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夏天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大海的湛蓝色，是阳光镀在地面上的蜜糖色，是少年衬衫的纯白色——是中也的颜色。

夏天是什么味道的呢？

是清清爽爽的薄荷糖味，是冰冰凉凉的橘子汽水味，是浅浅淡淡的洗衣液味——是中也的味道。

我和中也的故事始于这样的夏天。

我讨厌夏天。


1

五月末，我久违地踏入了文豪学园。

这一次“住院”实在有些久，久到我看完了森先生书房里那个夸张的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上的所有书、去北海道度了假，又“不幸”错过了大学的升学考试。

不过真是不巧，我回来的这一天恰巧是我最讨厌的运动会，好在我常常“请病假”，班主任国木田先生因此默许了我不参加比赛项目。

天气好得让人生气，一丝云也没有，初夏毒辣的阳光直直照下来，赤裸裸地灼烧着地面，连远处的建筑物都变得影影绰绰。早知道就等到秋天再回来啦，我一边后悔着，一边把双手放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望向操场上的跑道。

正进行着的是三千米比赛，被揪出来强制参加的倒霉蛋们一圈又一圈地跑着，让人想到被囚禁在笼子里的仓鼠，看得人眼晕。我的视线转移到外面已经长了叶子的樱花树上，已经过了能把身体买进落樱里睡觉的时节了呢，真是无聊，果然还是去教员室捉弄国木田先生吧。

打定主意，正要站起身时，身后的观众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我吓了一跳，向身边的学弟敦君投去疑问的眼神，对方露出了招牌般的礼貌又带着些腼腆的笑，解释说：“是这学期新转过来的三年级的中原中也前辈，这两天几乎包揽了所有田径项目的冠军呢。
”
我循着敦君目光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头比夏日还要热烈的橘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我呼吸一滞，莫名想看看他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吧。

我在心里这样恳求着。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愿望，那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阳光依次扫过他的下颌、侧脸、鼻梁，最后是眼睛，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尽是张扬狂妄的神彩。

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心脏跳得厉害。

——真是让人讨厌啊。


2

直到运动会结束我一直在看着中也、听着观众席上女生们讨论他的话，当然，这都是因为我太讨厌他了。

敦君像往常一样跟在我身后，“话说乱步前辈也相当认可中也前辈呢，学期初时还曾邀请他加入武装学生会呢。”

我皱起眉，“绝对不要，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敦君挠了挠头，“不过中也前辈也没有答应就是了……”

顺便说一下，我现在是“武装学生会”的书记，而学生会会长就是敦君提到的江户川乱步了，至于中岛敦，敦君嘛，在一年前阴差阳错地和我相识，具体而言就是他救下了在樱花树上上吊的我（才不是自杀，是上吊健康法哦），现在是学生会负责打杂的一员，总之，是个充满了爱与正义感的好孩子呢。

我们吃了饭，慢悠悠地在树荫下散步消食。

“中也，用餐时间已经过了，我们去便利店买便当吃吧。”

我用余光向后稍稍一瞥，是隔壁班的“科学狂人”梶井基次郎。我不否认自己是个怪胎，但起码是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怪胎，而梶井君白大褂护目镜再加上木屐的搭配给人一种……唔……前卫的感觉，用正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对于人类来说还为时尚早，恕我实在欣赏不来。

他的手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一缕橘发被风吹起落在他的手臂，我开始不爽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低沉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哦，好啊。”

中也是个笨蛋，即使我没和他说过话就知道了这一点，并且我得出这一结论是有很多依据的。比如运动会结束后他会自愿留下帮老师整理用具到错过用餐时间，比如他全然不知道运动会后的便利店是不会剩下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的。

两人把书包放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

我透过窗子看了一眼，果然，里面只剩下些糖果、薯片这样的零食。我摸摸书包，里面装着作为晚餐的炒面面包、香肠、饼干、点心、牛奶，还有一盒水果……真是的，森先生每天都在往我的书包里装些什么啊！

鬼使神差地，我拉开属于中也的那个书包的拉链，把它们一股脑都装了进去。

敦君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我清清喉咙，煞有介事地说：“事先说明一下，我可不是在关心新同学哦，而是遵循传统——”

对方恍然大悟，摆出有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确实一直是这样做的，不管是哪个年级的转学生，我都会毫不吝惜地送出一份“礼物”，用敦君的话来说，就是捉弄他们啦。我拿出笔，又找了张粉色的信纸，熟练地模仿可爱女生的口吻写下一段情感真挚的告白，最后提出想要和他放学后在操场外的樱花树下见面。

本该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我一时兴起，准备在信纸的空白处画一个卡通版的中也，刚画了一个轮廓，在望风的敦君拉了我一下，示意中也他们已经出来了。

啊……真是的，本来还想让中也在樱花树下傻等一晚上呢，我若无其事地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3

学生会书记的工作实在太麻烦了，我是从来都不干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放学后去了学生会所在的教室，毕竟已经有半年没有和大家见面了嘛，这么想想我还真是个认真又负责呢。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国木田老师的轻松时光要结束了呢。”学生会成员、同时也是卫生委员长的与谢野晶子这么说着。

我故作不快地鼓起脸，“与谢野同学怎么这么说？我明明是个善良努力的好学生啊。”

国木田老师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又兼学生会的顾问，从这一连串的名头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坚持着理想与计划的无趣的男人。我的存在实实在在给他死板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只不过是用他的秘密作为要挟换取一点便利，却被称为“学园的恶魔”，真是失礼啊。

“说起来。”乱步君抬起头，嘴里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太宰君，今天有有趣的事发生哦。”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是学园论坛的界面，有一个昵称为“羊”的人发了帖子。

“哪位同学错把食物放进我的书包了，已经把它寄存在传达室了，请及时取回。”下面附了一张一大堆食物的照片。

乱步君戴上黑框眼镜，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是太宰君干的吧。”

“出了一点小差错呢。”

我借来敦君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

“是哪个女生给你的吧，说不定人家现在正在樱花树下等你呢。”

哼哼，这下暗示得够明显了吧。

敦君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看了看，不满地说：“太宰前辈，你用别人的账号在说些什么啊！”

过了几分钟，敦君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不可能，这么多吃的分明是哪个兄弟的晚饭。”

……

确实是我这个兄弟的晚饭。

不过还真有人晚饭能吃这么多啊。

乱步君故作高深，“帅气的帽子君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可惜拒绝了我邀请他加入侦探社的提议。”

帅气的帽子君？谁？看来我真的离开太久了。

趴在桌子上宛如睡眠魔神化身的宫泽贤治终于动了动，“啊，是那位中原前辈啊，那顶黑色的帽子真的非常帅气呢，可惜因为违反校规被副校长森老师没收了……不过他为什么拒绝会长呢？”

