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珍惜他的天真,因为他终将成熟,也终将枯黄。”
#屑必安的训犬文学
#时期是青年安魂曲与少年残花泪
#HE,双存活
00
“一。”
安魂曲对独自一人的他演说着那些不屑。嘲讽和偏见都尖锐地指向他,导致他不得不向谢必安口中描绘的他顶顶看不起的身体单薄的病弱小生形象妥协。即便攥紧了锁着铁链的拳头,指甲在与手腕上缘的冰冷铁块拮抗时截断,流出了血。
范无咎的沉默是久久且深远的,看似在时间范畴和空间尺度都早早地达到了那个时代西方从来自欧州最顶流黑帮教父到普罗大众都根深蒂固观点里中国人的懦弱本色。
“二。”
后来安魂曲为他事前的傲慢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他颇为讶异地打量着这个与孱弱能挂上钩的东亚少年,泛着银白光泽的长发与一点儿都不利落的长袍裙裾,他打量范无咎手中那段黑色刚刚发烫的东西,打量着巨大爆炸声后应声倒地的暗杀者,仿佛在想要透过那个少年的躯壳窥探他内心的种种想法,可是他终归放不下颜面夸出一句好话——安魂曲的风格。只是在后来拿出了一套精美衣服,说了句大概是换上它好办事的话,却自讨苦吃地被果断拒绝了。
“三。”
这次是他的过错。安魂曲在踏着他后腰时抽出了皮质的亮鞭,他的干净衣裳黏上了脏灰,连那朵金线菊都难以避免滚上了泥。他想要挣扎起来,却被在下一秒的下一秒踩实,毫无尊严地再一次扑通跪在了那个男人的靴下。安魂曲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尤其在他看来仅仅只是在惩罚一条不乖的狗儿。所以安魂曲心安理得地用那颇为愉悦的口吻,命令他模仿犬吠,以示那满是顺从的耿耿忠心。
那被命令人儿的眼睛看起来真有点狗鼻子的湿漉漉,可惜泛着的颜色却是让他那主子不满的血红,他微摇着头,咬紧嘴唇,即便牙齿磨得溢出汩汩红丝也不肯出一声。那份沉默大抵是有九成反抗意味的,虽然一成摇晃的尊严还在更强者的足底受摧残,但终归是坚定的,一种绝不认错的态度。
“真是疯狗……你当真是疯了?!”
呼啸的清脆鞭响在衣服破碎皮肤受损以后钝化,难抑的闷哼中掺夹了一缕可以理解为委屈的鼻音,尽管只是一缕,却被听见了。
他那常是眉眼带笑的主子这会儿的的确确恼火了。同安魂曲一样,范无咎听得出来谢必安颤抖语气中,除不信任之外的那一缕发觉自己被违逆又同时不愿相信的不可思议。但与安魂曲的处理方式不同的是,他范无咎没有权利发表异议,不像前者的皮鞭再次落在那已经挂伤的后脊,留下了血红痕迹。
范无咎隐隐意识到他若抗命将造成的后果,安魂曲毕竟是安魂曲,安魂曲就是那种刻薄的要死、狡猾得堪比狐狸的安魂曲,无论如何,谢必安都是有能力让他屈从的那一方。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却本能地伏在饱含污血、尘灰的角落,用挂了伤的臂肘不堪一击地维护着那已经被剥削到只剩最后一寸的尊严。
又或许是他就应该是属于他谢必安的温热容器,属于他的利刃,属于他的忠犬……
唯独不应该属于自己吧。
01
范无咎更愿意将在街上的那一类漫步目的地行走称为“流浪”。
尤其是在这他曾经从未想到自己会踏足的这一寸土地:租界内那些彩灯斑斓的街。他从心底认为他不属于这里。
确实如此,那些白貂绕身、金发蓝眼的丰腴女士,以及她们身边的戴着高顶黑帽、身着笔挺制服的高鼻梁男士,才是这里的人。他们就像多盏范无咎记忆中孩提时代的孔雀灯,昂着首翘着尾巴,合法霸占着在白纸黑字的条约中早已写明的位置。
范无咎身边有不少弃了那条辫子的所谓“先进分子”,范无咎最多见到关于他们的场景,就是他们在饭馆痛心疾首地骂。
“夷人都罪该万死!”他们毫不掩饰对河对面租界那些人的态度,一阵吐沫星子过后,再接着一段唉声叹气,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倒也真没见他们有什么大的作为。
范无咎特别不理解他们。实话是他讨厌有关政治的一切,带有立场的东西似乎就象征着约束,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种不“自由”。
“自由”也是他从那些“xx分子”口中听见的词。他们那种人好像也细细地分成了好多的派系,还常殴斗吵嘴,观感不是一般地差。可是学新词总要比念旧书强。他是这么坚信的。但他又办不到像新式学堂的“分子”那么洒脱,通常情况下他都只能偷偷地蜷在房间的一隅听着窗外的闹声,捧着那些老臭的书啊经啊的低下头去,念一圈“之乎者也”后,又痛苦非常地立坐起来。
他从不奢望“自由”能够真正兑现在他的生命里。这种思想看似是消极的,但是那个时代许许多多在这块陆地上苟延残喘的平民们的真实想法。但凡沾有一点理想性质的话都要加个“或许”。以后或许会这个,以后或许会那个……
又或许压根儿不会。
总之日子像无底的渊洞望不见亮,四起的枪声动荡得教人不敢喘气,反正大清眼看着是要倒了的,别的那些xx分子卷着xx主义们砸到这摔到那,斗不出个所以然。是可以选择不去信任何一个的,但是信xx标榜着一种立场,能让人有种虚幻的干劲,和大烟的作用一个样。大多数人都会哄然挤上一个近日来颇为火爆的主义,肖想着那些平步青云的美梦般的富贵。
