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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露】献秘的心·上

作者 : HOHO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风早巽 , HiMERU

标签 巽露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晚祷

4355 48 2021-10-20 16:43
导读
*CP风早巽XHiMERU
*《悼钟》后续,原作基础上有大量捏造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一开始进入是宽的,像是能同时进三四个人,后面便越来越窄,到只能容纳一个人,到后面这个人只能侧着前行,到最后只能费力地扭曲关节才能前进。
四周很黑,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前方,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触到那白光的边缘,下一秒便脚下一空,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的眼前依然存在的那束光,但此时已经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那是舞台上方的聚光灯。
聚光灯照耀着他,也照耀着高架上的另一个人,对方背着光,看不清脸,但有晶莹的水光从对方的下颔滑落,耳边传来惊惧交加的声音:
不是的,这是个意外,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坠地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一阵令人眼前发白的剧烈疼痛席卷而来,他失去了呼吸、失去了思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还是那噩梦般的叫喊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无声、沉默地看着,有些人试图爬到舞台上,用伸出去的手触碰他,但当快要碰到时,那些手又缩回去了,就像海上的潮汐,升起又退去。
“他还活着!快叫救护车!”
“大人来了我们该说些什么?”
“这、这是意外,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错也没有!”
“真的要叫人来吗?他们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吗?!”
寂静。诡异的寂静。
有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冲散了台下的座位,淹没了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感到寒冷,头脑也逐渐昏沉,但是那些声音仍是存在。
“他当初拯救过我们一次,这次也一定能够理解吧?”
“说到底如果不是他……”
“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怨恨我们,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您还是那个温柔的前辈——”
就请什么也不要说,安静地去死吧。
汹涌的浪潮袭来,他闭上眼,任由水面没过了头顶。
*
午后总是最热的时段,尤其是在夏日,今天的蝉鸣得格外响亮,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莉茜站在一棵树下,这是棵路边随处可见的绿化树,吞食汽车尾气,给行人片刻纳凉的喘息,但她依然在流汗,汗液打湿了她金色的卷发,漂亮的白色蕾丝花领,她微低着头,眼前是形形色色的腿。
这是个低视角的王国,人们不再是完整的,而是变成了部分。她看到有穿着西装裤脚蹬皮鞋的从自己面前走过,还有踩着漂亮高跟凉鞋的,还有长裙及膝的,无论是谁,都像是略过的一片虚影,不曾驻足片刻。
莉茜的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摊开了原本紧握的右拳,在那白而稚嫩的掌心中有着一个金色的蝴蝶发卡,是母亲买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正是因为这件生日礼物在行路过程中被旁人挤掉了,她才松开了母亲的手。
以往在过去,就算暂时和母亲走丢了,但她只要乖乖待在原地数一千下,这段时间内母亲总会找到她。但是现在她已经翻来覆去数了好几个一千下了,母亲还是没有出现。
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无边的恐慌就几乎要将她吞噬,眼泪倾泻而出,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忽然间,她听到有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不由得擦了擦眼泪。豁然清晰的视野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双马丁靴,再往上是一双包裹在漆黑直筒裤里面的笔直修长的腿,莉茜正准备接着抬头,对方已经蹲了下来,是一名年轻的男子,戴着幅占了快三分之二张脸的浅棕色太阳镜,只露出形状姣好的嘴唇和漂亮的下颔线。
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巾:“需要帮忙吗?”

那个迷路的孩子很显眼,十条要一眼便看到了。
即便是在东京,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并不常见,可能因为对方打扮得过于像个洋娃娃,过路的人频频打量,却没有人敢上前。
她在哭,一边哭还一边揪着裙角,有那么一瞬间,那种委屈而不安的形象像极了十条要脑海中的一个身影。于是待他反应过来时,脚步已经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女孩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戒心,说自己叫莉茜,和母亲走散了。
十条要试着问了她几个问题,像是父母的联系方式,家里的地址,对方红肿着眼,一一摇头。她的日语很蹩脚,有着浓厚的拉丁口音,十条要不得不用日语混杂着英语和她交流。
“电话……不记得了,家、在白色的房子旁边。”莉茜低着头,怯生生道。
“白色的房子?”十条要蹙眉,这一带外表是白色的建筑不说三分之二,起码也占了一半。
“嗯……”莉茜挥舞着细细的手臂,似乎在想要怎么表达,“白色的、很高、大家一起……”
然后她将十指交扣在胸前,两掌中心的缝隙开出绚丽的黄色蝴蝶 :“大家一起,和上帝。”
她念“上帝”这个词时带着成年人般的严肃。
十条要微微一愣:“你是说……教堂?”
“嗯!教堂!”这个词语的发音似乎勾动了莉茜的记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家,在教堂旁边!”
十条要拿出手机检索了一下,发现即便加上了“教堂”的坐标,筛选出的地点还是很多。他有些犹豫,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应该借助警方的力量,但是带着莉茜去找巡警的话势必会被问很多东西,说实话以他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很想接触这类机关。
正权衡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HiMERU?”
十条要所有的情绪与思考瞬间化为了一潭死水。
过去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事实上他也不想回头,但这个时候装聋作哑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风早巽站在阳光下,穿着白衬衫,袖子上挽,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臂,这种白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长久不见日光所呈现出的冷白,以至于他在夏日的光影下几乎快消失了,只有那双紫色的眸子瑰丽异常。
“果然是HiMERU,我还在想认错了该怎么办。”他说这话时语气轻快,丝毫听不出有担忧的迹象,“你今天也休息吗?”
十条要注意到了风早巽手上提着的塑料袋,这里不在ES广场范围之内,而偶像们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买东西跑到外面,再结合“也”,看来今天是ALKALOID的休息日。
“也不算,出来办点事。”他没什么感情道。
这话算是真假参半,假的是十条要最近确实得了“假期”,Crazy:B虽然免于解雇的命运,但在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过后立马开始正常活动也不现实。COSPRO,亦或是那位副所长的意思是让他们好好休整一下,等待偏激的舆论平息,但是依据十条要对他的了解,对方肯定不甘于只是“等待”。
不久后他们这群工蜂大概就要被那位重新投入新的棋盘,在此之前十条要想尽可能的占据主导,所以出来办事是真的。
“HiMERU总是很忙碌。”风早巽似有所感慨,“但还请注意不要过多勉强自己。”
“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真有意思。”十条要眯起眼。
风早巽在玲明时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对方笑了,语气真诚而柔和,“但我是认真的。”
十条要就那么看着风早巽,墨镜掩盖了他的大部分情绪。前不久他还和对方在MDM上吵了一架,但这个“吵”的概念在两者的观感里是否达成统一,他此时是严重怀疑的。
正欲说些什么,一股轻微的力道忽然拽了一下十条要的衣角,他低下头,对上了莉茜碧绿色的眼睛,里面有着不安与祈求,她像是害怕十条要遇上了熟人,就要丢下她了。
风早巽像是才发现这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惊讶:“这位是?”
“她和母亲走散了,HiMERU正巧路过,就……”十条要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抬头望向风早巽。
后者不明所以:“嗯?”
莉茜看样子是教徒,风早巽也是。
拥有相同信仰的人往往会形成一个圈子,况且后者还出身宗教家庭,如果求助于对方,说不定能在不接触警方的前提下找到莉茜的父母。
“怎么了吗?”见十条要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可怕,忧虑逐渐爬上了风早巽的眉头。
“有一件事……”最终,在理智与情感的天平摇摆下,十条要牺牲掉了后者,垂下头,缓慢而又机械道,“HiMERU想拜托你。”
十分钟后。
风早巽结束了通话,神情温和道:“情况我已经和母亲说了,她会联系熟悉的人,这样的小女孩在东京并不常见,如果去过教堂的话肯定会有人认识的。”
“谢谢……”十条要内心里充满了某种厌世的情绪,只希望近期尽快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掉。
“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风早巽单膝蹲下,平视着莉茜,笑道,“你好呀。”
他本身长得好看,气质又属于平易近人的类型,莉茜虽然没能完全听懂两人刚才的对话,但也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善意,于是小声道:“你好。”
“你先前很害怕吧。”风早巽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当他说话时,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让人产生一种能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感觉,“我们会尽快帮你找到妈妈的,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暂时和我们呆在一起吗?”
十条要听到这个“我们”就脑壳抽痛:“接下来只需要等就行了吗?”
“是的。”风早巽自下而上抬眼,枝叶间细碎的光斑打落在他的发梢,眼下的小痣像是清风漾起的水波,“不过询问这件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外面太热了,母亲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等。”
十条要眼皮猛地一跳:“回哪等?”
“我家?”风早巽微微歪过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错愕地瞪大眼,“啊抱歉!HiMERU刚才是不是说自己有事来着?如果你很忙的话莉茜由我来照顾也可以。”
十条要摇了摇头:“不用,HiMERU的事晚点也可以处理。”
毕竟莉茜最开始是他先发现的,中途推卸责任不是他的风格,况且他不想继续欠风早巽人情。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十条要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典型的罗曼式礼拜堂,十字架立于尖顶,圆形的玫瑰窗镌刻在正下方的墙上,墙面厚实而线条粗犷,有翠绿的爬山虎覆于其上,透露出岁月的古朴气息。
他猜测礼拜堂的建成时间不会晚于明治时期。
“我们不是要去你家吗?”打量的间隙中他问。
走在侧方的风早巽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我家。”
十条要:“……”
今天好巧不巧是礼拜日,大敞着的围栏门口停着一些车,陆陆续续有人进入,大部分是日本人,也有零星一两个外国人。一位女性立于路边和前来参加礼拜的人互相问候,她身着素白色衣裤,长发高挽,侧颜优雅而姝丽,让人一时半会看不出她的年龄。
风早巽上前去叫了一声“母亲”。
那位女性转过头来,眼角下有淡淡的一颗棕色小痣,这么一看她和风早巽就确实有些像了,后者大概率是继承了母亲的容貌。
“是巽的朋友吗?”她看起来是专门在路边等他们的,此时露出了轻如薄雾的笑容。
一个“不”字都涌到嘴边了,被十条要硬生生咽回,因为风早夫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友善。
他深吸一口,礼貌微笑:“您好,‘我’是HiMERU。”
“HiMERU……”风早夫人愣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柔声道,“真好听的名字,欢迎来我们家做客……这就是那个孩子是吗?”
她弯下腰,摸了摸莉茜的头,笑意更甚:“也欢迎你的到来,我们已经联系到你的母亲了,她过一会儿就来接你。”
莉茜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当然。”
似乎因为这些话而彻底放松了下来,莉茜握着十条要的手不再紧绷。
“您拜托我买的东西在这。”风早巽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征询道,“礼拜已经开始了,我需要进去吗?”
“晚点去也可以,我和你父亲已经说了,难得有朋友过来,在家里坐着聊聊天就好,而且这次还有名小客人。”风早夫人笑着说完,朝着十条要和莉茜微微欠身,“请和我来。”
十条要庆幸地发现他们并不是朝着礼拜堂的方向走。
入了围栏大门,穿过礼拜堂前的空地,沿着左边的小径往后走,就能看见一片漂亮的花圃。像是不规则的彩色拼图碎片随意地拼接在一起般,花的种类繁多,长势又极好,绕过这片绚丽的花田,一幢漂亮的白色洋房赫然屹立在其中。
“就是这了。”走在前方的风早夫人回头道,正门未锁,一推就开,门后出乎意料的并不是欧式装潢,而是简约的现代家居风格,以白橡色为主,分上下两层。虽然十条要做好了准备,但是里面宗教意向的东西并不如想象中的多,十字架自然是有的,也能在台上看到基督像亦或是宗教的书籍,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仍是普通而干净,这便是风早家。
“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们倒茶。”
风早夫人话音刚落,十条要就开口:“HiMERU来帮您吧?”
前者一愣,下意识道:“不不,怎么能让客人……”
“这次的事受了你们的帮助,不做点什么的话HiMERU总觉得过意不去。”
风早巽反应过来:“那我也——”
“不用了。”十条要及时打断,说完又觉得语气太重了惹人生疑,于是解释道,“巽的腿伤还没完全好吧,刚才走了那么多路,现在就请好好坐着休息,而且也不能让莉茜一个人呆着不是吗?”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安静站在一旁的莉茜身上,后者似乎没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讲什么,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风早夫人不知为何笑出声来,说既然如此HiMERU能不能帮她准备茶具,她有套很喜欢的,但是因为放在高处的柜子里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
十条要松了口气,欣然接受。
厨房的空间并不大,收拾得很整洁,空气里能闻到某种甜甜的糕点气息。风早夫人给十条要指出茶具所在的柜子,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茶叶,来到了水池边。
“HiMERU君和巽的关系很好呢。”风早夫人欣慰的感慨。
十条要差点把茶具摔了。
“那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带朋友回过家了,虽然我知道他在外面并不孤单,但怎么说呢……”风早夫人小心地用剪刀拆开茶包绳,笑道,“果然还是会有些寂寞吧,作为母亲来说。”
十条要很少和父母见面,印象中他们都是神经相当大条的人,几乎没怎么展露出感性的一面,所以他还是第一次见像风早夫人这样充满母性柔情的人。
这大概就是HiMERU一直渴望的感情吧。
“您不用担心,他现在生活得很好,也有一群值得依靠的伙伴。”十条要语气平淡,阐述着事实。水流冲刷过手上瓷器的纹路,漫过指尖,冰凉凉的。
风早夫人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希望对方为这些事而伤神,即便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副场景,那是由白组成的世界,安静得令人绝望。
风早夫人闻此有些惊讶,随后温柔地弯起了眼睛:“HiMERU君也是其中一员吗?”