“说是要去兼职啦。”

我向后瘫倒在椅子里，用常看的那本书盖住脸，区区中也，真是……

让人讨厌啊。


4

中也今天也像小动物一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譬如现在，他就正骑着单车和立原君还有梶井君一起吵闹着从我身旁经过。

真是非常烦人碍事啊，希望他能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当然，我是不可能主动转移视线的。

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之所以按时来上学，并非因为我是个认真勤勉的好学生，而是今天是公布考试成绩分班的日子，为了后排靠窗的宝座，我不得不做出巨大牺牲，在早上7点就早早爬出了被窝。

“第一名，太宰治，请进来挑选座位吧。”国木田老师面无表情地宣读着成绩。

这是国木田老师定下的名为“激励学习”的计划，也就是成绩靠前的学生可以优先挑选座位。可是，作为第一名的我却屡次翘课，又坐在最后排，实在不能算是好的表率。

总是打破你的计划和理想，国木田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

“第二名，中原中也。”

哦呀，真是意外呢，中也那与大家不同的深红色西装外套以及脖子上戴着的黑色项圈，怎么看都是个不良吧，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连脑子里都是肌肉的笨蛋呢。

小小的中也走了进来，挑了第三排的位置坐下，后面的头发稍长，被梳成了一个小辫子，期盼着什么似的看向前门。

说起来中也从后面看起来可真像是个国中小女生啊。

他的手臂上缠了几圈绷带，莫非中也也是个自杀爱好者？

我举起手向国木田老师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对方像往常一样忽略了我。

“第三名，中井英树。”

真是的，国木田君，这样可不能实现成为好老师的理想啊。

教室门口飘过一方白色的衣角。

“国木田老师。”我站起身拉开中也身边的椅子，“我想换个座位。”

国木田点点头没说什么，反倒是中也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第四名，梶井基次郎。”

我向走进来的人扬了扬下巴，不好意思哦，梶井君，中也是我的啦。

“喂，你叫太宰治是吧？”

我还没来得及自己介绍，中也就先开了口，语气不善啊。

我撑着头看向他，“啊啊，看来中也注意我很久了。”

“你这混蛋，不要自作多情啊，话说为什么自说自话地开始叫我名字了啊。”中也果然像不良一样握紧拳头，“不要挂着让人讨厌的笑靠我这么近，我可不想被人以为我们认识。”

“哇！我们的想法一致，我最喜欢这样的你了！”

“呜哇，闭嘴！恶心死了！”

“……嗯，我也感觉恶心的要死。”


5

上课真的是无聊极了，第三节课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下去，推说身体不适溜出了教室。

中也不肯站起来让我出去，只是向前拉了椅子，示意我从他身后过去。

于是我艰难地挤了过去，顺便拉了一下他的小辫子。

啊……肚子上挨了一下肘击。

下楼时听见楼下传来了几下咳嗽声，我皱皱眉，转身打算避开下面的人。

“太宰前辈。”

我看向那人，装作刚看见他一样惊讶的样子，“呀，这不是芥川君吗，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芥川龙之介向我夸张地鞠了一躬，“感谢您关心在下，在下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抱歉哦，芥川君，可是今天我还有事，先走啦，拜~”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位被称为“保健室的贵公子”的芥川君总是执着于和我搭话，实在让人非常困扰。

如果说春日的太阳像是亲生母亲一般温暖，那么一过了六月就马上不一样了，毒辣的太阳就像是恶毒的继母，恨不得马上要让人融化了似的。

我躺在樱花树下，看着从树叶罅隙间漏在的草地上的阳光，听着聒噪的蝉鸣，对自己这个奇妙的比喻十分满意。

虽然亲生母亲离开了我，不过好在我也没有继母。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久违地做了个美梦——唔……姑且算是半个美梦。

梦里我拉着一位女性的手，相约前往东京湾殉情，一路上我没有再说那些虚伪的情话，而是轻声诉说着对于生的厌倦和对于死的向往，那位女性一反常态既没有被吓跑，也没有说一些像“希望太宰君振作起来”这样的话——到这里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真是无聊，就算在梦里也不能无知无觉地随心所欲吗。

不过，我还是打算把这个梦做下去。

那位女性的手白皙纤细、骨节分明，实在是非常美丽，唯一可惜之处就是那双手并不柔软。
我们在日夜交替之时沉入尚温的海水中，透过水面，我看到了经过折射更加柔美多彩的阳光，与我身旁人的发色如出一辙。嗯？我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是中也正在愤怒地瞪着我！
和中也殉情这种事，就算在梦里也绝对不要啊！

可是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幸好这时有个好心人踢到了我的肋骨，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睁开眼睛看到中也拿着便当盒站在我面前，眼前的人和梦里的形象重合起来，我被吓出一身冷汗，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战。

“还以为你终于死掉了呢，还有人给你放了贡品呢。”中也指了指地上的馒头。

“不好意思啊，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站起来，拍落身上的尘土。

中也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能麻烦你走开吗，看着你的脸我可吃不下饭啊。”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捏了一个便当盒里的煎蛋卷塞进嘴里，“啊啊，我正好饿了，中也你原来是个好人吗？话说你不和梶井君一起吃饭吗？”

“那家伙会往我的饭里放奇怪的调料……喂！你这混蛋怎么擅自吃起了别人的便当啊！”

“鸡蛋卷果然还是做成甜味的比较好吧，中也，明天我要吃甜的哦。”我这么决定着。

“谁会给你做啊！”

那双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攥成了拳头，我突然开始好奇手套下的手是不是也如梦里一般好看。

我想了想，“给我带一周便当的话，我可以帮你被没收的帽子拿回来哦。”

我看见中也握着便当盒的手紧了紧，力气大到关节处都有些发白，看来那顶品味很差的黑色帽子果然对他很重要。

“少说大话了，那可是被副校长没收的啊。”

“因为啊，我知道森先生的秘密哦，作为交换，他会同意的啦。”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中也，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奋，“顺便说一下，大家的秘密我都知道哦。”

中也的眼睛里有惊讶有鄙夷，却唯独没有我期盼着的恐惧与愤怒，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我是个胆小鬼，因为害怕被灼伤而不敢站在阳光下。而我甚至连神明都惧怕，我不相信神爱世人，只想着神的惩罚。我相信地狱的存在，却绝不相信有天堂*。（摘自太宰治《人间失格》）

于是我选择了地狱，并以把人拉入地狱为乐。

中也，和我一样出生在泥里的你，凭什么能活得如此热烈恣意呢？

我要毁掉中也。


6

“中也，你还记不记得运动会那天有人给了你一大堆吃的？”回教室时，一个鼻子上贴着创可贴的男生叫住了中也，好像是叫立原道造来着，听说是中也的合租室友。

“记得啊，我发帖说放在收发室了，也不知道那人拿回去了没。”