范无咎是顶顶厌恶政治的,他觉得这些东西让他不自在,但正所谓“父命难违”,他没法逃离他爹的管教,所以难以避免地沾上了一个立场。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科举废了整整三年了,他爹还逼着他念那些没用的旧书,口口声声道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以后还会兴的,朝廷只是被夷人的花言巧语弄糊涂了,再恩点些银子将他们请回去后,一切都还会回归原样。
更可笑的是,他爹自他幼时就不再受朝廷的好处,官位是他爷爷那会有过的,据说他爷爷祖上的某一代家中有满族的皇亲,但到了他这一辈,早已是血统稀薄到连朝廷的一分赏都得不到的地步了。即便如此,他爹依然是中了邪般憧憬着现如今已然破落的朝廷,坚信在他的儿一举高中时,那有眼的皇帝见了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的忠心,也会教他位列其间。在范无咎挨过去的这十六生年里,无一日不在他爹的淫威之下过活,挨揍饿饭早已家常便饭,更难熬的该是少年之心被规矩束在心牢里的苦闷。
大烟是一直兴的,他爹也不例外染了瘾。范无咎着实搞不明白,那常软瘫在破榻上视大烟如己命的老病夫,怎会和那将他关在屋里用竹鞭毒打的汉子是一个人。范无咎心中羡慕那在他爹口中深受鄙夷的林巡抚,同他爷爷一般的岁数,却能在虎门不要命地干出一番事迹。尽管事后鸦片数量不减反增,条约纵容了更多从海上来的鸦片贸易,一派顽固的老臣更是将闲时嘬饮的习惯当成了对朝廷忠诚的正当事,也是悲哀。
……
彩灯又亮起来了,悬在河畔西式独栋的门窗上,他按照心中所想的那般流浪着。他不知该去哪里了,总不能再一次跪下央求那个连眼神都对他失望的“主人”再一次收留他了。
实际上这种流浪感时刻存在着,更旺盛地侵扰他的情绪的场合往往是在他顺利完成谢必安下派的任务后的归途。他常感受到仿佛被锁在蜡烛焰心中的一种低温失衡,这种感受的雏形可能是他幼时念书倦了盯着发怔的油灯,那个时候他心底的无措比火光的橘红更加鲜明,他能隐约察觉到他顺从父命的盲目性,但很快会被摇曳的焰晃晕。
谢必安也告诉过他不必太清醒,在他情意最迷乱的夜里,用吻劝他放弃抵抗接受自己施舍他的一切。他与谢必安的见面太意外,很好理解,一个中国旧派穷书生,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如何才能同那在全西西里黑手党成员之间极有声望又深得boss赏识的杀手“安魂曲”相提并论呢。也正因如此,范无咎也没有再去争取那份比肩的意义了。
他是被当做什么“混迹在河另一岸的敌党密探”才被敲晕关起来的,后来谢必安也承认了他对于排除异己这件事上较真到了一种矫枉过正的程度,但谢必安坦白说他确实必须要在对他来说陌生的国家更加谨慎些。
这个莫须有罪名成立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范无咎醒时发觉自己置身桎梏。背后砖体坚硬潮湿的触感使他立马想起了他爹最常关他禁闭的地窖。最熟悉不过的惶恐感促使他下意识几乎瞬间跃起,却被足腕锁沉重地勒住了动作。铁链声先是可怖地交响一阵,在恐惧渗透他周身的骨之前通过撞击墙体的弹力,久久回荡着了。这些回音使他明白这间囚室要比他记忆中的寒窖大上太多,而这种认知又使他的心脏攥紧了——“这是哪里!”“大人行行好……啊!?”更多可辨的尖叫声似乎就在他察觉到自身所处困局时出现了,接下来则是轰鸣声——是枪响,范无咎只隔着窗离了很遥远听过。他住的地方被枪毙的“先进”常有,但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未曾听过。
他一定是误入什么组织里了。
可还没等他构想如何作为,脚步声业已接近门前。钥匙伸入锁舌“咔哒”两声,门外泛着潮气的空气涌入,寒风刺骨,油灯刺眼,范无咎本能后退,脑勺却咚地撞上后墙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在视觉重新适应光线后,他在狼狈之中见到了谢必安的第一面。
只见那眼前的男人眸底仅剩惊诧,继而是一阵悦耳笑声,但满腔轻蔑。高鼻,单片镜,褐红的眼,白西装打扮,毫无疑问这是位来自西洋的“贵人”。
谢必安放低了视线打量他,那副轻视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令他极为不堪。于是范无咎不愿地侧过头去妄图躲过他的目光,但竟被生生掰过脸来强行看了个尽兴。下颌被隔着手套布料的手指紧锢得疼,范无咎抿了下唇,只觉将要被这双眼睛夺了呼吸的能力,几近窒息了。
“这是什么东西?”一位女性的声音从对方身后传来,听上去像是沪南的口音。谢必安蹲下让出身来,但掐着范无咎的脸舍不得似地不肯放开。那位女子拿出帕子细细地擦拭手中长条似的亮物,帕子很快沾上些鲜红。“谢必安,你说这种货色还能做线人?虽说那老头用人蠢得很,但对付我们就派这种东西未免也太……”
“我知道。”
他打断道,很不耐烦于对方嗔怪似的尖嗓,压了压眉头瞥了眼接着说。“他就是个‘Chink’。”
“那顺带做掉?”