十条要只是沉默。
“真好啊。”即便没有得到回答,风早夫人也像是放下了心般,将洗净的茶具用白布擦干净,“如果是HiMERU君的话,一定能做到吧……”
“把那孩子的心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那只是很轻的一句话,在水流声中十条要并没有听得很清楚,疑惑间正准备询问,风早夫人却又开启了别的话题,像是偶像的工作、平时都会忙些什么、有没有机会和家人相聚,于是十条要渐渐的遗忘了这件事。
等他们回到客厅时,风早巽和莉茜已经彻底聊开了,后者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氛围看起来十分融洽。
茶几上有只漂亮的玻璃制花瓶,里面正插着新鲜的百合花,窗户方位正朝阳,有暖日扑射,透过花瓶在地上映下漂亮的光晕。
“抱歉。”风早巽看见十条要将茶盘放在桌面上时显得有些愧疚,“本来应该由我来帮忙才对。”
“都说了是HiMERU自愿的。”十条要不冷不热地回答,只要不回到这个客厅让他去除草都行。
风早夫人似乎要去礼拜堂帮忙,并没能陪他们坐会儿,她一离开,空气便瞬间凝滞了下来。
十条要默默喝着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风早巽见此也不好开口,只有莉茜不安分摇晃的双腿给空气带来了点活力,她双手撑在沙发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十条要——自和风早夫人打招呼起,对方就摘下了墨镜。
“Es tan hermoso, la persona más hermosa que he visto en mi vida.(他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半晌,她侧过脸,小声对风早巽道。
风早巽闻此眨了眨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道:“De acuerdo.(我同意)”
十条要:“……”
“……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他木着一张脸,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莉茜的母语并不是英语,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事,他只是没想到风早巽能直接和她交流。
“嗯……是西班牙语。”风早巽表露出些许的难为情,“小时候父亲曾替我请过一位拉丁语老师,对方正巧是西班牙人,所以顺便也学了一点。”
这看样子根本不是只学了一点。
在意于刚才的对话,却又不好直接询问,十条要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知识欠缺上的不甘,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美国时为什么没有顺便学会西班牙语,那时候身边总是不乏机会的。
“HiMERU以为你们并不执着于拉丁语圣经。”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从原则上来说确实……不过我们家的情况有些复杂。”诧异于对方会了解这方面的事情,风早巽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解释,“HiMERU知道切支丹宗吗?”
十条要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略有耳闻。”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有关战国时期的历史,“切支丹”正是当时天主教在日本的别称,取自“基督教徒”的发音。
风早巽双眼亮了一瞬,语气却仍是平和的:“我的祖先原先便是切支丹宗的一支,算是信奉天主教,岛原之乱时隐入了地下,后来经过时代的演变慢慢又转换为了新教,我和父亲如今便是牧师。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保留了天主教的传统,像是以拉丁语诵读圣经,或是设立告解室等……不过都不是强制的,只是一种习惯。”
这算是出乎意料的资讯了,十条要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存在切支丹的后裔,愕然:“所以那间礼拜堂也是由你们家族建造的?”
“是的。”风早巽坦然,“只不过当时注册用的是‘神社’做掩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祢宜’了。”
“原来如此……”十条要若有所思,所以对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莉茜的母亲,恐怕风早家在这一带的渗透和影响度远比他想的要深。
他不经意间抬头,忽然见风早巽正心情颇好地望着自己,好像在等着他继续提问。
心中咂舌,十条要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敛去了脸上的所有的情绪:“HiMERU没有要问的了。”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失望,依然是笑眯眯的:“总感觉很久没有像这样和HiMERU聊天了,过去一起工作完后我们还会去咖啡厅坐坐,现在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巽。”十条要指尖摩挲着杯沿,冷淡道。
“是啊……”风早巽垂下眼,睫毛泛着金黄色,“HiMERU也变了许多呢。”
来到这里后,十条要忽然能够理解对方身上那种天真的特质从何而来。任何一个出身于这种家庭的人都不会相信世界上凝结的恶意能大过一颗苹果。
但这不是他能做那些事的理由,从来都不是。
风早巽的电话忽然响起,是风早夫人打来的,说莉茜的母亲已经到了门口,他们可以带着她出来了。
虽然中途都表现得很乖巧,但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刹那,莉茜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又跑了出来,她几乎是飞奔着扑到了母亲怀里。那位外国妇人眼眶也有些泛红,她的日语明显比莉茜要好上许多,对着他们再三感谢,临走时还拉着女儿的手朝他们郑重地鞠了一躬。
“总感觉有些舍不得。”风早巽苦笑,和莉茜远远地挥手告别,后者一边被母亲拉着走一边频频回头,留恋之情显而易见。
“你们已经认识了彼此,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十条要目不斜视,在莉茜消失在母亲的车内后放下了手,朝着风早夫人的方向微微欠身,“那么HiMERU也在此告辞了,非常感谢你们这次的帮助。”
“这么急吗?明明再坐一会儿也是没关系的。”风早夫人试图挽留。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HiMERU接下来还有事。”
对方闻此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表明论何时都欢迎十条要再来做客。
虽然大概率是不会来了,但十条要仍是感谢于风早夫人的好意,双方互相关照了几句就准备分开,风早巽忽然提出要送十条要到最近的车站。
“不用了,HiMERU自己认路。”十条要一边说着一边戴上墨镜,还没走几步,身后人就再次叫住了他。
“要。”
十条要听到这个称呼就脑神经突跳,愤然回头,正准备让对方别再这么叫,就听风早巽道:“抱歉,先前那件事我好像记错了。”
“……什么?”
“咖啡厅。”对方笑笑,“我们并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我大概是和其他人记混了。”
风早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寻常,背阳下有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的发梢,转瞬即逝,因为他就这么转身回去了。
十条要立在原地,一阵风袭来,树叶婆娑,发丝扫过颊侧,引起细微的痒。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哈?”
*
“要!”
刚从洗澡间出来,十条要就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HiMERU拽到了对方的房间,床面上放着三四本书,HiMERU挑了一本递给十条要,然后自己钻进厚厚的被褥里,腾出一片空地,再用手拍了拍,满脸期待。
十条要拿着书,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来?”
“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HiMERU双手合十,可怜兮兮,“下次我一定会自己看的!”
虽说如此,HiMERU几乎就没有完整地看完过一本书,不是中途睡着就是磨着十条要剧透后面的部分。他喜欢那些故事,但是不擅长和文字打交道,如果一部作品有改编,那他几乎百分百只会看改编。
看着对方恳切的模样,十条要终究是妥协了,坐上床沿:“你明天上午还有工作,只讲半小时。”
HiMERU忙不迭点头,侧过身子以手肘垫头,摆出一副聚精会神听讲的模样。
十条要从心底腾升起一股无力感,然后扫了眼封皮,这本推理小说他前不久才温习过一遍,细节都还有印象,他找到HiMERU先前看到过的部分,顺着接下来的情节开始讲。
“……他将男主人的头颅切下,放到箱子里,再把其他部分抛洒到池塘,女主人在一旁亲眼看着这一切,吓得几欲昏死过去——”念到这里,十条要瞥了一眼旁边的HiMERU,对方已经只剩一双眼睛在被子外面了,还在不安地眨动,
“你还要听吗?”十条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五分钟。”
“不、不了……”HiMERU咽了口唾沫,声音在被子的阻挡下有些闷,“总感觉再听下去会睡不着……”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晚安。”十条要合上书,放在床头,就要起身离开,被HiMERU一把揪住袖子。
“要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在这里稍微陪我一会儿?”自上次发烧后,HiMERU就知道十条要和人黏在一起睡不好,没有再提出类似的要求,只希望对方能够呆到自己能够消化刚才的故事。
“为什么主角要做那样的事情呢?”HiMERU嘟哝,明明是自己说的害怕,但是一静下来他就又开始在意里面的情节。
动机并不是这本书里最核心的部分,十条要想了想,还是说了:“为了复仇。”
“复仇?”HiMERU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撑起半个身子,似是不解,“可是他自己不也在里面吃了很多苦头吗?一只眼睛都瞎了,还断了一只手,不复仇的话他比现在过得可好多了。”
“这和会不会过得比原来幸福毫无关系。”十条要把他按了回去,“但是他不做这件事的话一定会活在痛苦之中……你还睡不睡?”
HiMERU不情不愿地缩回被褥里,昏暗的台灯虽照亮了这片区域,却让阴暗处更加浓郁,他琉璃般的眼瞳里有种像泡沫一样易碎的情绪:“那我不要这样,我怕痛,而且听起来好累……”
十条要无奈:“你又不需要复仇。”
“那我也不想恨别人。”HiMERU一本正经,“要呢?有恨过什么人吗?”
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十条要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讨厌的人还是有的,但没到恨的地步。
“那就好。”HiMERU松了口气,挪动着靠了过来,像小鸟一样把头依偎在十条要的腰侧,“我也不希望要去恨别人。”
“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的。”
“我知道的……”HiMERU的声音很小,似是想起故事里主角的遭遇,那些苦痛即便是虚构的,也真实的传到了他的心底,“只是那样太悲伤了。”
十条要沉默着,他的指尖抚过HiMERU柔软的头发,像某种小动物的皮毛,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感受到了对方逐渐平缓的呼吸。
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浓烈却也最难以捉摸的情感,它往往是有根由的,但这粒种下的种子会膨胀出什么样的畸枝,谁也无法预料。
HiMERU说不希望十条要去恨别人,十条要也尝试着去这么做了,试着承认这一切都是命运作祟、是他们太过倒霉,世界上每天都有悲剧在发生,他们只是恰巧成为了其中一例。但每当他面对HiMERU那张永远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庞,脑海里的黑色旋涡便会越扩越大。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谈起过去,为什么对方能重新站上舞台而HiMERU却只能永远耽溺于脑海中的梦?
对风早巽来说那段往事只不过是人生经历中一段略微坎坷的插曲吗?
十条要不断地、不断地说服自己,从公平的角度上来看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憎恶却像蚂蚁一样啃噬他的心,在一切都产生了变化后,他无法原谅风早巽归来仍是那个风早巽。
这份恨意无疑是野蛮的。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金属齿轮脱轨的声音,十条要由此惊醒。
眼前是洁白的床单,还有硬壳书封的一角。他撑着额头坐起来,HiMERU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睫毛纤长,睡颜安详,小指勾着十条要的手。
窗户大敞着,窗纱拂动,白瓷瓶中的勿忘我花叶上还沾着水珠,是伊藤昨日带来的,十条要见开得漂亮,就顺手打理了一下,想让它活得长点,毕竟病房总是显得空落落的。
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十条要从混沌中勉强获得一丝清醒,将一旁倒扣在床上的书拿起。这是一本看起来有些老旧的精装书,纸页都隐隐泛黄,十条要从书页里抽出一张手写的字条,仔细地重新夹到最新读到的地方。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
他微微皱眉,掏出一看,发现居然是便携空间弹出来的信息,发信人是副所长,让他在下午两点来事务所顶楼开会。
对方的行动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看来他们的“假期”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十条要站起来,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将HiMERU露在外面的手臂重新塞回到被子里。今天的风不知为何有些大,他正准备临走时关个窗,视线一角忽然瞥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病房的门是大开着的。
不可能,他明明记得自己进屋后是关了门的……难道是没关严?
他来到病房门口,左右探视了一下,外部的走廊静悄悄的,这一层都是特殊护理病房,单人单间,往来人员稀少。
这应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可能就是他门没关牢然后被风吹开了,但不知为何十条要有些心神不宁,他想到自己在醒来前所听到的奇怪的声音。
原地站立片刻,他将门重新关好,拨通了伊藤的电话。
“喂?是我,十条。非常抱歉,您下午有时间吗,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会儿,希望您能帮我照看一下HiMERU……不,没发生什么。”
自HiMERU变成如今的模样后,伊藤也从COSPRO辞职,虽然这是两人共同商议后才做出的决定,伊藤却时不时仍是感到愧疚,他似乎是觉得这样日后就不能在工作上给十条要提供帮助了。对此十条要给出的回应很简单:伊藤的工作是照顾HiMERU,而不是他。
况且当时他并不打算立马就代替HiMERU进行活动。“没有准备充分”更像是自欺欺人的理由,或许在心里的某处,他仍是认为HiMERU会在中途某一刻醒来。
偶像停止了活动,经纪人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有可能会被重新分配给新的偶像,伊藤本来就不是干这行的,十条要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对方重新做回律师后周身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工作时间也更加自由。
“……一小时后到是吗?好的……”十条要看了眼挂钟,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和伊藤交接完后大约是一点半,副所长的会议是下午两点,他犹豫片刻,看了眼床上的HiMERU,下定了决心,“我等您。”
这期间一直到伊藤到来都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出现可疑的人员,十条要松了口气,祈祷这一切这是自己多心,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往事务所。他本就不喜欢迟到,而且直觉表示他不会想知道在那位副所长的会议上迟到会有什么后果。
下车时距离会议开始只有五分钟,进电梯后只剩三分钟,十条要有些气喘,眉头微蹙,强制控制住自己的仪态,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然后在电梯快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一只颀长的腿跨了进来,红外线探测应物而动,电梯门抖动了两下再次打开。
十条要一愣。
“哟~MERUMERU,你也来事务所啊!”伴随着慵懒谐谑的音调,天城燐音从外面晃了进来,手里抛着一枚钢珠。他今天依然穿得敷衍而随意,格子外套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配上那张扬的脸,不像是偶像,更像是街头无所事事的浪荡青年。
十条要瘫着一张脸向电梯角落里避去。
“啧,你这反应也太伤人了,咱们可是一起共患难的战友了啊,就不能给个热情的笑脸吗?”天城燐音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却也不像是真的在意,按下电梯关闭扭,然后看到了十条要先前按下的楼层,“嗯?你也去这层?”
