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音伴随他醒来。

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被衬得晃眼。

墙壁，稍显灰一些；地板，灰色更暗；窗框，几近黑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虽然有些陌生，但不知从何而来的遥远记忆让他依稀还记得，这里是他的房间。

床头柜上放着不属于他的相框，由窗外而来的光线落在相框玻璃上，挡住相片里蹲在他身边某个男人的半张脸。

消瘦的男人，两颊凹陷下去，下巴上短短一撮胡子。

相片也不属于他。大概。他不记得是否有这样一张照片存在，想来几率不大。

相片上边的他还像个幼稚园生。那个年纪的他应该在与这房间相连的地方。与相片里那一派阳光明媚的景色完全相反。

白色的建筑，金色与绿色的圆顶，洋葱形状，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此刻推门，走到外边就能看见。

为了验证所想，他推门出去，果然是那样，尽管看不出颜色来。

来往的人影和相片上的他年龄相仿。

他们没有一个人抬头望他，专注于他们面前之物。他只能看到他们嘴唇一张一合，传到他耳中的还是电子音。

这会儿他才觉察这噪声无处不在。他注视他们一会儿，从大张的嘴与紧握的拳分辨出他们是在呐喊。他理解了眼前的景象，便垂下眼返回房间中去。

推开门，所见刚才大不相同，八叠大的房间。坐在中间的人仍旧看不见面容，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却叫他熟悉。那人在等他，见他来了，脸转向他所在的方向。他们对坐在房间里，他兴致缺缺地望向屋外的檐廊，目光又到了庭院。

添水清脆的声响忽然冲破电子音撞进他耳中。

他移回目光。对面那人应当是在同往常那样说些教训人的话，不用分辨口型他也知道。那些话他听过很多次，已经掀不起波澜。他跪坐在那儿，任由那人说下去，说什么都无关紧要。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记忆里，那人的嘴角总是弯下去，他只需跟着便学会了如何不苟言笑。

然而应当说着严厉话语的人，说着说着竟扬起嘴角，伸出手来拍一拍他的肩膀，带着赞赏他的力道。错愕间宽厚的手掌传来的温度令他想起了，在这地方能见到相片上的男人，他站起身来，回到屋内，凭着脑海中隐隐浮现的片段踏上走廊。他走向玄关，果然正碰上那男人从外边回来。

见了他，那男人笑起来，把什么东西塞给他，接着便把他推出门外，冲他摆摆手。

那样的景象理应不存在，是副假象。

躺在他手心的东西是深蓝色。他向来讨厌那男人，却不讨厌手中所握，即使他没有由来地知晓这是那男人无数发明中的一样。他带着它走上街道，漫无目的，游逛到了码头，在那儿的某个仓库墙壁上看见长着翅膀的人头骨喷绘，看来有点儿可笑，甚至有点儿亲切。它带给他一星半点儿灵感，让他知道了下个目的地所在。

黄昏时分，望不出颜色的河川边上。有一顶红蓝相间的帽子。他的起点。凭着闪现的记忆，他找到了这地方，所见却空空荡荡。

也许是在别的地方，在人声鼎沸的场馆，打着刺眼灯光的赛场上。他找过去，那儿分明应该有谁，却依旧空无一物。

唯独无机质的电子音持续不断存在，愈发大声，震碎墙壁，撕裂地板。他跌进裂缝里，里边并不黑暗。他看见薄薄的灰色中浮着白色的云雾，感受到风。

知道了原来自己坠落在空中。

坠落中，起初他见到晨曦里高耸的山崖，那是迷惘之人曾经背着行囊走过的地方；
而后见到满布机密的建筑，他曾于其中寻找资料，无功而返，但救下了一心与母亲相见的孩子；
继而落进斑驳的石墙垒砌的城堡，他在那儿少有地吃了败仗；
又坠回有着洋葱圆顶的修道院。

手臂重重撞上地板的一瞬，电子音戛然而止。他最终落进冰冷的黑暗中。

唯一的光亮自头顶，色彩自被他撞破的地方涌出，而疼痛自四面八方袭来，催促他不顾一切地向光源伸出手去。

世界溢彩流光。

那或许是火渡凯第一次思索与湖水相比，由他那三个伙伴手掌传来的温度究竟显得有多么炽热。后来他把手掌覆在金李手上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掌心拥有的温度与他们相差无几。

“拜托你了，李。”
也第一次说出了从未说出口的言语。
他由衷地说这话，不觉得不自在。

世界原本如此，这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