“不用。”谢必安摆摆手。
“留着罢,长得还可以。”
03
他记不得他被那位女子用刀面敲晕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醒来就在一间装潢西式内置极为考究的房里。他依然被锁着足腕,短链子的另一端绑在办公桌的厚脚座上,只能遵循拘禁者的意愿……
很舒服地坐在椅上。
范无咎发觉自己被“款待”了,尽管被锁住,但他之前从未被如此好待过。
对方正吸着雪茄,优雅地叠腿坐在长桌的另一侧,见他苏醒,便按熄了火吹散了余烟,起身打开储物柜,取来一瓶红酒,还有一枚高脚杯。
玻璃叮当落在桌面,质地清脆。灿金唱片机流出同样清脆的无词曲。
谢必安向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姓与身份,代号“安魂曲”,姓谢名必安。范无咎正要出于礼貌回馈同样信息,却发现对方看起来根本不感兴趣,而后哑了声音。
谢必安只是盯着他脸看。
“我……”范无咎被他盯得莫名不安,张了张嘴。“范、范无咎。”
与他想的一样,谢必安对他的话确实没有丝毫反应。谢必安自顾自打开酒瓶,血红色就沿着窄窄的瓶口倾入杯中,像条幼年的赤练蛇。那首范无咎非常陌生的曲调,也溜进他的耳,搅打他的思绪。
半分满的酒杯递到他面前,谢必安也离他更近。光从谢必安身后穿出,散开,晕成一片渲染过的金色,范无咎甚至觉得他耀眼得有些灼伤自己了。他抬手去接白手套捏着的杯身,指腹触碰玻璃让他感到冷,进而发颤。
厚布宽袖从他手背处滑落,一截手腕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谢必安的视野里。发颤的细腕是惨惨的白,骨凸鲜明,腕内侧泛青的血管清楚可见。
谢必安突然攥住了它。
范无咎忽受刺激身体一抖,但倒确实通过谢必安这一动作捉稳了手中的杯子。谢必安的邀请像命令般无法拒绝,于是他将唇贴在杯沿抿了一口,但入口太过涩苦,无法再一次咽下丝毫。无助的目光就这样投向谢必安。
谢必安正饶有兴味地打量那一截被他捏在手里已经发红的手腕。范无咎才发现谢必安拇指的位置——压在一道已愈合的鞭伤上,那是不知哪次他遭爹打留下的。拇指的移动更像是抚摸,范无咎莫名愈发紧张,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一处的抚弄牵连后腰也出现触电感。他想躲开,却被控制得难以动弹。
他手中酒杯被谢必安夺下,看样子谢必安无心管顾他喝过与否。他不安地动了动身,足链随即响起哗啦声,谢必安却上捋布料将袖飞速撩至手肘。更多鞭痕入眼,斑斑驳驳的,旧痕叠着新痂。
“可以碰这里吗?”
