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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志】皮肤呼吸

作者 : 未森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名侦探柯南 赤井秀一 , 宫野志保

标签 秀哀

状态 已完结

1621 20 2021-11-27 16:24
导读
赤井秀一 x 宫野志保
他们的重逢只不过一周而已。
赤井秀一的心脏停跳一拍的瞬间,是在滂沱大雨洗礼东都的九月。他收起黑色长柄伞,雨水顺着伞骨滚落,打湿了他的皮鞋,但他的目光依然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女孩的背影。她的茶色短发微微鬈曲,贴在白净的颈间。他并没有特意跟上她的意思,可她总出现在他的前方,几步之遥,隔着人潮。
那女孩跟她像极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忘记她。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寻找茶色头发的女孩,那时他想,她一定就在这世界上的某处等他找到她。后来他找到她,彼此都已经换了模样,以陌生的身份再会。他和她之间就像他与眼前的茶发女孩,一度在茫茫人海中再不相见,而再次相见时隔着铁轨,去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从大洋彼岸返回东都不过是在一个小时以前,接下来会停留一周。周四起飞,周五抵达,周六参加一场婚礼,回程机票订在下周五,休息一天,回到工作中。他满可以以游客的心态,在熟识的城市中享受假期。

宫野志保接到电话时是在下午。窗外拉起绵长的雨幕,昏黄一片,下到地老天荒。新闻里说,今年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多发,降水量相较往年同期偏多,雨季将持续更长时间。工藤新一在电话那头声音低沉,疲惫不堪,听起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宫野,她能听出工藤新一在寻找措辞。赤井先生这次会回来。
你想说我要准备面对他?她问工藤新一。
大概。工藤说,他又向我问起你。
宫野志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已经走远的焦灼不安又回到了她的胃里,翻来覆去,搅成一团,像洗衣机里还没烘干的衣物。
工藤兀自在电话里留一段空白给她,而她握着手机,话筒贴在耳边,听见雨声含糊不清。我知道了,宫野志保说,期待你的婚礼致辞。她尽量维持基本社交礼仪,体面地结束这段通话。

宫野志保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好。工藤不明白,当她被置于这样的境地,点点滴滴积在心中无从讲起,徒留痛苦和焦躁纠缠。
她知道吉田步美会无条件地倾听她,小哀,要不要我放学之后来你家?吉田还是习惯叫她过去的名字,而她则叫她吉田,她们之间的亲厚从未改变。每次吉田来,从来不会先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常常拎着简单的食材,和她一起做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她们往往在切菜或是煮味噌汤时聊些琐细的事情,比如吉田暗恋的人。但只要宫野志保一旦开口,吉田会比她自己更为投入她所说的内容。看着吉田单纯的劲头,宫野志保常常想,这些年她只能对她敞开心扉不是没有原因。她身边不是没有其他人,世良真纯也曾是一个,但这三年来,世良对她多少有些说不出口的心思,于是她明白世良夹在她与赤井秀一之间难做。兰?她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延续至今,但毛利兰是周六的主角,她不应该打扰她的幸福。

世俗的幸福对于宫野志保而言是个模糊的概念,但化妆镜中的毛利兰在灯光中格外温柔,她涂着红唇,刘海被吹得低垂,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编成鱼尾,发间缀着一朵百合花发饰。她在镜中对宫野志保笑道,抱歉,我没法回头。宫野志保从毛利兰的眼中看见一种笃定,便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愿你幸福。
毛利兰微微侧头,辫梢垂向一侧,脸颊与宫野志保贴得很近,宫野志保能够感受到被她的气息所包围。
其实……我想把花扔给你,毛利兰轻轻道。
宫野志保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毛利兰会特意提起这件事情。
园子的幸福已经在她身边了,兰向她解释,世良大概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想,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毛利兰的语气很坚定。
她让宫野志保想起电话里的工藤新一。工藤新一坚信真相,而毛利兰相信幸福。然而对于宫野志保而言,去相信一个具体的人,一场仪式,一种生活,更像是她以外的其他人的选择。她已经能看见花束从空中落下的轨迹,而她却独自置身于一场婚礼中,这难免让她回忆起翻到故事最后一页的不真实感。可毛利兰的心意是真实的,她只能尽力把这些念头压下去,心中无喜也无悲。
谢谢你,兰,宫野志保对毛利兰说。
毛利兰或许想到些什么,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人在敲化妆间的门。兰,差不多了,宫野志保回头看见曾为自己辩护过的妃律师推开门。
知道了,妈妈,兰应道。
当宫野志保听见“妈妈”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该从这对母女当中退场了。妃律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客客气气地对她说,本想让她们再多谈片刻,只是兰该去山上的教堂做准备了。宫野志保主动向她们告辞。