立原君暗戳戳地低头贴到中也耳边，我莫名有点不爽，装作没站稳把中也向自己身边拉了一把，对方不明就里翻了个白眼，我则投过一个无辜的眼神。

立原君莫名其妙，“哎你眼睛怎么了？算了，接着说，不是还有个人给你留言了嘛，那个ID叫‘月下虎’的，我昨天晚上反复琢磨了一下，他肯定是喜欢你。”

中也惊得挑起一边眉毛，“哈？你别乱说。”

我踉跄了一下，拉住了中也的手臂，这次是真的。

立原君，真有你的啊。

早知道就用自己的账号留言了。

立原君还在头头是道地分析，“你看啊，人家给你留言，分明是在暗示你他放学后会在樱花树下等你嘛，中也，你就是在这方面超级迟钝啊。”

我故意夸张地拉长了声调，“诶~居然连中也这种讨厌的小蛞蝓都有人喜欢吗？”

“你说什么啊，混蛋太宰！”

“不觉得中也很像阳光下挂在树上闪闪发亮的蛞蝓吗？”

“那你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腐烂发臭的青花鱼啊！”

“而且啊。”立原道造又接着凑过来，“我还打听出来那个人是谁了哦，他是我们年级的——”

“是我啦！中也！”

中也、立原：？？？

“啊？可是我要说的是……”

“好了好了，中也我好累，我们回去吧。”我推着中也的肩膀催促他快点回去。

“你又发什么疯？”

“还不是看你那天没吃饭吗，我可是牺牲了我的晚饭啊，中也不该感谢我的吗？”

中也鄙夷地看着我，“你一定在里面下毒了吧，还好我没吃啊。”

我有点生气，“是啊，没把你毒死真是太遗憾了。”说完就趴在桌子上不再理他。

梶井基次郎不知是去吃饭了还是去做实验了，回来时脸上灰一块白一块，身上的衣服还破了一块。

中也衣服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喂，梶井，下课要不要去游戏厅？我今天不去兼职。”

“不，今天就算了。”梶井君破天荒地扭扭捏捏，脸上浮出一丝可疑的红，“那个啊，中也……我好像恋爱了。
”
“啊？”

我抬起头故作惊讶地说：“哦呀，我还以为梶井君只会喜欢柠檬炸弹这种非生物呢。”

哼哼，那件事我听说了呢，梶井君的暗恋对象可不是那么容易攻略的哟。

“她叫与谢野晶子，和你认识的那个学弟芥川君是一个班的。”梶井君拿出一本学园出版的文集，翻开递给我们，“这是她写的文章，看，不错吧？”

“‘请君勿死’好奇怪的笔名啊。”

“总之就是这样，我放学后要送她回家，抱歉啦，中也。”

“既然如此，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中也去打游戏哦。”

“啊？我宁愿死也不想和你去啊，混蛋。”


7

中也迅速接近太宰，用力使出下段踢。

太宰由地面跳到空中回避。在空中转了一圈，借用下落的惯性挥下手中的武器。

大约与一个成年男性的身高相等的黑色的铁棒被中也举起两手格挡住。乘着太宰落地时那一瞬间的僵硬，中也极快的拳头便如同雨点一般落在太宰身上。

面对中也落下的拳头，太宰只能进行防守。太宰不停后退，被逼进了战场的角落。

最后，中也使出了必杀的回旋踢。那是原地后空翻，并将对手踢向空中的强力招数。

但是太宰并没有放过他使出招数之前那几秒的空隙。

“很可惜！”

太宰迅速地按下按钮，被太宰所操纵的角色由于缠上了一圈斗气而发出了光芒。被挥舞的铁棒开始延伸出了破坏的光线，击中了中也的角色。

“喂！！等——”

中也的喊声被强烈的电音覆盖了。向下挥舞的铁棒并未停下，并描绘出了无数的闪光。攻击，攻击，攻击，攻击。如同暴风一般的攻击仿佛不会停止一般，中也只能呆呆地看着。

过了一会，中也操纵的角色就倒在地上，太宰的角色头上出现了发光的“胜利”两个字。

“到此为止啦，中也。”我放下手柄，扬起下巴看向对面的中也。

“再来一次！”中也握紧了拳头。

我们此刻正处于学校附近商业街上的游戏厅里，虽然说着不想来，中也的行为却远远要比语言诚实很多。

“中也不会想耍赖吧？说好了输的人要像狗一样听从胜者的命令吧？”

“可恶！明明之前我从没输过。”

气鼓鼓的样子真像是小狗啊，今天的中也也很不服输呢。

“好啦，作为主人的责任，等下我请你去吃饭吧。”我把手放在中也头上，触感是意外的柔软，“好——好乖好乖。”

是意料之外柔软的触感呢。

橘色的发丝穿过我的指缝，我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中也挥开我的手，“别摸我头。”

“说起来。”看着他的手，我说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疑问，这是之前的调查所没有涉及到的，“中也一直戴着手套呢，是为了耍帅吗？”

“哦，你说这个啊……”还没说完，中也看见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缩，压住我的背迫使我俯下身子，拉着我悄悄向游戏厅后门移动。

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叫声，同时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中也抓住那只手反拧，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在这个空档，中也又抬脚踢向对方的胸口——那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被踢飞了几米远，并挡住了他前来支援的同伴的路。

我注视着中也的动作，连呼吸都忘了。

果然比起跑步，还是打架时的中也更加帅气啊。

中也拉着我的手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这是什么，王子和公主的华丽逃亡吗？

哇呜，我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恶心得狠狠打了个寒颤。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涌上铁锈的腥味，这种只有肌肉笨蛋才会喜欢的运动可不适合我啊。在被身后的人追上之前，我一定会先肺部爆炸死掉吧。

果然运动这种事比上吊还要凶险。

“中也……”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跑不动了……”

中也咋了下舌，恨铁不成钢地推着我躲进两栋建筑间狭小的缝隙中。

“不要，里面好脏。”

“少废话，快进去。”小腿上狠狠挨了一脚。

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我把下巴放在中也头顶，之前被挤压过度的肺部贪婪地吸取着窄巷里浑浊稀薄的空气。

“虽然遛狗是主人的责任啦，不过如你所见，我真的不擅长跑步啊。”

“哈？你这家伙在对救命恩人说什么啊！”

“我是因为中也才被卷进来的吧？”我夸张地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话说那些是小混混吧，中也真的是不良少年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吧。”

我想知道掩盖在碎发下的表情是否真的如他的语气一般轻松。

“还有听说中也身上常常带着伤呢，中也在学校打我那么起劲，在外面居然是被欺负的类型吗？”

