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王宫里将举办一场舞会。

王国的公主与邻国的皇子三年前便订婚了，只不过那时公主年纪尚小且体弱多病，于是婚期便一拖再拖。如今公主成年仪式已过，婚约便到了履行的时候。为了展现对未婚妻的关爱与自己的绅士风度，邻国皇子决定亲自上门提亲。不仅如此，在他本人来到王国之前，还提前三日派来先行使团送来礼物与问候。

为了接待使团，也是为了给三日后邻国皇子的亲临造势，王国决定今日在宫中举行盛大的舞会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三天后的提亲当日，更是会举行举国上下全民参与的壮丽庆典。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街道两旁遍布着气球与彩旗，店铺里纷纷开始售卖心形的点心与装饰物，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了庆祝公主大婚、与邻国永结秦晋之好的精致木牌，平日里庄严华丽的王宫更是被打扮得如同一个粉嫩的大蛋糕，挂满了彩球、金铃与丝带。

在这全民欢度的盛大喜事中，似乎只有公主一人不太开心。她拒绝参加晚上的舞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那是你未婚夫为了迎娶你，而派来的送来礼物的使团，你怎能不去见他们呢？”皇后站在女儿的房门前，烦忧地劝说道，“你不仅要去舞会上见他们，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看到你最美丽、端庄、得体的模样！这样他们才能知道，自己的国家即将迎来的皇太妃，是一位多么尊贵的公主。”

“可我并不爱他！”公主隔着房门大声反驳自己的母亲，“我只见过他一面，在充斥着社交辞令的订亲仪式上，这让我如何爱上他？当初，我本不想与任何人订亲，是你们替我做主的！”

“可只有这样，才能拥有与邻国坚不可摧的邦交！”皇后着急地说道，“你的婚姻，可以为这个国家带来畅通的商路，稳固的和平，可靠的盟友，给广大国民带来财富与安心！”

“如此露骨地利用你们的女儿，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为何我会有这样的母亲？”公主悲切地哭泣着，“没有爱的婚姻却能换来如此丰厚的利益，于情于理，都让我觉得可笑！”

“是我平日太不关心你了，你才不愿听我的话吗？”皇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退一步，对身边的侍女说：“既然如此，让她的哥哥来劝说她吧。”

片刻后，公主的哥哥——也是王国年轻的王子，站在妹妹的房门前，缓缓地敲了敲门，迟疑地问道：“妹妹，是我……让我进去吧。”

“哥哥……”

过了一会儿，公主闺房那扇白银镶边点缀水晶贝壳图案的金丝木门打开一道缝隙，王子闪身走进了妹妹的房间。

*

此刻已是傍晚，皇宫中为了迎接使团而举办的舞会即将开幕。王国的王子——姬宫桃李走在通向舞会大厅的走廊上，虽身着华丽的礼服，他秀气可爱的脸上却眉头紧锁，似是在为了什么事情烦恼，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妹妹的婚约不日就将履行，但她却并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了解也不爱的人，于是拒绝出席舞会。母亲让自己去劝说妹妹，但他从小与妹妹交好，也不愿见她扭曲自己的意愿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随着那个不知底细的邻国皇子远嫁，自然无法站在父母一边。可婚约早在三年前便由双方父母定下，乃是两国之君许下的约定，如今又要如何推脱？正当他为该如何决断而发愁时，今日下午，在妹妹的房间里，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助我逃婚吧，哥哥。”妹妹挽着他的手臂哀求道，“我此前从未告诉过你们，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那人的身份，我不便透露，因为我害怕被父母知道后，会一气之下迫害相加……若是我未曾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或许还能试图与那不曾深交的未婚夫演演先婚后爱的戏码。但我如今已有了心上人，唯愿与其长相厮守，便再也无法忍受这父母强行定下的婚约了！”

“什么！”姬宫桃李大为震惊，“你已有心上人？是谁？我从未听你说过！”

“请不要过多打听这件事……我也是为了保护我的爱人。总之，我已决定今晚逃婚，与我真正爱的人私奔。助我一臂之力吧，哥哥……你与父母他们不一样，是爱我、愿意见我幸福快乐的，对吧？”

“可是，你口中的那位爱人，我也从未曾与他相见。我不知他相貌、人品、家底如何，这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意气用事地私奔之后，他会有能力为你建设起幸福的生活？”

“总不会比牺牲在政治联姻中更加不幸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今晚如何逃出皇宫，只需要哥哥大人你在舞会上稳住使团与父母，为我拖延时间便好。”

“这……”

桃李那时没能坚定地答应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那总是因为身体孱弱而养在深宫中的妹妹爱上了一个他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是如何相爱的？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到底是谁？

姬宫桃李忍不住细细回想起来。会是宫中的侍者吗？会是教会的牧师或者医生吗？是经常参与皇家茶会的哪家贵族的公子，还是一年三次进宫表演的金牌戏团的人？可就算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可疑的人选。

