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不要买外送快餐了，不想吃。”
克莱恩皱着眉啃完最后一口迪西馅饼，端起甜冰茶一口把淀粉和肉类的混合物冲下喉咙，好不容易缓过气，对正盯着自己的同居人如是说。
“那吃什么？”
绿眼睛的诗人愣了愣，显然没有转过弯来。
“附近的餐厅？”
“不想吃…”克莱恩弹舌，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嗯，我来做饭。”
“你还会做饭？”
某惊为天人，
“——啊。”
纸杯咕噜从靶子身上滚下来，被一脚撩进垃圾桶。
天朝穿越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把手指掰得咔咔响。
“看来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你个社畜味痴。”
“首先，是肉。“
转过街角，市场的喧嚣就想突然从盒子里放出来的鸟一样扑面而来，叫卖熟食的小贩们纷纷拥上前来，克莱恩拽住同居人的衣袖，三下两下灵巧地逃出包围，还有空回头点评几句。
“香鱼不错…这些垫垫肚子还成，不过我们待会要去挑香料，吃太咸太重口了会影响舌头。”
克莱恩，滔滔不绝。
诗人同学，茫然四顾。
他知道克莱恩会做饭，而且手艺似乎不错。有时去对方梦里转转能发现很诱人的食物，虽然大抵因为他取笑克莱恩贤惠而会很快被赶出来，或者被引走注意力和那些美味们失之交臂。
但总归不会是黑暗料理。
思索的间隙，克莱恩已经拽着他左拐右拐穿过纤细而复杂的道路，径直奔往肉铺。整个过程里一步不停，仿佛看着一幅实时更新的地图。伦纳德就像个无辜的风筝跟着他一路飘荡，等克莱恩终于停下来时茫然地一头撞在他肩膀上。
“呃，抱歉。”他揉揉鼻子，抬头就看见男朋友心疼又嫌弃的眼神。
心疼了一秒钟。
一秒钟后克莱恩就毫不留恋的扭过头去，兴高采烈地和肉铺老板交流起来。
伦纳德愕然。
伦纳德拍打克莱恩。
1 hit。
2 hit。
3 hit。
克莱恩使用了操控灵体之线！
伦纳德被沉默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好啦好啦，”克莱恩从老板手里接过袋子，纸袋里新鲜润泽的肉类显然让他心情大好，“肉比较重要，唉唉，不要乱动。”
【划掉】黑夜魔狼【划掉】伦纳德使用了扑击！
“唉，真的是。”占卜家高举着纸袋撅起嘴，却笑弯了眉毛，“那你拿着吧，接下来你都要拿着。”
逛过肉铺，采购的路线就一路延伸往蔬果。厨师大言不惭地说要做比迪西馅饼更好吃的面食，在水果摊前恋恋不舍地留连了快半小时，哄得老板眉开眼笑，甚至送了他们一大块刚刚切好的蜜瓜。
“这个不错欸......”
趁店主转身，年轻人偷偷往钱盒里多抛几枚硬币，占卜家的手指倒是灵活，金属相撞没发出一点声音。他颠了颠袋子，往“随从”臂弯里一塞，又眼疾手快地用蜜瓜塞住快要冒出的抱怨，“对吧，好甜的。”
“随从”翻个白眼，愤愤地咬了口瓜，就当是在啃某人。
甜得还成吧。
占卜家宽和地摸了摸他头发，握住暂且还算空余的那只手，牵他往前走去。
时间近晚，市场里也愈发热闹。叫卖声，还价声，父母的呼唤，小孩的嬉笑......无数声音纷纷扬扬，如同雪花、花瓣、空气把他们纷纷环绕。
人潮从他们身边滑过，平静而汹涌，微渺而浩瀚。
他们便在其中倘佯。一手拿着食物和财物，一手握着彼此，眼睛不往天上看，也不往大地上看，只看着眼前，只记挂家里即将烹饪的晚餐。如同身边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缭绕着最温和又浓郁的烟火气，过着最平凡不过的人生。
似乎夸下海口太早了。伦纳德后知后觉的想着。两个人确实吃不了太多，但架不住克莱恩被“做饭”这个词打开了什么开关。走了半天，连黑夜序列强化过的身体也感觉脚底幻痛，大大小小的东西塞了他满手，又大多零碎，稍不注意就摇摇欲坠。
他眼睁睁看着一块黄油从纸袋里冒出头来，在边缘晃荡着试探来几下，就毅然一跃而下。
——！
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抓住这试图来个大跳起步接空中转体两周半的混球。克莱恩斜着眼瞅他，另一只手里正抓着一把看不出品种的香料。
“...行不行啊诗人同学，这就累了？”
那一把他不认识的干制植物也在同居人手里摇头晃脑，裹着占卜家身上甜腻的糖和精油气息，迎面扑来。
“...这个可以代替香叶，这个闻起来有点像是.....”