谢必安征求意见带有虚假成分,但范无咎在迷糊中只听出那份佯装出的礼貌,大抵是酒的作用,也或许更多是因为感受到头一次被尊重的尊严感,他含混地嗯声答应了。而后谢必安究竟是触碰还是舔舐他也不再介意。
接下来他被问了许多关于伤口来由的问题,也已然倒在了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的怀里。他被引导着一件一件地告诉谢必安他在家中的悲惨遭遇,一遍又一遍重复谈论起那个待他残酷的迂腐的爹,却没注意谢必安更多感兴趣于他被如何虐待的细节,鲜少的一点儿才是假惺惺的故作的同情。
“所以你最讨厌你父亲用竹板。”
谢必安冷冰冰地得出结论,他不知何时将那只玻璃杯端起,不紧不慢地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发酵了的暗红汁液在玻璃底部浅浅旋起一圈,又一圈,再一圈。范无咎晕乎乎地侧倚在他身前,由于被锁了足腕,所以不得不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态枕着他的胳膊,视线就自然而然垂在了谢必安手中的那只酒杯上。他难以躲过玻璃映出的光晕以及折射出的纤细线条,同时那酒液频频形成的旋涡又惹得他害头痛。
“.……嗯。”谢必安仿佛周身环绕一种压迫感,而这种压迫感作用之下,他似乎只能喘息着点头或者默认。
范无咎才发现酒杯的边沿裹了半沁晶莹的水状唇印,他即刻紧张地咬了下唇,仿佛犯了错误那般逃避似的正想要移开视线,却眼睁睁目睹酒杯向上移动,直到谢必安的唇接触它。
谢必安低头就看见他的那只猎物微颤了下肩胛,一副闯祸后相当惶恐的模样,这使他对范无咎有了些玩心。
这年仅十六岁看似柔弱的小书生,那瘦弱手腕勉强保护着的薄青色血管里淌着的是他眼里极为劣等的中国血统,他是理应成为西洋人的玩物的。
谢必安也曾在西西里见过许多来自中国的“猪仔”,明面上是被“卖”过来,实际上是被“骗”上了再也无法回去的货船。来这里的男人大都成为了身价极低的劳工,而女人更多是沦为了红灯区的卖笑女郎,就像他那个早死的妈一样,跟一个意大利人回了他的国家,又被早早地抛弃,诞下他以后就死了。谢必安年幼就是在那个交织着贫穷饥饿与死亡的地区挣扎地活着的,直到他凭借巧舌与聪明头脑,成为当时黑手党最强力的帮派烈酒帮帮主老波本的养子,以及他最得意的趁手武器。所以他对中国人没有特别的感情,更多的是遵循弱肉强食原则的那份鄙弃。
“跪下。”
于是谢必安命令道。简单二字,毋庸置疑的口吻,他饶有兴致地打算观察他的反应。
“……?”他的猎物有些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让你跪下,听见没有。”对方的语气严厉了,范无咎慌了神,又不敢与他对视,视线飘忽着再一次落在那只酒液还剩余许多的玻璃杯上。如此情景,他下意识想到了他经受太多的事:这或许是做错事的惩罚。于是他挣扎都没挣扎一下,膝盖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铁链单调地相互碰撞着哗啦一声,随后绷得笔直。
他就这样跪在了对方脚下。
下一秒冰凉的液体尽数泼在了他瘦薄的背上。
“!……?”
这一切都使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冷。熟悉的是这种命令方式,陌生的是他在被愈发浓郁的酒精气息埋没理智之前,通过这一短暂失温尖锐地认识到这个人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因为他似乎永远不会餍足。
自己分明已经按照对方的话去做了啊。
“既然你不喜欢竹板,尝尝这个吧。”
还没等他从那刺骨的寒中回过神来,他听见了咔哒声,接着皮带划破空气掠过簌簌鞭响,抽打在他的后颈、脊背、侧腰、甚至耻辱地抽在了那由于紧张绷着腰腹而略略翘起的臀部上。除了痛到麻木,与他父亲纯粹泄愤的狠打不同,有一丝电流般的异感扫过身体,他浑然不知在对方眼里那具承受痛楚但又抽搐般轻颤着迎合的身体有多么情色。他的意识只剩一片混沌,在无尽鞭声之中听得支离破碎的几句诸如“浪荡”
“便宜货”“多么下贱”
“腿软成这样这么轻易就跪下”的辱骂,而他唯一反应的却是原来如此优雅的上等人也会吐出这么肮脏的话语。
“原来只是鞭打就会这么兴奋,你也真适合受虐啊,范无咎。”他被剥掉亵裤时听到谢必安刻薄地评价,对方掌心拢住前端的头部,那儿可怜兮兮地吐着亮晶晶的白液,濡湿了对方的手套。
04
从那以后,他就正式被“安魂曲”收留了,当然是以性玩物的身份,一枚沉默的精致瓷质人偶。
此时此刻,他“流浪”般地行走着,有些悲哀地回想着那些过去,周遭的黑暗都沿着他的反方向游走。前面是在街交叉路口的玩偶店,挨着的是即将于21点关门的花店。在尽头就是离“安魂曲”的住所最远的地方了:一个窄窄的渡口,往往会出现一只肚子里落了灰的泊船。