但至少他现在明确了一件事——这个人会在今晚潜入皇宫，与公主见面后私奔，或许他就混在前来参加舞会的人群之中。

舞会开幕的时间近在眼前，妹妹依旧没有从她的房间中出来，桃李只好向母亲推脱说她因悲伤过度而伤了身体，眼下只能安静休养。

与三日后的正式提亲相比，今天的舞会终究还只是前菜，公主本就身体娇弱，要是此时搞垮了她的身体，出席不了三天后的提亲庆典，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皇后虽然不甚满意，但无计可施，不得不向使团解释说公主因身体不适而遗憾缺席。

本应作为主角的公主不在，那么身为王子的桃李自然吸引了更多目光。舞会开始后，他身边便一直围绕着人群。如此社交场合他本应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应对了，可如今他一直想着妹妹的地下情人会是谁，此时正藏在舞会的哪一个角落里，不禁着急烦躁起来。但即使如此，面对远道而来的邻国使团，他也不得不露出甜美的笑容，作为皇家的门面，优雅得体地招呼着客人。

转眼间，舞会便过了一半，即使他在社交之余留意观察舞会上的每个人，仍没有找到可疑人员，莫非他根本不在舞会上？

把时间浪费在无效的等待上终究是无济于事，姬宫桃李终于忍无可忍，如果不主动采取行动，恐怕只能白白错失良机。于是便推脱说自己饮酒太多，脑袋有些发昏，要去休息一下。

离开觥筹交错的大厅，他便直接独自一人拐向通往后方寝宫的小路。既然抓不到那个神秘的情人，那就再去拜访妹妹，试图劝说她不要如此冲动吧！婚约的事，还有再议的机会，私奔逃婚无论如何也太激进了，无法兑现的婚约无疑会成为两国之间的外交冲突，甚至是引发战争的契机。

从正殿去往寝宫，要穿过会客厅与花园。全皇宫的仆人与贵客都聚集在前厅的舞会上了，没有任何侍从的陪同，王子姬宫桃李快速穿梭在空无一人的花园小径上，直到他在视野的角落里用余光瞥见一个陌生的黑影。

“是谁！”他停住脚步厉声问道，“谁在那里？”

午夜的花园静谧了片刻，茂密繁盛的花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会儿之后，一个年轻人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抱歉，”他举起双手，有些窘迫地说道，“我是来……呃，来参加舞会的，但不小心在此处迷了路，这片花园实在太大了。”

姬宫桃李警惕地后退一步，细细打量着他。这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稍微有些长的红色头发和眼尾上翘的绿眼睛，比他高一些。如果说要参加皇家的舞会，那他的容貌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这身衣服——与其说是寒酸，不如说是太不得体了，就像是贫穷人家为了出席宴会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正装，但一旦与真正的贵族相比，便立刻相形见绌了。

桃李皱起眉头，他此前从未在任何自己出席的贵族宴会或沙龙活动中见过此人。

“名字？”

“……衣更真绪。”

陌生的名字，从没听过，也不应该出现在今天舞会的邀请名单上。桃李心中忽然警铃大作，莫非，自己的妹妹口中那位“心上人”，便是眼前这个叫衣更真绪的人吗？

“你说你来参加皇家的舞会，那是谁邀请你来的？”他试探地问道。

“这个……”真绪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瞒你说，我并不是被邀请来的。只是，有很重要的事让我需要找到一个人，我想那个人可能会参加舞会，于是只好潜入皇宫，但现在我却连舞会的会场都没法找到。”

“你要找谁？”

“我只能说，是一位美丽的女孩。”

不会吧，真的是他？桃李强行按下心中的惊诧，装作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你要找那位…呃，美丽的女孩，做什么？”

听到他这么问，真绪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沉思一会儿之后，模糊地回答：“……让她从当前生活的牢笼中逃离，给她带去幸福。这是我的责任。”

“大言不惭！”桃李怒声道，这便是前来密会公主并与她私奔的人？莫非与这样的人私奔就能让我的妹妹幸福吗？他几乎瞬间就得出了结论：不可能。

“你连她的所在都找不到，竟敢妄言给她带来幸福？”

似乎被他说中了软肋，真绪惭愧地低下头去。

“这确实是我能力有限……可正因如此，我不得不想尽办法求得他人的帮助。这位好心的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舞会所在的大厅到底在哪里呢？”

真是个蠢人！桃李在心里冷哼一声。他还想要去舞会找，可明明自己的妹妹根本没有出席舞会！还在不知道自己底细的情况下就几乎将潜入皇宫的事全部说漏了嘴，连私奔计划都能实施得这么漏洞百出，如此不靠谱的家伙，即使不与那未曾谋面的邻国皇子作比，桃李也不可能将自己珍视的亲妹妹托付给他。

他方才还叫自己“好心的小姐”，看来他不仅不认识身为王国王子的自己，甚至因为自己可爱幼态的外貌与甜美的声音，还有这身以蓬松粉色为基调的礼服错认了自己的性别。桃李并没有立刻纠正他，反而眼珠一转，打起了别的主意。

“——当然啦。”他一转刚刚的态度，扬起脸甜甜地笑道，故意捏起的嗓音更娇更细，使他更像是一位美貌的贵族小姐而不是王子，笑着贴近对方，如同一阵温软甜蜜的风，亲昵地挽住对方的手臂，“随我来吧，我带你到舞会大厅去。”