中也没再回答，脸颊上不知道在哪蹭上了一点灰。

我用袖子擦去灰尘，果然这张脸应该是干净的，一点灰尘都不该沾染。

“又没什么关系。”我没头没脑地说着，语气中带了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蓝色的眼睛带着疑惑看向我，里面映着我的影子脏了那双眼睛。

我是沾污了中也的灰尘。


8

“中原同学，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干，请你收下。”

“中也学长，你放学后有事吗，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回家吧。”

“中也君，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吧。”

我边嚼着中也带给我的甜味玉子烧，一边欣赏着从早到晚不间断的校园恋爱剧。与电视剧幸福圆满的结局不同，每个女生得到的答复都是“抱歉”。

即便如此，可能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吧，每天都还是会有人来倾诉自己的心意，可惜总是会得到相同的答复。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这么多人来和你告白，你很有成就感吧？”说话的是年级第三名的中井英树，对方脸上满是怒气——他喜欢的女生刚才来和中也告白了。

虽然我打心底里认同这句话，但是看着狗狗被欺负却无动于衷可不是合格的主人呀。

“真是难看啊，中井君。”我嘲讽地看着他，“要是有中也这张脸，你也可以收获这么多表白哦。”

“……”被我堵得说不出话，中井英树愤愤地离开了。

中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明明是在替你说话啊。”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中也的确长了一张很受欢迎的、精致又漂亮的脸，宝石般的蓝眼睛里尽是我看不懂的光彩。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勾住他的发尾，把橘色的发丝缠在我的手指上，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混蛋太宰，你又要干什么？”

我按住他的肩膀，“乖一点，别动。”

几分钟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就在我手下初具雏形啦。

中也歪过头看了一眼，嫌弃地“啧”了一声，“好丑。”

虽是这么说着，不知为什么，整整一天，中也都没有松开那个丑丑的辫子。

我偏头看着中也头发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心跳得厉害。

真是让人讨厌啊。

在过去我一直巧妙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且自以为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肆意地玩弄人心。自从中也出现，身体总是会偏离想法，自顾自地做出多余的事。我讨厌中也，并非是因为计划屡屡被破坏，而是惊讶于他干扰了我的想法，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生锈的机器人失去了原有的精度，破败的牵线木偶滑稽地手舞足蹈。

我必须加快实施计划。


9

于是我放出了那个消息，那个足以毁掉中也的消息。

只要把消息传递给需要它的人，那个人自然会免费帮忙传播，流言会病毒蔓延一样肆虐传播。而我，只需要半掩和善的学生会书记就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最痛苦的并非死亡降临之时，而是目睹自己的生命缓缓流逝这一过程。同样，对于狩猎者来说，亲眼欣赏猎物濒死挣扎最让人兴奋，可是，我逃跑了。我在害怕吗？我后悔了吗？我舍不得中也吗？

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就好……

中也离开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我在心里这么告诉着自己。

我请了假，却没办法一个人呆在家里，原本让人安心的安静现在于我来说可谓是酷刑。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我偷偷在上课时间溜进了学生会所在的教室。

“太宰前辈，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是啊，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说起来真是吓了我一跳啊，敦君竟然也会翘课呢。”

敦君撑着头一副苦恼的样子，欲言又止。

看着他我的心情好多了，打趣道，“敦君不会是遇到了恋爱方面的烦恼了吧，年轻真好啊~说说看嘛，说不定我这个前辈能给些建议呢~”

敦君大惊失色，连敬语都忘了说，“你怎么知道！”

“嗯？”

真是没想到啊，是到了恋爱的季节吗？在我的认知里，敦君还是那个和女生说话就会脸红的腼腆小孩呢。

“芥川他啊……和我告白了……”

“啊……”我惊讶得只能发出单字节，原来不是女生，怪不得敦君能和那人正常交流。

我开始可怜敦君了，每天和芥川君那种阴沉的人在一起会腐烂掉吧。当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啦。

敦君用双手捂住脸，露在外面的耳垂红红的，闷声说：“别说这个了，话说太宰前辈听说中也前辈的事了吗？”

我勉强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没有哦，关于中也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到呢。”

我开始庆幸面对的人是敦君而不是乱步君，不然此刻我拙劣的演技一定会暴露的。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是心虚吗？是愧疚吗？还是痛苦呢？

“听说中也前辈的父亲是杀人犯……”

“是吗……很可怕吧？”我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尽我所能给出冷漠的评判。

“太宰前辈看上去好像并不惊讶呢。是有点吓人啦，不过这和中也学长没什么关系吧，可是大家都在暗地里议论……”

“是啊……”我叹息般地说道。

是啊……人心就是如此，这也是我厌恶世间的缘由所在。人们往往不能容许好人有任何污点，然而他们也并非嫉恶如仇，证据之一就是往往只要罪大恶极的人做了一点好事，就反而更能被大众所接受呢。

“太宰前辈喜欢中也前辈吧？”

我愣住了，不知是该吐槽敦君的思维实在是很跳跃呢，还是该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过去。
也许我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滑稽，敦君慌乱地摆摆手，“我只是觉得前辈的表情很苦恼呢，不是一定要回答的。”

我的表情很苦恼吗？这种能扰乱人心的近乎疯狂的感情是喜欢吗？或许有人曾爱着我，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爱人的能力。也许会有人说我傲慢，但恰恰相反，我向往着爱，却也害怕着爱，如果一定要概括，我觉得也许“自卑”这个词比较合适。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会想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啊，似乎内心也变得透明起来。

“谢谢你，前辈，我知道了！”敦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对我笑笑，转头跑了出去。
真好啊……

“不，敦君，我才要谢谢你。”我这么轻声说着，不过对方一定没听到吧。


10

我根据情报上的路线过了两条街，穿过七扭八歪的巷子，又上了三层楼，终于找到了中也和立原君合租的公寓。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我掏出口袋里的小铁丝伸进锁孔里轻车熟路地转了两下，听到“哒”的一声，锁开了。

屋里没开灯，挤在城市缝隙中的小公寓的窗子也透不进什么光，我摸索着穿过昏暗的门廊，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里面的两个房间，一扇门大咧咧地敞开着，另一扇门则是半掩着。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

可惜年久失修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出卖了我。

床上的人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含糊着问：“你回来了？已经到晚上了吗？”

是以为立原君回来了吗……我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很烫，连眼尾都染上了病态的红。

据说昨晚中也兼职后淋了雨有些着凉，今天早上刚刚走到学校门口就晕倒了，是立原君和梶井君送他回家的，不过他却拒绝了他们两人的照料，坚持要一个人呆着。

真是固执啊。

生病的人应该喝粥吧？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厨艺，我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外卖。

床头柜上摆着退烧药，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想起立原君的嘱托——是该吃药的时候了。
我轻轻拍了拍中也，他皱起眉头，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中也，起来吃药啦，中—也—君——”

