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真姬很耐心地等待了近两分钟，那头才接通。
“呜呜，接通晚了对不起！装着手机的提包被我放后座上了。”
听着那头因仓皇而拔高的声线，真姬才终于有了种回归日常的感受。
她叹气无奈道：“你在开车？”
“嗯！马上去机场乘飞往那霸的航班。”
怎么？“你要来那霸？”
“对。真姬应该也在那趟出事的航班上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欣慰的柔软语气，友人的关怀让真姬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目光更加柔和，如氤氲的紫霞。
“嗯，我没有事，所以小鸟不用担心。如果你开车不方便的话一会儿再谈吧。”
“没关系，我已经到机场的车库了，刚才在下坡所以才没接电话。”
“嗯，注意安全……说起来小鸟有另外认识的人在航班上？”她可没错过小鸟话语中透露的其他消息。
“……”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不是那样。是我的助手在航班上。”
在飞机着陆后真姬短暂记忆下的所有乘客的模糊面孔在脑内掠过。她开始按记忆逐一排除不正确的人员。
“你的助手没事吧？”
“嗯，那孩子很幸运呢，她离事发位置最近。虽然吓得不轻。”真姬能听出来自话筒那端的担忧，一边感叹那名女性的幸运，一边困惑小鸟是何时有了名感觉关系还不错的助手。
“你知道她在哪么？我可以先去看看她。”真姬很快着手找机会解答问题。她很好奇，因为小鸟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从没接纳任何助手，资料也由自己亲手整理。不过也正因如此，真姬选择了南小鸟作为私人心理医生，她不用担心自己的资料被第二个人知晓。
“恩……我也不太清楚她现在的位置。不过她很好认的，麦秸色的短发，可能带着眼镜。最重要的是给人感觉像仓鼠一样，真姬如果碰到的话肯定能认出来。”很自信地给出信息，仿佛坚信真姬的眼光和识人能力。
“嗯，我会留意的。”
“说起来，真姬你真的没事么？”
“当然没有。除了脚崴了。”她坐在医院的靠椅上试着活动脚踝，还是很痛，希望别是骨裂。
“你知道我不是在提这个。”口吻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效果因为甜腻的嗓音有些打折。
“……”
真姬下意识将手伸向上衣口袋，但除了被名片撑得板平的布料再无其他。没有预想中的瓶状凹凸。是了，她嫌过安检时麻烦，把药瓶放进了行李箱……
她局促地把手缩回，却不知该往哪放，只好环在胸前把手夹在撑着左手的上臂下面。
“我没事。”
“暂时信你了，给你开的药注意用量。”那边隐约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是在地下车库窸窣响起的脚步声。
“知道了。”挂下电话，真姬猜测小鸟之前是去见了什么病人才会没穿高跟鞋。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但不管用。
她的状态在被小鸟提问前还算正常，但之后好似被小鸟的话语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如暗流汹涌的回忆开始像沙漠漩涡一样拽着她不让她逃离拖拽。她如同苟延残喘的遇难者，费力逃脱却只是越陷越深。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和药物气味争先恐后钻进鼻腔，真姬觉得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她的双脚被淹没了。'
灯光太过刺眼，低下头却仍能看到惨白大理石地板里的照明灯，视线开始恍惚。
'她的腰身被淹没了。'
心跳声在耳旁放大，她僵坐在原位，却仿佛与周围隔了一个世界。
'她的头颅被淹没了。'
人员稀疏的走廊上突然多了许多人，他们都围着一个救护担架，铁轮摩擦地面，刺耳声音被医护人员的呼喊声压下。红发的女人躺在担架上已经昏厥，护士们将她推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真姬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旁观者露出可怖的笑脸，嘴角咧到了耳根，就像做工顽劣的人偶。
'别进去…别进去…别让这场手术开始……'
她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站在手术室内，就像等待收割生命的死神。那个身影将担架迎进手术室。
'不要…别这样……'
手术室的大门轰然关闭。
'不要！'
世界轰然倒塌的声音震醒了真姬。
人无法分清什么是记忆中看到的，什么是视觉中看到的。因为处理这些信息的是大脑同一块区域。
'该死。'真姬面上冰冷，心理压力急剧攀升。她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掌心渗出冷汗。她甚至小小的埋怨小鸟不合时宜的关心。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身在医院时？
'因为她不知道你在医院。是你在医院打给她电话。'来自心底的理性告明她答案。
'你竟然没脑子地埋怨朋友。'理性旁边的自我厌恶情绪嗤笑着攻击她。
她的脑子嘈如乱麻。她不顾行动不便的右脚，抛下还在充电的手机离开原地。
'那只是意外。小真姬不用难过。'一个细腻的女声如溪水淙淙抚慰她的心灵。
'那只是意外。你不用太过在意。'浑厚的男声却仿佛审判她罪行的重刑，让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同一句话，却几乎将她扯为两半。
为了修补好被撕开的缺口，于是她对自己说，“这只是意外。”
手术失败只是个意外。
