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亚利斯塔·图铎喜欢红色，这似乎是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很符合“血皇帝”的称号。而第二件在帝国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只需在王都稍一打听，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能给你绘声绘色地讲上一段皇帝的桃色绯闻：那是有关于当今那位皇帝图铎，和主的红天使的故事。他们小心翼翼，又肆无忌惮地说。

亚利斯塔第一次见到梅迪奇是在所罗门的殿前，在以暗色为主调的不对称大殿内，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所以亚利斯塔第一眼就捕捉到了身居高位的那一抹红。红天使以一个非常散漫的姿势倚在高背椅上，察觉到亚利斯塔不加掩饰的目光，祂也不恼，只是回以一个高傲的笑：祂的发上似乎流淌着永不熄灭的火。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住了。那样美丽的红，他想，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颜色能够盖住祂。如果不是所罗门还在，亚利斯塔觉得自己一定会走上前去，亲吻那位战争之红的手背，向祂发出邀请：餐桌或是床上都可以。

我也许是爱上祂了。亚利斯塔对自己说。有谁能不爱这位红天使？祂是象征着战争的神明，得到祂便是得到了胜利。而在权柄之外，祂同样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红天使的荤素不忌是出了名的，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混到了一起，先是舞伴，再到床伴。窗外是绯红的圆月，屋内是或明或暗的烛火，梅迪奇的红发在床上散开来，血红铺满了床，祂眯起眼睛，用口型无声地命令他。“上我。”祂说。亚利斯塔经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和梅迪奇左爱就像在拥抱一簇炽热的火焰，要和祂一起下坠。耀眼的红色包裹着他，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坠落九天九夜。

而他一生中见过最鲜艳的红，就是在梅迪奇死去的那一天。

更准确地说，是梅迪奇被他杀死的那一天。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亲密的时候：在唇齿之间，在床笫之间，他们都纠缠着彼此。但他们从未靠得这么近过：长剑贯穿了天使的左胸，伴随着微弱的起伏，亚利斯塔只需要再往前一点，他的手就可以穿过梅迪奇的胸口。那样的话，我可以摸到祂的心吗？天生神话生物会有心吗？他没由来的想。

他俯下身去，直视着濒死的天使：就算这副身躯的主人已经奄奄一息，那双美丽的红眼睛里也还是只有不屑和挑衅。“我爱你。”他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平静，梅迪奇甚至能从里面听出情意绵绵，就好像这不过只是一场有点出格的床戏。梅迪奇于是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别再让我发笑了，亚利斯塔·图铎。你这个疯子，你懂个屁的爱，你他妈根本不配爱我，疯子。”祂用尽全力咧开嘴，往亚利斯塔的脸上啐了一口：“你这卑劣至极的人，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亚利斯塔并没有为此恼怒：你看，祂就是这样，不羁的红，不为任何人低头的红。他凑上前去，咬住了红天使的唇，让血顺着两人接吻处流下来，像情人，又像嗜血的野兽。梅迪奇不可自控地睁大了眼：不是因为那个吻，他们有过无数个见血的吻，而是因为亚利斯塔在吻祂的同时割断了祂的颈动脉。

过多的失血和身上的致命伤终于让红天使开始感到昏沉，于是亚利斯塔把剑拔出来，换作用自己的手，从天使胸前的伤口探进去，不出意外地触到了满手温热，像液态的火。他的手在梅迪奇体内游走着，摸索着，就像在床上抚过情人的身体，许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把它取了出来：那是一顶带血的铁王冠——红祭司的唯一性。

他捧着那顶浸透了鲜血的王冠，后退两步，欣赏着红天使临终前的最后画面，满意地看到梅迪奇嘴角的殷红滴落在祂铁黑色的铠甲上，像是在铁甲上绣出了一朵血红的花。战争之冠怎能没有血玫瑰来陪衬？