中也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湿润的蓝眼睛里慢是迷茫，倒是要比平时凶巴巴的样子可爱不少。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还要沙哑一点，“怎么是你？你是来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没办法呢，听说狗狗生病了，作为主人要来照顾吧。”我拿掉中也头上的退烧贴，又换上了新的，“不是说笨蛋不会感冒吗？果然是因为中也是超级笨蛋！”

“擅自跑过来的你才是神经病吧！”中也看着我欲言又止，不自然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要喝水。”

居然真的使唤起我来了，不过今天就不和小矮子计较啦，我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脸，站起身来，“好啦好啦，我现在就去烧水。”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保姆角色啊。

外卖也在这个时候送到了。

“不知道你爱吃咸粥还是甜粥，所以就叫了两份。”

“我要咸的。”

我扶着中也坐起来，端起那碗青菜瘦肉粥，舀起一勺吹了吹，“啊——”

中也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干嘛？你好恶心。”

“我不认为你能自己端着不洒出来哦。”我把手背贴在他的脸侧，“中也的脸好红，很难受吗？”

“脸红是因为夕阳的缘故啦！”

我抬眼看去，一束阳光从未拉好的窗帘间漏过，照在墙壁上，映红了我们的脸。说起来真是神奇，钢筋林立的建筑物间居然留出了一道微妙的缝隙，恰好可以透过这扇窗子看到远处的大海。

像是赠予中也的礼物。

中也一口一口吃完了粥，眼皮又忍不住开始打架。

我又摸了摸中也的额头，吃了热粥之后出了汗，加上吃的药起了效果，中也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似乎已经退烧了呢，那么，主人也该回去喽。”

一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我，“别走，太宰……至少等我睡着再走。”

那双手今天没有戴着帅气的黑手套，露出了布满疤痕的皮肤，暗红色的伤疤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美。

是昨天那些人做的吗……

我把那双手拢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痕迹。

“好。”

我一定也发烧了，不然我怎么会对中也这么温柔。

“对不起，太宰。”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听见中也梦呓般的声音。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太宰前辈是喜欢中也前辈吗？

我喜欢中也吗？

是啊，我喜欢中也啊。

我俯下身，嘴唇轻轻擦过中也的脸颊。

晚安，中也。


11

我回到家，敲响了隔壁织田作的门。

织田作之助从以前开始就是我的邻居，最近刚刚来到文豪学园做实习国语老师，是我为数不多喜欢的大人。

听说他的指导教官是国木田老师，有点可怜，不过总觉得他们两个会聊得来呢。

“太宰君，晚上好啊。”织田作让我进去，“要吃咖喱饭吗？”

“不了，织田作。”我摸摸手臂上的绷带，想起了中也身上相同位置的那条，“在这里，我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呢，我只能做些坏事。”

“那就试着去帮助别人吧。”

我下意识狡辩：“学生会一直在帮助别人呢。”

织田作对我这样的回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我相信太宰君并非什么恶魔，只不过是个聪明又孤独的孩子而已。也许善恶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如果现在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些好事呢？”

织田作用一贯的温柔眼神看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啊，织田作，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神的垂怜吗？

那双眼睛无声却又坚定地告诉我，就是这样的，我比谁都清楚。

好，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去做的。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客厅沙发上，在时钟的时针和分针重合指向12时，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哦呀，太宰君在等我吗？真稀奇啊。”

“不是哦，森先生，自作多情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他是我的父亲，我却叫他森先生，而他叫我太宰君，太宰是我母亲的姓氏，在我三岁时由于车祸去世了，我也因此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童年。

认识我们的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奇怪的父子。

“你没收了一顶黑帽子吧？给我。”

“可以哦，不过那是中也君的吧？又要实行什么有趣的计划了吗？”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也是常常会出现在我脸上的表情，常常有人说我们两个很像，真是不想承认啊。

我没有否认，“是啊，真的是很有趣的事哦。”

“明天我会拿给你。”

“不问我要做什么吗？”

“只要不危害学校，不，不危害学校对面的女子小学，做什么都可以哦。”

作为副校长的森先生和校长关系不是特别好，却因为某些原因经常出现在校长室，有人怀疑是他们两个进行了什么秘密交易，可我却知道，森先生只是为了在校长室看对面的幼女……

“中也君是你的新目标吧？怎么说放出人家父亲是杀人犯的消息出去也太过分了。”森先生掩着嘴做出吃惊的样子，眼睛里却露出狐狸一样的光。

“真是抱歉啊，这一次恐怕森先生无法看戏了。”

“太宰君想要怎么做呢？流言传播的速度可是很快的哟。”

怨恨着中也的中井英树通过某种渠道“意外”得知了中也的父亲是杀人犯这个消息，并且大肆传播出去，恐怕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是学校里的人，就连不少无关居民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从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反悔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去弥补。

“有件事要通知你，从明天起中也会住在我们家。”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森先生平静地说。

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幼女控啊。

“太宰君，要守护好重要的人哦。”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是啊，为什么呢，太宰君。”

是因为心中有憾吧。

我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知道时至今日父亲依然怀念着母亲。

内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我不想中也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回忆着他的样子。


12

正是上学的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在穿梭的人群中，有一个橘色的头顶十分引人注目。
他和一个女生面对面站在窗口前，我认出那是在不久前和中也表白的女生之一。

女生柔柔弱弱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中也君，那个传言好可怕，不是真的对不对。”

中也的声音还夹着些鼻音，却异常冷静，“不，都是真的。”

女生脸色苍白，一副要昏倒的样子，像躲避怪物一样后退了两步，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快速跑开了。

我有预感，如果我不做些什么，中也就会离开。

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飞出去，一下一下传递给我活着的实感。

一直以来，我都游戏人间，以为能把自一切掌握在手中，现在想想，中也才是来拯救我堕落魂灵的神明。

我傲慢地亵渎了神明。

我近乎笨拙地走向中也，把从森先生那里拿回来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昨天……谢谢你了。”

中也转过身，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感情。我知道，骄傲如中也，是绝不会在大家面前揭开伤疤的。就算内心再挣扎绝望，也总是会倔强地昂着头。

这样是无法表达真实的想法的啊。

中也是，我也是。

于是我把他拉上天台，中也莫名其妙地问我：“你又发什么神经，要上课了吧？”

我摇摇头，生怕中也认为我敷衍或是曲解了我的意思，补充道，“就算中也自己是杀人犯，我也不会感到害怕哦，主人可不会嫌弃可爱的狗狗。”

“你有病吧！我回去了。”中也不耐烦地便甩开我的手准备离开。

“中也。”我扳过他的肩膀和他对视，敛了笑意，摆出严肃的表情，“我是说真的，无论怎样，我都会……”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我才没放在心上。”