真绪的肩膀猛地被惊得跳了一下，脸颊与耳尖染上飞红，被他挽在怀中的手臂也僵住了。察觉到他是要有意推开，桃李不动声色地使了些力气，没叫他将手臂抽出来。

他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抬眼看着真绪，可怜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这黑黢黢的花园小径一个人都没有，正感到瘆得慌呢。既然我们同路，那就请让我牵着你的手走吧，不然，我就要因为害怕走不动路了。”

“呃……”

真绪垂眼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脸上表情变幻了几番，最终还是无奈地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谢谢，您真是位好心的绅士，您要寻找的那位女孩也真是有福气呢。”

表面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甜蜜笑容，桃李心里却是更加愤怒不已。

面对外貌可人的扮作女生的自己，只是甜言蜜语了几句便不再推开，完全就是被引诱了。这样的男人如何相信他的忠诚？多半是靠外貌和花言巧语便想要欺骗玩弄单纯天真的公主的心，这种渣男作为兄长的姬宫桃李绝不会轻饶。

一会儿有你好看的。桃李收了笑容，领着真绪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

他们穿过花园，走过会客室，最后回到正厅的大门前，在那扇门的背后，盛大的迎宾舞会还在进行。守在门口的卫兵们虽不认识真绪，但见到王子桃李领着他，便也未有阻拦。

“真是太感谢你了。”桃李放开他的手臂后，真绪理了理衣装，感激地朝他谢道，“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桃李笑而不语。而当真绪想要推门进去时，他沉下脸，不再掩盖自己真实的声音，冷声命令两旁的守卫：“把他抓起来，扔进牢里去。”

皇宫的卫兵动作迅速，他们马上一左一右扣住了真绪的双手，将他压在地上，“诶？”真绪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震惊地回头看向已经全无笑意的桃李。

“给我妹妹带来幸福？”王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地被按在地上的陌生年轻人，冷冷说道，“就凭你？我不允许。”

“你妹妹？”真绪的眼睛睁大了，似乎这个消息比突然被守卫袭击更让他感到震惊，“你是……她的姐姐……”

即使我已经不再捏着嗓子说话，他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真实的性别么？桃李皱了皱眉头。也太迟钝了吧？但没必要与这种家伙多费口舌，桃李此时无心解释，只是看着卫兵将这个方才认识的男人押走。

既然这人已经被抓住，那妹妹今晚的逃婚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是去劝说与安抚她，即使不与邻国皇子履行婚约，与这种人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

*

舞会早已被抛之脑后，但当桃李急急忙忙来到妹妹的房间门前，却无论如何敲门都无人来应。他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将门使劲一推，平常总是紧锁的门便轻松被打开了。

公主的房间虽然还亮着堂皇的吊灯，但却早已空无一人，明亮的灯光下，粉色的公主床旁华丽的窗幔被风吹起，悠悠地飘荡着，将来者的目光引向大开着的落地窗。

姬宫桃李难以置信地掩住嘴唇：“怎么会？”

不知带走她的人究竟是谁，尽管桃李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共犯，但公主还是逃走了。

*

“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桃李撑着审讯室的桌子站起来，咄咄逼人地问道，“她一个人逃走的吗？你煽动她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到一小时前被被桃李亲自打入监狱的人立刻又被他提审，此时正无奈地被捆住双手坐在审讯桌的另一侧，“如你所见，我只是不幸地被卷入了这起事故……我甚至刚刚才知道你是男的，而且还是王子，我以为你是……唉，至于什么公主逃婚，我此前更是闻所未闻。”

说完这些，衣更真绪长叹一口气，懊恼地低下头，喃喃说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总是很容易被卷进麻烦事”之类的话。

桃李冷哼一声：“别说得好像你有多无辜一样。偷偷潜入皇家舞会，谁知道你欲行什么不轨？这本身就足够治你的罪了！”

听他这么说，真绪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姬宫桃李前倾身子瞪着眼睛压向他，乘胜追击着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舞会到底是想找谁？你又把我错认成了谁？”

“唉……”衣更真绪向后仰着靠在审讯椅上，目光飘忽地看着天花板，破罐破摔一般说：“随便你信不信吧。我是来自童话之国的……魔法师，前来寻找剧本中的辛德瑞拉，为她带去南瓜马车与水晶鞋，让她能在舞会上找到自己的所爱。”

*

童话之国，那个仅存在于传闻中的梦幻国度，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但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有人声称自己遇见了来自童话之国的使者，见证了童话、魔法与奇迹。

在传言之中，那里的国民天生便能使用魔法，而维持这种魔法力量的源泉便是散落在各地的童话剧本，因此他们的风俗便是将故事视作珍宝。为了维持这份魔法，就必须要确保每个故事都能生长发芽，开花结果——也就是童话剧本能被正常完成。于是童话之国便向外派出许多使者游走于大地之上，寻找童话的种子，并在其中扮演关键的角色，与之施加魔法，直到剧本结束，才算完成任务。