…八角啊。克莱恩垂下眼，把小料包扫进纸袋。
“话说我记得给女神的深眠花闻起来有点像是桂树…不知道能不能用一点。”
肩膀上吵吵嚷嚷的现任值夜者愣住，反复确认听见的信息，眼神从茫然…到惊恐。
克莱恩笑得打跌。
“香料很重要的，除了盐，糖，想要做出味道丰富的菜，都不可或缺......啊，来，尝尝这个。”
他两手不空，自然腾不开去阻止那东西进到自己嘴里。浓郁到刺鼻的奇特辛香瞬间冲了伦纳德满嘴，接着轰轰烈烈地扑向鼻腔，仿佛直接在他嘴里放了把炸药。
“......阿嚏——”
占卜家爱恶作剧的性子还能不能好了——！
值夜者捂着止不住滑出的眼泪，简直想就这么声泪俱下控诉无良男友。
不行，要保持形象。
“...这个味道很像花椒啊...虽然刺激性更接近胡椒，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非常精神？”
精神，当然精神，精神得想和你打一架。
算了，打不过，还要吃饭呢。
被许诺了独有甜品和新奇菜色的一方痛苦发现自己已经提前进入吃人嘴短阶段，不自觉就心虚了半分。思来想去，只能一头砸在同居人肩膀上，开始连绵不绝地小声呼唤：“回去啦回去啦回去啦…还没买好吗？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
克莱恩怔愣半秒，戏谑的笑容微微弯起真心温和的弧度，又一转眼溜回那种介于欠揍和神秘之间的笑。
“好，我们回家。”
他帮伦纳德把散到眼前的额发别到耳后，大概看了看对方手里抱着的商品们，逐一清点数量和种类，确认这些一下午跋涉得来的成果一一无误。
人肉货架晃着脑袋，脚步替换得像是原地在跳踢踏舞。
好半天，审计官终于开口，却毫不仁慈。
“对了，厨具是不是还有缺少？”
一路上被指挥得晕头转向的某人差点双手一松，当即举手投降，请诡法师大人把自己变成一个不用思考不会疲惫的密偶。
诡法师本人盯他几秒，用眼神勒令他不要胡思乱想，原地站好，他去去就回。
幸好这一路上小动物也丰富，一路跳跃过去用不了半刻钟。
虽然用“旅行家”更快，但克莱恩现在才不想浪费时间去抓幸运海盗。
伦纳德还在等他呢。
厨房被一顿翻箱倒柜。还好锅虽然落了层灰，倒也还算崭新，不至于让伦纳德的狼灵出来叼着新锅回家——那也太毁形象了。
千辛万苦。
伦纳德·平摊在沙发·米切尔语。
难怪序列里有秘偶大师这位阶，你们占卜家都这么擅长支使人吗？
不劳而获可不是好想法。声讨对象笑眯眯地说。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等价物。
毕竟嘛，命运的馈赠，都有价格。我都不收你钱了，那就劳动抵债吧。
“好啦好啦，抱怨么用的。”
克莱恩翻检着战利品，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好，动作飞速，有条不紊，还有空回头对人一笑：
“反正我也不会听。”
你怎么不转序列去猎人，这挑衅天赋浪费了是不是太可惜？
伦纳德被口水噎住，一把青菜乘机落进怀里，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灵体之线拽着指了指水槽，占卜家的指使来得理直气壮：“别愣着，帮我洗洗菜。”
我做值夜者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人把非凡能力用得这么接地气。
克莱恩拿着一条排骨挤过来和他一起洗，水哗哗的落在围裙上，毫无自觉。
过了食材处理阶段，某人开始对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调料香料犯愁——魔药都没这么繁复缤纷，绝对没有。
厨师便顺理成章地赶了他出去——克莱恩掐了几束蔬果，切开半只番茄，水里捞出的鸡蛋被他切成漂亮的花瓣，几滴橄榄油淌下瓶口，他把一碗新鲜沙拉放在男朋友手上，顺路把人推了出去。
接下来就看我的吧，给你展示下真正的技术。他这么说，眼里含笑又犹有不明不白的自信。伦纳德懒懒地表示期待，拌匀沙拉叉起塞进他嘴里。厨师尝尝味道，在碗里又放进一撮白砂糖，晶莹的颗粒在手指上沾了一点残余，克莱恩把手指含进嘴里舔了舔。
他向牛肉撒上粉红的岩盐，流淌的红酒裹挟着姜粉混入浅红的血水。清水咕嘟冒泡，飞速染出稀薄的乳白。铁锅里早调好的香料正在油温下吱吱叫嚷，各色酱汁拉出轻巧的弧线落入其中，牛肉抖去水分落下，占卜家轻车熟路一抖勺，巧妙压下即将爆开的油点。
这可比当初容易多了，天知道我被烫了多少次才学会这技术。
厨师摇头晃脑，唉声叹气里藏不住的洋洋得意。
蔬菜被一一倒进锅里，慢慢的咕哝起丰腴厚重的滋味。另一边，剔骨改刀的鱼掉落着细碎面粉，哗啦一声迎接住金黄灿烂的油。
