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联盟在王杰希24岁的时候要他自行选择一个alpha作为结婚对象，那么这个人选毫无疑问会是方士谦，这并不是因为他的适配度合格抑或是选择自己的副指挥官不必顾忌政治上的冲突，也不是二选一里他的副指挥官是更好的那一个，孰轻孰重的判断甚至是可笑而不必要的，对那时候的王杰希来说，哪怕是全世界所有性别的人在他面前，他也只会选择方士谦，无论是作为战友还是爱人。

只可惜时过境迁，有些事还是硬生生错过了，今时今刻他的副指挥官站在台阶上等他，月色下那张轮廓熟悉的脸晦暗不清，恰如彼时彼刻王杰希捏着一盒即将失效的S级抑制剂在办公室等他，却等到他说不打算和任何人结婚的消息。

当年首都号称永不落下的太阳已从天幕上退场，当年许诺永不背弃彼此的伙伴转眼就黯淡离场，七月的晚风依旧温柔吹拂，从少年到而立，这场烟花已经迟来了太久。

分军区指挥官的身份资料从不对外公开，对于群众而言他们更熟知的是军官们在战场上的代号，譬如一叶之秋，又如王不留行，因此，在裹挟着微草指挥官名字的烟花绽放在天幕时，人们只会想到这是某个上流社会追求情人时玩得昂贵情调，而绝不会把这份浪漫而奢侈的礼物联想到以冷厉果决著称的王杰希身上。

王杰希叹了口气，那些他刻意搁置过的少年往事像带着细刺的藤蔓种在心口深处，时不时给他带来不那么剧烈却始终酸涩的疼痛感，时至今日他已不知道该和方士谦走到何种地步才算完——因为刺伤的疼痛不得不冷漠地背离彼此，而那些拔不去的藤蔓又让你始终无法拒绝拥抱他。

所以王杰希选择走过去面对他，既不拥抱也不背离。

扣到第二颗扣子的衣领没有很好地遮住那白皙皮肤上的吻痕，连带着王杰希身上还没来得及很好掩饰的信息素一起隐秘地暗示着主人半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方士谦眼底暗潮汹涌却对他身上暧昧的痕迹缄默不言，一反常态地将王杰希拥入怀中，力度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用谨慎克制来形容，王杰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那冷冽的香气今天有些太热烈了，于是他没有推拒这个怀抱，只低声问道：

“你去哪了，怎么身上这么冷？”

“冷到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

“去了议院，那里冷气开得很足。”方士谦答复道。

“嗯……”

如此便没有了下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王杰希开始有意地放松对军区上下的管控，不再过问副指挥官的去向，即便问了也是点到即止，然后再无言。

也许是记忆里的烟花让两个人身上锋利尖锐的棱角都变柔和了，方士谦没有在意或者说在意了也刻意忽略王杰希的沉默，主动松开了手臂留给他空间，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王杰希，生日快乐。”

王杰希愣了愣，似乎是很不习惯被自家副指挥官这样温柔地对待，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好像有星星的碎屑丢了进去，而不得不靠眨眼来缓解不适：

“谢谢你。”

“……”方士谦抿了抿唇，像是不太满意王杰希的答复又找不到很好的立场来再要求他，只好提前打出自己的底牌找补：“你可以许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王杰希嘴角微微上扬，久违而新鲜地有了期待感，忍俊不禁道：“那我要是想要首都的月亮呢？”

“小一号的可以吗？你房间可能放不下。”财大气粗的方副指挥官显然没觉得摘下那颗由他的家族出资建造的人造月亮当礼物有什么难度，于是又问：“还有什么别的愿望吗？”

“你该不会是图省事想骗我把接下来几年的愿望一起许了吧。”王杰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银子般的月光在他浓密如鸦翅的眼睫上投下半轮阴影，就和每一个会和同伴玩笑调侃的年轻人一样。

“我哪有那么小气？”方士谦无奈地说，“再许一个，有难度点的。”

“有难度的啊……”王杰希沉吟，眼底的笑意渐渐被思考时的严肃所替代，良久，他嘴角的弧度褪去，眼睛却重新燃烧了起来，一字一顿道：“我要联盟政府成为它最初创立时，每一个人希望它成为的样子。”