多么狼狈啊，但祂还是那么美。

早该死去的红天使突然张开了眼睛，祂盯着亚利斯塔，咯咯地笑了起来：“亚利斯塔，啊，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血皇帝了。”祂看着那顶王冠，声音嘶哑，笑容却癫狂。“你以为你手里握住的是力量的权柄吗？不，我亲爱的图铎殿下，那不是你该拥有的力量，你会因此一步一步走向疯狂，连带着你的帝国一同走向毁灭！而我会好好看着的，看着你是如何自取灭亡！”真是恶毒的诅咒啊，亚利斯塔这样想着，又补上了一刀。“我很期待。”他轻声说。

这下梅迪奇是真的死透了，会不会变成恶灵不好说，反正肉体是死得彻彻底底了。尊贵的血皇帝撩起红天使的一束头发，看着鲜红的发丝从他的指尖穿过：他爱惨了这头美丽的红发。虽然亚利斯塔没有一刻不觉得梅迪奇的头发很漂亮，但是今天，在祂陨落的这一天，祂的头发不知道比平时红上了多少倍！亚利斯塔痴迷地看着它们：它们比平时还有鲜艳夺目，是因为溅上了主人的血吗？


“你们说，祂爱我吗？”

血皇帝垂下眼，似乎在沉思，祂的目光恍惚，于是公爵们知道他们的疯子皇帝又开始了。血皇帝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祂说的是谁。

伯利特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提哥努斯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祂们都把视线投向了阿蒙：那是祂们四个中和梅迪奇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也是对治疗疯子最有经验的人，伯利特在心里说。

阿蒙推了推右眼的单片眼镜，上前一步，笑容灿烂：“我伟大的殿下。”祂语气轻快：“祂当然不爱你，祂不爱任何人，哦，也许我的父亲除外。”

一道血光闪过，阿蒙的头伴随着朵朵血花掉了下来，顺着血色的台阶骨碌骨碌地滚下去。又一个分身因为这种事情牺牲了，但亚利斯塔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清明。

血皇帝摆了摆手，于是公爵们退下了，只留皇帝一人独坐在空旷的血色大殿上。祂扶着额，在熟悉的头痛中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真奇怪，祂不该忘记的，难道是因为成为血皇帝后的疯狂扰乱了祂的记忆吗？“这也是你的诅咒之一吗，梅迪奇？真是狡猾啊。”皇帝喃喃着。

祂想起了他与梅迪奇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祂”——其实并不是在所罗门那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要追溯到更早之前。

彼时的亚利斯塔尚且年少，还是个居住在家族封地的小少爷。父亲又发疯了，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又不可避免地大动干戈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注意亚利斯塔，于是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从家里跑了出来。

那是小亚利斯塔离家最远的一次，他甚至跑出了所罗门帝国的边界——那时的帝国还没有现在那么辽阔，而图铎家的封地又正好在帝国边疆——他漫无目的地在荒凉的边疆走着，一边哼着歌，一边踢着沙子玩。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于是小亚利斯塔抬起头，看见了到目前为止他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幕：

那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红色军队，他们穿行在沙漠之中，像一簇簇跳跃的红火，好像要把整个旧世界都燃烧掉。领头的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祂有一头火焰似的长发，眉眼中透露出自信而张扬的神采。

似乎是看见了亚利斯塔，男人打了个手势，于是军队折了个弯，向着亚利斯塔驰来。那男人的脸也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勒马立于他面前。红发的男人打量着亚利斯塔华贵的衣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亚利斯塔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贵族圈子里最娇美精致的小姐也不及祂的十分之一。男人跨坐在马背上，红发被风吹得飘起，眼里闪烁着不灭的火。

是了，这只能是那个人。他想。

“图铎家的小孩？”梅迪奇看着亚利斯塔褐色的发辫和湛蓝的眼睛，又看了看他领口的家徽，若有所思地问。

亚利斯塔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小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城里去。”红色的战争天使笑了笑，眼神犀利：“你太弱了，会死在这里的。”

祂没有等待亚利斯塔的回应就携着祂的红之军团向着下一个即将被祂征服的地方去了：鲜红的战旗在风中飘扬，那人的红发也在空中肆意飞舞着，占据了小亚利斯塔的全部视线。

也许是从那一天起，亚利斯塔·图铎喜欢上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