真姬漫无目的地闲逛，用脚踝传来的刺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让自己放空，如同无数个夜晚做的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放过自己。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手术室刺得她心脏一阵蜷缩，明明什么都没想，却还是会走到这种地方，难道她一辈子就避免不了意外么。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转身走向别处，上楼、下楼、转角，她让自己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医院。中午人很少，也就没有人来阻拦她。
然后她看到了另一个幽灵。
海蓝色的人影蜷缩在丁字路口般的通道拐角的座椅上，她的右后方、也就是真姬的正前方，正是急救室。混血儿也在真姬的前方，距离不近，但她双手环起抱在胸前，垂着头发呆，明显没有注意周边的任何情况。真姬放慢脚步向右拐去，站在了同样没有注意力的海未旁边。
海未伏下身双肘压在两膝上，双手合十撑住了脑袋，她紧闭双眼，就像是将死之人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祈祷上帝。
“希…希…”她不断重复着三个音节，比梵唱的僧侣还要虔诚。颤抖的气息微弱蚊蝇，让呼唤那个名字的行为显得有些无力。
从一开始，海未就表现的无可挑剔，她恰到好处地控制怒火，恰到好处地为真姬提出建议，恰到好处地消失在所有人眼中，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软弱。
那一刻，真姬仿佛找到了与自己相似的鬼魂。
鬼使神差般的，她坐到了海未左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人现在如幼兽般的脆弱，她放轻声音，仿佛怕损坏了什么易碎品：“希她……会没事的。”
海未身体瞬间僵硬，如尊雕像。
更加鬼使神差的，真姬弯过身，双手抱住了海未的头颅，抬起她的脑袋，让那人直视自己的眼睛，她一字一字地对她说：“希不会有事。”
“……”海未的眼眸迷蒙，好似蕴藏了万古的琥珀，第一次，真姬有了想迷失其中的冲动。
'啊啊，我一定是傻了。'
她的双臂环过海未的后颈，将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怀中。她再次轻声对海未说：“希会没事的。”
过了很久，才从怀里传来闷闷的回应。
“……嗯。”

“阿呸！你们这群混蛋！谁让你们碰老子的？”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突然跑出病房在外头闹开了。医疗人员不敢随便靠近，资料显示这人有重度狂躁症，曾经有一个主治医生被他敲裂了颅骨，差点死亡。医护人员迅速联系保安，撤离其他人员。
穗乃果走到铁门前观察事态，在这边三天两头经常出事，平常也就当闹剧看了，但这次明显事态不太对劲。有位医生被胁持作为人质，男人手上握紧不知从何而来的剪刀抵在倒霉医生的脖子上。倒霉医生虽然强装镇定，但面色苍白，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啧，这种重症患者怎么跑出来的？”
穗乃果还在玩味观察，男人突然冲四周大喊：“你在这里的对吧？！啊？墨勒忒！”
这让穗乃果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墨勒忒”是名盗画者。知名度不算高。
盗画是技术要求非常高，获利巨大的犯罪行为。各大博物馆会因画作失窃而损失巨额赔款甚至因此破产，在黑市上出售画作则会获得每年三十亿美金的利润。收入可与贩毒、洗钱、走私军火持平。
“墨勒忒”从出现到目前为止只偷过八幅画，每年失窃一幅，却只确认了两幅。因为每年都会有名作出现在黑市上，提供者都署名“墨勒忒”，但奇怪的是似乎原作依旧被原藏主安全保管，直到有一位收藏家投了大笔钱进行专业鉴定，才发现表面上从未失窃的画作早就被偷梁换柱了。
其他画作保有者则不愿意进行专业鉴定，如果鉴定结果显示画作被窃，那么这笔损失绝对惨痛。
穗乃果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人，她靠着门静候发展。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恐怕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狗鼻子很灵，会嗅着蛛丝马迹寻来。
门外男人还在叫嚣：“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肯定是你当初出卖了老子吧？！”
穗乃果立即猜测男人是碰到了黑吃黑的局面，在利益冲突时这种行为随处可见。只是，是谁冒充了她的名义“揽活”呢……
现在在躲起来的医护人员看来，这个男人已经开始精神分裂说胡话了，这里可没有什么“墨勒忒”。
保安人员很快就到赶到现场，男人愈加疯狂，甚至用剪刀握把部位敲打被胁持医生的头。他很快昏厥过去，血洒了一地。保安们如饿狼扑食一样上去死死压制住男子，但男人不肯屈服半分，横的怕不要命的，双方混做一团。
“咔哒”有东西从门上的小窗口被趁乱扔了进来，是团稿纸，从落地速度看里面包了东西。穗乃果弯腰捡起，展开稿纸看到了熟悉的笔迹，还附上一把钥匙。
她细读一遍信件，眉心皱起。
她回头扒着小窗口在有限的视野中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高扳雪穗，她的妹妹正穿着肥大的保安制服混在外围，脸被涂成褐色，让她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穗乃果还是认出来了，她已经清楚雪穗的来意，只好稍稍苦笑。
恐怕要和南小姐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