“《小红帽》中杀死灰狼解救外婆的猎人，《阿拉丁》中那个能够实现愿望的神灯精灵，《爱丽丝》中的兔子先生，甚至《白雪公主》中魔镜这样的恶角，都是需要能使用魔法的使者扮演才能保证故事进行的角色。”真绪解释道，“就像今天，《灰姑娘》的剧本降临了你们的国家，于是我来了。”

“哦——”桃李拉长了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犹疑道：“所以你是？仙女教母？”

“抱歉啊！我既不是仙女！也不是教母！”听见这个词，真绪似乎有些崩溃，“只是因为必须要有人来，所以我来了……我也不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留到最后的工作就都由我来做了，每次都是这样！”

“这么说，你要找的人就是故事中的辛德瑞拉。”桃李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你偷偷潜入舞会，就是因为没在舞会前找到她么？”

“按照剧本，她是这个国家某位贵族的女儿，但母亲过世后父亲再娶了一位继母，连带着还有两位继姐。不久后父亲也因病过世，继母与继姐便用恶劣至极的态度对待失去依靠的辛德瑞拉，让她做家里的仆人，也不允许她参加皇家的舞会……”真绪恢复了些精神，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地说道，“今夜，我应来到独自一人睡在厨房中的灰姑娘身边，给予她直至午夜十二点的魔法与奇迹，让她穿着华丽的裙子，穿着水晶鞋，乘坐南瓜马车来到皇宫参加舞会，与王子共舞并坠入爱河，然后……”

“等一下等一下！”意识到什么的桃李慌忙制止了真绪，“与王子共舞并坠入爱河？今晚的舞会上，王子只有我一个！”

“是啊。”真绪无辜地睁着眼睛，“就是你嘛。你在舞会上的打扮就像个女孩，行事刁蛮任性，又说我要找的人是你的妹妹，因此我还以为你就是灰姑娘的两位继姐之一呢。”

“胡说八道！”桃李涨红了脸，羞恼地大声反驳，“你说的这个辛德瑞拉，也就是某位已故贵族的女儿——我有印象，小时候，她也曾多次被她父亲带来参加贵族的聚会，我当然见过她，只是她父亲去世后，我们便疏远了。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多么亲近，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她！”

“那或许只是因为你未在今晚与她重逢并共舞，童话的魔法没能生效。”真绪耸耸肩，随后又懊恼地抱住脑袋，因为双手还被拷在一起，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啊真是的，当我去到那间逼仄的厨房之中时，却发现那里并没有睡在墙角的灰姑娘。她究竟去哪里了？即使我一刻不停地四处寻找，甚至潜入皇宫舞会，被人当成诱拐公主的可疑人士变成阶下囚，我也没找到她……舞会就要结束了，可她还没有穿上礼服与水晶鞋，甚至没有与王子见面！如果童话不能按照剧本进行的话，我可是会被扣工资的啊！”

莫名其妙！桃李猛地坐回座位上，眉头紧皱。现在的事态比他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混乱，妹妹不知道和谁逃婚了，消失在她的房间里，而他不仅抓错了人，这个童话之国的使者还说些什么要他按照剧本与辛德瑞拉相爱并结婚的话！明明自己并不爱她……如果自己不愿意，那这个人会用魔法逼迫自己就范么？想到这里，桃李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原来这就是被迫扭曲自己的意志、与不爱的人结合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能够理解妹妹的恐惧与悲伤了。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这些话？”他惊疑地询问，“说到底，什么童话、什么魔法，都只是传闻和你的一面之词，你总得拿出些什么证据吧？再说了，如果你真的能使用魔法，还会被捆在这里动弹不得吗？”

“魔法也不是无所不能，而且我自己拥有的魔法很弱小，与强大的魔法使相比不值一提……”真绪在自己的座位上扭了扭身子，看起来有些不安，“如果我真的会那些强大的魔法，就不会陷入现在的困境之中了，但可惜，我只会一些没用的花把戏，就连保证童话进行下去的任务，也必须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行。在我出发之前，他们会将需要用到的魔法封入卷轴让我带在身上，就在我胸前的口袋里。”

“你说这个？”桃李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摸他胸口，果不其然拿出了几个巴掌大小的卷轴，看起来平平无奇，“这个里面就装着魔法？”

“正是如此。”真绪轻点着散落在桌上的卷轴，“这个是将杯盘变作首饰的魔法，这个是将老鼠变作车夫与侍者的魔法，这个是将脏围裙变成晚礼服的魔法，还有这个是南瓜马车的魔法……但我不能在这里给你演示，因为这些卷轴都只能使用一次，要是在这里用掉了，那辛德瑞拉就没有魔法可用了。”

“你还没放弃吗？带灰姑娘去舞会的事……明明舞会已经快结束了，我作为王子也不会再出席，这个童话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桃李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但没必要再解释了，我姑且相信你……辛德瑞拉的事情，我现在没有精力顾及，我那个失踪的妹妹——王国逃婚的公主——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既然你是来自童话之国的魔法师，那作为将你从牢里释放出去的代价，你来帮助我调查公主逃婚的事吧。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潜入皇宫的事我姑且可以既往不咎。”

