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是抑郁高发期。经过了一个晚上，实验室的窗户上凝了一层厚厚的霜，因为人的活动与暖气烘托，于是又化作悲伤的水，流了一整个窗台的泪。

鬼灯水月夸张地用五根手指顶着抹布擦拭窗户，指尖冻得通红。他吸着鼻涕，不满地对那边正认真摆弄实验小鼠的宇智波佐助喊，“喂，留我一个人擦窗户也太过分了吧！”

佐助不搭腔，拧着眉看实验数据。好一会，才默默把围巾摘下，挂起来，露出光滑的脖颈。重吾也不理人，看起来颇为心疼地摸摸小白鼠，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可怜……这么恹恹的还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像得了抑郁症。”

闻声，那边的水月甩下了抹布，“你说什么？喂，重吾，如果老鼠都会得病，那我简直要抑郁症晚期了！”

重吾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类发出这种漠视动物心理健康的言论。他生气的时候和佐助一样是个闷油瓶，嘴抿成一条线，表情却忽地变得僵硬。水月最恨这种情况——没有人搭理他，实验室安静得听得清老鼠无力的叫声。于是他对着那两人扯开嗓子喊，“你知道吗，重吾，你选错专业了！你应该去读动物医学！”

“哼，我最后悔的是跟你分在一个团队。”

眼见着水月又要跳起来，佐助及时制止，“闭嘴，你们两个。”

团队的最后一个人漩涡香燐恰好在这时候发来了信息，中止了这场惯常的争吵，“大蛇丸说，实验报告最迟下个月。”

接收到群消息的三个人登时沉默了，佐助盯着屏幕看了会，直到它熄灭，把手机扔进实验衣的口袋。好像有什么消息来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把数据丢到桌子上，“今晚不来了，去酒吧。”

正在脑补大蛇丸那张惨白得恐怖的脸的水月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这个没人性的导师平时看着挺佛系，真认真起来也是没完，只可怜自己落在他的手上。水月的脑子旁若无人般发出了百十条吐槽弹幕，但一听到佐助这话，他的嘴巴慢慢张大，停成一个饱满的“O”型，“你疯啦？！越临近ddl就越放飞自我？”

惜字如金的重吾正把那只抑郁症小鼠放回笼子里，抛出简单的三个字，“我不去。”

佐助忽地想到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情，“知会一声，没让你们跟我去。”

他站起来，捞走围巾，简单留下一句，“还有事，先走了。”气得水月从窗台上跳下来，破口大骂，“混蛋，你走了这进度怎么推啊！”

深色的围巾又绕上了脖颈，尾部的条条碎布像几条吐着蛇信子的小蛇，跟着佐助的眼神一起让水月闭了嘴，“这实验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的皮肤白皙，外面下了雪，水月没见他打伞。人还没走远，可以看见零零落落的雪飘下来趴在佐助的肩头，水月猜测恐怕那又要湿上一块。于是他无端地想到了一屋子烘干衣物的潮湿味道，“都这样了还打算搬出去住……真是做不完活该。”

重吾一惊，“搬出去？”

一个饱满的哈欠打了出来，窗户不知不觉擦得差不多了，水月泪眼朦胧地在哈欠的余味里看佐助越来越远的背影，“是啊，那家伙，老早就说要搬出去住了。”

笼子里的小鼠不太爱动，任人怎么戳弄都不打算多给予一些反应。本能地，一丝担心笼罩在重吾心头，他很想问出声，比如，佐助一个人行吗？但也只能简扼地化为一句陈述句，“合他心意的房子可不太好找。”

水月叹口气，明白重吾的心思，“就没他做不成的事。”

“唔……”


又归于沉默。



木叶酒吧里的威士忌味道还可以，佐助来打工的时候卡卡西送过他一瓶。山崎12年是佐助常喝的酒，柑橘类水果、奶油味道中有淡淡的草药痕迹和烟熏感，他对酒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品味和追求，来酒吧仅仅是换个地方排遣心情。

