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过了这条河，要去哪呢？”

老人枯瘦的手拿起船竿，习惯性地发问。

这个客人却没有回答。

老人只是顺口和人搭讪，本来也就不是真的好奇，于是一竿先点开了船，晃晃悠悠离开了这简陋的渡口。

好一会儿，一直沉思着的客人才抬头看看黛色的远山，说：

“到八里桥。”

“噢，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老人慢慢说着，手里的动作并不变快。

他的这位客人很特别，一看就不是附近的村民，一身利落的短装，气息清冷，眉宇却安静。

“客人是哪里人？想来一定有更隐秘的方法可以到八里桥吧。”

老人一辈子给人摆渡，也是给无数的生命摆渡。

有些人，让人看一眼就不能忘。

张起灵正无意识地把指尖浸在水中，微凉的温度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影响。

他说：“我没有家。我……想坐一次船。”

老人好像并不意外也不同情，而是继续说：“不平常哪，客人。”

现在这黄昏时分显得有点惆怅的人间，在河上是看不到的。这条宽宽的河，此刻只有这只小船，飘飘荡荡。

张起灵收回了手。

张起灵没有收回心里的那点茫然。

河。人们总是从一个岸边赶往另一个，然后从生岸到死岸，然后重复，生生世世。

残余的云在空中自娱自乐着，和风互相调笑。

张起灵的眼睛，却只装住了那一片模糊的远山青黛。

“远吗？”他突兀地问。

这问题实在没头没脑，老人却只是说：“客人要是想去，就自然不觉得远了。”

渡口啊渡口，谁又会是另一个人的渡口呢？

张起灵点点头——没人看得出他到底懂不懂。

他的行囊极简薄，打开之后只有一点点干粮和一些盘缠。他拿了一块饼，猛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饿了。

但他咬下了饼，一口口吃掉。

“到喽！”老人又是一点，船便乖顺地停下。这一声喊浑厚而苍凉，像是敲响了一个人人生的终音。

“这是钱。”张起灵给了老人一堆碎银子。

老人好笑地摇摇头，推开了年轻人修长的手：“我不会收你的钱。”

老人继续说：“你连渡口都找不到，不算我载你一回。”

他收拾了船准备返程，临了悠悠地唱起来：“渡口啊渡口——”

张起灵离开了河。

他背上的不是行囊，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八里桥，他看着的地方不是远山，他离开的不是渡口。

他不是张起灵。

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