赤井秀一又看见了那头茶发。他步履匆匆,穿过场内举杯交谈的宾客,从一整排系着缎带的花束、蒙着白色亚麻布的长餐桌与香槟塔旁走过,停在那女孩看不见却离她不远的地方。
玛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她老了,淡金色的头发越褪越浅,也许哪一天就是全白。自从父亲再次离开她,玛丽就不再染发,也坚持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极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但她这次还是决定搭乘越洋航班来出席这场婚礼。
他和玛丽不得不相处几分钟。片刻的沉默浓缩了他们彼此数年未见的精华。
你还是这样,最后是玛丽先开的口,对我只有沉默。小时候从没见你像别的孩子那样依赖母亲,后来去了美国,也很少打电话给我。美国人能教会你写张圣诞卡吗?
赤井想起他在英国的那个家。玛丽收到信件的时候,会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仔细读一遍,接着统统锁进抽屉里,他从不记得她会把信从抽屉里拿出来再读一遍。
妈妈,赤井俯视着玛丽,我也很期待收到过你的圣诞礼物。
玛丽冷静地瞪着他,难怪她会离开你,她说。
他们习惯了剑拔弩张,直到有人打断为止。妈妈,怎么了?你们难得见一次嘛。秀吉的到来打断了这场对话。他不无担忧地看了看远处,由美正跟同事们待在一起,暂且没有喝酒之忧;这使他可以习惯性地介入到例行的家庭僵局当中,即使他们似乎并无要他调解的意思。玛丽从手包里取出眼镜盒,戴上她的白金边眼镜。她从容地对她的另一个儿子说:没什么,你大哥在找人,而我又看不清他要找谁了。
没关系,妈妈,你是该休息了,赤井轻描淡写地回她一句。

在会场的钢琴声中,赤井所等待的那头茶色短发在光线中隐约褪出一层黄来,足以让他看清染过的痕迹。他望着又一个茶发女孩,年轻的脸颊绷成两团丰润的圆,盛不住她满得荡出来的笑声。
赤井是个常年忘记怎么笑的人,但他不会忘记她的笑。他记得,宫野志保的发丝是浅淡的棕色,对着光看的时候,带一点馥郁的红。他捏住她的头发,轻轻一吹,她的发丝随着气流不断振动,向着天空展翅高飞。
飞走了,她说,头发一个月平均生长一厘米,短发平均长度十八厘米,这是大约十八个月以前的我。
不,但十八个月后的你在这里。
赤井将她拥入怀中,鼻端深深埋进她的发间,闻到在鼠尾草与麝香的清甜中有一丝晨风吹过松树林的凛冽,那是她常用的香水的气味。他沉醉在她的茶色短发中,后来他发现,美格威士忌瓶口流下的焦糖色与她的发色一模一样,于是他不再买威士忌,而是在咖啡中越来越清醒。他愈清醒,愈能在脑海中无数次描摹出那时的宫野志保,她在冷风中因拥抱而对他露出微笑。她笑的时候眼睛是热烈的,嘴角勾出惘然的弧度,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她不笑了,眼中情潮流转,嘴唇离他越来越近,给他留下一个大胆的吻。赤井的理智退避三舍,从那个吻里,他只能品尝出她。
如果以一部电影而言,那个吻是他们持续五年的幻觉中最高潮的部分。他们既是导演,也是演员,也是只此二人的观众。赤井秀一将每一帧画面擦拭后妥善保存,在漫长的清醒中独自观看一遍又一遍。他恨不得再看她眼神放光,把他不了解的比护隆祐讲上二十遍,顺带谴责他居然不了解足球的魅力,英格兰如何才能让足球回家?他凝视着她柔软的手指在键盘间上下纷飞,屏幕上是几十几百页的文稿。第二天,她的眼睛下方会挂起一对黑眼圈,不行,统统不行,还差得远,她打着哈欠,很不满意地抱怨起来。他常常还会回放她给他的一个拥抱,那时她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一进门就给了他一个拥抱,却什么都没说。他把画面的速度放慢,再放慢,可画面中依然看不见她的脸,正如当时他只能不知所措地拥抱她。对他而言,她的心比一场无人目击的案件复杂一万倍。电影结束了,她也不见了。
这场寻人无需寻人启事,赤井秀一深知这一点。三年前,她一言不发地坚决离开他,他知道她一直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里,可他一次次拜访都落了空。自从知道她对于他曾冒犯过她的自由有所介怀,赤井秀一便向她保证,未经允许,他不会侵入她的边界。他在离开东都前,最常做的一件事是去河边散步,而河对岸就是她的公寓。只要他能远远地看见她的公寓灯光,就能感到些许宽慰。他知道宫野志保用沉默将她自己保护起来。
他自己也是个习惯沉默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她的沉默,只能注视着她,远远地注视着她,最后他把她弄丢了。

宫野志保从化妆间回到会场,一路上没有遇到熟识的人。毛利兰的那句话对于她而言是一个温暖的约定,就像她为她戴上了一枚护身符。她很少轻易与人产生约定,所以每个约定都会在她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然而,有个人却很擅长自己作出承诺,然后让她等待他履行约定。即使他一直留在她身边,她也总是忍不住恼火。他就这么自以为是?装得举重若轻,享受与之间心照不宣的暗涌,一次次不肯对她直言。那时她以为他或许是不擅长情感表达,但他在扮演冲矢昴时又信手拈来。后来她明白,他的常态是孤独,而孤独在亲密关系中就表现为一种疏离。
她看到那盘手指泡芙的时候更恼火了,白色奶油在烤得金黄的酥皮上打着波浪,波浪顶端嵌着鲜红的樱桃。樱桃没有错,反正送樱桃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宫野志保沿着长餐桌向前走去,决定去取一杯香槟酒。今天她允许自己喝一点,为毛利兰干杯。