剩下的半句话王杰希没有再说下去。

五年前的那场政变将腐烂的旧联盟推倒，盘踞在旧联盟尸体上汲取营养的腐根却是现今的钟鸣鼎食之家。世家的渗透不仅在联盟政府，他们庞大的根系甚至已经伸到了各分军区，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杰希说完大概也觉得随口一句话就能把困扰联盟两代人的难题解决的想法太过幼稚，摇了摇头失笑道：“别当真啊，我随口一说……”

方士谦却神色认真地打断了他：“我就知道你会许这个愿望，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闭上眼睛，”方士谦突然捂住王杰希的眼睛，掌心温热动作小心，大约是斟酌好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能让王杰希感觉到他的气息又不至于冒犯。“你要数123，愿望才会实现。”

“1，2，3。”

一个小心翼翼的吻隔着手背落在王杰希的眼睛上。

“愿望的第一步实现了。”

这时，王杰希手腕上的通讯发出细微的光，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方士谦已经松开盖住他眼睛的手，用目光示意他查看最新的讯息。

王杰希满心疑惑地点开屏幕，来自许斌的频道跳入他的眼帘，下一秒他的瞳孔便因极具冲击力的消息而睁大，只见那条急讯赫然写着：

“首都半数家族同意放弃在《新联盟法案》中的投票权，草案初步通过，许。”

“你去议院是做这个？”王杰希惊讶道。

方士谦含蓄地点点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咳一声：“放心吧，没动手。”

也就带着人把议会厅围了一天而已。

“做得不错吧？那作为交换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喂喂，过生日的人明明是我吧？”王杰希忍不住和他拌起嘴来。

“一个不过分吧？”方士谦和他讨价还价。“难道我的礼物不值王指挥官回答他的副指挥官一个问题吗？”

无理取闹的时候就不要提职称了吧……王杰希在心里无奈地想，好在他在纵容副指挥官无理取闹这件事上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缺他这一次：“什么问题？”

“那天……你让刘小别来找我，说有话要和我说，”方士谦难得迟疑犹豫，握住王杰希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好像怕他下一秒会抽身离开。

王杰希是真的想转身就走了，几乎是在方士谦话音未落时脸上的笑意便已消失，被偶尔的期待代替的疲惫倦怠感又卷土重来，他用力拧了拧眉心，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太勉强：

“所以呢？”

“你那时候想要和我说什么？”方士谦紧紧地抓住王杰希冰凉的手腕，不错眼珠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错过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讲一次？”

王杰希沉默地避开了和他对视，一言不发地抽回自己的手，方士谦掌心热度很高，像是要把他灼伤。他收回之前觉得方士谦改了性的想法，副指挥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上一直是一把好手。

既然已经错过了，往日之事又何必重提呢？更糟心的是这节骨眼上他还想起了喻文州。
之前不还因为适配度不适合结婚而松了口气吗？反倒是出于现实因素最不应该有私情的人在生理上和他最合拍，如果王杰希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反而不需要面对这么复杂的选择。

“你不愿意回答也没有关系。”方士谦却并没有因为没得到答案而不满，至少在语调里听不出任何的失落。如果有下属经过大概会很吃惊，出名冷脸的方副指挥官声音柔和得像做了喉管软化术。“我们以后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钟声敲过零点三刻，方士谦再次伸出手紧紧拥抱了王杰希，这一次王杰希也没有拒绝得了，厚重缓慢的钟声敲第三次的时候方士谦在他耳边低声说：

“杰希，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生日快乐。”

方士谦比眼前人稍微高一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王杰希眼睛里的动摇，少年时他总能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并为之雀跃，现在他们的位置调换，换他来重新让王杰希心动。



送别方士谦，又答应了他下周回首都军校看新人，王杰希回到自己办公室时已是身心俱疲，任何一个Omega在发情期刚结束时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和造作，哪怕王杰希是个铁打的，他现在也只想回自己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前提是把某个堵在他办公室门口立军姿的下属踢开。

“什么事？”王杰希觉得自己简直要原地飞升了，忍着脑仁疼沉声问道。

“那那那那那个，有人让我递一束花给您，说是您的旧相识，有话带到！”刘小别顶着王杰希不怒自威的气压，战战兢兢地将那束开得正好的鲜花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了上去。“他说他叫叶修，您一听到就明白了。”

王杰希目光渐沉：“……你就没弄清楚他是打哪来的？”