“应该说是我们四个人都要去这层。”十条要不可抑制地捏住眉心。虽然和风早巽的程度不太一样,但面前这个男人无疑也是他的头痛来源之一,“椎名没和你说什么吗?”
“啊……”天城燐音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渺远,钢珠在空中停滞一瞬,又迅速下落,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四周传来“叮”的一声。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来着?”天城燐音在开门前恍然。
十条要先他一步迈出电梯,懒得再搭理对方。
“一点五十九分!”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房间的尽头传来,七种茨一手撑在会议桌上,另一只手平举在面前,紧盯着腕表,满目惊叹,“太令我佩服了,没想到二位居然能把准时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站在房间的尽头,那里正是长桌的首席位,背对着光,镜片后的双眼幽蓝,好似在发亮。
COSPRO大厦的顶楼是间会议室,以黑色为主,黑白相间的地毯,黑色灰纹大理石的墙壁,连会议桌都是暗色的木质,身在里面就好像身在一个漆黑狭窄的盒子,唯一能让人感到轻松一点的装饰是房间正对面一排的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见ES广场的全貌还有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
十条要并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即便并没有迟到,踩点对于HiMERU来说也是巨大的失态:“抱歉。”
七种茨好脾气地笑笑,没再提这件事,让十条要和天城燐音各自找位置坐下。
樱河琥珀以及椎名丹希已经到了,后者在天城燐音拉开自己身侧的椅子时还在低声抱怨:“我不是在燐音君出门前就和你说了下午要开会吗?!”
“出门前说的事咱怎么记得住。”天城燐音刚坐下就皱起眉,似乎是觉得桌下的空间太过逼仄,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然后把其中一只腿驾到另一只的膝盖上,“再说最后不是来了吗,又没真迟到。”
椎名丹希语气幽怨:“然后你还在走之前把我冰箱里的便当吃了对不对?还没和我打招呼对不对?那个便当原本是我要拿来会上吃的啊燐音君这个笨蛋!托你的福我现在巨无敌饿!”
“哈?你——”
七种茨咳嗽了两声,和善地望向争吵声越来越大的两人。椎名丹希对上级仍然比较犯怵,见此闭上了嘴,天城燐音最烦被管教,神色怏怏地移开视线,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好的,既然Crazy:B的各位都到齐了——”七种茨满意微笑,弯下腰熟练地操作起桌上的手提电脑,一块白色投影布从对面降下,“那么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也就是在这个间隙,樱河琥珀幅度轻微地偏过头来,声音轻得像一根线:“HiMERU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可能他也认为十条要险些迟到以及与天城燐音同时过来是件不正常的事。
“没什么,只是手上有些事。”或许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发生后他和樱河是最先汇合的,十条要对其有种特殊的信赖感,态度也不像对天城一样强硬。但这种程度的信赖感作为队友是否足够,十条要并不确定,Crazy:B的组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能说他们现在比一盘散沙稍微好那么一点。
“相信各位都隐约猜到了自己会被叫来的理由,没错!短暂的休憩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征伐的时间!”七种茨推了推眼镜,一如既往说着极富煽动性的言辞,他敲下键盘,投影幕上立马显现出一份详细的企划书,“公司里的各位大人经过商讨已经同意Crazy:B进行正常活动,这就是你们复出后的第一份工作。”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十条要愣住,因为企划书上不是什么预想之中的打歌舞台,而是……综艺?
“啊我知道,各位一定都很想站上舞台对吧?”七种茨敏锐地察觉出众人的想法,神色沉痛起来,握紧拳头收在胸前,“我原本也是这么争取的,但是有些人似乎仍是介怀于Crazy:B之前做过的事,认为让你们直接回归舞台是件太过冒险的行为,于是就折中了一下,打算让各位先上综艺洗刷一下之前的负面印象,再回归舞台。”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纸质版企划书分发到十条要他们的面前。
天城燐音拿起来扫了一眼,又懒洋洋地丢回桌上,脑袋后仰对上副所长的目光,嗤笑:“反正我们没得选是吧?”
七种茨惊讶:“怎么会?选择权一直都在各位的手里。”
确实,收铺盖滚蛋一直是公司给他们留下的选项。
“欸,这次的综艺是和ALKALOID一起参加吗?”樱河琥珀似乎被企划书前面大段的阐释性文段绕晕了,直接连翻了好几页,直到看到自己熟悉的名词。
十条要身形一僵。
“没错,因为这次的节目恰好有组队竞赛制度,就算不是ALKALOID你们也会和别的团合作,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网上讨论热潮更大的一方呢?”七种茨扶着眼镜侧架,像是狐狸一样弯起眼,笑道,“这次我和英智猊下的方针是将两团拆分为四队,每团派一人两两组合进行合作,所以稍后我们就会进行分组抽签。”
“不应该是现场抽签吗?”十条要问,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确实本应如此……”七种茨用食指骨节抵住下巴,望向十条要的视线里多了份打量,“但是提前以分组结果为卖点也是一种宣传方式。”
闻此十条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置在桌上的手下意识收拢。
七种茨绕回到主席位,从桌子下拿出一个黑色的抽奖箱,表示ALKALOID那边已经抽签完毕了,Crazy:B这边抽到相同颜色丝带的人将会自动组队。他先是走到椎名面前,对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言,只神情恍惚地盯着企划书封面的几个大字,七种茨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了解情况后忙不迭从里面抽出一根金色的丝带。
椎名捧着它,忽然落下泪来:“它长得好像面条……”
空气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天城燐音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椎名的后脑勺,撑着下巴嘀咕:“笨蛋丹希。”
十条要是第三个抽签的,箱子里只剩两条丝带,摸起来都冰凉丝滑,没有任何区别。说完全无压力肯定是骗人的,即便只有四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希望和风早巽分到一组。
当青色的丝带躺在手心时,十条要莫名地感到心悸。
“樱河,HiMERU和你换一个。”当机立断,他对着刚把手伸进去的樱河琥珀沉声道。后者一脸诧异,从抽奖箱里拿出了剩下的唯一一个白色丝带。
“我倒是无所谓……”樱河琥珀握着丝带不明所以,在十条要和七种茨间来回看了一眼,“但是这个是可以换的吗?”
这时从对面传来一声笑,天城燐音把玩着手上棕色的丝带,并没有望向这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揶揄:“MERUMERU,你是小学生吗?‘这次猜拳不算~再来一遍!’”
十条要面无表情地扫过去,眼神冷得可以结冰。
七种茨倒是毫不在意在场僵硬凝固的氛围,像没事人似的将抽签盒放回原位,双手撑桌笑道:“那么这次的抽签结果没有异议是吧?”
没有人说话。
“好的,那么抽签结果如下。”七种茨公布道。
分别是天城燐音与白鸟蓝良,椎名丹希与礼濑真宵,HiMERU和风早巽以及樱河琥珀与天城一彩。
十条要默默地撑住了额头。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大家辛苦了!散会!”七种茨话音一落,椎名丹希就像火箭发射一样地奔向电梯,天城燐音在后面喊了几声,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后啧了一声快步跟上,两人都没有理会桌上的企划书。
樱河琥珀拿着资料和丝带站起来,见十条要没有要起身的样子,疑惑道:“不走吗?”
“HiMERU想留下来和副所长说点事。”十条要语带疲惫,“你先走就好。”
“是吗?”樱河琥珀回头看了眼七种茨的方位,似乎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待所有人离开后,十条要才从座位上起来,缓步踱到七种茨面前。对方不知道正在电脑上忙活些什么,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天城君和椎名君丢三落四的习惯真的很不好,我现在正在把病毒连同电子版企划书发到他们的手机上,没看完关不掉那种。”七种茨念念有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中分出来片刻,扶了扶眼镜,“还是说Mr.HiMERU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别这么叫HiMERU。”十条要皱眉。
“不是很有外国人的风格吗?”七种茨狡黠一笑,“对你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即便知道对方早已知晓自己的秘密,十条要仍是对这种试探性的言语感到不快,眼前之人太过棘手,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到了什么程度。
七种茨将注意力重新投回电脑:“所以呢?你对于抽签结果有什么异议吗?”
对方已经挑明话题,十条要也不再绕弯子:“HiMERU不能和风早巽组队,请你另想其他的办法。”
“哦?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半晌方道:“……HiMERU怀疑风早巽已经知道了。”
他将前几日和风早巽偶遇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省去了所有的细枝末节,只重点说了最后分别时的那句话。
七种茨闻此终于从电脑前抽身,转动椅子面朝十条要,十指交叉在胸前,神情讶然:“所以你觉得他在暗示你,他已经知道你和过去的HiMERU不是同一人了?”
“还无法确定。”十条要并不想给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说法,但是他确实没法下定论。风早巽经常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方的话语有时候很难让人猜出真意,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七种茨叹了口气,“请容我拒绝。”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十条要脸上没什么表情,话语里却有种冰冷的威压:“原因?”
“你说的不错,但我并不想这么做。”七种茨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阖上眼,秀丽的眉眼上浮现出苦恼,“即便只是意外的结果,能让过去玲明的两大巨头合作也属实难得,连我这个秀越出身的闻此都不免心潮澎湃,你觉得节目播出后会带来多少收益?”
他是个商人,逐利而行是本态。
“我都忘了你的本行……”十条要扯了扯嘴角,“看来这次HiMERU是得不到你的帮助了?”
“稍安勿躁,Mr.HiMERU,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打算完全牺牲掉你的利益。”七种茨作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先不说这只是你的怀疑,就算那个风早巽猜到了真相也没关系不是吗?他没有证据,世人也不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谈。”
十条要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想象不出风早巽揭发他的样子。就算知道了真相,依照对方的性格肯定也是第一时间替他掩盖,所以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奇怪……那他担心的是什么?
七种茨见对方显露出犹疑,身子后倾靠上椅背,他的视线落在十条要的脸上,像游走的爬行动物,又像冰冷的蛇信,只听他慢吞吞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十分矛盾,其他和‘HiMERU’没有过什么交集的人也罢了,你真的有在风早巽面前认真隐藏过自己吗?”
十条要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色素浅淡的虹膜在日光下就像是流淌的蜜,却远没有在过去录像带里所呈现的那样剔透,这是一双世俗的眼,盘绕着晦暗与隐秘。七种茨很擅长看人,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知道面前这个冷淡的青年并不如他想展现出来的那般天衣无缝。
如果直到现在那个传说中的风早巽都没发现猫腻,那七种茨可真有点小失望了,甚至会认为对方是否徒有其名。
“字面意思。”七种茨看了眼表,“唰”的一下站起来,“哎呀,都这个点了!”
他动作利索地将手提电脑合上,放入电脑包,抓过抽奖箱夹在腋下,笑容爽朗地向着十条要敬了一礼:“非常抱歉我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这次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期待你之后的表现!敬礼!”
十条要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是七种茨健步如飞,卷走了桌上天城与椎名留下的企划书,像一阵飓风一样消失在了摇晃的门后。
被他逃掉了。
十条要双手撑桌,心中恼怒,不仅为七种茨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还为居然会因此而动摇的自己。自中午那件事发生后,他的神经便一直绷得很紧,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对方钻了漏洞。
青色的绸缎静静地躺在桌上,像是昭示着无法改变的命运,他盯着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去逃避,不过是一次节目合作,只要谨慎点理应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况且七种茨说得不错,只要没有证据,就算风早巽真的猜到了什么,也不可能得到落实。
十条要无法解释内心的这种焦躁从何而来。
他回到座位拿起了那份企划书,这次的资源很好,不如说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吊车尾”来说过于好了。
“黑盒子挑战”是一款以“密室逃脱”为主题的综艺节目,是近几年新起的强势IP之一。
顾名思义,每一期他们都会邀请不同的嘉宾进入新打造的密室进行游戏,也就是所谓的“黑盒子”,这些密室有的是民间企业赞助打造,为了推广自家的品牌;有的是节目组专门设计,日后面向广大群众开放。
精致的场景搭配上缜密丰富的剧情,让这档节目每每一经播出就获得极高的播放量。十条要本来就对类似题材感兴趣,闲暇时也曾看过几期,如果不是这次对上ALKALOID,他可能会很享受这次录制。

昏暗狭长的走廊里有无数的线路密布,像是某个机械怪物体内的血管,领路在前面的工作人员时不时回身提醒注意脚下。皮鞋踩在地上的质感坚硬,十条要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手腕上的机械表沉甸甸的,就像浆得笔挺的领口一样令人静不下心来。
走廊尽头是一扇朴实无华的机械双开门,工作人员站在边上,似乎是看出了十条要的紧张,亲切笑道:“您不需要想太多,就当是普通的游戏,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配有不下五个摄像头,如果您中途有什么需求尽可向我们示意。”
“听起来很可靠。”十条要也回以一笑,“不过HiMERU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您的话,一定没问题。”这名工作人员看起来已经十分老道,闻此不慌不忙,操作旁边的按钮让机械门缓缓打开,笑道,“再说您今天看起来非常好,即便偶有小失误,粉丝们肯定也会包容的。”
还真会说。
十条要谦虚地垂下了头,不再多言,迈入了门后的光幕之中。
从暗处走到过于明亮的地方总会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十条要将挡在眼前的手稍微移开,首先看到的是悬在正上方的水晶吊灯。这是一个装潢华丽的大厅,色调是刺目的金,空间不小但是摆放的物件却很少,只有三张长沙发椅,呈“冂”字状围绕着一个小茶几,没有窗,房门却有五扇之多,其中之一正是十条要走出来的这一扇。角落里的绿株葱郁高大,给这个空间平白增添了一份自然的野性。
有部分人已经先到了。
风早巽坐在其中一张沙发椅的边缘,一手搭着金棕色的扶手,酒红色的天鹅绒靠背和他漆黑的西装相得益彰。他坐得很规矩,却并不紧绷,气质与寻常相比有些不同,像是轻盈的水珠忽然混入了一点奢华的香料,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每一个人都是一一进来的,所以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被注意到,风早巽几乎是在看见十条要的下一秒便打了声招呼,笑容语气和以往别无二致。
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十条要怀着警惕的心情走上前去。
“我没想到这次会是和HiMERU一组。”风早巽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愉快。
“HiMERU也是。”
“希望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怎么会。”
十条要客气地回答,心里却在想对方的存在本身于他而言就是种负担,而且这游戏不出意外搭档会从头到尾一直一起活动,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开始累积压力。
这时候那扇门又打开了,从里面走出ALKALOID的队长,他同样穿着略显成熟的正装,但是脸上的神情无疑是孩子气的,只见他兴奋地环视了一圈,朝着队友与兄长的方向跑来。
天城燐音露出一副“饶了我吧”的神情,背过脸去想要装作不存在,但还是被热情的胞弟缠住了,那副吃瘪的模样无疑取悦了十条要,他并没有忘记上次开会时候的事。
这时上方的水晶吊灯忽然暗了下来,一阵悠扬的古典乐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城一彩是最后一人,他的到场也昭示着游戏的开始。
音乐响了一阵,忽然从里面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十条要虽然没实际玩过密室逃脱,但是通过观看这档节目也把流程了解的差不多了,这道男声无疑是提供线索与信息的NPC。
男声首先欢迎他们参加柏林先生的晚宴,并介绍说柏林先生是一名成功的实业家,白手起家铸就如今的辉煌,拥有大片工厂和数以万计的工人,他同样是名慈善家,建立了多所孤儿院,每年都向社会福利机构捐赠大笔的金钱。或许是为了回馈他的善良和仁慈,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美丽的妻子海莲娜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今天正是他的大女儿露娜十八岁的生日,各位都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但是露娜迟迟没有到场,不放心的海莲娜夫人前去她的房间找她,却再也没有回来。柏林先生有些焦急,但还是在现场安抚着各位的情绪,然而突然间,头顶的吊灯灭了。”
就像印证着这句话,原本便只散发着微弱光线的吊灯“砰”的一声,碎裂了,有细碎的玻璃渣子掉到了地上,不会扎伤人,却能让人感受到紧张的真实。
太烧钱了,这时候十条要却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周围有人已经受到了气氛的感染,名叫白鸟蓝良的那个孩子不安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说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话音还未落就尖叫了一声:“谁谁谁是谁抓住了我的肩膀!”