“嗯？”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中也啊。和想象中的“在我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完全背道而驰了啊。

原来人类还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啊，真是有趣，我喜欢这种感觉。

中也轻蔑地看着我，“还有你刚才说的话好恶心，简直像告白一样。”

“……”我无法出声反驳，精心策划了一场闹剧只为了让自己出丑，我从没想过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中也悠然走到天台边缘，背靠着扶手，“我对于死去的那个姑且算是我父亲的男人的全部感情大概就只有愤怒了吧？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的母亲就不会去世，我也不会直到去年都在孤儿院生活。”

六年前，中也的父亲入狱，母亲也在不久后去世，只有十岁的中也被送到了孤儿院。

人们也许会对这可怜的孩子感到同情，甚至洒下几滴热泪，可一旦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他们就会避之如猛虎，于是中也一直在那里待了五年，直到一直照拂他的哥哥兰波成年搬离孤儿院，中也十分珍视的黑帽子就是兰波的临别赠礼。

我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只能接着中也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真是懊恼啊，如果刚才承认这是告白，说不定是种意想不到的找茬呢。不过我也有些庆幸什么也没说，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找茬的人实在太逊了，还是算了。

这种无聊的游戏真是让人提不起精神，猎人不但一脚踩进陷阱，居然还喜欢上了其中的猎物，自顾不暇却仍妄想将其救出。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你昨天来照顾我，或者是因为你把我拉来天台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中也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夏风把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送进我的耳朵，“像个傻子似的。”

风吹在我脸上，暖洋洋的，我闭上眼想像着这是中也的温度。

“中也，我其实——”

中也笑起来，“太宰，我们翘课吧，我带你去我打工的地方看看。”

我懊恼地挡住脸，真是的，差一点就能表白了啊。


13

中也的父亲是个赌鬼，欠下巨款走投无路时，想到了通过抢劫来还债的办法，于是在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抢劫并杀害了三名加班归家的年轻女性，也因此被判处了死刑。面对需要支付给受害者家属的巨额赔偿和高利贷公司的不断骚扰，中也的母亲承受不住压力自杀身亡，留下当时年仅十岁的中也。

这是我所调查到的全部。

我不知道的是，中也所谓的“兼职地点”是地下拳场。

这并非是因为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中也如同我之前的所有恶作剧对象一样单纯，而是有人切断了我的情报网——有人在暗中帮助中也。

既然是这种地方，那么帮助中也的人是谁早已不言自明。

中也说，他在这里打工来支付给受害者家属的赔偿，就算不偿还法院也不会拿他一个未成年人怎么样，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直到偶然间遇见其中一个受害者年迈的父母，他改变了想法。

中也真是个烂好人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哟，中也，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熟稔地揽住他的肩，“好兄弟，你昨天没来，没了对手可让那个田中神气坏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说的应该是田中太郎，即使是在黑社会也算是臭名昭著，打拳下黑手致人残疾是常有的事。哦，对了，他还是那个放高利贷并且恶意催收的团体X中的一员。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这家黑拳场也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还每个月按时交着“保护费”。

“第一场是上午十点，你想上场的话，我帮你安排。”

“田中什么时候过来？”

“他和我约好了中午。”

“好，你去忙吧。”

“你先坐。”拳场老板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

老板对我笑笑，随手招呼服务生给我们送上果汁。

我边吸着果汁边说：“朋友什么的，我可不记得我和中也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那你别喝我果汁！”

我侧身躲过中也的拳头，撑着头问：“说真的，学校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反正我是杀人犯的儿子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吧？不过要是让我知道这个消息是谁散布出去的，一定要他好看！”

蓝色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真是对不住了啊，中井君。

“很讽刺吧？我父亲因为赌博导致家破人亡，而我却通过打黑拳赚人家的压下的筹码来赚钱还债。” 中也看着拳场上已经摆好架势的两个人，“怎么说呢，也许我天生就是个怪胎吧？我还挺喜欢这的气氛的，就算没有家里的变故，我猜我还是会来到这里。”

中也不是在阳光下狂妄肆意的少年，恰恰相反，我们都是行走在世间的非人生物，只不过一个藏在暗处狩猎人类，而另一个于人群中努力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我本想小心翼翼地保护那双澄澈的眼眸不染上尘土，却没想到它正是因为浸染在黑暗里才如此流光溢彩。

我更忍不住想要靠近中也。

可如我所说，我们的关系还远远没到可以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地步，至少在中也看来是这样，就算是我也感到一头雾水，“所以你叫我来的目的是？”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太宰。只要你压我赢，我可以保证你能一直赚钱，做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帮我摆脱催债的黑社会。”

我故作为难，“诶～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啊。”

“什么‘学园的恶魔’，‘所有人的秘密你都知道’啊，果然是在吹牛啊。”中也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眼睛却偷瞄着我，“算了，我还是去找别人吧，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好再次转学了。”

很好，中也，你的激将法很有效。我不想在中也面前做个没用的男人，更不想他离开，就让这个 笨蛋得意一次吧。

“帮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要钱。”

中也皱起眉，脸上写满了“你又要搞什么花样”，不耐烦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嘛，还没想好，事成之后再说吧。”我呵呵地笑着，姑且算是扳回一城。


14

“哈？为什么啊？”在我说出了到我家住的提议后，中也大声质疑着。

因为是在教室里，我特意贴近中也去和他商量，却没想到作为当事人的他一点都没有保密的自觉。

我拍了拍耳朵，确认鼓膜没有受损，真是的，中也明明只是个小矮子，嗓门却大得不得了。我信口开河，“中也昨天不是把那个放高利贷的团体成员，叫田中什么的那个人打得很惨吗？他们的老大咽不下这口气，放话说不会放过你呢。在这种情况下还和立原君合租，不是会给对方带来不少困扰吗？”

我才不会承认是不想中也和别人合住呢。

中也从鼻子里发出轻哼，“这只是他们催找我要钱的借口，就算我没揍那混球，他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六年间，中也父亲欠下的本金加利息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更可怕的是，这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利率。X的首领想要的当然不是钱，这么一大笔金额任谁都无法支付，更何况中也是个主动放弃了继承权的未成年，本就无需偿还债务。他们之所以这么纠缠不休，是为了逼迫中也加入X。

“那我自己搬出去不就好了？你不用把自己扯进来。”

“不尽力怎么从你那拿到相应的报酬啊？”

中也了然地点头，“有预感你要讹我个大的……可以啊，你倒是无所谓，我住过去的话你家里人也会有危险吧？”

“不会……什么叫我无所谓啊！”

“轻易死掉的的都是那些老实和善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就算用棍子打都死不掉呢！”

“什么啊，真是失礼。这对我这个自杀爱好者来说算得上是恶毒的诅咒了吧？放心吧，我是一个人住。”