宫野志保不知道的是,在她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杯时,有人正在她的身后等待。他想原来她的茶发不仅有点酒红色,发梢到发根的部分有琥珀的色泽,记忆在她这里只能比现实更不完美。他听见了,没错,一声轻轻的道谢回荡在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上,她是宫野志保。赤井秀一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半步。
宫野志保拿了酒转身看见赤井秀一的那一刻,一只鞋跟在红地毯上仓皇划过,另一只鞋跟踉跄退了半步,杯中的香槟起了一场无风的浪。她退得太急,后背离香槟塔只有咫尺之遥。
赤井秀一连忙抓住她的肩膀。他看着她,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眼睛圆睁,几近出声。接着,惊愕从她的脸上退场,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赤井秀一在想,他的手该什么时候放开她;而宫野志保瞪着他,好像前胸被泼了一杯香槟酒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尽管这是一场早有预见的重逢,可是他们却在生硬地盯着彼此。

结婚仪式在山上的教堂举行。赤井秀一与宫野志保坐在同一张长椅的两端,那张长椅比他西装上已经干透的酒渍还要硬。他们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的工藤,一只从天而降的白鸽落在工藤手中,嘴里叼着婚戒。当工藤从鸽子嘴里取出婚戒后,砰地一声,那只鸽子凭空消失了,他们磐石般的专注也跟着土崩瓦解。
她瘦了,赤井秀一在他有限的视角中用余光悄悄量着她的脸庞。侧脸的线条笔触锐利,细细的项链系在脖颈上就像一圈涟漪。除此以外,三年后的她与离开时的她一般无异,以至于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声“好久不见”。那太生疏了,他们曾如此亲密,那未免故作姿态。讽刺的是,他们现在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活像安坐在天平的两侧。
宫野志保按在裙子上的那只手指节发白,她感到像刚从原野上生长的苍耳丛中穿过,毛茸茸的种子勾满裙摆,怎么摘也摘不干净。那个人大概正想着他的开场白。宫野志保越这么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跟他无话可说。她不想费心思去猜他要说什么,但“好久不见”大概在他的第一选项中。他总是没办法直入主题,而且擅长隐喻和暗示。在他还需要扮演冲矢昴的时候,他显得体贴入微,而做回赤井秀一却只能让人觉得疏远冷淡。到底哪一面才是他?她觉得他很累,甚至逐渐对他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恐惧,她看不清这个人,更害怕他表达的情感。

宾客们纷纷起身。从林立的人群中,宫野志保看见工藤新一牵着毛利兰的手走上花道。玫瑰花瓣从铃木园子和世良真纯手中一把接一把地撒下,落在毛利兰的婚纱拖尾上,积成玫瑰的湖泊。这两位只顾着让花瓣雨下个没完,不吝于将十二分的快乐洒遍全场。毛利兰伫立在花道上,手中的白色雏菊与粉色奥斯汀玫瑰开得正好,而宫野志保与身披婚纱的毛利兰隔着喧闹对视。
此刻,宫野志保的眼睛似乎变得并不只是属于她自己。她与毛利兰同样身处人前,白色婚纱在欢呼声中融化成一层薄膜,将她包裹得透不过气。阳光像水一般摇曳着,她站在红毯上,教堂的门还没有打开。她唯一能自由的只有手中的花束。毛利兰将手中的花束抛向空中,而宫野志保伸出双手,既像祈祷,又像是在准备与她隔空拥抱。
她落空了,那束花与她擦肩而过,落向身侧的地面。她能听见花束摔在地面上的声音,仿佛早该如此。
然而她该想到他就在她身边。

宫野志保被人们的注目礼洗礼着。在她身旁穿着黑色西装、单手能揽住花束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赤井秀一右手拿着花,用他的惯用手握成拳,放在胸前,压在她失手泼上去的那块香槟酒渍上。她用一杯香槟酒标记出他心脏的位置,他必须为此致意。
赤井向她低下他从不低头的头颅,郑重其事地将花递给她。在场的每一束目光都在等她从他手中接过花,未婚男士与单身女性,一场罗曼蒂克从此而始,她却硬是不看他。
Nice Catch!一群鸽子从教堂的玻璃穹顶上扑翅而过,扰乱了她的想法。可别了,他抓住花就算了,可别想趁机再抓住什么。宫野志保接过花,脸上烧得通红,暗自发誓她的心不会再属于一个消耗过她的人。

“你还好吗?” 赤井秀一问。
“开了新题、认识了新的朋友、打算着手新的方向。”宫野志保答。
她不得不礼貌性地回答他的问题。仪式结束后,他们默契地一个向左,一个朝右,离开那张一同坐过的长椅。可散场的人流又将他们一左一右兜了回来,他们不得不被长龙裹着缓慢前行。
“我戒酒了,”他说,“休息时间读小说。”
“还是读你的推理吗?”
宫野志保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熟人的踪迹。玛丽的卷发被风撩起,她借此认出了他的家人们。
“不,”赤井说,“在读你留下来的那些。”
她留下来的那些?宫野忍不住回忆了她留下的书,依稀记得其中的几本。
“那很好。”她冷静地说。
他这开场白还是老样子,动机直白,目的清楚,接着是解释,就像他爱读的推理小说。但愿他不会提起要还她的书。