但随后便没了声息,似乎是被人封住了声音。天城一彩忙呼唤他的名字,声音里面带上了警惕与戒备,似乎这种环境勾动了他的某种本能。
椎名丹希含糊道:“嗯……奇怪,原本旁边的气味是这个来着吗?”
“噫!!请、请不要忽然抓住我,为为为什么我都躲在这里了还能被找到!”
“蓝良!”
还真是乱成一锅粥。
这时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柏林先生的尸体被发现在了落地窗的边上,外面正在下着暴雨,亮起的闪电映照出了他痛苦的身影。他浑身是血,无力的双手在玻璃上留下狰狞的红印,他想要逃出去,但是失败了,是谁丧心病狂的对这良善之辈下手?在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在坐的各位都无法离开这栋住宅,正确的大门在正确的顺序之下,祝各位好运。”
然后声音就这么消失了,大厅内再没有其他的变化,没有光,没有古典乐,有的只是疑问与混乱。
正确的大门在正确的顺序之下,十条要立马开始思考起来,这只是第一关,肯定不会设计太复杂的难题。大门指的肯定就是房间里的其他四扇大门,至于顺序,在这里面唯一能牵扯到顺序的就是他们的进门。
“HiMERU。”风早巽的声音传来,他们先前打招呼时本来就离的不远,光线消失后也没到处移动,所以现在找起来非常容易。
即便十条要并没有回应,风早巽好像也知道他正在听,于是放低了声音,轻声说:“我觉得是第三扇。”
“为什么?”十条要总算说话了。
风早巽笑笑:“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但是广播里的‘顺序’会不会指的就是我们入门的顺序?”
他的想法和十条要一模一样。
周围十分吵闹,十条要想听清楚又不想靠太近,只将手搭在风早巽所在位置的靠背上,微微弯过身子:“为什么是第三?”
“因为我正好是第三个入门的,前面分别是真宵和樱河君,然后第四个燐音君。”风早巽道,“前四名正好都是不同的分组。”
十条要觉得有道理,这个大厅留给他们的线索本就不多,很可能正确答案就隐藏在看似最简单的推理里:“那现在去第三扇门看看?”
“好的……”不知为何风早巽听起来有些迟疑,“不好意思,第三扇门是在右手边的方向是吗?”
事实上那扇门在风早巽的斜后方,而他的右边是另一张沙发椅,如果起身没走几步就会撞到。十条要震惊了,他以为风早巽一直坐在位置不动是因为镇定,现在看来不完全是这个理由。
“抱歉……我的夜视能力有点差。”从十条要的沉默中察觉出什么,风早巽苦笑,“HiMERU只需要告诉我大概的方位——”
“算了。”十条要扶额,他可不想因为风早巽摔倒受伤而承担责任,伸过一只手,“把手给HiMERU。”
他原本想隔着布料拽风早巽的手腕,但那样看起来太粗暴了,有损HiMERU的人设。摄像机运作的红圈正在黑暗中发光,再加上那四扇门的旁边都有微弱的蓝光在暗示,所以大厅内并不是完全的无光状态。
风早巽踟蹰了一下,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十条要的手,大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风早巽的指尖冰冷,十条要的手心却是暖的,他起身时,听到十条要说:“小心脚下。”
遥远的片段在风早巽的脑中复苏,和现在的情形交叠在了一起,淡淡的怀念涌起,胸中却有些刺痛,风早巽在黑暗中垂下眼睫,柔声道:“好。”
十条要牵着风早巽,总感觉像牵着一条温顺但名贵的狗,这狗不能磕着碰着,还有些烫手。他尽力让自己显得平常。以前也不是没和风早巽有过肢体接触,但今时非同往昔,在听了那样试探的话后,他甚至有种错觉,风早巽似乎能通过相连的部分窥探到他内心的隐秘。
终于来到第三扇门前,十条要忽然发现四道蓝光里面的其中一道已经变成了红色,且从刚才开始,除了中途消声的白鸟蓝良,天城燐音也没有出过声。
看来当初“绑架”白鸟蓝良的人就是天城,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而且动静如此细微。
十条要感受到了一种紧迫,这是竞赛必然带来的体验,他握住门把,扭动了一下,发现把手纹丝不动。
猜错了?
不对,应该就是这个,或许是打开方式出了问题。风早巽的入门顺序是三,他是七,七这个数字还没用上。和数字有关的开门方式,难道是敲门?
十条要试探性地将手贴在门面上,用指关节敲了一下,大门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敲击发出的声音很小,他一连敲了七下,只听很细微的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大门缓缓向后开启,只露出仅供一人侧身而入的空间。
十条要赶忙拉过风早巽走进去,几乎在他们刚进入的瞬间,门就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他似乎能理解天城燐音他们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大厅的了。
新进的这个房间比外面的大厅稍亮,窗外有白灯照明,窗户掩照在一层素纱帘下,有斑驳的水痕阴影印在上面,耳边能听到微弱的雨声。
这看起来是一间卧室,且无论是淡粉色的床帘、精致的梳妆台、宽大的衣柜、贵妇椅上脱下的女士洋装还是空气里弥漫的甜美橙花香水,都在昭示着这间卧室的主人是女性。
风早巽的目光还停留在大门,似乎在担心外面剩下的同伴。
“或许刚才我应该先和一彩他们说一下……”
“你忘了这是竞赛了吗?”十条要朝里走了几步,右手划过梳妆台光滑的表面,目光专注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回过头,“我们已经落后他人一步了,好好对待这场游戏,巽。”
风早巽合上双目,似乎在做什么决断,再度睁开眼时,里面已是一片清明,他没有再看门口,来到了房间的中央。就在这时梳妆台上一个小小的八音盒忽然弹开了盖子,从里面先是传来一阵优美的音乐,随后再次响起那个低沉的男声:
“露娜的生活中总是有很多烦恼,像是自己不够漂亮,巴尔蒂尼总是忽视她的心意,索雷太过调皮,上星期对方把墨水泼到了她的新裙子上还为此沾沾自喜,如果不是母亲拦着,露娜会毫不犹豫地揍他。为什么父亲不能多关心她一点?如果他真的在乎这个孩子,露娜的命运或许就不会这么悲惨。小心‘幽灵’。朋友们,这栋宅子的悲剧已经够多了,不要让它发现你们的存在。”
声音戛然而止。
十条要和风早巽对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落到贵妇椅上的女士洋装,录音里给的线索已经很明显。其实风早巽离椅子更近,但看十条要想自己探查,于是乖巧地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十条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感觉被对方小看了,但还是上前跪在椅子旁,翻弄起了那件女士洋装。洋装很花哨,胸前领口处布满了一圈羽毛,十条要得一手捂着口鼻才不至于被到处飘飞的细小绒毛刺激到,他很快发现洋装裙摆处有一块显眼的墨渍,就像录音里说的一样,看来这里无疑是露娜的房间。
按照先前在大厅里听到的信息,今天的露娜迟迟没有露面,所有人都以为她躲在房间里,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她和海莲娜夫人都去哪里了?所谓的“悲惨结局”指的又是什么?
头发上忽然传来细微的感触,十条要一惊,见风早巽从他头上收回手,指间捻着一根细小的羽毛。
“不好意思,我看它沾到你头发上了。”风早巽神情认真。
十条要下意识再次摸过去,就听对方笑道:“已经没有了,你看起来很好。”
他说这句话时是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夸路边的野花或是晴朗的天气那样自然。十条要先前已经在工作人员那里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如今这话从风早巽口里说出来他却觉得格外震触。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羞耻。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很陌生,他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况且HiMERU的脸是完美无缺的。但是,他也想不到什么但是,只能面无表情的跳过这个话题:“……你对刚才的录音有什么想法吗?”
“我吗?”风早巽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十条要的心理活动,偏头思考片刻,保守道,“洋装自然是最明显的线索,除此之外,我有点在意‘巴尔蒂尼’这个名字。”
十条要点了点头,这是除了一家四口之外新出现的名字,必然藏着一些秘密,但现在重点是他们并没能从洋装上发现其他什么特殊的地方。
“先找找其他地方。”他提议。
卧室的空间不大,两人分头搜寻,十条要重新回到梳妆台,那个八音盒依然维持着盖子大开的状态,从外面能看见里面精巧的机械结构,它的下方有一个小拉手,看起来像是里面藏着一个抽屉。十条要拉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有张纸。
你相信上帝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人。
上面就只有这么短短四行句子,但是十条要攥紧了纸条,他先前听过这段话:“罪恶之家……”
“嗯?”不远处风早巽似乎没听清。
十条要转过身,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纸条:“这上面写着一部电影的开头台词,那部电影里面的贵族一家通过各种方式逼死了一个女孩。”
风早巽反应过来:“你想说这个密室的主题和那部电影息息相关?”
“很有可能。”但也只是猜测,因为万一是一个完全没有看过那部电影的人拿到这张纸条,那上面的话对他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这张纸或许是作为彩蛋存在的,他让像十条要这样的人能快速地揪到核心,进行逆推。
这样就能回答为什么悲剧会发生。柏林一家肯定做过什么,就像那部电影一样。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他们各自的罪。”十条要重新审视露娜的房间。
风早巽有些恍惚,重复了一遍:“罪……吗?”
十条要望向他,对方立马回过神,语气如常:“对了,我这里也发现了点东西。”
他指的是床底下。
借着窗外的光,能看见床底下有个箱子的轮廓,床与地板的缝隙不小,很容易就能拽着一旁的把手将箱子拖出来。上面挂着一把锁,密码是七位数字。
现在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关于数字的暗示。
“或许已经给了提示……”风早巽立在窗边,背着光,脚下的阴影很长,只见他若有所思,“试试‘露娜’四个字母的顺序?”
对了,顺序。正确的大门在正确的顺序后,箱子也算是门的一种形式。
十条要一边拨弄密码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类似的解题设计被不会英语的人撞到了怎么办?比如说樱河他们那一组,这可以算是重大失误了,还是说节目组专门针对每个人擅长的领域设计了难题?
总感到有点蹊跷。
根据“Luna”的字母排序,十条要得到了1221141。当最后一个数字归位时,他感到手中的锁头一松,箱子开了,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本硬壳笔记本。
十条要翻开看了看,浮现在眼前的是少女娟秀的字迹,果不其然,这是一本日记本。
“5月7号,晴。母亲让我去庭院里转转,我不想去,脸上的红疹越来越厉害了,我害怕阳光,害怕出门,索雷那个野小子一天到晚在外面疯闹,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我和他可不一样。”
“5月12号,晴。今天巴尔蒂尼来了,天呐,我好紧张,我都不敢抬头看他,他讲了好多东西,但我的注意力只在他的指尖和嘴唇上,我不是个好学生……或许也不是个好女孩。”
“5月15日,阴。辛西娅总是笨手笨脚!我让她拿软膏给我,她居然把它摔了!她说她的手受了伤,但我可不会信。我知道她的把戏,父亲和我说过,她是个满嘴谎话的下等人!”
“6月3日,雨。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不可置信!!辛西娅打扫卫生时居然弄丢了巴尔蒂尼留给我的信!!我要让她付出代价!!那个██!!”
后面两个字被墨水用力涂掉了,依稀可以看见是骂人的词汇,露娜当时肯定很生气,但是她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使用这样的词。日记的内容只有这么几页,说明必要的信息已经全部交代出来了。
巴尔蒂尼再次出现,看来是露娜的家教老师,而且这次出现了新的人名,十条要直觉这个名叫“辛西娅”的女人就是“罪”的受害者,只不过不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如何。
风早巽在十条要阅读日记时一直静静地等在一旁,此时问:“有发现什么吗?”