早在森先生说出“中也君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长相也很可爱”的时候，我就把他赶了出去，变态就老老实实给我睡办公室去吧！

从昨天开始，女生们对于中也的评价就从“中也君好帅气”变成了“杀人犯的儿子好可怕”，作为男子汉象征的伤疤也变成了身为不良的证明。没有人再来告白，就算不小心和中也对视，对方也会迅速地别开眼。

“学园的恶魔”和“潜在杀人犯”真是太相配了，唯一让我不爽的就是得意的中井英树，不过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以泄露同学隐私为由被强制退学。就在我为能独占中也而高兴的时候，一个聒噪的嗓音打破了我的幻想，“我说，中也，放学之后要不要一起去后巷新开的家庭餐厅吃饭？”

中也爽快地答应了梶井的邀约，“嗯，可以……”

我搭上中也的肩膀，把他拉向自己，“抱歉啊梶井君，中也要和我一起回家。”

中也拍落我的手，“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宣誓主权一般，“毕竟我现在和中也住在一起嘛！”

话音一落，教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大家停下了叽叽喳喳的聊天，梶井君也张大嘴巴看着我们说不出话来。

中也全然没有注意到，“哦，对了，我今晚要收拾东西搬去太宰家，改天我们再去吧。”

好在中也足够迟钝，没有当场戳穿我，不过这么迟钝的中也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15

佐藤健人，年龄不详，籍贯不详。在横滨X组织活动的记录从10年前开始，这些年来，他参与处理了不少组织中的脏活累活，甚至主动帮上一任老大顶罪而蹲了两年局子，出狱后在众人的推举下继任成为了现在的一把手。

暗网上的私人信息只有这些，其余的都是他继任以来的“丰功伟绩”，就事实来说，能在五年内为只有几十人的小组织创造五亿日元的收入，的确十分难得。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毫无底线的做事原则。

我登入了户籍系统，尝试录入这个名字后，搜索出了几十万个对应项，没办法啊，看来一一筛查是不可能的了，怎么他偏偏取了这么个大众化的名字。

中也敲了两下我房间的门，还没等我应答就先开了个小缝挤进来，手里拿了杯热牛奶站在我身后。

“这么晚还在查吗？明天再继续吧。”

“现在还没什么头绪。真是谢谢你特地给我拿了牛奶……”

我话音未落，中也已经仰起脖子将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对我翻了个白眼，“想喝自己去倒，厨房还有。”

我们真是完全不合拍呢。

“中也就当一辈子矮子吧！”

“干嘛突然人身攻击我！臭青花鱼！”中也气鼓鼓地把空杯子重重撂在桌面上，探头过来看着屏幕，“佐藤健人恐怕不是他的真名。”

“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避免仇家报复家人，使用真名的黑社会少之又少，敢用真名的，不是大佬，就是无关紧要随时可以抽身的小喽啰。”

中也白皙的脖颈就在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打理过的橘发柔柔地垂落在上面，显得愈发艳丽，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沐浴后温暖潮湿的气息，能闻到带着甜香牛奶味的吐息，我想抱住他，亲吻他，我想让他属于我。

在这样的良夜，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过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咳了两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落在电脑显示器上，“当然在听，你说你在黑社会的代号其实是蛞蝓。”

中也把手放在我脖子上，威胁着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虽然我很想死，不过这样暴力的死法还是算了。”

“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知道他的真名。”

“这个简单，佐藤……唔，姑且就先这样叫他吧，他曾经因为犯下伤害罪坐过两年牢，如果能够调取那时候的记录——” 我打开一个新的页面，输入了大概的时间范围，“性别男，刑期两年，好啦。”

我把屏幕转向中也，“筛选出了200条记录，虽然上面附着入狱照，不过毕竟过了很长时间了嘛，外表可能会有些变化。”

中也把我从椅子上揪起来自己坐下，“我见过他一次，你去睡吧，我来比对，看你那对熊猫眼，我怕还没查出来他的真实身份你就先猝死了。”

为了调查X，我的确已经将近两天没有睡觉了。

小小的身影为着电脑里的内容而烦恼着，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也是那个身影。半梦半醒间，有人捏了捏我的脸，然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我前所未有地做了一次春梦。


16

“伊藤健，32岁，北海道人，就是这个人没错，我不会忘记他的眼神。”

照片上的男人还很年轻，看起来也就20出头，却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眼神，像毒蛇一般附在人身上，让人无故脊背发寒。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中也洗好脸准备拿上书包出门，“你不去上学吗？”

“我即使不出勤也一直稳定在第一名哦，没有去的必要吧？记得吃早饭哟，第二名的中也君。”

“真是的，你就一个人烂在家里吧。”中也这么说着，同时一个软趴趴的东西砸在我头上，然后掉在地上，是一袋面包。

“我出门了。”

“过马路小心看车哟。”

“好啰嗦！”

那么，可以开始专心工作了。

知道了他的名字和籍贯就很好调查，尤其是北海道这种我近期非常熟悉的地方，没想到一时兴起的长途旅行竟然能帮到中也，我很庆幸。

伊藤健出生在北海道一个沿海的渔村，父亲早亡，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前独自一人来到横滨，之后再未回去过，只是会定期给母亲寄钱回家。

改名换姓进入黑社会的他已经无法正大光明地回到故乡了，横滨的各方势力相互牵制，只要暴露出一点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太犹豫，抛却了过去却无法完全割舍，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我很好奇，如果远在老家的母亲遇险，他会怎么做呢？当家破人亡之祸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还能镇定自若吗？

如果这样做的话中也肯定不会原谅我，所以，我的计划只是恐吓他而已。

我拜托在北海道的友人前往我提供的地址，拍摄了几张伊藤健母亲的照片，然后用加密邮箱发了出去，在发送成功的同时，我又拜托那位友人剪断了村子里的电话线。

在这之后，只要每天都重复一下这个操作，他早晚会按捺不住主动找我的。

仅仅在三天之后，伊藤健就联络上了我，倒是比想象中更沉不住气呢。

他和我约在地下钱庄见面，而我提出只能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否则免谈，顺手发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伊藤的母亲正在和一个年轻渔夫谈笑，伊藤十分小心谨慎，这个突然出现在年轻人一定会引起他的戒心，更别说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正是今天。

如我所料，伊藤同意了我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伊藤先是戒备了看了看周围，然后才坐在了我对面，“我倒是没想到会被一个中学生耍得团团转。”

我不愿意和这种人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回答：“把中原中也父亲的借条给我。”

“给你可以，不过小鬼你想好了，拿了借条之后你还能活着回去吗？”

“你大可以试试，真的这样做了的话，说不定你母亲的住址马上就会出现在所有黑社会成员的邮箱里了哟。”

他不甘心地咬牙，“我知道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把借条拿到这里。”