此外，不管承认与否，在酒吧总是能有一段想不到的艳遇自己找上你。宇智波佐助第一次遇到自己的“艳遇”正是这个晚上——他从实验室翘班，躲在一个角落喝自己的酒。他的气场太清冷，往常周围总有几个特意从舞池里混出来的女人找他搭讪，今天倒是一个也没有。

这样的情况对佐助来说是再好不过，他躲在一小片黑暗里，像一条待狩猎的蛇，眼睛只盯着前方。余光里有卡卡西与客人谈笑风生的场面，佐助懒得多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吸引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一头惹眼的金发看起来还算干练，湛蓝色的眸子大概是因为喝醉了而变得不太清晰。佐助能看得出来这又是个被迫来应酬的家伙，周围的人就着桌子上的文件和一杯又一杯的酒谈笑风生——看不出来是什么酒，倒下的酒瓶子刚好遮住了标签。佐助只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醉得可以。他站起来给其他人敬酒，腰臀的曲线在正装下若隐若现，看得出来有经过合理的锻炼。

或许是今晚太过无聊，又或者是因为今晚对面的女人向他抛了太多次无聊的媚眼，佐助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男人身上。看着他的动作，佐助无端地觉得这是今晚最放松的事情。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替这人描绘人设了——佐助习惯于观察一些有趣的人，现在这个正参加工作上的应酬的男人已经勾起了他的兴趣。

等对面的应酬结束，佐助手里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那个金发的男人站起身，歪歪扭扭地努力挤出笑容送客，等只留他一人时，那孤单的身影看起来显得可怜又滑稽。佐助低头掏出手机，有水月他们发来的信息，他们似乎还没放弃这个实验，群里最后一条信息是重吾发的，问他有没有找好房子。大拇指一划，意外地收到了房东的信息。

这条信息只透露出一个讯号，他终于找到房子了。佐助还没来得及从中体会到过多情绪，他甚至连关机键都还没来得及按，下意识的抬头让他一瞬间捕捉到那人的眼神。那个已然成为醉鬼的家伙跌跌撞撞地朝他走过来，手上搭着一件黑西装，衬衫有点皱了，看起来竟然让人觉得诡异的单薄。扣子都扯开了两颗，佐助开始疑心他明天会不会因此头痛欲裂而不得不在家躺一天。

他的眼睛被迫与对方对视，那双眼在努力地聚焦。如果说目光与目光之间有一条路，佐助相信徘徊在他们之间的路径够长，足够万年。总的来说，一些艳遇就是这样，你来不及做太多反应。由于太过专注，佐助还没来得及躲闪或者挪个位置，那张沾过酒的唇就完美地贴合下来，给了他这个冬天以来最震惊的一件事。

他被一个陌生男人强吻了。

佐助非常、非常讨厌这款酒，他禁不住厌恶起了这种味道，在心里吐槽起了卡卡西的审美。一切好像都凝固了，空气是凝固的，撒着一股焦糖味，像糖炒栗子或者是烤红薯。周围的人群似乎也是凝固的，尽管这个角落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但佐助感觉自己的耳边都清静下来了，只余下了凑近来的呼吸。他自己也僵住了，竟然起了一丝不敢动的惶恐念头。佐助眼都没眨，成功看见了男人紧张的小表情，他好像是第一次接吻那般，闭着眼，睫毛都在颤动。

生活不如意，学业不顺利，孤身太久，来酒吧还遇到这种大乌龙。佐助又好气又好笑，对于被一个男人强吻这件事他没多大感觉，是不是自己一直盯着他让他误会了什么？佐助想，他还是没有即刻把男人推开。

男人自己放开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脸上还带着醉后的酡红，在佐助震惊的眼神里徒劳地解释，“对不起的说，我……”

然而剩下的话，被他吐得干干净净。

佐助只来得及抢救自己的围巾，那条深色的、像小蛇一样的围巾。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