克莱恩，我打赌你肯定是第一个这么用非凡能力来做菜的家伙。
偷偷跑进来的家伙放下吃干抹净的碗，环住他腰，试图讨要一块浸满汤汁的牛肉。
克莱恩掀起锅看了看成色，严词拒绝。转而捞起一勺汤尝尝，看能不能放下蔬菜去调理味道。
伦纳德探头来抢他勺子。
四片嘴唇撞在一起，汤勺猝不及防地被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要不是使着小丑的能力，这一勺汤大概会在两人身上均匀分布。
小心些。克莱恩说，他离开爱人的嘴唇，惊魂未定地扶稳汤锅，把青白相间半透明的蔬菜倒进小小的漩涡。一小把白胡椒和盐，再加上白砂糖，纷纷扬扬落下如同细小的降雪。伦纳德瞅了半天，觉得这不会是很刺激的味道。
看起来好清淡，是做基底的吗？不像是鲁恩的习惯，这几年走南闯北你获得了很多东西啊……
是个离鲁恩很远的地方的菜，这就是汤，我保证你会喜欢它。
有点弗萨斯乱炖的样子。
另一只锅里的红黄两色果实块逐渐柔软，克莱恩往里插进一把勺子，庄严宣告还有半小时就可以享用。获得承诺的一方却依旧不肯撒手，坚持要预先尝尝味道。
你好急躁啊诗人同学。
嗯哼。
索幸他还是获得了他所想要的，不幸的是为了这一块烫嘴的美味，伦纳德得帮克莱恩搅打一份奶油，用来做餐后甜点的无上点缀。
这工作推脱不得，否则他就要被逐出这里，直到半小时后。
厨房的掌控者如此宣布到。
厨房是圣地，是生活的神殿。任何一个家庭只有通过厨房才能成为完整的家庭。
神明不理解，国王不理解，只有庸庸碌碌的凡人理解。
“你知道么，伦纳德，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
克莱恩搅着碗里浓稠的汤汁，眼神虚虚的落在对面人沾着水光的唇上。
“…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因食物聚集又因食物分散，兜兜转转，连接起食的循环……听起来很奇怪吧，这不是鲁恩这边的说法…”
“…我以前不太明白，只觉得吃饭虽然重要，但是也不至于这么重要……”
烹饪是有魔力的。
这就是幸福和家庭的味道，生老病死皆苦痛，唯独食物维持着和爱、美好链接的基本桥梁。只要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进食就能让生命安宁下来。它庇护着生命里的一切正面，能唤醒任何凝固冰冷的心灵。
食物勾连着人情。
只有认为会和对方共度余生的时候，才会一起在厨房做一顿饭，操持三餐。而不是一杯咖啡，草草的烤土司，速成的半熟食品。
你得承认，食物能保护一切离家的人，只要他们还记得故土家乡的味道，那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算迷途。那是一盏照亮过往的灯，指引着虽然渺茫却绝对存在的归回道路。
只要还能有坐下来吃一顿饭的时间，它就庇佑你不受苦痛的折磨。
“…事实上它太重要了…对我这种人来说。”
番茄熬出的料汁酸甜不涩，和胡椒与盐酝酿出厚重而滑爽的香气，在酥脆绽开的鱼肉表面肆意横流。他轻轻嘶了一声，为被烫到的舌尖从伦纳德手上接过一杯凉水。
即使这不是熟悉的广西鳜鱼，而是迪西沿海的梳刺鱼，各色香料与菜谱记述也多有出入。可是熟悉的香味还是从食物上升腾起来，缭绕着恒久不变的温馨。
‘作为一个厨师，凡事要懂得变通和创新。’
‘可我也不是厨师嘛，能吃就行了。’
‘嘿，混账小子……那你更该学学啥叫随机应变。’
过往记忆里的声音褪去，克莱恩夹起一块金黄酥脆的样品小心尝试。细腻分明的鱼肉入口即化，和刚吃下的同样酸甜口味的牛肉互相依缠，却又各自层次分明。他听见伦纳德好奇的抱怨声，他这个同事兼男友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咸党。
哪里有什么口味纷争呢？用心制作的食物都是好的，调侃的笑语就算是不小心被当了真，也不过一次吵嚷后又纷纷挤挨到厨房前，然后被驱赶到餐桌，迫不及待地对美味伸出手去。
他又把一筷子蔬菜塞进对方嘴里，用警告的眼神逼他咽下去。挑食不是个好习惯，却也是被爱着的人才会有的小小恶劣和肆无忌惮。
克莱恩也乐意和这点肆无忌惮做些你情我愿地斗争。
这是他现在的家，虽然他肯定不会忘记另外一个家。
但克莱恩想，这也是值得我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和一本菜谱、一场平淡却丰富的烹饪来消磨时间的地方。
我终将爱他。
“好了，我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