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灭叫灭，我就叫迅呢？”
“灭亡迅雷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定位。你是迅，所以叫迅。”
“——”
那个时候到底是怎样回答的……数据已经锈迹斑斑。从迅一贯的风格去推测，不外乎“灭的名字更帅气”“其他名字的成员在哪里”之类的，一贯的喜好：用追问代替回答。而对话就会一直跟着两人步伐往小镇深处延展，一路叽叽喳喳。
人记不清自己走过了多少路，机器也一样没必要记录。废墟的小镇地盘不小，但长年注视静止的风景，再复杂的地形也变得了如指掌。前些天这工厂断了一根柱子，昨日那个废水池还没有那么多积水。大雨冲垮了阻塞的垃圾，小水池汇聚成大湖泊，于是今天就铺满了太阳的碎片。细心去观察的话，这座城，姑且还能叫城市的建筑群，依然有些动静，随时还在变化。
变化不可预测，所以灭肩负重任总得经常到处检查。人员稀少只能勤快些做事情，一点一滴的积累，总有一天能撼动大厦。这种时候的灭亡迅雷司令塔全然顾不上管辖儿童，放风的迅也乐得在尚未坍塌的房屋里探险。他偶尔发现一些发出声光的电器之类的玩意儿，笑呵呵地搬回那个并不大的秘密基地，一号二号取了名字，又在诧异数量对不上的时候一笑了之。偶尔也会遇到些同样会动的humagia。虽然不比灭可以交流，但看起来他们也和迅自己没什么区别，都破破烂烂地躲藏在这唯一可以安身的废墟里。
“十一号，十二号……等等，你是几号来着？啊，你是四号！”
迅还不被允许到外处去见世面，天天见的最多的会动的也就这些量产机器人。他们本就全来自一种模具，又失去了功能，于是用于鉴别类型的伪装也尽数从表皮剥离，留下的内核全长一个样子，发出的噪声甚至都差不太多。除非，个别的有缺胳膊断腿的创伤特征，否则……起码旁观的灭分不清他们一个个，也没闲心像迅一样非要试着辨认。
“灭想要怎么称呼他们？能不能也叫迅？”
“这是个问题。”
迅在给量产机取名字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是个问题。学习程序没有给灭太多选项，但具体的名词总归比起迅的一个个编号要方便些。
“朋友，”他随手丢给了迅一个定义，“亚克命令灭亡迅雷集结humagia，能帮上忙的都是同伴。”
“朋友……朋友！好的！”
意外的是短短词语就轻松解决了问题。灭想着，或许新版本的humagia果然是有不同的学习程序，果然亚克的选择合理且合适。为了适应人类出乎意料的领先，比如那颗新增加的卫星，全靠灭或是雷这种老古董实在不够掀起什么浪。他们需要更快学习的能力，接受变化的能力。humagia生来就该做得到的，本就为代替受制于肉体的人类而制作出来的机械，如何会比不过原型。
他们不像人类那般劣根。不相信的都应该看看迅，如此成长迅速，比那呱呱落地不能言语的人类高强太多。轻微的跌打损伤并不会影响当下的机能，不眠不休也不用担心疲倦。再极端些，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仍然有机会复原，还有诸多可替代的同胞来顶替。恐怖分子随时拉满了弓弦，只要条件满足，随时可以侵蚀人间。
就快了。
“有帮上忙吗灭！”
很快迅都可以给灭搭上手，那再远一点的命令也能实现了，再大一点的计划也能开始了。灭直直盯住刚拆解了手枪又迅速组装的迅，从未有过的亢奋涌进脑壳。常年停滞的液体突然循环，大概某些堵塞因此解开。
“迅，”灭轻轻收紧了下巴，比以往何时都更虔诚似的看向信号传来的方向。他说亚克宣布时机已成熟，那双凑近灭的眼睛因此更加闪闪发光。
·
（开始行动，灭绝人类）
没有一丝情感，熟悉的号令仿佛就在昨天。
准确来说昨天确实有开始行动。不同于两人起义的规模，这次集结确切被称之为战争，由灭亡迅雷的实际统帅宣布开始，由灭亲自带头播撒恐怖。
只不过……余光勉强才能瞥到，那个本该坚定站立自己身边的影子默默拉开距离。他背后没跟着迅，没像最初的那样，远远近近都紧紧联系着，伸伸手就该在那里。
西装革履的整洁，满嘴道理的软弱，除去满头卷发仍然可以辨认，由内而外，迅的存在翻天覆地变成了另外的样子。灭自然没有提过，毕竟灭亡迅雷全部归位是计划的一部分，而他只需要服从就可以，无需置疑。即便时至今日已然脱离了亚克的意志，他也依然认同，那些之前得到的指令大多正确且有效果。
“是不是换件衣服比较好？”
“无所谓。”
所以灭没有回答。
“耳机也不一样了，这没办法哈哈……”
“能用就行。”
所以灭不在意。
“灭还是灭啊。”
“……当然。”