他们已经走出教堂,沿着台阶拾级而下。山坡上依旧绿草茵茵,看不出秋天的迹象。此刻,天空中依旧徘徊着高而远的云层,阳光也时隐时现。
“志保,”赤井对她的名字依旧那样熟稔,就像他昨天刚说过一样。“三年了。”
她忍不住为之气结。英国人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发挥他们特有的幽默感?
“谢谢你如此具体的时间观念,”宫野志保优雅地点点头,“我以为三年对你来说不过是计算人生周期的一个单位。”

三年够发生什么?够工藤新一与毛利兰从同居走到结婚,博士动了两次手术,吉田脱下水手服换上帝丹高中的蓝色制服。世良真纯大学毕业工作一年,gap一年,又回去念书,虽然没有实现自己过去的豪言壮语,但选择现场勘查学作为她的专业方向似乎更现实得多。宫野志保与赤井秀一交往五年,分手三年,算起来从八年前开始纠缠。八个月都够长了,何况八年。交往期间,赤井秀一袒露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时常能感到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
譬如读书这件事情。对宫野志保来讲,读书仅仅是她的个人习惯之一,是她保有独立的世界的一部分。她并不在意他们口味的南辕北辙,被凝视的时候更觉得别扭。特别是,长久的、持续的凝视,渴望有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的灵魂束缚在一起的凝视。赤井秀一离不开推理,推理以外,兴味索然,而她不仅会读《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也会读《让我独自一人》。赤井秀一从来不读女性文学,但在看到她读《让我独自一人》后特意读了这本书,读完沉默许久,抱着她,什么都不说。他大概是误解了,因为在这之后,她发现他凭记忆力把她读过的书按顺序读了一遍。
她也试着读过他的书。有一本书的内容她记得最清楚,主角与恋人日渐生疏,直到恋人被害后追悔莫及。在追查真相的十年间,矛头逐渐指向一系列悬案的嫌疑人,但嫌疑人早已销声匿迹。绝望中的主角决定制造案件引诱凶手现身,最终等来的却是另一个他自己。另一个“他”告诉他,“他”的诞生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脆弱,从而诞生出一个绝不依赖任何人的“他”。他的恋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因此多次争执。在最后一次争吵中,另一个“他”替他摆脱了会让他脆弱的恋人。
宫野志保心想这书真烂,封面上居然还印着知名本格派推理作家的大名更是讽刺。对赤井秀一来说,让这本书出现在他的书架上就已经是失误。但是,她每次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又觉得虚构多少要从真实而来。她真希望他能坦诚一点,或者至少,他不必认为渴望亲密会让他完全失去什么。赤井秀一有一次曾说她比他更懂他自己,这就是他在亲密关系中最亲密的发言。
所以说,她不知道她自己在他的人生中究竟应该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们并肩交谈,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影碟,他们随时都呼吸着对方的气味。他偶尔提起他的工作,绕不开蹲守、监控、讯问,每次都有些刻意不提的意思,她敏感地觉察到是他不愿揭开他们共同的过去。她在研究室里跑柱子、电泳、做分析、养小白鼠,人际关系简单干净,对他而言太过平淡无奇。他们像两台对不上频道的收音机。
收音机,对了,收音机。宫野志保迷迷糊糊地想,谁把收音机打开了?她听见晨间剧的台词,铃一一电话铃响个不停,一直在响,却没有人去接。这种尖锐的声音钻进她的听觉,引发了头痛。她推开被子,打算给自己倒杯水。

昨天,参加完结婚仪式,一部分人又前往工藤宅参加after party。看着在场者,宫野志保深感工藤其实很擅长社交。她是没想过能看到茱蒂和平次在电视机前分屏合作打生化危机,而那个人和京极真端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搭两句话,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追着她,好像她才是他在此的目的。
她不睬他,看工藤他们玩拉斯维加斯,一种博弈与运气相结合的游戏。她坐在他们中间倍感轻松,可以忽略他的存在。直到晚上九点,茱蒂和平次放下了手柄,玩拉斯维加斯的人偃旗息鼓,园子和中道的互怼告一段落,赤井提议由他为在场的每个人来上一杯鸡尾酒。于是她主动提议去帮工藤从橱柜里往外拿东西。
宫野,工藤冷不丁地从背后这样叫她。她没有回头,一只手拿着夹子,另一只手握着酒杯,正打算起身。
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吗?大侦探问。她让工藤拎着冰桶,自己朝他举起一只空杯子。
为了今晚,我们应该干一杯,而不是在意谁,宫野志保说。
三年里,他一直很在意你,工藤说。
宫野志保看着于此事上多有热切的工藤新一,心想幸福的人看全世界都有玫瑰色滤镜。
他要做什么是他的事,她淡淡打断他,你总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他说话,工藤正色道,因为疏远而诞生的悲剧,我们见得太多了。
她扬起眉毛。
我相信他自己更明白这一点,宫野志保倔强地说,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群人。那个人仿佛听见了,目光越过毛利兰的肩膀,毫不退却地承接她视线的重量。

