的回忆什么都没留下。
只是有一个人，在这里切了一刀。深深的一刀。
那个人走了，可选择让伤口永远不愈合的人却是我自己。

这一刻，有很多人出生。
这一刻，有很多人死去。
这一刻，有人在高楼上醉生梦死。
这一刻，有人在房间里失声痛哭。


如果把你想象成宇宙间无数生命中的一个，那你的存在未免过于渺小。
但如果把你当做占据我心房的唯一一人，那你的存在我亦然无法全盘接受。


我记得你的生日，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种种。
即使我不再拥有你，也无法放开和你的回忆。
错过的终究再回不来，麻痹的心里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有人站在高楼上，得到了太多的注目。
而你消失在我够不到的地方，消失在没有人能够到达的地方。
我站在高楼上，望不见你的身影。
我逃进自己的心里，听不到你的答复。

这些年，每一次相见，都会为我带来崭新的伤痕。
一路走来，不过是我对你的伤害，和我对自己的伤害。
遍体鳞伤，一无所获。
生命就这样徒然流逝，停留在了某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点。
然后我今天也在这里，即将开始重复本想停止的活动。
单调的生命周期。
单调的生命，单调的周期。



我好想你。




眼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掉了下来，砸在颤抖的手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思念。
明明要求迈向各自的目标而致意分开的人是自己。现在却矫情地想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在思念。
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一味地思念。



我好想你。




啊，差不多也该习惯了。
不要紧，眼下的结果对自己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没必要回首，因为最开始两人一起决定了，无论遇到什么，也绝不停止前进的步伐。
灿烂的笑容，亲切的呼声，有力的双臂，朝气的声音，冷静的双目，蒙布朗一样的深色头发，滚烫的体温。
只要拥有过，自己又怎么可能感到不满呢。



我好想你。



我喜欢你。
但我说不出口。
也无法做出选择。
与其失去你，我更愿意永远思念你。
就像你带给我的每一道伤口一样，思念你。



正欲闭眼时，摆在床头的手机亮了。
手机传来了特别的设置铃声。在万丈目的通讯录中，只有一个人的来电会设定成这个声音。
万丈目揉了揉因摄入酒精而泛红的双目，接听了电话。



“……”
“那个……是我。”
“……”
“刚刚才从精灵界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
“抱歉，你已经睡了吧？我不打扰了。”
“…你……你抬起头……”

已经尽力了。
感情的洪水决堤了。
积蓄在心里的东西被这一通电脑扎了出来。
停不下来了。

“抬头了，怎么了？”
“看…看一下…天上……月亮……”

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到了。还是上弦月。”
“是么……”

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记住。
即使没有你，生活也会继续下去。
即使没有你，回忆也会活在心中。
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停滞不前。

“那改天，我请你吃蒙布朗吧。”

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放开无谓的坚持吧。
再不需要折磨任何人。
让所有的虚伪都在此刻沉睡。
让世界听到我对你的声音。
让你我之间，再进行一次无法确认心意的相汇。



万丈目狠狠擦干眼角，听过对方的回复，最终闭上了泪流不止的双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