“叫你手下送过来，我就在这里等。”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想再说一遍。”

他垮下肩膀，皱着眉看了我半晌，才不情愿地打了电话。

“好心提醒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哦，每过八个小时我可是就要输一次密码来拦截邮件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哦。”


17

“欢迎回家，中也。”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借条。

“真的假的？”中也从我手中把东西接了过去，看了半天确认是他父亲的笔迹，“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啊。”

“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啊。”我拍拍沙发示意中也坐在我身边，“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中也答应我的事——”

“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

不知道为什么，中也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我舔舔嘴唇，心脏擅自跳得飞快，真心话卡在喉咙里，噎得我生疼，“中也，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这是我唯一一次不拖泥带水的对人类的求爱，只这一次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心力。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恼人的蝉鸣、呼呼的风声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中也呆呆地半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我，“你不是喜欢中岛敦吗？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后辈。”

？？

“中也怎么会这么想？”

我努力回忆过去的种种举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多就是牵着女生的手询问要不要殉情了吧？我可以发誓对敦君绝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当然，对女生们更是没有。

“就是在论坛里啊，回复我的明明就是中岛敦吧，那时候你却说是自己，不就是因为他喜欢我，而你喜欢他吗？这不也是你一直捉弄我的理由吗？”

“中也的脑回路真是异于常人啊……”自动遇见中也以后我好像一直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输给中也了。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那是我用敦君的手机发出去准备捉弄中也的，没想到我自己倒是先喜欢上了你，说谎也是因为害怕中也误会喜欢你的是敦君。”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没想到中也紧皱着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什么嘛，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烦恼了好久，啊……”中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捂住嘴不再说话。

原来在中也眼中，居然是我喜欢着敦君，敦君喜欢中也，而中也却喜欢我这样堪比狗血八点档的混乱关系吗！

从前的许多事一下子变得有迹可循，比如为什么中也会在生病的时候向我道歉，为什么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叹气，为什么会在我和敦君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暗搓搓地看着我们，原来是自以为陷入了爱而不得的单恋中了啊……

真是的，向来直率的中也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啊。

蓝色的眼睛像是泡在水里一样亮晶晶的，看向我的眼神好像迷途的小狗。

太犯规了啊，中也。

我把他拉进怀里，偏头蹭了蹭他的发旋。

他的脸红得吓人，果然不是夕阳的缘故吧。

“中也也喜欢我真是太好了。”

小小的身体靠近我，带着灼人的温度，“我才不喜欢你呢！”

“嗯嗯，是我一厢情愿地执着于中也呢。”

在中井英树转学前我曾见过他一面，他说我因嫉妒而受到了惩罚，那你呢？

我狡黠地笑，说那人要束缚我一生，这个惩罚还不够吗？

我应该对恋人坦诚。

“中也，我有话想对你说。那件事——你父亲是杀人犯那件事，是我告诉中井英树的。”
中也平静点头，“我知道。”

“啊？”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承认。”

“我也没想到你早就知道却没有生气。”

中也磨磨牙，“谁说我不生气的？真想狠狠揍你一顿啊。”

我松了一口气，中也还愿意打我就说明他没有真的生气……需要说明一下，我绝非有什么特殊癖好的抖M。

“可以哦。”

我话音刚落，肚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飞出去的时候，我想的居然是：中也果然舍不得打我的脸。

再次说明，我绝对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我狼狈地爬起来，拍落粘在身上的灰尘。

“别以为帮我解决了麻烦我就能原谅你了，你可要对我好点，努力别被我甩了才行！”

“真是的，不过只是个小蛞蝓……”这是当然，不用你说，我也会永远爱着你。


轻浮的我暗自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18

“所以说，这是学生会内部活动吧？为什么有这么多奇怪的人在场啊？”我不满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跟过来的梶井基次郎和芥川龙之介。

暑假学生会的乱步君提议大家出来聚一聚，于是就选定了烟火大会这一天。敦君听说以后兴奋得不得了，自告奋勇提前过来占位置，原来是想先和芥川君单独相处一会吗。

与谢野晶子抱着手臂反驳我，“中原中也不是也在这儿？”

“中也不一样哦，他是书记夫人哦，算是书记能行使的一点小权利吧。”

中也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用力在我腰间掐了一把。

敦君着急地解释，“因为芥川今晚没有安排，所以我就叫他一起过来了，太宰前辈，偶尔也让我这个新人享受一下特权吧。”

“人虎！不许对太宰前辈无礼！”

“……话说你们两个真的是恋人吗？”

“人虎”是敦君的外号，因为他跳得比一般人要高得多要远得多而得名。我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叫出中也的外号的，蛞蝓只能是我一人的爱称，相信中也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混蛋青花鱼，别想偷懒！快起来和我一起去给大家买食物！”

……

好吧，就算是恋人有时候也不能心意相通呢。

从前我从未来过烟火大会，最多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厌烦地移开目光。也许是觉得烟花是易散之物，绚烂之后只余孤寂，就像人一样，如果最后注定要失去，最初就应该要避免开始。

而我又打心底里羡慕着烟花，烟花会在瞬间消散，肉体却不能，即使死去却依然不得不丑陋地留在世上。若是见到光的美丽瞬间，肉体也能随之燃烧就好了。

我从前是这样想的。

而这一想法很早以前因为身边的的这个人就改变了。

这个人会在阳光下肆意大笑，会在一个人时偷偷消化掉负面情绪，也会在我亲吻他时悄悄红了脸，然后凶猛地回吻我……

中也脑后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像小狗的尾巴一样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我也跟着高兴起来。

我曾问中也，要不要给伊藤健一点教训，就算也让他体会一下家破人亡的滋味也可以。但中也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

原谅也好，报复也好，只要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因为你是中原中也啊。

中也点了章鱼烧和烤肉，在等待的时候，第一朵烟花“砰”地一下在天边绽开。半边天幕一下子被照亮，就连月亮和星星都变得黯然失色。

我忽然明白过来，就算烟花一下子就会凋落，但它的美好却会被永远铭记。我想，直到我垂垂老诶时，我也无法忘记与中也相遇的那一天，他的脸颊、眉眼、头发都已拓印进我的脑海。

永志不忘。

“呐，中也，过些天我们一起骑车去看青叶瀑布吧。”

对于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中也楞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我不知道青叶瀑布在哪，甚至我不知道它是否存在，也许它只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而此刻中也却认真地应下了我的胡言乱语，我知道他会一直参与我的未来。

我高兴得要死。

“中也，我们一起到东京读大学吧。”

“好。”

“中也，我们将来要结婚哦。”

“好。”

“中也，和我殉情吧。”

“好。”

……

“杀了你啊，你这混蛋。”一只钱包向我飞了过来。

我笑着把他揉在怀里。

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