十条要将日记内容连带自己的猜测一并讲述了一遍,风早巽听完露出惊叹的神情:“HiMERU果然很厉害。”
“……”十条要沉默,假装没听见,“不过目前的线索都好像没有指明如何离开这个房间。”
既然是密室逃脱,每到一个房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离开的办法,先不说别的,这间卧室唯一的门就是他们进来时的那扇,总不可能是要原路返回。
“可以把日记给我看看吗?”风早巽礼貌询问。
十条要递了过去,风早巽来回翻看了几遍,露出了些许沉思:“HiMERU,你在搜寻梳妆台时有看到类似软膏的东西吗?”
十条要想起在贴近镜子的一方确实摆有一些瓶瓶罐罐,他立马转身回去,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查看,有完全空掉的香水瓶,也有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膏脂,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终于,他在其中一个矮圆瓶的盖子内侧看到了一行小字:让事物回到它原本的地方。
如果要说这房间里唯一摆放位置奇怪的,就只有那一件东西了。
他正准备和风早巽说自己的发现,忽然间,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传来了一声脆响,门把手向下倾斜,那过程是如此缓慢。十条要心脏漏跳了一拍,忽然有个不祥的预感,不可能会有其他玩家进入他们的初始房间。
【小心“幽灵”,我的朋友们,别被它发现。】
广播中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当机立断将瓶子放下,抓过一脸惊讶的风早巽躲进了房间里的大衣柜,柜门阖上的那一刹那,外面也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十条要的一只眼正对着柜门缝,细白的光束映亮他浅色的瞳仁,他看着一个佝偻着背部的黑衣人在外面缓慢前行,不时左右探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狭小的空间内布满凌乱的喘息,刚才躲得太急,现在两人都没缓过来,况且就算衣柜本身不小,挤两个一米七几的男性还是十分勉强。十条要不得不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屈居在风早巽的下方,而对方的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
“HiME……”风早巽刚吐出两个音节,十条要就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严肃地摇了摇头,视线紧盯着外面。
于是风早巽闭上了嘴,视线低垂,落在了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十条要不清楚“幽灵”抓人的规则。节目组肯定不会赶尽杀绝,毕竟一个房间里可以躲人的地方有限,但是他们也不会让“幽灵”的设计过于没有危机感,于是十条要猜测只要不做明显的暴露行为,“幽灵”就不会发现他们。
幽灵走得很慢,慢慢地从床头踱到床尾,又来到窗户的位置,然后静静地呆在那里不动了,十条要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睡着了,维持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很艰难,最重要的是风早巽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都不敢把头扭正。
然而就算视觉不去捕捉,嗅觉也骗不了人,十条要的鼻尖萦绕着新西装布料的味道和淡淡的花香,这种花香不像是房间内部所布满的橙花香水那种味道,而是更加天然,更加难以察觉,对了,就像风早家门前那片花圃的味道。
意识到这是风早巽的味道时,十条要忽然就局促了起来,后背上沁出汗,他想要抑制住呼吸,但是那种味道就像是能通过皮肤渗透进来般越发强烈,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幽灵终于动了,缓慢地从窗边移开,走向门口,然后再次传来一声轻响,房门关上了。
十条要一把推开柜门,快速钻了出去,就像从深海中浮出水面,他一手按在心口处,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刚才好险啊。”风早巽随后走出,感慨道,“没想到‘小心幽灵’是这个意思。”
十条要听见他那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就有些来气,语气生硬:“HiMERU知道出去的门在哪了。”
他将贵妇椅上的那件长裙挂到了衣柜里的衣架上,让事物回到它原本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听到“咔嚓”一声,衣柜内部的木板向旁弹开了一条小口子,借着那条口子把木板推开,就能看见一条向前方延伸的隧道。
十条要赶在风早巽又要说些夸奖的话时堵住了他的嘴:“你的腿有伤,HiMERU先下去看看,如果有不好走的地方HiMERU会接应你。”
风早巽一愣,随后双眼微弯,看起来很高兴:“谢谢。”
“我们是搭档。”十条要不知道是在回答风早巽还是在说服自己,他并没有原谅风早巽过去所做的一切,但是在这场节目,在这一刻,他们是共生的,必须互相帮助。
隧道很窄,必须猫着腰才能进去,前方有微弱的亮光,说明出口并不远。十条要走了约十来步,空间忽然开阔了起来,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瞪大了双眼。
隧道那头传来风早巽问话的声音,十条要说了没问题,随后对方也来到了这个新的空间。当风早巽扶着隧道出口的边缘抬头时,那双紫色眼眸就像是被定住了,他对着正前方石墙上那行血红色的字,失了神。
“CONFESS(忏悔)”。
这次的空间比露娜的房间要小了将近一半,它像是一个囚井,上方很高,能看见井字状的铁栏,周围都是用棕红色的石砖砌成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和一盏暖黄色的吊灯。
“巽。”十条要见对方长久地盯着那行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现在先要找出去的线索。”
风早巽看起来有点奇怪,十条要大概能理解原因,这行字也让他有很不好的感受,尤其是它的内容和表现方式。斜上方挂着一个明显的摄像头,十条要看过去,略含敌意地眯起眼,想要知道节目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开始照例搜查,但这个囚井本来便空间有限,十条要先是看了那些最显眼的刑具,它们的造型似乎是参照了历史上真实的存在,血腥残忍的设计光是看着便能令人感受到寒意,而实际摸上去,金属的冰冷质感更是能让人产生些微刺痛。每一件上面都刻有小字,分别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七宗罪。
“HiMERU,这里似乎藏有东西。”风早巽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十条要看过去,只见对方正将墙上稍低位置的一块石砖抽出,他震惊了,没想到这也可以,赶忙走过去,弯下腰,盯着里面露出的书信神情复杂:“你真的很擅长找东西……”
“哈哈,不过我也经常丢东西就是了。”风早巽笑着,将石砖放在地上,拍干净手。里面的书信内容很多,两个人决定分开阅读。
“巴尔蒂尼,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之事。或许你永远都不会发现这封信,谁知道呢?我知道你不赞成这一切,但这件事我总是要做的,从那场游戏之后,我的命运就注定和常人不同。”
“我无法原谅他,不,是无法原谅他们。如果没有柏林一家,她或许就不会变成那样,当然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造就这一切,如果是命运那我就要诅咒命运,如果是人那我就诅咒人。上帝说让我们宽恕,但是我做不到,巴尔蒂尼,你知道我从来做不到。所以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当这一切结束后我会永远离开,永远,我保证。”
十条要捏皱了信纸的一角,心跳得厉害,眼前的画面有些晃动。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封信……这些内容,这些描述,这种既视感……
“HiMERU。”对面只是轻轻叫了他一声,十条要却周身一悚,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风早巽立马露出担忧的神情,“怎么了吗?你的脸色很差。”
“……没什么。”十条要下意识地将信纸叠了起来,“这封信的主人似乎对柏林一家有很大的敌意。”
“嗯。”风早巽听起来有些消沉,“露娜小姐和海莲娜夫人就是被他在这里杀害的。”
“什么?”十条要怔住。
“这栋房子似乎是柏林从一个老贵族手里买到的,有很多密道机关他本人都不知道,但是这封信的主人专门调查过,露娜的房间正连着这个囚室,他要动手很容易。”风早巽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接下来的话语于他而言很艰难,“他说两人犯了‘罪’,需要净化。”
净化。
这只是一个游戏,没有人真的死去,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产物,十条要明明清楚这一点,这一刻却产生了些许胸闷,先前那段书信里的文字像是烫红的烙铁一样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真实的共鸣与痛感。
“上面说只有进行正确的忏悔才能出去。”风早巽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那些书信,“HiMERU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十条要立马想起墙上代表七宗罪的刑具,虽然凶手在这里杀了两个人,但是红字的下面只有一个铁钉,这说明他们只用找到露娜的“罪”。
上一个房间的日记所给予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你觉得呢?”十条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风早巽一愣,微微错开视线:“我不知道……”
他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却仍是如此说。
“我没有资格去裁定别人的罪。”
“啊,是了。”十条要的语气冷了下来,话里有了讥讽的含义,“对你来说,只要在心中向上帝悔过,无论什么样的罪行都可以被原谅。”
然后继续毫无心理负担的生活,说着“事已至此,应当要活在当下”、“最起码在未来回望这段日子时,不会感到后悔。”
那被他毁掉人生的人该怎么办?他们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并不是这样子的。”风早巽忽然说道,回过头来,紫眸映入十条要的眼底,好似深不见底的湖,里面并没有平时的澄澈与温柔,有的只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就算罪会被原谅,它也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人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轻声道,用一种像是宣告既定命运般的肃穆语气,“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将裁定和处罚的权力都交给了上帝,自己则成为驯顺的羔羊。
十条要总觉得这一刻的风早巽有些陌生,好像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不需要自己推,他自己就会跳进去。
“你也在等待吗?”他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紧绷。
风早巽笑了,没有回答,周身的阴翳退去,他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只听他温声道:“HiMERU,把门打开吧。”
这是很明显的拒绝信号,十条要于是不再说什么,说到底风早巽的想法本来就和他无关,对方行为所产生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但是心中烦躁却久居不下,他强迫自己将刚才的画面从脑海中剔除,来到了“暴怒”刑具的面前,将它取下,挂在了“CONFESS”下面的钉子上。下一秒,面前的墙壁开始转动,露出了后面的空间。
那似乎是一间书房。
“走吧。”十条要低声道,然而他刚踏进去,旁边就袭来一股劲风,他下意识想要躲闪,但对方动作比他快多了,一下子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HiMERU!”风早巽焦急的声音响起。
十条要感觉后方之人也没用多大的力道,但就是挣脱不开,于是避着摄像头的角度用皮鞋跟狠狠踢向对方的小腿,后方传来吃痛一声,松开了手,恼怒里有种嬉笑的轻浮:“MERUMERU,你这下脚太重了吧?你知道偶像的腿受伤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吗?”
他说完又像才注意到风早巽的存在,客气道:“抱歉弟弟君的队友,咱说的不是你。”
风早巽理清情况,松了口气,同时对天城燐音的调侃报以无奈一笑。
十条要面色不善地将弄歪的衣领扯正,睨眼看着抱着小腿玩金鸡独立的天城燐音:“HiMERU只是礼尚往来。”
“啧啧,咱也不知道是你啊。忽然开了一扇门,万一是那个黑不溜秋的鬼玩意怎么办?”天城燐音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当时风早巽出声时他也并没有松手。
十条要冰冷一笑:“HiMERU也不知道是你。”
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角落飞一般地冲到风早巽面前,抱着他就是一顿撕心裂肺:“阿——巽——前——辈——真的吗!你是真实存在的吗!救救我啊!我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我的搭档偏偏是一彩的哥哥啊!!”
好吵。十条要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几步。
“蓝良……”风早巽微微瞪大双眼,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他随后便反应过来,轻轻摸摸那颗金色的脑袋,“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种温柔的问话方式就像将堤坝冲毁的最后一滴水,白鸟蓝良泄洪了,崩溃了,声情并茂地控诉着天城燐音的罪行,以及他那惨绝人寰的遭遇、苦力一样的人设和被拎着后领到处跑的噩梦。
十条要看向天城燐音的眼神写满了无可救药。
后者顿时不满了,放下腿,大跨步上前来到白鸟蓝良面前:“喂喂小女朋友君,说话可要有根据,咱自认为中途咱俩相处的还是不错的对吧?”
白鸟蓝良面色惨白,活像街头遭到了恶棍胁迫的少女,飞快地躲到了风早巽的背后,只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你这个恶鬼!我不会再受你摆布了!我要和阿巽前辈呆在一起!”
“哈?你不想想多亏了谁才走到这一步,没有咱你早被那玩意抓走了!”