*

桃李释放了真绪，允许他跟随自己在皇宫之中走动，但对外仍宣称他是自己的囚犯。

“不找到公主，我不会赦免你的罪。”王子说道，“你必须要拿出你全部的能耐帮助我。”

他们来到了公主在消失前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她的房间，随后立刻就发现其实线索就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只是桃李第一次来时因为对妹妹居然真的逃婚了这件事太过于震惊，慌乱之中忽略了周遭，才没有注意到。

公主在枕头旁留下了写给哥哥的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小字写着一些告别的话语，并表示了对自己任性的歉意。

在信的最后，她写道：“再见了，哥哥，我心爱的鸟儿已来叩向我的窗棂，催促我随她一起逃离这华美的囚笼，奔向广阔的、未知的幸福与自由……你或许会为我不肯告知你她的身份而恼怒，因此我在此写下我的真心话。我的心上人是个女孩，她曾是贵族的女儿，我们曾在幼时参加贵族聚会时相识，你对她也一定有印象的——就是那位辛德瑞拉。当下，她的生活也并不顺意，在失去父母后，继母对她颐指气使，毫无顾忌地虐待她……可我只是个无能的公主，唯一的价值是等待被父母许配给哪位重要的盟友。我不敢将这份恋心告诉父母，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不仅爱上了同性的女孩，还是位在家族中毫无地位的落魄小姐，一定会将我们彻底拆散的。唉，爱情，爱情，那样甜蜜却又令我心忧。没有魔法与奇迹，只有一意孤行的鲁莽冲动，但即使如此，这样不幸的我们也决定在今晚私奔，请你祝福我们吧。”

“啊？”桃李与真绪几乎同时大叫到。 “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辛德瑞拉不在家中的厨房孤苦无依地等待，也不在舞会上与王子共舞，”真绪举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也早已有了恋人……她才是那个要与公主私奔的人！”

桃李颓然坐在妹妹的床沿，今晚发生的事都太超出自己的预料了。因为妹妹体弱而总被关在深宫之中，身为王子的自己便必须站出来成为国民眼中皇室继承人的代表，也就是大家的偶像。

因为自己漂亮的容貌与娇蛮的行事风格，甚至更多的人在喜爱他的同时将他如公主一般对待，称他为“姬王子”。这样的桃李，是否夺走了身为真正的公主的妹妹本应获取的关注，而让她失去了自己作为公主的自觉？

近期，王国的重要外交事件接连发生，为了展现皇家的风采，他更多地出席社交场合，站在曝光度更高的地方，甚至因为这样的工作太过忙碌，不知不觉疏远了与妹妹的关系。是自己最近关心她太少了吗？还是说……其实一直都不够呢？关于自己的恋爱，妹妹在今天之前都一点也没和自己说。

桃李苦闷地揉了揉眉心，事已至此，现在要去哪里找她呢？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一把扯过真绪的领子。

“把那个拿出来！”他顾不上礼节与形象，扣着真绪的脖子将他拉得弯下腰，在他胸口胡乱摸索着，“你有的吧！那个东西！”

“什、什么……？”真绪被他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啊？”

“水晶鞋！”桃李高声宣布，“童话故事中，从舞会逃走的灰姑娘落下了一只水晶鞋，全国的女孩里只有她能穿上，王子才能凭借这只鞋子找出辛德瑞拉的所在。现在我们当然也需要找到她，因为她正与我的妹妹在一起！变出水晶鞋的魔法，你有的吧？”

“可是……”真绪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你真的要将她们二人抓回来吗？找到公主与灰姑娘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呢？你还是决定要让公主去赴那场婚约，然后让灰姑娘去过被继母欺凌的生活吗？”

“我……”

姬宫桃李张了张嘴，愣怔了几秒，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不复刚刚的盛气凌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不会的……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确认她是否平安，问问她真正的想法，然后与她道歉。唉，我或许不能说是个好哥哥。”

真绪也安静下来，走近宽慰地摸了摸桃李的后背：“其实我也多少懂一点这种心情呢，因为我也有妹妹，而我总是忙于打工赚钱，作为童话的使者被派出去出差，没什么时间陪她，她现在在想什么，我已经完全不懂了。”

“这就是所谓的兄长失格吧？没想到我与你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共同语言。”桃李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你现在能把水晶鞋魔法的卷轴给我了吗？”

“……没有那种东西。”真绪摊开双手。

“诶？”桃李惊讶地睁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魔法不需要卷轴。水晶鞋的魔法是这次的整个任务里唯一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魔法，我可以徒手使用。”

他走到公主的床尾，拿起床柱上那个小小的石膏天使像捧在手心里，随后他闭上眼睛，手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吹着金号的憨态可掬的小天使在这光芒中似乎是融化了，桃李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等光芒散去之后，真绪手中只剩下一双闪闪发亮的水晶鞋，晶莹剔透，轻盈精致，月桂叶与冰晶的装饰与鞋面浑然一体，就连零件衔接的痕迹也没有，毫无疑问这是无法用人类工艺复刻的魔法产物。它是那么美丽，不论是哪位女士穿上它，都毫无疑问会变成舞会的焦点。