范无咎犹豫了一下,跃了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解开系在岸上的草绳,船跟着松了,风推着船体轻轻地抖。范无咎抬手要捉住桨控制方向,发现一截黑色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把他忘记放回去的枪。
……
要说谢必安除了热衷于折磨他,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称得上积极的作为,他的答案一定是“有”。
就比如他第一次坐上拂晓时的人力马车。他身上穿着体面的新长褂子,谢必安叮嘱他在后面的车里不要说话,因为要陪生意上的主顾。他倒也不是插嘴的性格,就安静地挨过一块又一块石子的颠簸,好奇地瞧着自己坐着的这辆洋车,细细地打量那每一寸边布的纹理,以及那气派的亮漆。渐渐浮起的那轮光球,正有条不紊地烘烤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凉雾,给空气带来前所未有的鲜活。
范无咎用力呼吸了两下,双颊开始发烫。闲来无事,路又漫长,谢必安坐在他前面的那辆车里,旁边是个肥肚子的谢顶老头,捏着串黑檀珠子,一副大当铺的掌柜模样,于是他开始偷听他们的话。
内容中那个客人随口问到了他是谢必安的谁,车子又颠得咔咔几阵,谢必安的侧脸在浮光之中蒙着一层很薄的明亮,外表来看,他是再得体不过的文雅绅士。范无咎在车轱辘的咯吱响勉强听出了一串洋文,他至今还记得“帕皮”这个词在谢必安口中过了一遍,又溜进了那个客人的嘴里,但换了一种怪异的重音腔调,接着又回到谢必安那里,他标志性地微笑着频频颔首,范无咎猜测这是表达肯定的意思。然后他们二人同时开始恶意地笑,只是一个人露出了门齿的金色,另一个人眼角弯弯,唇边弧度勾得很高。
谢必安带他认识的一切都很新鲜。他头一次使用“弗可”和“奈伏”用餐,谢必安很有耐心地教他,白手套覆在他的手背上,那温柔嗓音鹅绒般在他耳后响起,热息拂过那一片敏感的皮肤。他咽下第一口淋满特调酱汁的牛肉排块,却觉得仿佛自己正在被身后的男人吃掉。他也逐渐默默认同了谢必安无形中灌输给他的极富歧视色彩的观点,自己低西方人一等。他确实觉得,比起他爹那套徒有空壳的老话而言,谢必安谈的那些“权力”“交易”“丛林法则”等内容更加“高级”,他甚至觉得那些缩在小馆子里高谈阔论的“先进”也不过如此了。能辅证这一点的是,谢必安的确享有比他爹多上太多的物质财富,也敢于真枪实弹地对抗敌对阵营。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这么仰望着谢必安,敬若神明,奉为圭臬,心甘情愿地顺从谢必安的指示,就像是年幼早就习惯了被他爹支配那样。谢必安总要比他站得高,也要比他看得远些。他在饱尝苦难的日子里被这一点儿看似亮光的人诱导着,引入另一条迷途。
……
范无咎握住枪柄,枪口向下,指间抽出的半截套筒中赫然躺着两枚子弹。他在心底挣扎了一下,又继续将套筒一拉到底,子弹咔哒上膛,才再关上保险,将枪重新绑入袖中。他慢慢摇起船桨渡江。
05
他的枪是谢必安给的,枪法也是谢必安教的。
这把枪能成为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其实也出自一场意外。
由于烈酒帮委派到中国承担任务的干部有限,谢必安不得不适应每次必须亲身在场的特别行动,然而明显实力悬殊的作战着实是让他觉得非常无聊。因此,出于想要观察他那看上去就懦弱怕事的性偶会如何面对枪声爆炸声四起的的那份恶趣味,那晚他将范无咎一同带去了任务地点。当然,他也给了在他眼里这个羔羊一样软弱的中国少年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当范无咎茫然地将手指挂在扳机上,盯着渊黑的枪口看时,谢必安强忍发笑,心底深刻赞赏了自己这么做的正确性——非常能在如此无聊的行动中找到乐趣。他装作严肃地批评了范无咎的这一行为,尽管对方只不过是第一次拿到手枪的新手罢了,并且故意用他听不懂的英语强调了全球公认的使用手枪四原则。直到范无咎从他眼里看出自己在犯错误,低眉顺眼地小声道歉,请求他原谅时,谢必安才慢悠悠地用中文翻译了一遍,教了他操作步骤,同时得到了他的小狗一个眼神湿漉漉的乖顺点头。
谢必安反应过来自己轻敌为时已晚。他没想到他以为的这个不肯收受烈酒帮半分好处以表归顺之心的弱小帮派,居然还留有一手底牌,眼前突然跳出的两个人将他缠住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为库房周围随处都可能有狙击手埋伏,但他却迟迟无法脱身。
砰砰。
前方动静响了,眼前二人应声倒地。
他辨出开枪者的脸,眼睁睁看见他的小狗走过来,想要伸手扶着他肩却又因为手上有血犹豫了。范无咎的手紧张得颤抖,好不容易才拉上保险,但还细心地在此之前给枪上好膛,握在手里随时准备为他防御射击。他们一起向外赶,范无咎的方向感似乎非常好,分明只走过一遍进入库房的路,就能迅速找到出口。
谢必安为自己被他一向轻视的少年保护而感到反胃,甚至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只会在范无咎面前流露愤怒,愤怒之余是他心中所想的另一面——他错看了人,这个叫范无咎的孩子或许真的有从事“杀手”工作的那份天赋。他更多地思考,也更多默不作声地盯着范无咎看。