刘小别更惭愧了：“属下跟丢了。”

能跟得上就有鬼了。王杰希自己心里也清楚，没再追究，挥了挥手让刘小别下去了。

怀里的月季开得芬芳欲滴，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晚间的露水，每一朵花都是那么的清新……和眼熟，王杰希神色陡变，福至心灵，大步走到窗前往楼下花坛一望——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好家伙，一枝花苞都没给留下，全部都被不要脸的某人薅下来琨成束，还大言不惭地成为了送他的生日礼物。

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神态自若地还在卡片上写下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喜欢呢？

王杰希手指翻转，将卡片从中折断，露出一张画着拙劣笑脸的纸条，那上面写着：

“不要介怀，王杰希小朋友，你还欠我一个约定。”





旧事。

哪怕是以一个Omega的身份，在解决即将到来的发情期这一方面，王杰希也是一个行动力卓绝的人。

在第十三次收到张新杰隐晦的提醒和责备之后，王杰希躺在自家医疗官办公室的真皮沙发椅上，捏着抑制剂盒子上贴的便签纸上下翻看，耳边响起张新杰严肃的声音。

“杰希，你不能再继续使用抑制剂了，现有最高等级的Omega抑制剂对你的效用都在逐步丧失，如果继续使用，你的身体机能都很有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啊……”王杰希沉吟，“你的意思是，再用下去我就要被腌入味了？”

张新杰冷漠地推了推眼镜架，多年打交道让他习惯冷静面对王杰希时有的无厘头脑洞，已经能够很好地按捺住打人的冲动。想到好友一直以来对找alpha伴侣这件事的抗拒，他叹了口气，一向肃然冰冷的脸上难得有些松动：“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确实需要alpha的信息素来帮你调整。”

这句话里模糊的人情味太足，不太符合霸图副指挥官严谨审慎的个人风格。王杰希敏锐地从其中捕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鲜明的直觉告诉他张新杰口中需要alpha的信息素不仅仅是临时标记那么回事，更多可能还暗示着某种少儿不宜的联想。

王杰希迟疑地问：“那我需要……”

“和alpha进行更深层次的标记。”

王杰希：“……”哦豁。

这让刚拒绝了联盟第一百零八次相亲的他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现在是和平的第四年，王杰希17岁从军校毕业，18岁上了战场，迄今为止的11年里他为联盟立下赫赫战功，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该有什么俗世的烦恼，然而……还是逃不过abo世界的自然规律和藏之于心的儿女情长。

如果非要儿女情长……如果……

王杰希垂着眼眸把玩手里的便签纸，粉白色的纸张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只翩翩欲飞的千纸鹤，垫着那盒还没拆封的抑制剂。

半掩着的门被人敲了敲，王杰希蓦地抬头，心里又一紧。

毕竟方士谦进自己的办公室就从没敲过门。

下一秒他的期望果然落空了，微草新来的下属刘小别握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身体，在接触到王杰希视线之后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谨慎地说：“那个……王指，方说他有事情要处理，来不了。”

“……你没有和他说我是私事找他吗？”王杰希垂着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小巧精致的千纸鹤因为他的突然用力折断了翅膀，再也没有飞起来的可能性。

“说、说了！”刘小别小心地觑着微草最高级别指挥官，王杰希脸上神色不显，隔着大半个办公室的距离也看不清他或怒或悲，只想起他初来微草时听到的那些关于正副指挥官关系恶劣的传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成为正副手争端下的牺牲品。

刘小别眼观鼻鼻观心在门口不动如山地立了好一会军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良久以后，他才听到顶头上司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刘小别应了声是，飞也似地溜走了，走之前还贴心地给带上了门。

偌大一个安静的办公室，只剩王杰希一人，他面色苍白到冷漠，近乎有些神经质地紧盯着屏幕里那张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

屏幕里，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的媒体一窝蜂的围住了微草年轻的副指挥官，长枪短跑的提问像箭一样射来，在这所有的风刀霜剑言如雪之中，方士谦只选择性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那个问题是：

“方副指挥官，目前有流言称联盟政府准备为联盟唯一的Omega指挥官婚配，作为微草的副指挥官您也在候选人之列，请问确有其事吗？”

“没有。”方士谦漠然回应，甚至没有望向这个记者。“我并没有和任何人结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