宫野志保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看那人像魔术师一般玩着调酒壶。调酒壶在赤井秀一的手中仿佛不受重力限制,轻盈地从一只手的指间再溜到另一只手的指间,被他抛起来再接住。她知道他擅长这个,可马戏团的小丑也很擅长。
他取了一片柠檬,捏着柠檬片,在一只酒杯口旋转一周,然后把杯子倒扣在盛满盐的盘子里。盐粒沾着柠檬汁,粘在酒杯口上。哦,他从调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液果然是蓝色的。
“玛格丽特,”赤井秀一说,“这款酒得名于发明者的爱人玛格丽特。”
他将那杯酒放在托盘上,从吧台后走到她面前。
宫野志保很想咬住嘴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显露出内心的端倪。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伸手接过这杯酒,瞥见其他人的表情。有个人伸长了脖子,像踮脚望着橱窗的孩子,恨不得看清每个细节。有个人微微一笑,再不多言语一句。还有个人黝黑的脸孔红得透彻,活像烤焦的章鱼烧。可他们似乎都比平常柔软了许多。
“玛格丽特是咸的,因为玛格丽特喜欢盐。”赤井秀一一本正经地向她介绍道,“盐对于人类也如同生命一般重要。”
宫野志保真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谢谢,我喜欢甜的。”宫野志保说,她的嘴唇与舌尖早都沾满了白糖的甜。

她是在一天里中了他两次招,不过,今晚已经结束,她要回家了。中道和世良各自分头回家,茱蒂老师要去酒店。那个人?他总不至于那么没眼色叨扰工藤宅。但他没和茱蒂一起走,只是默不作声地在她身后等着她。
“我叫了车,”宫野志保说,“东都很安全。”
赤井秀一的不予置评想必是想到了这座城市中可能潜藏的种种危险。他注视着她,直到她试图把自己从他的目光中抽走。
“说‘我不担心’,显然是不可能的。”赤井秀一对她说,“对于习惯等待的人而言,此刻只是常态。”

宫野志保真想从他的温情脉脉中逃脱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等待”的缘故,东都的夜风吹得她心中动荡。他在等她,他一直在等她,她对此一清二楚。究竟是什么让她甚至不愿跟他回头吵一架?她认为他应该对此有所自觉,至少从三年前开始。
那时她与他已冷战了一段时间,因为种种事端。她本能地感觉到,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对于她的人际关系格外敏感。她不止一次告诉他,在她这里,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她想说她忍他这样已经很久了。
他从前无缝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那颗企图弥补过去而无声履行诺言的心令她为之动容。但是,现在他和她都不过与千千万万的人一般走在路上,呼吸着每天结束时充满疲惫的空气,向家的方向走去。在那里,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论证,只有另一个同样疲惫的人在等待对方归来。她的嘴唇被寒风吹得开裂,脸颊发麻,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僵硬,靴子上还沾着雪。那天的雪并非干燥柔软的雪,而是雨水混合着冰凌。她进了门,眼前是赤井秀一。他脱了外套,还穿着衬衣,看着她扑进他的怀中。她抱着他,而他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对她回以一个紧实有力的拥抱。他什么都不说就很好。他只需要拥抱她就好。
但他总是想找到原因。他揽着她,试图找到让她疲惫的原因,而她并不想多说。那些事情中,有一些她一直在提,他也都知道,但她并不清楚他是否能将它们联系起来;而另一些他不知道,他知道了也不能代替她做些什么。她在对他讲述她的生活时从未有所隐瞒,而他却只是望着她,远远地看着她,这使她逐渐感到孤独。有什么比他就在眼前,而她却感到孤独更为孤独的?
幸好她不认为一段关系应该改变她的生活。她依旧与吉田逛街吃饭,和同事相约看舞台剧,在假期与一群学生去箱根旅行,这是她生活本来的色彩,他没什么好介意的。他们彼此都应该不是欲望强烈的人,一段关系不会改变什么。
她再次感到了那天的疲惫,闭上眼睛,在出租车上全程睡过去,直到被司机叫醒。

赤井秀一目送她上车离去,独自留在黑暗中。他望着没有亮灯的博士家,感到这一切对他而言依旧熟悉,只不过物是人非。当年博士听说他们交往时,先是脸红了一阵,随后便语重心长地对赤井说,哀君就交给你了。说完这句话,博士很不好意思地又补了一句:抱歉,这倒像是哀君的父亲该说的话。但是宫野志保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对博士说,我会定期回来检查的。
赤井走在米花町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疲惫从大洋彼岸随着洋流追上了他。在他们交往期间,他们一直会回来看博士,有时一起,有时轮番上阵。在分开之后,他回到了美国,三年间没有休过一次年假,他的同事们对此充满感激。他握着方向盘,从一座监狱开往另一座监狱,从一场审讯到另一场审讯,人生涂满了模糊的大块铁灰色,他只能利用无数个间断的人生间隙想她。只有想到她的时候,时间才会突然清晰起来。赤井会想到她也许正和同事相邀去新近热门的餐厅,也许正在组织研究生做实验,而她对他想她这件事一无所知。在他停车等待红灯的时候,他往往会陷入到短暂的茫然中:她知道他在想她又会怎么样?他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就这样过了三年,等待了三年。在这三年中,他已经明白,他必须完完整整地感受她的痛苦和恨,向她剖开自己的心。

宫野志保回到家还是睡得太晚了,闭上眼睛,各种念头翻来覆去。她睡得不怎么好。在after party第二天早晨的阳光中,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邻居的电视音量已经被调低了,而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机真的在响。
她接起电话,是吉田打来的,说今天是博士的入院复查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博士的情况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善,但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前阵子,正逢她在赶论文和学术会议,实在分不出身去看博士。顶着睡眠不足所带来的头痛,宫野志保低声对吉田说,那就医院见。