而范无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像一切觉得自己做了正确事情的小孩那样,他也想要得到他应有的奖励,但又因为谢必安的沉默,顿在了那里。
然后他很听话地跪下了。
范无咎以为这样可以讨好对方,也是下意识这么做的。他变得很擅长做一只乖狗,不需要谢必安动手,他会咬开对方的裤链,主动用舌舔舐伺候到他的主人满意为止。谢必安通常不会为难他,可这次却按着他后颅逼迫他吃到底,即便还没全然没入,就已经望见他被呛得泪光闪烁几近窒息的模样了。
以前若是谢必安做得过分,也顶多瞧见范无咎偷偷抬起胳膊遮住眼不让自己和他对视。而今天连遮掩都没有,他先只敢小声地抽噎,齿关强制不允许拢合,唇角过溢了水液沿着高扬的下颌淌到脖颈。而后他不巧对上了那双毫不知情的猩红的眼,范无咎试图从中读出一丝赞赏,聊以宽慰他付出至此的不易,却没寻见半分。
泪水涌出濡湿了他被糟蹋得凌乱的发丝,他才意识到自己明露了委屈却不自控。那份委屈被如此后知后觉刹那冲淡,隐约的恐怖即刻攀住他的心脏——他开始自责,为自己方才难以忍受谢必安的忽视感到羞耻,并且十分抱歉。可是,他尚不清楚还能否得到原谅了,以至于他将姿态放得更低,倒真像只任人把玩的瓷偶,温顺地系数咽下那些黏稠液体,折起裸着的腿,跪伏在地毯上。范无咎向侧后摸索腰际用于修身的金丝菊盘扣,小心地解下,腹前衣片散开,暴露出开叉至腿根的大片肌肤。他很不适应地试探性晃了下臀部,明显求欢的意思,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乞求一份原谅。
因为不确定是否可行,范无咎微微扭头瞥了他一眼,脆弱的喉颈就这样从松垮衣物中出现距离谢必安的手不到半寸的位置。颈脉如弦般分明,明面是锁骨凸起,暗面是缱绻着暗暗香气的柔软颈窝,但骤然间被谢必安攥住,美感失衡地逐渐支离破碎,泛起指痕的浮红。
掐断了呼吸与声音的小兽瞳孔骤缩,求助、疑惑、更多是慌乱,持续地成为那双眼睛的表情。范无咎几乎是在被掐住的同时感受到性器侵犯身体,碾压着他的多虑与惶恐,而它们最终都像他不假思索扣动扳机时的枪械爆鸣声那样,不到半秒就消散在空气里。想到此,他才在因窒息而幻觉交织的现实中接触到了濒死,空气、空气……可无论他如何探出舌尖都再无法汲取半分。身体却在强受控条件下愈发敏感。
他这才明白他的任何作为都不可能再改变他的命了,剩下的转机只可能是强者的恩赐。这种意识让他获得了一种病态的解脱感——至少他再也不用竭力去做任何事了,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的责任。在他挣扎了十六年的环境里,每一个家庭都望子成龙,父之命就是一屋的天顶。父为子纲是忠孝,违抗父愿相当于坏事做绝,将被一街坊乃至一国诟病。中国的子女往往毕生都在为摆脱“不孝”的骂名而做着无尽的预演。
但他不需要了。最起码现在不需要、效忠于谢必安的时候不需要,他用让渡了的相对自由换取哪怕一分的绝对自由。
后来谢必安做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在清醒后得到了他想要的糖果:
谢必安对他救了自己表示感谢。
谢必安提出与他订立关于支配与服从的规则,规范彼此的行为。
谢必安也解释了惩罚的原因,他不希望看见他的犬兽轻易露出最脆弱的颈部,这样只会让他想到迎敌乏力的病犬。然而范无咎为了服从这条指示,拼命抗拒谢必安的吻,因为这会让他深陷他的拥抱里,仰躺着不得已展露软腹与喉管。
他的这幅模样使谢必安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他也是完全不情愿地被掐着下颌被迫抬起脸,中间未免有过挣扎,虽然都被谢必安压制住了,但是这是对谢必安来说罕见的反抗。当孱弱的不被人认可的少年发颤地举起枪管,只为挽救那个否定他只将他视为玩物的人时,他身上的愚蠢的勇气毫无疑问地会吸引那个被救起的人。即便他是破碎的花瓶,也是尖刀,也是利刃。他的固执是愚蠢的,而他的单纯却是谢必安在他自己的少年时代从未拥有过的稀缺之物。小狗的眼睛会亮,会为主人的命令不顾一切去做,只求被认同的安心和奖励。
他们各取所需。
06
他是谢必安最得力的人形犬,曾经是,直到分歧出现。争吵后范无咎行走在租界不再抱有主人办事的明确目的,愈发觉得租界是属于“河对面”的东西,而他根本不属于“河对面”。
他没有理由再留下。
他返家已是深夜,不料却撞见一派灯火通明,他的父亲病在卧榻,身旁是陪侍的妻妾正替他擦拭身子,混黄的眼珠子直打量他,范无咎立马想起患了瘟病已入膏肓的家禽。
他不得不跪下,寻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他的失踪,就僵直着脊背怔在原地。而他爹的语气意外温和,要他起来坐在他床边。范无咎这么做了,心底却涌着不安。
他不在的数月里,那狠戾的爹竟成了这幅恹恹的模样!