十条要扶额,他们是忘了这周围全是摄像头吗,居然就这么吵起来了。
“那个……燐音君,你先冷静一下。”风早巽打圆场,语气不慌不躁,“蓝良也是,既然我们都汇合了,那么一起行动在所难免,无论和谁都是一样的。比起这个,我们应该思考一下游戏让我们汇合的意义。”
天城燐音皱眉,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指着风早巽面向十条要,一脸震惊:“MERUMERU,这家伙也太像你了吧?无趣的部分简直一模一样。”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胡言乱语,十条要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场闹剧过后,两方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书房靠墙坐落着成排书架,有一张办公桌和一些沙发椅,比较特别的是它拥有一个开放式的小阳台,被透明的玻璃门隔开,门自然是被锁住的。十条要透过其往外看,本应是天空的部分此时是漆黑的一片。也对,就算再怎么逼真,每一个房间都还是被封闭在室内,不可能看得见自然的景象。
书桌上的台灯正散发出橙色的暖光,十条要低垂着眼,一边听着一边拨弄腕表的指针,风早巽坐在他的斜侧方,白鸟蓝良紧挨着对方,只有天城燐音一人大喇喇地坐在书桌的正后方,双腿交叠架在桌面上。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他用食指在空中画圈,脑袋跟着微微转动,“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屁孩的游戏室。”
进入书房没多久,他们就在墙上发现了一幅拼图画,但画框里装的并不是完整的拼图,而是只拼了四分之一的未完成品,完整的一角展露出的赫然是一幢气派洋馆的一部分,剩下空白的位置则有一段歪歪扭扭的文字:完成它。
拼图上的洋馆大概就是他们所置身的柏林之家,而“完成”的含义,结合原本分散的人员忽然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十条要认为节目组的目的是让他们交换先前房间的信息,从而拼凑出这幢宅子里发生过的事。
天城燐音对此没有异议,于是两方开始进行信息交换。在十条要简要叙述了先前发生的事后,天城燐音也松了口。根据他的描述,他和白鸟蓝良的初始房间极有可能是属于索雷的,从现场细节来看,这小孩似乎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他对伤害周围的一切活物感兴趣,喜爱看旁人痛苦的模样,听说他的房间里都是昆虫惨不忍睹的尸体标本,还有一些恶趣味的涂鸦。
“什么涂鸦?”十条要追问,每一个角色依照性格设定留下资讯的方式肯定也不尽相同,索雷的画上一定有什么。
天城燐音自豪摊手:“咱没仔细看。”
十条要彻底丧失了和其交流的欲望,转而望向白鸟蓝良,无论如何他看起来都比书桌后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靠谱。
白鸟蓝良忽然被关注,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了,尤其对方还是那个传说中的HiMERU。他置在膝上的双手交握,不住揉搓:“我、我也只记得一点,好像是一个小人拿着印有骷髅头的瓶子来到了一个女人的床边,那个女人正在睡觉,小人偷偷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到了一旁柜子上的水杯里,然后下一幅画就是女人死了,小人咧嘴笑……”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垂下了头:“不好意思,我只记得这么多。”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十条要微微颔首。
这次的主题远比他想的要黑暗,而且明明是竞赛制,却又专门设计让所有人在最后聚集,似乎不合作就无法得知真相。风早巽安抚似的拍了拍晚辈的背,又问了有关他们第二个房间的信息。白鸟蓝良说那像是一个档案室,里面有许多关于柏林所建造的孤儿院的调查情报,上面说不知为何他旗下的孤儿院总是频繁有孩童失踪的情况,少则一两人,多则五六人,孤儿院给出的说法是这些孩子似乎原本便不适应院里的生活,一直在制造麻烦,私逃出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对此他们还出示了许多这些孩子不听话的证据。
“HiMERU能得出些什么看法吗?”风早巽听完后问,他毫不隐藏自己对十条要的信任。
天城燐音吹了声口哨,神情玩味。
十条要眉头紧蹙,阖上双目,干脆两边都眼不见心不烦:“先等等其他人。”
樱河和椎名两组应该还在各自的线路里忙活,在他们带着新的信息出现前十条要等人无法有更多行动,而且这间书房还没被仔细探查过,天城燐音说他们刚进入这个房间不久十条要就来了。
于是四人便决定分区域搜寻这间书房。作为最后汇合的房间,它的空间并没有刚开始的大厅那般宽广,甚至在容纳了过多书架后显得有些拥挤。十条要试着从其中一个书架上拿下过一本书,发现里面的内容是货真价实的,这些居然都是真书。
他随便翻阅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正准备放回去,视线忽然被斜上方的一本书吸引了,它的书脊上印着十分古怪的书名《稀里糊涂羊妈妈》。他将其抽了出来,发现无论是封面还是纸张都很新,它明明很厚,翻开来却有大片的空白,只在中心的一两页印刷有字。
找到了,这是一本道具书。
“羊妈妈,羊妈妈,被狼骗把石榴吃。石榴籽大汁水流,落地成那知更鸟。猎人追,小鸟跑,羊妈妈在地干哭嚎,饿狼垂涎把眼馋,嗷呜一口全吃掉!”
“你在看什么?”天城燐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十条要“啪”的一下把书合上,把它放回去,平淡道:“没什么,这里的书都是真的,你有什么发现吗?”
“完全没有~”天城燐音说这句话时毫无心理负担,显得欠扁极了,然后他忽然将手臂撑在了十条要身旁的书柜上,压低了声音,“咱刚才忽然在想啊,要是我们都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破解出了最后的谜题,那赢家到底定谁呢?”
天城燐音也发现了这个矛盾。
“说不定是共赢的大团圆结局呢。”十条要敷衍。
“不不不,那些人是不会做这么没意思的事的,他们还想要收视率呢。”天城燐音晃了晃食指,满脸不赞同,“所以既然这个游戏弱化了冲突,那么就只能玩家自己想办法不是了吗?”
十条要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MERUMERU……”天城燐音神情笑嘻嘻的,眼神却像捕猎者一样危险,“你刚才没完全说实话是吧?”
所谓刚才指的自然是两方交换信息的时候,百鸟蓝良说了他们的遭遇,十条要也贡献了己方的信息。但确实如天城燐音所说,他没有全部说完,只说了在露娜房间发现的,而对于囚井里的信的内容却只字未提。
“如果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十条要迎着他的视线,语气漠然,“当然,前提是你还打得开那扇门。”
通往囚井的那扇门早在他们刚踏入书房时就关闭了,就和露娜房间里的那扇一样。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天城燐音深深叹了口气,正当十条要以为他要放弃时,下一秒就见对方将手放在嘴边,朝着风早巽的方位喊道,“喂——弟弟君的队友,没错没错就是你,哎呀记人名实在是太麻烦了,咱可以叫你小风同学吗,小早好像也不错!”
察觉出他要干什么,十条要神色一变:“天城!”
“怎么能一个人作弊呢,MERUMERU,礼尚往来啊。”天城燐音眯眼笑,然后继续热情四溢地招揽风早巽。
后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顺从地走上前来,在天城燐音各种奇怪的称呼中友善一笑:“叫我什么其实都可以,燐音君挑自己顺口的叫就行了,所以有什么事吗?”
天城燐音捉弄人的兴致肉眼可见降了一半,他哽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找回自己的节奏,摸着下巴:“嗯……咱记得你是什么神父对吧?”
风早巽迟疑:“……其实我是牧师……”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总之咱听说你们这种人是不能说谎的对吗?”天城燐音打了个响指,在十条要铁青的面色中得意道,“所以咱想诚恳地询问你一下,MERUMERU先前的说辞里,有什么遗漏的部分吗?毕竟咱们现在是同伴了,只有互相坦诚才能破解谜题啊。”
“不用理他!”
天城燐音啧啧有声:“你连搭档的事也要管吗?之前抽签出结果时明明那么不情愿,现在怎么就这么要好了?”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结。准确来说,是十条要自己僵住了,他盯着木地板的纹路,双手紧握,耳边只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天城燐音也是一愣,不知为何随便的一句话十条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是风早巽打破了僵局,他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HiMERU没有隐瞒什么,他所讲的也就是我所知道的。”
十条要愕然抬头。
“啧……是吗。”天城燐音挠了挠头发,似乎被这种古怪的气氛弄得有些烦躁,也没有心思继续追问,“知道了知道了,那咱先去旁边看看。”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剩余两人面对面。没让沉默继续延续,风早巽率先叹了口气,神情苦恼:“看来回去又要自我处罚了……”
当初在玲明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风早巽总是这样,先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了,再考虑随之的后果,灵魂远不如外表所展现的那般冷静。
“其实你刚才真的说了也没什么关系……”十条要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只能先抓过这个话题。
风早巽惊讶,随后笑了,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训导犯错学生的班长,语气却是极度温柔的:“HiMERU,说要好好对待游戏的是你吧?”
十条要艰难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就贯彻你想赢的心就好了,我会帮你的。”风早巽的声音和神情毫无阴霾,像是夜空中皎洁的月,“而且不管怎样,我很开心这次是和HiMERU一队。”
对方果然一直都知道。
十条要从没试图完全隐藏过自己的敌意。在经历了那样的事件过后,如果他对风早巽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样,那在周围人看来反倒是比较诡异的事,几乎大部分过去的玲明特待生如今依然讨厌着风早巽。
但可能因为对方过于浑然不觉,无论怎样冰冷的态度言语都无法触动其核心,十条要渐渐的也就有些麻木了,甚至怀疑风早巽感知人物情绪的那部分出了问题。但就在刚才,他终于确定了,风早巽并非没有察觉到他的抗拒,只是选择了以往日的态度相对。
无法理解。
这种时候他应该生气,谴责对方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但事实上他只是有些困惑,困惑里又有种烦闷,囚井里风早巽的眼神再一次于脑中苏醒,如今这些话又让他的不解更深。
周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开枪发出的声音。白鸟蓝良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抱住头。
十条要的精神立马紧绷了起来,抬头望向天花板,声音是从那里的音箱传出的。枪响过后约莫过了一分钟,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那个最开始在大厅说话的低沉男声再次出现:“非常不幸,有一名贵宾被‘幽灵’抓住了,正是西斯福昂餐厅的首席大厨。露娜和海莲娜夫人尸体也被发现在了原本的大厅,唉,这不幸的——”
男声原本抑扬顿挫的朗读停止了,尖锐的噪音盖过了一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捂住了耳朵。男声再次开始说话,模糊不清的变调使他的声音扭曲而怪异:“‘幽灵’生气了!因为你们做了错误的选择!他决定不再对你们手下留情,如果十五分钟内无人知道‘幽灵’的身份,他将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十条要整个人懵了,不明白走向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暴力,广播里说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是怎么回事?被抓走的贵宾又是谁?大厨?等等,不会是……
不远处天城燐音心累的叹息给了他答案,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西装外套脱下了,一手勾着搭在肩上,另一手撑头:“丹希这个笨蛋……”
这时书房的一座靠墙书架忽然开始震动起来,就像是十条要他们从囚井出来的那扇门一样开始缓缓九十度旋转。十条要离的比较近,正要后退,后脑勺忽然一暖,他回头,看见风早巽的手正挡在他和一个书架边缘之间。
“小心头。”风早巽说完就把手收回来了,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十条要忽然想起过去对方曾替自己挨过一花瓶的事,那时候对方流了那么多血,自己却因为心中的愤怒而直接离开了。
“怎么了?”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风早巽不解。
“你的……不,没什么。”十条要最终没问出口,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再慰问也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一种虚伪的自我满足,所幸看如今的情况,那时候的伤并没有对风早巽的现在造成影响。
居然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庆幸,十条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也或许他从刚开始向风早巽伸出手时就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旋转的书架背后露出一扇狭窄的门,礼濑真宵是惊恐着跑出来的,出来的瞬间就回身把门推上,撑着书架大喘气,从他的下颔滑下豆大的汗,面色惨白如纸,像是正被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追逐着。
“阿宵前辈……”一旁的白鸟蓝良看呆了,张了张嘴。
礼濑真宵回头看他,绿眸里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警惕,那种真实的逃杀感似乎并不是他为了节目效果而做出的演技,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蓝、蓝良……”
他环视了一圈,在发现都是熟悉的人后才松了口气,转而双手抱头,自闭蹲下:“啊啊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这个节目里还有这种东西,我眼睁睁地看着椎名君被吃掉……”
“吃掉?!”
“没错,椎名君中途一直说饿了,思考不动,还说让我离他远一点,他的气息好可怕,我都不敢接近,之后他就不知为什么躺在角落睡着了,那个怪物来时我也没能叫醒他,然后他、他就被——噫!!”礼濑真宵像是不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哆嗦着摇头。
这是在省电模式下被拖走了吧,十条要想。
风早巽看着礼濑真宵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放心,想要上前去,然而此时又有一座书架开始震动,旋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过去,空气中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是重物拖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那一刻众人的心里都想起那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幽灵。十条要眉头一皱,拉过风早巽往后退。
但是从里面走出的人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咦?大家都在啊!太好了琥珀,我们好像找对地方了!”天城一彩活力十足的声音就像一束阳光一样投入这间阴暗的书房,驱散了众人心头的警戒。
“啊真的吗?总算,我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伴随着樱河琥珀疲惫的声音,拖拽声变得更加明显,然后他们出现在了灯光之下,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樱河琥珀手中拖着的东西,那赫然就是十条要躲避过、把礼濑真宵吓得不轻的“幽灵”。
…………
白鸟蓝良瞠目结舌,找到一个摄像头对其疯狂比划:“等等?!这算录制事故了吧??已经是录制事故了吧??为什么你们要把NPC打晕带过来?啊?!原来这是可以直接上手的吗?阿彩就算了小琥珀为什么也——啊啊啊我们不会真的要被业界打入黑名单了吧!?”
虽然这段发言十分支离破碎,但它完美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诶!原来不是这么做的吗?”天城一彩愕然,“我以为他是那种试炼之路上的考验人,只有打倒他才能继续前进……怪不得我说当时门为什么没有自动开。”
“所以我就感觉不是这样啊……”樱河琥珀闻此一把丢下黑衣人,无奈活动着肩颈,“不过当时立马听信一彩话的我也有错,唉,归根到底都是我对这种游戏的经验太少了……”
不,归根到底是不应该把这两人组合在一起。
十条要立马明白了广播里说的“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是怎么回事。这一边樱河等人已经将“幽灵”活捉,那一边椎名却还是被淘汰了,看来“幽灵”并不止一人,而且这个并不是本尊。不过既然节目组没有让工作人员介入,还做出了新的剧情推进,那就说明他们依然打算继续进行游戏。而且,十条要看了一眼表,他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了。
现在根本不是闲聊的时候,他正准备说话,就听天城燐音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小屁孩们,安静一下,你们没听刚才那个广播说吗,十分钟内咱们找不到那个‘幽灵’的身份都会死,你们想死吗?反正咱是不想的。”
空气安静了一瞬。
“……请、请问这是什么意思?”礼濑真宵颤巍巍举起一只手,在众人看向他后又哀鸣一声,“噫对不起对不起不用回答也可以的我就是之前在那个房间里没听到广播各位继续就好反正像我这样的渣滓死掉了也没关系!”
“真宵……”对队友的消极发言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风早巽向着一彩真宵他们重新讲了一遍刚才广播的内容,“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但是找出‘幽灵’的身份需要掌握故事的全貌,可以请你们把在先前房间里发现的信息分享一下吗?”