哀君!博士看起来很有精神地朝她打招呼,差点打算从轮椅上站起来。博士背后推着轮椅的那个人正是赤井秀一。
她走在赤井秀一身边,看着博士在轮椅上比平时高兴一些,她知道那是因为博士和工藤一直都期望他们能和好的缘故。不过,她一直不提这回事,他们也便渐渐不提了。她原本担心会尴尬,适逢吉田他们三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博士最近的饮食习惯,她便一一用心听在耳朵里。孰料她听到博士最近又贪吃了冰淇淋和炸鸡,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就质问博士有没有考虑过糖尿病足。再发展下去,整只脚要烂掉的哦,宫野志保对轮椅上的博士说。
一盒Super Cup而已嘛!那可是秋季限定的珍珠红茶口味冰淇淋!
博士最近是越发爱耍赖了。
那干脆把冰箱搬走好了!宫野志保气得说,博士,你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上次博士的确说过他保证不再贪嘴。如果他再贪嘴的话,他就让她把冰箱锁起来。
那我可以帮忙,赤井秀一补了一刀。
她回过神,怔怔地想,上次他们一起看博士的时候,她和赤井秀一还没有分手,而博士在三年后还在贪吃。

宫野前辈怎么谈了这么长时间?光彦问。
像这三年间一样,元太负责将博士抱上检查床,光彦和护士则负责帮博士换上病号服,吉田跟着护士将博士推进住院区,现在他们的任务结束了。宫野志保每次都会独自上楼,找到博士的主治医师办公室询问治疗进展,而缺席三年的赤井秀一是彻彻底底的客人,他更多地是陪着他们。
不知道。步美摇摇头,随即又积极地说,不过小哀一定是在医生讨论治疗方案的细节吧。
以前有那么长时间吗?元太疑惑地问,我肚子饿了。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挂在住院部墙上的时钟。11:19,她已经和医生谈了一个半小时。

宫野志保刚刚推门出来,眼睛还带着红肿。
“博士怎么样了?”
她听见赤井秀一在背后叫她。她回过头,看见他背后是医院漫长的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光。他觉察到了她的情绪,等着她开口。
“你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她此刻心如刀剜,忍不住要刺他一句,“现在是想安慰我吗?”
他的绿色眼睛中写满了愧疚。
“至少你不应该独自承担,”他说。
“那你知道癌胚抗原吗?”她说着熟悉的术语。“博士的癌胚抗原升高了。”
赤井秀一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似乎有所动容。
“过几天,”赤井秀一慢慢地说,“博士出院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接博士回家。”
他特意没有使用“我们”,但“回家”对于从前的赤井秀一像是天方夜谭的字眼。
 
他们一行五人一起吃了午饭。吉田他们不知道实情,依旧以为博士这次也只是例行的入院检查。他们很轻易地就能聊到工藤的婚礼,聊起赤井秀一递给她的花。宫野志保没什么心思接话,于是赤井秀一便解释道,他只不过是碰巧在她身边,知道新娘是扔给她的,他接住了就递给她。
赤井先生这次回来会停留多久?吉田问。
订了下周五的回程票,他回答。
下周五,还有五天时间。宫野志保想,他原本不必停留这么长时间。他在东都多待一天,她心中的乱麻就缠得更死一分,更何况她知道他对她现在的状况感同身受,恐怕不会草草离开。这样复杂的心情在饭后他提议送她回去时变得更为激烈。
当着吉田他们的面,她没有拒绝。但吉田他们走后,宫野志保拎起包,向他表示告别。
“志保,”赤井秀一问她,“我想我该多留一段时间。我能等到你重新接受的一天吗?”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晴天飘起雨来。
宫野志保不是没有读过他留给她的信息。在赤井秀一离开东都后,他仍然给她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邮件,每一封都很简短,但能看出字里行间的落寞隐藏在平板、克制的语气之下。她只回了他一次,那时她独自在法兰克福出差,而那封邮件中的他正前往慕尼黑。她心中一动,但随即明白他并没有刻意关注她的行踪,这一巧合不过是因为他随时都在想她。她回,还好,谢谢。我在国外出差,我想博士了,我也很想工藤,我想米花町的一切。从那以后,赤井秀一便不再发邮件了。
“你不会变的,”她终于还是这么对他说,“你知道答案。”
赤井秀一绿色的眼睛中写满黯然,嘴唇翕动,她终究又一次拒绝了他。他望着她的背影在坡道上渐渐远去,秋天的雨丝将他的黑发打湿成绺。

东都的这场雨从周日开始下,完全没有停息的势头。她不记得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一开始还能撑着伞,淌水出门,又冷又湿地回到家。她必须去研究室,必须去采购,还要去看博士。博士的指标其实已经提示有恶性肿瘤的可能,这让她即使是在开着暖风空调的房间里也觉得冷,裹上毛毯,还是手脚冰冷。她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夜里的雨下得越来越吵,她在睡梦中也能听见窗台上的水流在泛滥。她没出门的时候就在发邮件和读论文,窗外雨势汹涌,屋里却能听见水滴从水龙头上坠落的声音。她的手机放在桌上,时不时响起一两声消息提示音。最后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吉田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小哀,能告诉我们吗?
过了半个小时,吉田又发了一条:雨太大了,今天没有办法去找你了……
她回吉田:博士只是出于慎重考虑做多几项检查,不要担心。