他终于抬起头，看到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勉强好像看着自己。这令灭忍不住皱眉，这奇怪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但对面的视线却反而因此收回。
沉默是他们之间的常态。明明同从前一样共处一室，明明那边被迅捡回来的二号灯球还好好亮着，有些看不到的线却接不上了。
“灭亡迅雷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定位。你是迅，所以叫……”
“灭果然是灭。”
迅唐突留下答非所问，打断了灭的说教。这不是第一次顶撞，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灭冷哼了一声，也就不再纠缠话题，索性顺着迅一同看向唯一透光的窗外，那里好像快要下雨了。
·
（就这些？）
“不对……”
他还记得什么的，和雨声一样湿冷的路边灯火，看不清的脸，熟悉的枪口指着教他拿起枪的人。只不过冷却液并没有按照预期从太阳穴飞溅。可灭简直看到了那副场景，开枪的孩子笑得太欢，眼睛眯成了月牙弯。
用不上的同伴即可抛弃，humagia被这样教育。还有什么，是脚底踏到的坚硬。可那并非人类身躯，只是践踏的话，别说处决了，连形变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灭心知肚明，尖利的刀只能割断曲卷的刘海。
更不用提他颤动不能自已的关节，实际全力抗拒所谓命令。
同样的，他也全力抗拒相信，怀疑当下正在发生的。
这样残酷的现实一定不是真的吧？
维持humagia的定义仅仅是一块微不足道的芯片。他们有健壮的身体，庞大繁复的机械，可真正代表“灭”也好“迅”也好，时光流转密密麻麻的记忆，充其量就一团0和1组合而成的数据。
甚至连重量都没有。
消失得那么轻巧，比起躯壳的剧烈爆炸，记忆消失得悄无声息。兵器削铁如泥，刀刃划过布匹，如何能在割破纤维的瞬间留下哪怕半点手感。事态发展超越光速，等到他逐渐理解清楚，手心的触感早就消散，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
连迅曾经说的话，那些被灭当做不值一提的疑问，也全都记不清了。边界暧昧地在水中摇晃着，伸手抓住的水统统在提起之前就流回池中。
明明难得再次相见，明明机会多得数不清楚，明明他有足够机会一次，又一次从旁见证迅好好活着，不断成长，变成新的样子。
·
（好好回忆一下嘛）
“你们就是这样玩弄humagia的吗？”
即便机械没有心，即便可以重新铸造身躯，即便定义来自另外物种，即便……即便关系都是附加的，虚妄的父子关系，根本的利用与被利用——存活于这世界上的，仍然有这样的一群“生命”，他们的存在远该超过于那些冰冷的标签。
技术革新的牺牲品？驱使力量的工具？权衡局势的棋子？
定义以外的那些“多余”，才组成了足以区分出个体的特质。
“你想做什么？”
（啊啦，不要那么戒备嘛，其实为了收集觉醒数据，我这里还记录了不少这样那样的内容呢……想看吗？）
即便如此追忆，即便拼了命去“还记得”，燃烧的火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固态的粉末。毁灭是单向列车，刹车被灭自己毁去。已然没了理由栽赃在亚克身上，倒不如说这循环播放的只言片语似乎温情，足以显示交易的诚意。
“你给我看这些，又是想要我做什么？灭绝人类，还是发起圣战夺回世界的主控权利？”他都提不起力气扯住她的脖子，身体沉得就快化成液体，耷拉垂落到地面，“然而就算全世界都被humagia掌握，他也不可能回来。”
（这个嘛……）
嘻嘻嘻的笑声小而尖细，刺毛球似的往脖颈后边钻。明明虚拟的形象还在正面前，却似乎无孔不入。这个空间里到处都是她，逼迫灭忍不住绷紧了背脊。发梢贴上胸口，灭更后仰，红唇边角露出洁白的犬齿，放大到恐怖。
（你可以看更多哦，没错，拿着这个，你还能和他在一起，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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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tubo……不对是horobi，果然还是好帅！”
“哪里帅了，这是毁灭的意思。”
洪流中无人能抗拒。痛苦燃起火苗，火光里又能看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