“这就是你的魔法吗？”姬宫桃李目瞪口呆，“将石膏变成水晶？”

“不止如此，我还可以将锈铁变作黄金，将石子变作宝石，将泥丸变作珍珠。”真绪垂下眉头笑了一下，“花样挺多，但不怎么实用是不是？因为我没什么天赋，只能学会这种低级的魔法。”

“你管这叫没用的低级魔法？”桃李看看真绪，又看看他手中的水晶鞋，目光震惊地转了几个来回，看着真绪无辜又茫然的表情，他不得不艰难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或许在你们那里是这样的吧……你明明可以靠这个在随便一个地方过上国王般的日子呢？不知道该说你是灵巧还是迟钝了。”

*

桃李取走了水晶鞋，放出消息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能穿上这双鞋的年轻女人，报酬是——当然不是自己的爱，只是许多金钱与昂贵的丝绸。同时他也派出手下的卫兵寻找公主与辛德瑞拉的下落，希望能找到这二人的踪迹。

第二天前来皇宫试鞋的人络绎不绝，但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它穿上。派出的人手也没有好消息回报，两个女孩消失在人群之中，就像是树林中的一片枯叶，只要她们不主动暴露，那么任谁来找都束手无策。

傍晚时分，姬宫桃李终于坐不住了。消失的公主还没有找到，但三天后邻国皇子的来访却没有推迟。时间眼看着就要过去一天，还要瞒着父母那边，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王子苦恼得简直要抓破脑袋。

“为什么找不到？”他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是已经拿出水晶鞋了吗？”

“故事里本来也没有说王子拿着水晶鞋，只花一天就找到灰姑娘了呀。”真绪耸了耸肩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削掉后脚跟只为了穿上这双鞋的人，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桃李焦急地挠挠脑袋，“邻国皇子就要来提亲，这件事我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应付呢。唉，我的好妹妹……这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衣更真绪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边，看着桃李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忽然，真绪问道：“话说，你觉得那位邻国皇子，他爱着他的未婚妻吗？”

“啊……？”桃李停下踱步，转头看向真绪，发出疑问的声音。

“公主逃走了，因为她不愿牺牲自己的真爱去赴那场婚约。你也对我说，如果被童话的魔法摆布而爱上辛德瑞拉，是你决不能认可的事。既然你们两人都讨厌他人做主自己的命运，为何同样被安排联姻的那位邻国皇子，你会觉得他非你妹妹不可？”

“这不能一概而论……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桃李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看真绪有些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他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要纠结童话之国的使者缺乏常识这种事？算了算了。他走到真绪对面坐下，喝了口茶，想了一会儿，开口解释：“我当然不知道他是否钟意这份联姻，但作为邻国的代表，若他是一位一心为本国利益考虑的皇子，当然不愿意因一己私欲就放弃联姻带来的巨大好处。”

“巨大好处？到底是些什么呢？”

“贸易协定啦，新的商路啦，更低的关税、更廉价的商品，更宽松的出入境条件……当然，还有结盟后互相保护、一同抵御外敌的条约。”

“……我还是不明白。”真绪挠了挠后脑，一头翘毛变得更乱了，“你说的这些，两国使者在谈判桌上不就能达成吗？为什么一定要一对皇家的新人，一份政治联姻的存在才能拥有呢？”

“唉，我到底在跟你废话什么？”桃李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你的国家没有接壤的邻国，没有虎视眈眈的外敌，也不与其他地方通商，是童话与魔法的地界，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你怎么能理解我们的世界中各个国家之间相互博弈碾压的权术戏码与勾心斗角？”

真绪深深低下头去：“……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桃李说，他忽然为无能的自己感到悲伤，为刚刚的急躁与失态感到羞愧，“不懂这些也挺好的啊。不如说，如果有的选，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你们的国度吧？可惜，我的父亲……和我，都未能将我们的国家建设到那一地步。如今甚至要牺牲我妹妹的幸福才能从邻国那里换取一点儿好处与谈判的机会，都不过是因为我们国力太弱小了，拿不出其他的筹码……我又比妹妹好到哪里去？即使不用与辛德瑞拉结婚，或许哪天，我就也会被安排和其他国的公主成联姻。我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真绪跨过茶桌握住了桃李的手，安慰地捏了捏。王子抬头看去，真绪诚挚的绿眼睛正认真地看着他。

“我没有强大的魔法，无法给予你们的国家永远的昌盛与和平，但只要你开口，我会帮助你的。”

桃李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他忽然停住了，看着真绪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随后慢慢亮了起来，被真绪握着的那只手缓缓翻了过来，紧紧反握住对方。

“你会帮我的，你说你会帮我的对吧？我好像有办法了……但是，一定需要你奉献出你的全部来帮助我。”

*

在外秘密寻找逃婚的公主与灰姑娘的卫兵们全部被姬宫桃李召回了皇宫。王子对他们说，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随后一箱箱地从国库中搬出金银珠宝、宝石水晶做的华美首饰，告诉他们，务必在两天之内将这些东西分发给全国上下每一户人家的每一个人手里。