宫野志保独自去看博士的那一天是周三,她没有刻意去记那是哪一天,只是博士问她什么时候能出院,而他想看周五的节目时,她才意识到一周已经过半。这时她正坐在博士的病床边和他下象棋,看了看墙上的电视,质疑病房里就有电视,而他急着出院,怕是已经在馋炸鸡。
是网络播放的节目,博士说,手机看不了。
那这周末。宫野志保向他保证,这周末,他们一定会来接他。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她的马,一把将博士的王将死。
那赤井……博士觑着她的脸色,提问题的气势越来越低。赤井君会来吗?
她摇摇头,他周五走。

宫野志保告别博士,假装没有看见他的欲言又止。这时,天色已经昏沉起来。幸好医院离车站不远,她也习惯搭电车回家。她搭电车回家要换乘一次,到达目的地后步行十五分钟,尚且不算太远。不料,她刚乘上第一趟车没多久,各站上车的乘客淋得越来越狼狈,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车厢的地面上也积起水来。她搭的第二趟车在站内换乘,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根据人流猜测外面的雨下大了。等她从车站出来,才发现要面对的是一场罕见的大暴雨。
在这场雨中的徒步格外艰难。风卷着雨打在她的伞面上,她边走边深深懊悔没有预约计程车。不久,她的伞被大雨压得东倒西歪,一道又一道雨柱泼进伞内。她的裙子贴在身上,整个人完全湿透,鞋子里也灌满了水。皮质的鞋跟在水里泡着,她的右脚踝突然崴了一下,鞋跟从顶部断开。她小心翼翼地踩着这只坏了的鞋,朝着坡道上一瘸一拐地走去,试图靠这截藕断丝连的鞋跟撑到回家。这条路她平时走惯了的,此时却只能见到积水从坡顶向下奔涌,而她则逆着水流前进。很快,鞋跟的断裂处被冲开了,这次她险些摔倒。宫野志保单脚站着,弯下腰,脱下开胶的那只鞋,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断裂处。没有救了,这几个字眼回荡在她的思绪中。
在湍急的暴雨中,她不得不单脚跳向路边的一段栏杆,用脸和肩膀之间夹住雨伞,把那只鞋放在栏杆上,企图双手配合,把脱了胶的鞋跟彻底拽下来。她又拧又拽,感到像在掰一截老朽却没有枯死的木头。就在这时,她的手臂感到一阵尖锐的、钻心的疼痛,红色血迹蜿蜒着沿臂肘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一片血花。支撑鞋跟的居然是一根钉子,她感到十分讽刺。
宫野志保想起她作为灰原哀第一次来到米花町的那个雨夜。那时,她倒在博士家门前,是博士收留了她。而现在,她独自走在逐渐黑暗下去的无人雨夜,手臂被划伤了,鞋跟彻底断了一只,雨水淌进手臂上的伤口,只能赤裸着双脚一直走下去。
她想她即使独自一人,也能走到终点。

她被冰冷的雨水浸泡着,脸颊发烫,手心却很冷。雨水已经彻底淋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灌进领口。她低头走着,直到撞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撑着一把明显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廉价透明伞,看她撞进他的胸口。
“我送你回家。”她听见他说。
赤井秀一迅速脱下他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衣,雨水从他的鼻梁上滑落,在脸颊上划出长长的水迹,那双被濡湿的绿眼睛看起来不再锐利。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看见他的绿色眼眸深处,温热的、富有生机的绿色正在生长,而她触手可及。
“博士从医院打了电话,”他向她解释道,“说你没有预约计程车。这样的天气,只有最后一段路最难走。”
赤井秀一收起伞,在磅礴大雨中蹲下,让她骑在他背上。他温热的、宽阔的背部紧紧贴着宫野志保的胸口,烟草的味道彻底包覆着她的呼吸,而她抱着他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撑为他们两个人撑起她的伞,脸颊与他的颈部相贴,她听见血流将他的心跳传递到她耳边。她从没有听过他的心脏能跳得这么快,比雨声还要有力。
赤井秀一背着她,反背双手托在她的腰间。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远处停着的黄色甲壳虫,甲壳虫的车灯在雨幕中亮起,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对于两个成年人而言,博士的黄色甲壳虫车内空间实在太小。赤井秀一在车内翻找纸巾,却没有找到,只能卷起袖子,用他干燥的手背轻轻替她拭去挂满脸上的雨水。
“你从前不是这样。”宫野志保对他说。
“因为,”赤井秀一说,“三年太长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让你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他们给彼此一个湿漉漉的吻。她的舌头探进他的口腔,离开时不忘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但她别过头,视线停在雨水正汨汨而下的挡风玻璃上。一支雨刮器张开,在玻璃上划出一块扇形,又被另一支雨刮器所接替,交替往复,无法结束。她能听见雨水冲击着玻璃振动摇晃的声音,玻璃几乎被洞穿了。
“我说过了,”她还是狠下心对他说。
赤井秀一握着她的手,既冰凉又陌生,最后的一丝温度好像也即将消失。
“我并不能向你承诺会改变得有多么迅速,那是不可能的,必须承认这一点。但是,我愿意投入所有的意志,热切而诚恳地向你献上一一向你献上我自己。我没法……”
赤井秀一再次低头,亲吻她的手背。
“没法失去你。”