他爹不问他的去向,只是和蔼地关怀起他的身体状况,有没有饿,乏不乏,诸如此类无关痛痒的问题。范无咎愣着,只有点头与摇头的动作敷衍着答案,他缓不过劲来,难道他一直当做叛逆的合理借口的人,他心目中永远无法战胜的梦魇实际上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而他却辜负了他爹,甚至是想……他紧张地拢了拢衣袖,在渡船上核验过的两枚子弹仿佛真实浮现在眼前,就握在他手里。正在他犹豫的时候,他爹慢慢地谈起了他该念的书,落下的课业,又是老调重弹的言辞,教他心烦意乱,这依然是他厌恶的地方,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狠得下心举起枪,对他的命运做最终的取舍以及了断。
他按照他爹的愿望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那只持过戒尺与竹板的右手现在像柴一般干枯,斑驳着明显血管,但已经发乌得厉害。他恍惚在这一景况之中,手一下子给攥住了。
“你也真给家里造孽!”
像预演好的那样,他爹的那群妻妾冲上来围住他,一个扯着胳膊,一个按住一条腿,团团地把他捉在了地上。
“你真当你爹不晓得你在外头干了些什么贱事?好好地跑去给洋人卖命……好笑得很,你晓得这是卖国,该千刀万剐!”
“这么多年我把你养大,是让你被传得外头人尽皆知,苟且偷生,给家里丢面子蒙尽了羞吗?”
他爹怒不可遏,强撑着身子瞪着他骂,旁边女人们也见势尖声尖气地跟着帮腔。
“让老爷操碎心还害了病!”
“就是,就是。那洋人要真那么赏识你,现在怎么还觍着个脸灰溜溜地回来……”
他就这么跪在那儿,受尽了刺耳的辱骂,他爹概是将他毕生所知的污秽词句全骂了出来,连最下等的小贩骂得都没有如此脏。随后毋庸置疑地,范无咎关入地窖等待“发落”。
范无咎在地窖的牢里一如既往地感受到冷,但却是前所未有的极冷,他就蜷在拐角,头顶悬着的板透出光就是白天,没有光就是夜里,有人送饭就是以三天为一周期的最后一天。
“……那你就再好好守着你那个爹去。”
这是谢必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眼底失望不以言表。可他依旧是不平,谢必安不认他了,理由是他逾越了规则——擅自杀掉了谢必安计划之外的人。
范无咎实属不能理解谢必安为何如此动怒。他不是最希望看到自己为他举枪的样子吗,他难道没有为过自己的高效迎敌露出笑意吗?为什么在他射程范围内已经威胁到烈酒帮利益的人不应该被他杀死呢?比起两个敌党首领的指标,一个帮派的人不更能体现他的能力吗?他多么想要得到安抚,得到糖果、奖励,偶尔希冀有朝一日能允许比肩的荣耀,哪怕是以他的狗的身份。
他差一点就得到了。
谢必安向他讲述过自己的野心,那时候他正垂手立在谢必安的椅背之后,心却激动得快要跳出来。谢必安来到中国是受Boss委托,时限六个月,竭力维持烈酒帮与那些中国本土帮派的关系,铲除潜藏的威胁,同时从战争中谋取利益。而这项任务更多像是一场考验。谢必安点上一支烟,悠然地表示自己全然不屑于受那看上去已经半身入土的老波本赏识。
“我更希望站得更高。”谢必安隐晦地向他吐露了自己梦寐以求之事,这是谢必安式的最高信任。
“一旦时机成熟,我将会这么做。”范无咎被他口中的身边的那些耀眼的东西晃住了,就仿佛他也置身其中,当然谢必安确实邀请过他。“当然,如果我的小狗表现出色的话……我也不介意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谢必安愈发向他展露自己的世界,他从那扇门中窥视到光亮,就愈发想要获得更完整的白昼。他将自己的叛逆视为对谢必安的忠诚,将虐待他的父亲与旧枷锁视为敌人。这样以来,谢必安竟成为他肆意作为的最堂而皇之的借口。或许正如谢必安所言,他确实即将走向狂病的边缘了。
枪械愈发得心应手,他以为自己就是生性嗜血的狼犬,从破坏与撕咬中得到快感。连那身有着身份标志性的褐黑长袍都无法遮掩他抬手的凌厉,凡是领教过的人都会振怖于这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杀手,也会深深佩服区区一名中国人也能有如此本事行走在这里。
然而幻梦注定会破碎。
他当时没能理解“失控”对于一段支配关系的致命性,所以才不明白谢必安为何如此决绝。而现在再想挽回也为时已晚。他有点后悔拒绝了谢必安要送给他的那身衣服,那原本是作为他救下谢必安那晚没能及时得到应有奖励的补偿,但是被他赌气回绝了。值得悲哀的是,这在苦境中伤痕累累本应成熟的他心思仍是少年,即便被抛下还想着要留下些纪念。
……
寒窖的冷只在日中天被短暂驱散。
范无咎把手摊在地上,光线的纹路停在他的掌心里,那黑漆的枪柄也沉默地泛着亮。
从踏入家门的那刻起它就在袖中发烫。范无咎知道他可以选择使用它,也可以选择让它永远保持沉默。他家里人在他头顶的那片宅子里骂得厉害的时候,他很有将它抽出的冲动,但当动静平息,那些关于孝与不孝的挣扎就会把他的手拖回膝前。
他在谢必安身边学到了明事理。无论子弹落在哪里,这一枪毁掉的都将是他自己。沉浮十六载的少年既未得到家族的认可,也未能实现任何一点儿价值,他不想死。可是,他的命已定,他被逼得迫不得已要去死这一次了。
有很多个假设。假设他没有遇见谢必安,那么他会被他爹永远囚禁在这间宅子里读着恰如废纸一叠的书,至死也没有起色;假设他遇见了谢必安在发生那么多事以后也没有失控,他或许是可以顺理成章地同谢必安离开这里了,但是陌生的环境里只能依靠阴晴不定的主人难道算是一个好下场吗?假设他现在开枪自杀,他身后骂名将无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依旧不孝;假设他能够开枪杀了他的爹……每一条假设都只是绝路。
他知道他远没有谢必安冷静,他不是那只有耐心藏在暗处伺机出动的狐狸,他更容易受情绪影响,更适合去做一条依从命令行事的狗。
但他彻底迷失了。他绝望得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一条更优解,他在这么多生年却感受着无时无刻的死。
……
砰——砰砰!