“发消息出去，提亲那日，我们将举行所有国民都会参与的盛大舞会……这些饰品是我赏赐给他们的，那时，每个人都要穿戴上这些，来到街道与广场上，庆祝起舞。”

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此前从未听说过国库之中还存有什么巨大规模的宝藏，莫非那其实是龙的巢穴吗？而将这些财富免费分发给全国每一个人，如此慷慨之举，在任何国度都是闻所未闻的。

“还不快去！”姬宫桃李叉着腰喝道，“若没有些硬货装点盛大的排场，岂不是叫前来提亲的邻国人看了笑话？两天之内，一定要组织起最盛大的全国舞会！当然，我能给予所有人财富，给他们分发金银首饰，却不会胡乱降下恩典，做什么大赦天下之类的优柔寡断之事！若是让我知道有谁贪得无厌，对这些恩赐的珠宝起了歹心而发生一些贪污抢夺之事，我可决不会轻饶犯人！”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随后抱起一箱箱满到要溢出来的奢侈品，离开了宫殿。在皇宫门口，他们分散成开来，列队走进各个街道与小巷，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挨家挨户分发这些平民一辈子也不会拥有东西——宝石项链，珍珠耳环，水晶袖扣，翡翠手环。

“过去，我们总听说那位公主因为身体不好被养在深宫之中，几乎不出席活动，我还以为她不受宠呢。可如今，为了迎接她的大婚，皇家竟拿出如此手笔！那位公主一定是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吧！”

“皇室居然还有如此家底，真是让人吃惊。莫非我们的国家其实很强盛，只是过去都是在韬光养晦么？”

“无论如何，我也拥有一件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黄金项链了！舞会当日，我会打扮成这条街最美丽的女子……感谢王子殿下，那时，我也会收获一段美妙的爱情吗？”

*

姬宫桃李抱着一叠文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衣更真绪正趴在会客厅的小桌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听到开门的声音，恹恹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挥了挥，随后又一头栽下去。

“你还是感觉很累么？”桃李坐在他身边，将文件放在桌子上。

“魔法的损耗没有那么快恢复。”真绪将自己撑起来，向后靠在沙发上，“你让我一个晚上之内变出上万份金银制品，我还是第一次将魔力使用到如此地步……老实说，我现在还没有昏倒，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耐造呢？”

桃李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倾身贴过去，凑在真绪身边小声说：“那个……要亲亲吗？”

衣更真绪放下挡着眼睛的手臂，眯着眼睛对上桃李的视线，怕自己听错了一样，呆滞而迟钝地发出一声：“……啥？”

桃李从他身边跳起来：“我从书里看的，魔法可以通过体液交换恢复？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对了，补魔！我只是想，你是为了帮我才将魔法耗尽的，所以多少应该负责……”

“……啊？”真绪迷茫地回应，随后好像终于理解了桃李说的话，露出无奈的表情摆了摆手，“串了，不是那个世界观。我只需要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就可以了——就像恢复体力一样。”

“好吧，那我叫厨房做点什么送来。”

等桃李吩咐完女仆，端了一盘点心再回来时，看到真绪在翻看那一沓他刚刚拿来的文件。

桃李挑了挑眉毛，但在他开口之前，真绪就举起双手放下了文件。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看到了好像很熟悉的东西，所以有点在意……这么多企划书？全部都是你做的吗？”

“当然，你忙着使用魔法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桃李放下点心拼盘，重新坐回真绪旁边，“要举办这么大规模的舞会，场地、人流、安保、主持，全部都是需要考虑的东西，我也不是觉得这种事靠一拍脑袋就能办成的。我要用这一场舞会告诉前来的异国客人，我们的国家国力强盛到可以在盛大庆典时每人都能带上奢饰品，我们的组织力强大到可以举办这般规模的盛会而不出乱子，这样，即使不靠联姻，也有谈判的资本。而且，我希望不论我的妹妹与她的爱人此刻身在何处，都能与人群一起享受这场我为她而举办的庆典……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会全力以赴的。”

“很能干嘛！那些策划案我都看过了，写的确实挺不错的！”真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说你看这些东西很熟悉？难道你之前也写策划案吗？”

“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写……唉，因为我真的很穷，实在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会帮人做文书。但那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会缺钱。”桃李挑挑眉毛，“你不是一挥手就能拥有数不清的财宝吗？就算你们的国家不用这个衡量财富，你只要离开那里来到我们的世界，也能轻轻松松衣食无忧……不，不止这个程度，你拥有一晚上就变出金山银山的魔法，哪怕过上最奢靡的生活也不在话下。”

真绪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好似在看着什么很远的东西一样盯着天花板的一角。

“……单纯的财富是很危险的东西，桃李。”他缓缓说道，语气有些沉重，“我们的国家以童话带来的幸福维持魔法与生活，在那里，拥有最多财富的人是那些带去过最多爱与奇迹、实现过最多童话的人……而若是带去过苦难，则会被人厌弃。我曾经也以为金银珠宝就能给予爱，带来幸福，所以来到人世后，只要看到贫穷、饥饿、不公的事，便想要用给予金钱来解决。可事情到最后往往不尽如人意，这些财富只带来了懒惰、争抢、欺骗与疯狂。我的魔法只给他们带去了短暂的快乐，到最后，没有人感到幸福。