他们回到她的公寓里,宫野志保终于能够将她湿漉漉的衣物换下,洗了澡,由赤井秀一为她消毒伤口。他用毛巾擦干雨水,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还没来得及换的衬衣。她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血迹沾在他的衬衣上,被雨水氤氲成红色的雾。
赤井秀一用棉球蘸着双氧水,一点点擦拭她的皮肤。
“你就没有碘酒吗?”她问,“酒精也行。”
她从牙关里挤出这两句话。
“这里是你家。”赤井指出这点。他仔细在她的抽屉里寻觅了一圈,最后只能朝她耸了耸肩。于是他将穿着浴袍的她抱到沙发上,自己蹲下来,手臂朝她一拐。
“用力掐。”赤井简短地说,他让她掐着他的手臂,好继续给伤口消毒。棉球带着酒精探进她的伤口中,他的手臂被拧得青一把紫一把。直到伤口不再有新的血液渗出,他才用镊子夹出一卷纱布,一层层缠在她的伤口上,接着剪断纱布,贴上横纵各几道医用胶带。他其实恨不得代替她承受这个伤口。
宫野志保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感到她真恨他。他给她留下过等待的伤口,而且他不会安慰人。
“我知道你不会安慰人,”她说,“无数缺点中第二大的一个。”
赤井秀一听见这句话,手中捏着的镊子颓然垂下。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第一大的缺点是让你等待。”
“没错,你这个混蛋。”她恨恨地盯着他。
赤井秀一只能仓惶地望着她。他明白她在给他下终审判决,那是对他将她留在原地,试图什么都不做,等到不再觉得痛苦时再靠近的审判。
“我始终恐惧的是会失去你的爱与恨。”
他终于直白说出了这句话。

那天夜里他们做了。我能爱你吗?赤井秀一用手臂拥着她的腰,跪在她的双腿之间。他没等她回答,就用力吻了下去。接着她被他拦腰抱起,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顺势倒在沙发上。宫野志保俯瞰着他,看他绿色眼睛里的欲望饱满欲滴。他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欲望,可他始终不愿屈服于欲望,温柔地留意她所有的需要。在密不透风的吻之间,他顺着她的引导,用手指触摸那层布料,浪潮一点点地侵蚀、浸透他的指尖。这时,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尾椎骨,感到她猛地一惊,好像他带电似的。
他们在满足感中互相摩擦慰籍,缠绕着化为乌有。她的腿上还带着伤,可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激烈,仿佛要将他推倒重建。沙发他们在身下嘎吱嘎吱作响,他逐渐陷进沙发里,感到落进了她为他设置的流沙坑中,只能越来越深、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无法自拔地被她主宰。她用力摁着他的肩膀,自由地在浪潮中前进。她的胸口贴着他的脸,他沉入黑暗中,感到她并没有满足,便用两只手掌握住她大腿外侧凸起的两块骨头,让他自己被她彻底吞没。就在这时,她的声音变得格外纤细,如同灵魂被肉体抛向空中。他接住她,与火山口流淌而下的她一同化为灰烬。

宫野志保在床上醒来,新的一天再度光临。穿着新换的睡裙,独自一人睡得很好。除了她身旁的那只枕头上有睡过的痕迹,以及身体上还没有褪尽的潮湿,一切都像梦过无痕。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沙发上睡着的赤井,他很疲惫,疲惫到失去了色彩,是个身处黑白电视画面中的人物。当她想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就如同雪花一样消散成无数杂乱的信号。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趿着拖鞋走向客厅,刻意不想赤井秀一在哪。但他的确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还握着手机。他恐怕刚打了个电话就睡着了,头靠着自己的肩膀,扭成络子的黑色前发就垂在眼前。阳光透过窗帘淌进室内,照射着沙发上的赤井秀一,而他在晨光中逐渐向内塌陷,崩塌出一场雪崩。
宫野志保看着睡着的他,她想他真像条大狗,长着绿色眼睛的黑色大狗,皮肤上布满伤疤,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他说他的恐惧是失去她,而她不得不承认,她恨他,但那恨已被她皮肤上的温度消融殆尽。

赤井秀一睁开他的眼睛。他看见宫野志保背靠着墙壁,在一片阳光里消瘦的背、纤细的腰与赤裸的大腿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每一块皮肤都呼吸着她的气息,这使他感到必须一直拥抱着她才不至于窒息。他一时间忘记了该先告诉她哪件事。也许应该告诉她,他那双狙击手的眼睛终于害病了,可以请假休息?还是他可以把探亲假休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玛丽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还是……
反正他必须证明他爱她,而她绝不会是独自一人。
“你知道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她问他。
他没有让她把答案说出口。
“谢谢你,我爱你。”




送给你,
并感谢@盐甜夏老师 的吐槽、代餐和封设。
虽然11/11已经过去了,祝各位有情有爱,能和自己的爱人长长久久。

*文名取自Mr.children的《皮肤呼吸》,对不起樱井和寿。
*文中那本该死的推理小说源自于绫辻行人的某本馆系列剧情。还•我•书•钱!
*2021/1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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