将晕倒的NPC安置在一张沙发椅上,众人开始了交流。首先是礼濑真宵,他说他和椎名的第一个房间是一个很小的佣人房,只有很基本的生活用品,床很小而且很脏,感觉上面有人呕吐过残留下来的痕迹。
“里、里面有婴儿的衣服,但是好像没被穿过,一直被收在衣柜的最里面。然后床头柜里有一份领养申请,领养人叫辛西娅,她从柏林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叫巴尔蒂尼的孩子。”礼濑真宵的声音很小,后面几句话几乎让人听不清。
这样拼图的面貌就更加完整了
十条要十指相对抵在眉心,飞快地在脑内将信息整合,在思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如果那张纸条和童谣属实,那么他大概能猜到辛西娅身上发生了什么。
礼濑真宵的第二个房间像是名流俱乐部的一个缩影,有书柜,有桌球台,有地球仪和各种名贵收藏品,椎名就是在这个房间被抓走的,里面存放的资料无不暗示这个俱乐部的贵族成员在进行一种违法的消遣活动,他们称之为“打猎”。礼濑真宵说资料上描写的内容都很隐晦,他自己也看不太懂,但里面说“猎物”一直都是由柏林提供的。
“原来如此。”天城燐音煞有介事地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清没清楚,只见他悠闲抬手示意,“下一位,请长话短说,我们只有七分钟。”
天城一彩和樱河琥珀对视了一眼,用手互相在自己和对方之间来回比划,最后在无声的交流里樱河琥珀举起了手,娓娓道来。他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类似的工作,表述出乎意料的清晰简洁,并且在涉及一些较为黑暗的内容时也仍是面不改色。
他和天城一彩的第一个房间正是一家之主柏林先生和其妻子海莲娜的卧房,里面不仅有柏林的一些工作账簿,还有海莲娜写给娘家姐妹的书信,后者似乎有个非常要好的姐姐,两人因为各自的婚姻无法常聚,便通过书信来交流。这些信距离现在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年头,通过其姐姐的回信,可以得出海莲娜当年怀着露娜时曾有过一段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日子,并且一直扬言要报复什么。
“我有试图找过别的有关‘复仇’的线索,但很遗憾并没能发现什么。柏林的工作账簿上有记载一些奇怪的交易记录,像是‘兔子’、‘狗’的只数和价钱,我认为这应该就是礼濑前辈所说的有关‘猎物’的记录。”樱河琥珀陈述毕后微微低下头,像是习惯使然,“第二个房间……嗯,接下来还是由一彩说吧,毕竟是他先发现的。”
“不不,还是琥珀说吧。”天城一彩笑容爽朗地单手握拳,“其实我完——全没有搞懂刚才大家讨论的东西!嗯!”
白鸟蓝良双手捂面,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克制住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吐槽。
礼濑真宵则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备受安慰的神情,拍了拍胸口,原本愁苦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呵呵,确实有一彩君的风格就是了。”
十条要忽然觉得ALKALOID的内部比起Crazy:B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是……吗?那我继续了。”樱河琥珀一瞬间好像也被天城一彩那过于耿直的言语震撼到了,面上浮现出些许对于人生的怀疑,但很快调整过来,接着道,“我们的第二个房间,是一个记录室。”
他们不知道这个记录室的主人是谁,对方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但是他却事无巨细地记下了一个叫辛西娅的女性的事。辛西娅如何从乡下进城务工,又如何进入柏林的纺织厂工作,又如何中途转业成为了柏林家的女佣。她生性木讷,但是待人接物无不真心实意,无论是面对海莲娜夫人的刻薄挑剔,还是露娜小姐的刁蛮任性,抑或是索雷少爷的恶意捉弄,她都不曾抱怨什么。她在一场暴雨中感染了风寒,最后孤独地在床上死去,这就是辛西娅·贝伦平庸的一生。
“就没了?”天城燐音挑眉,像是不敢相信最后的信息居然就只有这么点。
樱河琥珀环抱双手,沉重的嗯了一声。
氛围顿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很明显,所有人都隐瞒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个并不能说穿,因为这就是规则,所有人都要在有限的公开信息里进行无限的联想。
十条要的头有些痛,揉了揉太阳穴。
“你不需要很紧张。”风早巽道,微微偏过头,他们并排倚靠着书柜,在油墨味中轻声交流,“HiMERU的话,一定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对方总是对他人抱有莫名其妙的信任。
十条要微皱着眉低下头,长发从耳际滑落,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发丝反射的弧度像是阴影中细碎的钻:“HiMERU还不太确定。”
此时广播男声再度响起,他的声音依然是扭曲的,忽大忽小,充满着诡异的气息:“‘幽灵’已经来了,他将贵宾们逼到了绝境,大厅内再次出现了一具尸体,一具小小的尸体。这个宅子里只有一个孩子,那便是柏林的儿子索雷,多么残忍的行为。但是‘幽灵’不会收手,他会一直杀掉这栋宅子里的每一个活物,直到他的怒火平息!”
他的话音刚落,书桌后摆放着藏品的玻璃收藏柜就开始震动,往旁边移去,那里居然也藏着一扇门,一个浑身漆黑的斗篷人走了出来,他戴着鸟头面具,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肤色,好似传说中的死神。
一把猎枪端在他的手里,正是“幽灵”本尊。
“开、开玩笑吧?杀、杀是要怎么杀?我们是要表演倒地吗?”白鸟蓝良被这逼真的场景感惊骇住了,甚至说出了不应该在录制中说出的话。黑衣人因此率先注意到了他,枪口直指白鸟蓝良脑门,从他的斗篷下传出沙哑破碎的声音,“索雷的罪行是什么?”
“诶!?”
“索雷的罪行是什么?”幽灵就像个无感情的复读机。
白鸟蓝良一瞬间感受到了危机,直觉告诉他现在不回答会立马出局,他哭丧着脸举起双手:“我、我不知道……等等,是那个吗?那个画,他、他下药给一个女人!”
“女人是谁?”
“哈?这我怎么知道!”感到幽灵握枪的手有了动作,白鸟蓝良慌张摇头,“等、等一下——”
“你出局了。”伴随着这句话,幽灵手中的猎枪发出爆裂之声,白鸟蓝良所站的位置忽然裂开了一个洞,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了下去,下一秒地板再次归位,这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迅速。
十条要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没想到这整一个书房就是狩猎场,他们所站的所有位置都是靶心!
“蓝良!”天城一彩下意识就要跑去白鸟蓝良消失的位置,幽灵立马将枪口对上了他,“海莲娜夫人的罪行是什么?”
天城一彩维持着准备奔跑的姿势,像豹一样伏低身子,蓝眸里是少见的冰冷,透露出骇人的光:“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伤害了我的同伴。”
“喂!”天城燐音一下子察觉对方要做什么,立马准备去阻止,但是天城一彩已经向幽灵冲过去了。
他的速度很快,然而幽灵开枪的速度更快。不知节目组是不是已经通过先前的事情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天城一彩脚下黑洞裂开的速度和宽度都比先前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根本没有活用身体素质摆脱的机会,就被黑暗吞噬了。
外面的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别试图用暴力通关。
天城燐音第一百零一次抓头,难掩暴躁:“你们真的都没教他一点常识吗!?”
这话显然是对风早巽和礼濑真宵说的。
十条要原本仍在盘理刚才的信息,闻此气笑了:“你才是他哥吧?”
队里两个后辈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淘汰出局,礼濑真宵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刺激,根本没听天城燐音说了什么,陷入了高度的精神恍惚中,然而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无法原谅……居然把我的乐园……”从他的口中倾泻出意义不明的碎碎念。
幽灵依然机械地发问:“猎物是什么?”
礼濑真宵眨了眨眼,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幽灵,周围的气场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寻常,只听他平静道:“孩子,孤儿院的孩子。”
他先前果然有所隐瞒。
“正确。”幽灵发出令人不快的低笑,“海莲娜夫人的罪行是什么?”
“十七年前她将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交给了孤儿院的院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罪……算了,你开枪吧。”礼濑真宵抱住双臂,痛苦地闭上眼,“反正像我这样的人也是不可能活到最后的。”
幽灵长久地没有动,像是在判断这个答案到底合不合格。
“嫉妒。”忽然间,另一道平稳的声音响起。十条要看向一旁,却见风早巽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深深的歉意。十条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幽灵立马将枪口调转,对准了风早巽:“具体是什么?”
风早巽将目光转向他,语气里多了分凝重:“十八年前海莲娜夫人怀孕时,柏林出轨了,她因嫉妒而报复了那对无辜的母子。我说的对吗,樱河君?”
樱河琥珀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坦白:“没错,她在得知那位女性分娩后想要杀掉那个私生子,但是却因为胆小而下不去手,只能把他弄得半死丢到孤儿院,对那位女性说她的孩子已经死去,借此欣赏对方悲痛的反应。”
“……正确。”不知是不是错觉,幽灵的声音沙哑了几分,“那位女性是谁?”
风早巽没有犹豫:“辛西娅·贝伦。”
“正确,露娜的罪行是什么?”
“暴怒。”这是他们早在囚井里便得出的结论,“辛西娅弄丢了她的东西,露娜因愤怒而进行了报复。”
“没错。”幽灵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不再那么呆板机械,里面藏着一种深深的怨恨,“就因为这么一件小小的事,他们就让她在暴雨中跪了一个晚上,最后丧了命。”
风早巽露出哀伤的神情:“我很抱歉……”
“咳咳,咱稍微打断一下。”天城燐音无视了逐渐沉重起来的氛围。话音刚落,枪口就临幸了他,他并不畏惧,只是耸了耸肩,“要是那边那位一直回答完了所有的问题会如何?”
“那个回答出最终问题的人将会净化我的罪孽。”幽灵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会饶了剩下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如果有赢家产生,剩下的人都不会遭到坠落惩罚。
天城燐音打了个响指:“咱懂了,反正赢家还是只能有一个呗。好了幽灵大哥,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咱的吗?”
“燐音君……”风早巽似乎被这种直接抢答题顺序的操作给骚到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作何反应,哭笑不得,“其实越是靠后答题胜算越大……”
因为前面的人为了保命一定不会撒谎,而越后被提问的人掌握的信息则会越多,幽灵看重的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又如何,没有子弹的俄罗斯转盘不过是狗屁,躲在安全线后可不是咱的风格。”天城燐音语毕,痞气十足地朝幽灵勾了勾手,语气里满是挑衅,“来吧!”
幽灵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成了一座雕塑,面具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的枪口稍稍往上,对准了天城燐音的双眼:“我是谁?”
所有人:“……”
天城燐音这次赌运真是奇好无比,十条要的指甲陷入掌心,如果对方答对了,那么这场游戏将会彻底结束。
“嘛……”天城燐音眼珠子一转,气定神闲,“你是巴尔蒂尼。”
幽灵又问:“巴尔蒂尼是谁?”
天城燐音摊开手:“啧是要全说清楚是吗……好吧好吧,巴尔蒂尼是那个女佣和柏林的孩子,他被送到孤儿院后不仅活了下来,还被后来知道真相的母亲重新收养,长大后成为了这个家的家庭教师,后来因为母亲被这个家的人逼死而展开复仇。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了吧?可以通关了吗?”
不对。十条要在心中否定,他一开始的设想确实也是这个,但是随后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眼前之人是巴尔蒂尼,那么躺在沙发上晕倒的人又是谁?
幽灵又是长久的没有说话,仿佛宕机了。正当天城燐音感到有些不耐烦时,从他的面具下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笑声:“你出局了!”
“什么?!”伴随着天城燐音错愕的神情,惊天的枪声响起,地下裂开的巨口吞噬了一切。
“接下来轮到你了先生。”幽灵没有多一秒犹豫,将枪口对准了十条要,语气里是满满的恶意,“我是谁?”
尽管知道枪管中并不会真的射出子弹,自己也不会死亡,但是面对那黑漆漆的洞口时,十条要还是感到了压力。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知道现在必须回答,然而这真的是正确的吗?是不是还遗漏了哪些部分?过度思考这个坏习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让他困扰。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他偏头望去,正对上风早巽的眼睛,只听对方温声道:“HiMERU,如果你不确定答案,就把那个答案给我吧。”
立马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十条要面露惊愕,下意识拒绝:“不行,HiMERU不喜欢这种做法。”
如果是风早巽替他回答,正确固然好,毕竟他们是同一个队的,但如果出错了,对方就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淘汰,虽然这样他可能会因为排除了错误的选项而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这也是搭档配合的一种办法,HiMERU想赢不是吗?”风早巽的语气里带着点耐心的劝说,然后忽然笑了,紫色的眼瞳弯起,眼下小痣明晰,“而且我刚才……也做了违反约定的事,HiMERU就当这是个小小的报复好了,不用想太多。”
报复。
风早巽说这个词时的情感态度很淡薄,好像它代表的并不是人类最浑浊丑恶的行径,只是舌尖上绕过的两个音节。他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口,而十条要却时常对着两个字辗转难眠。
一瞬间,他的胸中燃起了一丛熊熊烈火,他近乎粗暴地扳过风早巽的肩,在他的耳边说出了那个答案。他们离得很近,气息吐露在发丝间,十条要又闻到了那股花香。
语毕,风早巽下意识摸过耳朵,眼底有波纹漾过,他看着面有愠色的十条要,却仍是笑着:“我知道了,祝你好运,要。”
他最后一句念得很小声,录音设备根本捕捉不到,十条要指尖一动,最终没说什么。
风早巽面向等待在一旁的幽灵,露出了歉疚的神情:“抱歉让你久等了,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回答。”
“谁回答都一样,答不出就是死。”不知为何,幽灵的语气有种淡淡的麻木,没有了先前强烈的戏剧感。
“好的。”风早巽的平静地点点头,开始讲述,“其实刚才燐音君所说的已经和真相很接近了,他只不过弄错了两件事,一是“巴尔蒂尼”这个名字带来的误区,二是你和辛西娅的关系。”
因为情况紧急,十条要方才说的都十分简洁,他原以为风早巽转述起来会有些困难,没想到对方很快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因为没有亲眼见过这栋宅子里的人,我们都被符号所误导了,想当然的以为辛西娅领养的孩子‘巴尔蒂尼’和露娜日记中的‘巴尔蒂尼’是同一人。但事实上你们只是两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女仆的孩子很难接受到良好的教育,更遑论成为主顾家孩子的教师……这一切不过是个文字游戏。”
樱河琥珀与礼濑真宵都听呆了。
“正确!”幽灵的声音再次被灌注了活力,听起来兴奋极了,他的头转向躺倒在沙发上的另一个黑衣人,冷哼一声,“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我威胁的窝囊倒霉蛋罢了。不过这不算真的回答了问题,你还没说我到底是谁。”
“你并不是巴尔蒂尼。”风早巽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哪怕是虚构的角色,他也为其感到哀怜,“准确来说,你不是任何一个人,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你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亡魂,辛西娅真正的孩子。”
明明是自己得出的结论,在听到这句话时,十条要还是抑制不住的心跳加快,尤其是当这句话还是被风早巽说出来。不存在的人,盘绕的幽魂,简直就像是在说他和HiMERU一样。
幽灵浑身一震,肉眼可见的动摇了,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压低了枪口,淡然道:“我没想到有人会知道。”
风早巽垂下了头,真心实意道:“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你没必要感到抱歉,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幽灵苦涩道,声音像生锈的唱片机,划出不规律的音符,“十年了,距离那场游戏已经十年了,我现在到底算活着还是死了呢?”