“我因此欠下了许多债务，甚至一度找不到正经的工作。我不敢再使用自己的魔法，也不敢再来到童话之国以外的世界，靠打零工和给人做文书工作生活。直到我与妹妹的生活真的难以为继，我才不得不开始当起童话使者，这个真的很赚，只要我不搞砸事情。可我仍然害怕自己的魔法，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桃李看着他：“那你现在却又耗尽自己的魔力帮我了呢？”

“因为我答应过你了。”真绪含混地说。他真的累坏了，没有魔力充盈的空虚身体从四肢百骸传来疲劳感，他觉得真的困得受不了了，头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桃李轻轻推着他在沙发上躺下，扯过一边的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困了的话就睡一觉吧，”姬宫桃李说，“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嗯……”真绪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我希望你们能获得幸福。”在桃李以为他已经睡着而想要离开房间时，衣更真绪缩在毯子里忽然说道，“不止是作为王子的你，还有公主与灰姑娘……不然，我就是又做错了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哼，”在关上房门前，桃李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让你后悔帮助我的。”

衣更真绪这一觉或许要睡很久，在这以前，自己一定要完成这一场最重要、最盛大的舞会。姬宫桃李在心里想。

*

公主与辛德瑞拉仍然不见踪影，但桃李没有再费心去寻找她们了。那双精致美丽的水晶鞋被他收到了黄金制成的盒子里，躺在昂贵的红丝绒上，成为赠予邻国皇子的国礼。

姬宫桃李亲自接待了这位似乎要成为他未来妹夫的人，领着对方去的却不是礼堂而是谈判用的会客厅。不知他们关起门来讨论了什么，总之，前来提亲的队伍没能带回他们的皇太妃，却带回了成箱的财宝作为补偿。

即使没有皇子与公主的世纪大婚，该进行的讨论却依旧平稳推进，最后，关于两国之间结盟后一系列新的外交政策也被公布。

第三日晚上，夕阳西下之时，道路旁却已亮起了绚丽的彩灯。每个广场中央早已准备好的篝火也被点燃，最后一抹阳光仿佛知道今日自己无法夺取这片国土的光辉一般早早隐去了。人们在灯光的照耀下从家中走出，穿戴上自己最为漂亮得体的衣服，手腕和领口闪耀着金银珠宝的光辉。男人们拿上管风琴与木鼓，女人小心地们提着裙角，来到遍布在城中的会场，随着皇宫升起第一朵庆祝盛典的烟花，他们快乐地歌唱、起舞，赞颂着和平与富饶。

作为这场盛会的筹备者，姬宫桃李被邀着跳了一晚上的舞。就算是他的父母，对他的安排也说不出挑剔的话，邻国的盟友也对他在谈判中作出的表现表达了认可与继续合作的意愿，国民们则更加爱戴他，不仅是作为曾经那个时常出现在公众面前的皇家门面、长相漂亮可人的年轻皇子，更是作为一个真正的领导者。

当他结束了这一切，终于回到宫中自己的房间时，身上还带着庆典的余韵，双颊红扑扑的。姬宫桃李推开房门，却发现两日之中一直陷入沉睡从未醒来的魔法师正坐在在沙发上，吃着他早就放在那里的点心。

“啊！”桃李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舞会结束了吧。”真绪笑着说，“我刚醒来时，还能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真是盛大的庆典，你一定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了。”

“既然醒了，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舞会呢？那可是用你的魔法装点的舞会——”

“我能感受到许多人都获得了幸福。”真绪说，“这就够了。”

桃李别开脸，装作毫不在意得说：“真遗憾，我一直为你留了一支舞呢。”

“别在意啦。”真绪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拿出一封信“我醒来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敲打你房间的窗户，但我过去查看时，已经谁也没有了，只留下这一封信——是你妹妹送来的，我想，你或许应该现在看看。”

桃李眼前一亮，拿过这封信，果然信封上是公主的字迹。可他却没有马上打开，反而是犹豫地看向真绪。

“我想她一定已经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才会写信来给我报平安。可你呢？灰姑娘没有穿上水晶鞋，而是和公主私奔了，这样的话，童话不能算完成了吧？”

“灰姑娘的童话是无法完成了，但辛德瑞拉与公主私奔，变出金银珠宝的魔法师，还有王国里全民参与的载歌载舞的舞会，以及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尾，这难道不像新的童话故事吗？”真绪耸耸肩，“这样我也算能交差了。”

“好吧。”桃李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那……童话已经完成，你是不是要走了？”

真绪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桃李忽然感到不安，他想走过去抓住对方的衣襟，但却被先一步伸出手的真绪托住了右手。

“我感谢你，因为你的慷慨与幸福。”魔法师弯下身，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这是祝福……愿你的国度总能被爱与奇迹眷顾。”

桃李睁大了眼睛，他还想说些什么，还想抓住些什么，可敞开的窗户又一次溜进一阵不合时宜的夜风，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再补上那支舞吧。”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