……
范无咎将鞋脱在岸边,随后一步一步踏进水中。这道分隔了多少冲突但本就是冲突下妥协产物的江,竟在黑夜里粼粼闪烁,一半倒映着团簇的红烛红灯笼,一半倒映着整齐排列的高脚路灯。
他最终选择了不让伤害他的人好过,同时像这五千年来所有守“道义”的人那样,为孝殉道,但又更像是以此为理由,寻了条让自己死的路。
江面上卷来从儿时呼啸至今的凉风。他从未轻易屈服过,生根了的叛逆在他骨血之中肆意蔓延,他犯了多少错,又那样地蠢,但是谁是生来就能规避的呢。冷风热骨,都是他的命罢。风推着他走,拥向河心,水一点一点要吞了他身。
他不该活着了。
……
07
“范无咎!……范无咎!”那双猩红的眼当真是慌了神。
谢必安知道在对岸范无咎不可能听得到,但又不清楚他半夜渡江是何意,生怕万一无事发生自己却被他知晓了行踪有失颜面,所以只是在观察着。直到发现他当真要投河——
范无咎醒时就看见了谢必安的那张脸,说不上来的情绪,但非常明显的是他面无表情,而不像往常连动怒都挂着笑。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沾了血又湿透了的长褂,而是一身干爽利落的黑西服,正是他记忆里拒绝过的那套衣服。而关于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仿佛一切他离开谢必安后发生的事都是些幻觉。
但他分明记着自己已经死了。
谢必安不笑,也不说话,重新不信任般地拿起足链,握着他的脚踝像是紧紧抓住了什么,再沉默地上了锁。他控制不住,第一次开始对着谢必安毫无理由地掉眼泪,拼命地摇头、挣扎。可接下来谢必安不顾他表现,再拿起颈圈,垂下的一段金属细链在他眼前摇晃。范无咎似乎想起什么,突然伸手要去夺他手中的皮环。
他和谢必安目光短暂交接了一秒,他的执意,谢必安的困惑。最终谢必安松开了手指。
范无咎实现了他一时兴起想做的事,让谢必安目睹了自己将这枚颈圈咔哒锁在他身上。
如果你救下了本该死去的我……
那就请永远不要离开我。
支配我,命令我。
让我为你做事吧。
他看到谢必安在微笑。
“把我拴住,这是不想让我明天就走呀?”谢必安触着颈上陌生的冰冷硬物,眼神配合言语捏造出了不小的惊讶,随后侧了侧身倾过去吻他耳朵。
“还是说——?”
“谢必安……!”范无咎最不喜欢他偏要卖关子欺负人,也完全不想顺着他的意思,自己亲口请求他原谅,给予自己一个归宿。对方自然透彻他的心思,把他逼急了还要凑上去替他揩掉眼泪,而后者终于有场合做出符合其年龄的表现,往谢必安怀里一伏就不顾一切地抽噎。
他太累了,不想再去权衡利弊了,剩下的事都交给谢必安。办理手续,签订船票,谢必安为照顾他身体恢复,顶着血扇的不满又多在中国耽搁了几日。启程的那天,范无咎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发怔,大概是还在怜惜昨夜被谢必安哄骗着剪去的长发。但面前利落的黑衣杀手确实多了几分与谢必安气质相仿的冰冷,有了些重获新生的意思。
轮船上他听着谢必安谈起他的家乡,还被特地叮嘱了待人接物必要的礼仪,他跟着点头,按照谢必安的要求重复地念上好几遍。
“还有一件事。”谢必安笑着看向他。
“你愿意和我共享我的代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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