短短一句话,十条要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部都是对的。辛西娅的孩子被送入孤儿院后并没有死去,而是坚强的活了下来,辛西娅也在中途得知真相,想要领养回孩子却被海莲娜百般阻挠。最终那个孩子被选中成为了“猎物”——柏林为了巴结贵族而奉上的牺牲品,死在了游戏当中。巴尔蒂尼应当是孤儿院和那个孩子最要好的朋友,他或许参加了游戏,也或许没有,十条要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不认为有人能从那场游戏中获生。但是他明白自己最好的朋友遭遇了什么,强烈的刺激让那个死去的孩子成为了他脑海中的幽魂。
囚井里的那些信并不是凶手写给家教的,而是写给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的。
“一切都结束了。”风早巽说。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幽灵平淡道,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举起了枪,“你做好准备了吗?”
十条要的脑海空白了一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答案是正确的,这点也得到了幽灵的印证,那么现在上演在面前的又是什么?
“等等!你说会放过剩下的人!”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忘记了这只是一场节目。
“是啊,我会放过‘剩下’的人。”幽灵没有丝毫动摇,“但是不包括他。他是看穿了我灵魂的人,他的牺牲能够净化我的罪孽。”
话音刚落,他就扣动了扳机。
声音爆裂在十条要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想去抓住风早巽的手,但却只扯掉了一颗腕扣。他最后看见的是那双紫罗兰色的眼,里面并没有恐惧与震惊,有的只是坦然,但是这种坦然在最后一刻忽然碎裂了,透露出了些许真实,十条要大脑仿若被那光景重击,嗡嗡作响。
风早巽就那么坠入了黑暗之中。
礼濑真宵再一次发出了悲鸣,眼看队友一个个消失却无能为力,他万分憎恶地瞪向幽灵,后者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口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了仍怔怔盯着地板的十条要:“你是他的重要之人,我把钥匙给你,你应当知道是哪扇门。”
金属钥匙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十条要的手中,造型很小巧,几乎不像是一把钥匙,更接近挂坠。
然后幽灵便自顾自地走向来时的那扇门,樱河琥珀眼神阴沉,看样子想要追捕,但十条要阻止了他:“这只是游戏。”
他们都入戏太深了,不管是其他人还是他。
十条要拿着钥匙站起来,走到那扇被锁着的玻璃阳台门,钥匙和锁孔的匹配度完全一致,没有任何阻碍,那扇通往外界的门被打开了。
当他踏出房门的一刹那,眼前顿时被一片白所吞噬,光,漫天的光一下子席卷而来,整个阳台亮如白昼。但事实上在室内是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天亮的,只能说围绕阳台的一圈灯在这一刻悉数亮起,把这块小小的空间映照的有如舞台,而他正是其中的主角。
十条要将手举在眼前,这时从广播里忽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女声:“各位辛苦了!录制已经结束!请在原地稍等片刻,工作人员马上就到。”
听这语气,录制成果看来是相当不错。

还没进休息室,就能听见里面天城燐音的扼腕叹息:“只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
“缩泥哄稿昆铠缩盎泥敦敦(所以风早君才说让你等等)……”椎名丹希坐在休息室的长桌后,面前全是工作人员给他筹备的零嘴,他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却还在不停地尝试往里面塞入东西。
“中途就被淘汰的人给咱闭嘴!”
十条要正准备开门的动作一顿,忽然就不是很想进去了,但是身后的樱河琥珀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份意思,还以为门把手出了问题,上手一扭,门顺声而开。
休息室内的两人看到他们,顿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天城燐音啧了一声,不爽地别开视线,椎名丹希则努力地把口中的东西咽下,笑嘻嘻道:“欢迎回来啊,恭喜你这次获胜HiMERU君!”
“谢谢。”十条要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冷淡,但是对这样的胜利方式他确实高兴不起来,“你被淘汰后就一直呆在这里了?”
“嗯嗯!”椎名丹希大幅度点头,挠了挠后脑勺,“哎呀没想到这个节目这么消耗体力,中途我就饿到没意识了,醒来后就发现面前全是吃的,这大概就是美梦成真吧。”
十条要张了张嘴,中途又放弃了,想算了对方高兴就好。
他刚一转头,就见天城燐音盯着自己,那目光里不仅仅有输掉游戏的不甘,还带着点深沉的探究。
十条要心情不太好,不想和他周旋,面无表情道:“有话快说。”
“MERUMERU,咱忽然发现……你这家伙有当君主的潜质啊。”天城燐音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叫啥来着,御下有方?”
十条要扯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请不要拿你家乡那套来衡量HiMERU。”
“啧啧干嘛这么凶,咱可是在夸你。”天城燐音神情夸张地抱住双臂,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用他那高大的身躯上演楚楚可怜,“不过咱也没想到搭档最重要的作用居然体现在那种方面。照这么说就算咱最后答对了也还是赢不了嘛,毕竟小女朋友君之前就出局了。好吓人好吓人,这个节目组也太吓人了,不过立马就放弃同伴的MERUMERU也很吓人就是了。”
就像被戳中了痛点,十条要一拍桌子,面色阴沉:“HiMERU不知道这件事!”
没错,他并不知道最后答对的人仍是会被淘汰,如果他知道,当时就根本不会让风早巽回答。
天城燐音眯眼,放弃了他那浮夸的演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哦?那这就很奇怪了,毕竟咱可是特意问了工作人员的,他们有将这条信息放入场景当中,而且正好是你所在的线路……嗯让咱想想,好像是什么信。你真的没印象吗?”
信。十条要脸色一白,想起了囚井中的事情,那时候他和风早巽分别阅读了一部分信,虽然事后交换了读到的信息,但并没有交换原件看。
风早巽早就知道最后答出问题的人会被淘汰,却仍是隐瞒了,那时候无论十条要给出的答案正确与否,他都会坠落。
十条要忽然感到一种极致的愤怒,他转身离去,没有理会其余伙伴的叫喊,径直来到了ALKALOID的休息室,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事将来想起绝对会后悔,但他克制不住。
ALKALOID的休息室门并没有关,而是大敞着的,里面挤了很多人,频繁的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里面有白鸟蓝良的不安,天城一彩的担忧,还有礼濑真宵的自责。
风早巽坐在椅子上,被众人围着,脸上露出为难的苦笑:“我真的没事……谢谢你们的关心。”
但他的脸色却并不像没事,只比死人多一分血色,并且额头上还在渗汗,他刚说完话便按住了一条腿,眉头痛苦地蹙起。
有节目组的策划单膝蹲在他身旁道歉,说他们没周全考虑这一点,虽然坠落地点已经尽量布好了缓冲气垫,但是风早巽情况特殊,他们当初应当剔除这一环节。
风早巽摇头,表示节目组的防护设施已经做得很完备了,这次他腿伤发作完全是自己心理问题,而且坠落惩罚大大增强了游戏的戏剧张力,如果为他一人改变他会感觉很过意不去。
策划人是位女性,愧疚得几乎要落泪了,风早巽自己疼得厉害,却还是腾出精力安抚对方:“这次都是我身为偶像的能力不足所致,请您无需自责。”
他刚说完,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十条要,呆愣出声:“HiMERU?”
他一喊,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了门口。十条要沐浴在视线之下,如芒在背,原本沸腾的头脑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HiMERU只是路过……”
然后他被请进了ALKALOID的休息室。
天城一彩热情十足,没有半分戒备,他被淘汰后才从白鸟蓝良口里了解到游戏的内容以及之前出现的幽灵又是什么,就像发现了新世界,更是对最后赢了游戏的十条要格外佩服。一开始他的夸奖十条要还能应付几句,后面就听麻了。同一个妈生的,天城一彩和天城燐音的难缠程度是不同方向的两个极端。
“阿彩,HiMERU前辈是来找阿巽前辈说话的吧,我们就不要在这打扰了!”白鸟蓝良似乎是看出了十条要的疲于应对,拉着天城一彩就要往外走,礼濑真宵见此也赶忙跟上,他似乎仍没从那场游戏中出来,神情里带着忧郁,连步子都有些虚浮。
休息室内突然之间就只剩下十条要和风早巽。
先前在后者的再三坚持下,那些工作人员们终于离开了,策划走之前仍是不住道歉,眼眶泛红。
“我没想到HiMERU会过来。”风早巽总是最先开口的那个,他的脸色苍白,笑容比起平时多了分勉强。
这画面无疑重新激起了十条要心中的愤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了风早巽:“HiMERU只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风早巽接过一看,那正是最后通关的钥匙,节目组当时就说可以当做纪念品送给十条要,现在他给了风早巽。
“舍己为人,真是伟大。”十条要冷笑,“在你看来HiMERU大概是个很可笑的角色吧?”
“不是的!”风早巽一下子明白对方已经知晓了真相,慌忙辩解,“我并不是因为看不起HiMERU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觉得自己很崇高吗!”十条要原本想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完,但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都像在往他心中的火丛添柴加薪,他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尖锐起来,“还是你觉得HiMERU真的非赢不可,自尊心就像玩具店里的瓷娃娃一样易碎?”
“不是——”风早巽神色惊惶,想要站起来,但是他忘了自己腿伤复发一事,刚一起身就要摔,十条要也是一惊,下意识撑住对方。体温交叠,他回过神来,立马想要松手,但是风早巽抓住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明明是他在依靠着十条要,十条要却觉得自己被缠住了,无法动弹,被这种情绪影响,好像成了蛛网上了猎物。
良久,十条要深吸一口气:“算了。”
他拉开风早巽的手,语气总算不那么咄咄逼人,却带着刻骨的疏离:“巽不需要道歉,HiMERU才是,明明受了好处还来刁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识好歹吧。”
“HiMERU……”风早巽的语气里带上了苦痛的意味。
十条要不为所动:“HiMERU已经没有在生气了,真的,这次的事就这样吧,请你好好养伤。”
他客套地表示自己接下来还有事,作势要离开,只不过当他把手搭在门把上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偏过头,语气里再度展现出那种愤怒所致的冰冷:“还有,如果你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就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当时风早巽坠落,脸上曾一闪而过求救的神情,就像镜面后的真实,一下将那种平稳的假象击得粉碎,十条要因而感到愤怒。
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既然知道恐惧,既然能感知到痛和绝望——那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那看起来就像是自发的在追求惩罚。
十条要心情难以平复,所以即便节目录制完后已经很晚了,他还是想去医院一趟。风早巽的存在扰乱了他的思绪,他需要和HiMERU相处的时间来让他明确自己的目标。因为已经和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相当熟悉,即便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前台的护士小姐依然放他上去了。
乘坐电梯来到单人病房楼层,夜里的医院走廊静谧,只亮着几盏应急灯,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模糊的绿色光影,十条要没用手机开手电筒,凭着记忆就来到了HiMERU的病房。
HiMERU睡得很深沉,窗户半开,有夜风习习。
看来今天伊藤又来过,花瓶里的勿忘我换成了雏菊。十条要默默地在黑暗中搬来椅子坐下,头往前倾,倒在了床沿,就像沙漠中精疲力尽的人。
他闻着空气中的花香,闭眼,能听到HiMERU呼吸的频率,有如黑夜中平稳的波浪。
HiMERU晚上睡觉会做梦吗?如果会,十条要希望他能梦到一点好的东西,最好好得能盖过那些伤痛的记忆,然后重新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虽然现实也没有那么好,现在已经不流行单人偶像了,公司上级难对付,所属的组合又很吵闹,但是HiMERU肯定能克服这一切,他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弱小。那时十条要并没有来得及说,HiMERU那颗纯粹善良的心是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东西。
如果是真正的HiMERU,一定会笑着原谅风早巽。
这个名字令他感到胸闷,十条要说不上来,他就和游戏中的幽灵一样是个不存在的人,或许正因如此,他的恨也更像是虚构的产物,否则为什么他当时会如此生气?
夜风有些凉了,十条要叹了口气,坐起身,忽然看见HiMERU的枕边放着一张卡片,像是送花夹在其中的祝愿卡。
伊藤不小心掉了吗?
十条要拿起来,翻开一看,心脏顿时漏跳一拍,血液像是滚烫的浪潮从面上褪去。
【喜欢我的花吗?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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