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垩喜欢晴天。这样的喜爱很平等，春日天晴的温润，夏日天晴的炎热，秋日天晴的凉爽，冬日天晴的干冷，都不影响他热爱朗照大地的阳光。

在夕照区刚开始同居那阵子是连续的几个阴天，有时过分忧郁的灰色天穹还会下点雨。黑键跟他一同在简陋的房间角落里反复练习同一首曲子，乐声通过潮湿的空气传出来也像是马上就能拧出水来似的。黑键躺倒在硬邦邦的床上，价格不菲的银色长笛被随手扔在一边，他说，难得天气这么好，做点什么不都比合奏合适多了？白垩压住还在振动的琴弦，低沉悠长的大提琴尾音唐突地消失，他回答，这种阴天是被黑键当作好天气的吗……而且离车尔尼先生来检查的日期也不久了，我们明显还得再练练啊……

黑键懊恼地坐起身来，车尔尼车尔尼，白垩你怎么整天想着他来验收，我们现在的合奏至少也能听得过去，不会给那大音乐家丢脸的。白垩放下怀里的琴和弦，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黑键那么有自信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就算现在休息又能做什么？黑键捏着他的手随意把玩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和虎口都因为平日干活拉琴覆着一层薄茧。黑键沉默了几秒之后回复，就这样坐着就好，休息还要挑什么事去做那就算不上休息了。

白垩笑着答应说嗯，如果这样能让黑键更放松些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安静了半晌，白垩看向窗外越级越厚的云层，小声对身边人说，你知道吗，黑键，我从前其实很讨厌雨天。后者抬眼看他，默默等待后文。小时候和爷爷流浪那会，白垩继续说，好不容易路过了一个好心的愿意救助感染者的人家，女主人给我们打包了些干粮，都足够大半个月的量……不料一周后我们经历了一场无处可避的大雨，将我们浑身浇湿先不说，受潮的食物没过多久就发霉了。

黑键愣了愣，他不知道如何回复，对这种事应该发表自己的意见么，因为他的想法只有咒骂上天一种。白垩看出他的为难，笑了笑补充道，不过黑键作为贵族是肯定不会遇上那种事的嘛，只是偶然间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过去了。窗外的乌云压下来，果真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黑键小声重复，是早就过去了，过去好久了。白垩站起身，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要走。

黑键问，白垩你这是要干什么？兄长侧头看他，这不是黑键最喜欢的阴雨天么，不出去玩玩就可惜了。伯爵手忙脚乱地让对方停下，说那出去至少得拿个伞吧……白垩耸了耸肩，很抱歉，家里唯一一把破旧的伞让爷爷住院时带去备用了。黑键脑子还没转过来，……啊？……那我们是要出去淋雨？白色卡普里尼的笑容令他有点恍惚，当然啦，偶尔在雨天出去也没事的啦。

黑键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拉到了门口那条巷子里，微凉的雨点拍在脸上也没有不适，沾湿的鬓发贴在了脸颊上。身边人小声哼唱着熟悉的旋律，提议说黑键我们跳舞好不好。黑键本觉着在这样的地方跳舞不是什么合适的行为，但雨幕衬得白垩那样失真易碎，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于是他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好。

白色的天使唱着歌在雨里起舞，黑键小心翼翼地配合着他的步子，挑错一步都会摧毁这样的艺术。两人的位置在并不宽敞的巷子里按照某种节拍前前后后变换，黑键的皮鞋踏过水坑绽放出朵朵水花，白垩的短靴轻盈地点地，鞋尖跳跃着，几乎看不见影子却被对方一一预知配合下来。他搂着他，他扶着他，两人在对方怀中隔着雨幕相望，相同的紫色眼眸蒙上带着雨气的迷雾。黑键举起他的手高过头顶，白垩会意地在曲终踮脚旋转一圈，白色的长发四散飘飞，雨中多了一丝暖暖的阳光味。

“天空湛蓝晴朗……”白垩轻轻闭上了眼。

“微风轻声歌唱……”黑键扶住他的腰，也将眼睛闭了起来。

“河水潺潺流淌……”他们之间的配合本来就不需要视觉判断，他们本来就是灵魂伴侣，配合对方的舞步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难度？一黑一白，他们是彼此的对立面，也是彼此不可或缺的生命的一部分。雨越下越大，雨幕弱化了他们对比鲜明的发色，几乎都变成了灰色——他们似乎是在渐渐染上对方的颜色。

“我的心充满希望……”他们的衣服被雨完全打湿了，但谁都不在意。白垩在下一个旋转后被拉近，距离近到根本无法继续这支舞。后一秒唇齿相遇了，他们在模糊了视线的雨中拥吻，周围是无人的死寂，这是独属于他们的舞台。

这不是挺高兴的么，怎么还说讨厌雨天？黑键把头埋在他的颈侧问。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何况黑键你喜欢雨天啊。白垩轻轻回答。

这是爱屋及乌吗？他笑了一下。

大概算是吧。白垩斟酌着给出答案。那黑键也要喜欢晴天呢。

我没有不喜欢，黑键辩解，只是从前晴天时那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总能让我想起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人在记忆里却是模糊的，这让我很心烦……不过现在我总算是知道了，那个人就是白垩。

为什么？我明明跟那样的晴空没有共同之处吧？白垩问。

……那样纯净的碧空，唯一能配得上它的人也只有白垩你了。黑键沉吟。纯粹的美好，其实只有你啊，白垩。

他们望向天空，阴云仍然在哭泣，但也散得差不多了。阴雨会过去的。白垩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在雨后能看到彩虹，那是阴雨后的晴空才会存在的奇迹。

命运已经宣告他们光明的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