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息日，艾尔海森起得稍晚，靠床而坐翻着书。

——一个惬意的早晨，如果不是他的室友、同时也是他的男朋友，正跨坐在他身上。

卡维端着小巧的眼影盘，一边哼歌，一边捏着小刷子把嫣红轻扫在他的下眼睑。

那抹艳丽与他眼孔的红相得益彰，锦上添花般点缀了那枚绿宝石样的艺术品——他的眼眸。卡维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添笔一边说：“今天画得很完美。”

“也画得很慢。”艾尔海森评价道。他看书的眼都不抬，淡然的语气像是悠长曲调里的一点不和谐音符，让谱曲者皱起眉头。

卡维啧了一声，“慢工出细活，你懂不懂啊？”他稍向后撤，捏着艾尔海森的下巴微微用力。对方将目光投向他，面无表情地顺遂他的力道左右摆头。卡维端详每个角度，越发觉得两边的眼影画得都极好看，不住欣赏。

艾尔海森的眼神里逐渐多了些无语凝噎的味道，以致握住卡维的手打断他的沉醉。“看不够了？”

“好看就不能多看会儿？”卡维转了转手里的刷柄，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艾尔海森的手背。“只可惜正在放假，无人欣赏咯。”他叹了口气，却又转转眼珠，似乎有了别的打算。

艾尔海森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松开手接着看书。

转眼他已灵光乍现有了主意，眸光亮亮的，拍拍艾尔海森的肩头提议道：“咱们去旅游吧！”

艾尔海森翻书的手一顿，旋即飞快拒绝：“我不去。”

“向北就是层岩，这几天难得放晴，地势高视野好，还有许多须弥不常见的景观。”卡维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不以为意地诉说着自己的计划。“再说，又不远，两三天就能回来。”

“刚从沙漠回来又想出去吃灰，你哪来的动力？”艾尔海森察觉卡维抛出的小小诱惑，或者说妥协——一个不会花费他多少时间、而又不常见的选择。但他并未领情：“我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只想好好休息几天。”

“那是工作。”卡维撇嘴，把眼影盘和软驼毛刷放在一边，俯身靠向艾尔海森柔软的胸膛。他的手臂勾向室友的脖颈，两人便耳鬓厮磨，因此言语也细软起来，“而且这是我们一起，不一样。”

“是吗？做的事都差不多，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艾尔海森瞥了他一眼，目光便又回到书上。

“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卡维第无数次对艾尔海森该死的理性感到绝望，“春天到了，你就不能让浪漫的种子生根发芽吗？”

“我从未阻止谁的生长。”艾尔海森伸手端起床边桌上的水杯抿了几口，合上书在卡维面前晃了晃，“如果你非要两个人一起做什么，那么——”

“我不要看书！”卡维当即拒绝，把头埋进艾尔海森的颈肩。尽管如此他便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要求艾尔海森陪自己做别的事，比如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艾尔海森感觉怀里温软的身躯像泄了气的史莱姆，带着怨念一并压在自己身上。卡维呼吸的热流洒在他的肩窝，随之而来的还有及肩长发的轻搔。他有了笑意，放下书轻抚卡维柔顺的金发，“那么……做爱不也一样吗？”

卡维倏地抬起头，眸子像两颗圆溜溜的石榴石，“你说什么……唔！”唇瓣相接的柔软触感把言辞吞没，片刻的愣怔后他回过神来，收紧勾住艾尔海森脖颈的手，向前加深了这个吻，算是各退一步。

雨魄云魂，山水交融。快乐刺激着每一条神经，让意识笼上薄纱，宛如亘古时天与地不舍昼夜的缠绵。

艾尔海森被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泪珠颤动在迷蒙的眼里，卡维在动作的间隙为他抹去了，手下稍失了轻重，把殷红的眼影向外晕开了些，像泼墨到一潭春水，越发艳丽。于是更一发无法收拾。

简单的洗漱后，艾尔海森又躺回床上小憩，倦意恰时袭来，索性沉沉睡去。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来拉上了床帘，而后蹑手蹑脚地凑近他，艾尔海森蜷了蜷起身子，不愿醒来。

再睁眼时，屋里一片昏暗，只有他自己。艾尔海森缓缓起身走到床边轻拨开床帘，抬手时袖口露出一点未消的红痕，他看见暗淡的天色和街市逐渐亮起的零散灯光。时间总是流淌得很快。

少有的久睡，他感觉有些饿，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午饭。走出房间时客厅静悄悄的没开灯，而他的室友房门紧闭，自缝隙里透出一丝亮光。

常有的事，艾尔海森按下墙壁的开关，吊灯的暖光霎时照亮厅堂。他瞧见餐桌上几道菜被木制菜罩拢在一起，飘着薄薄的白油光，显然凉透了。

他过去揭开笼罩稍看了眼，有土豆泥炸脆球、玛莎拉鸡、拌饭和豆汤，脆球的中间还摆了一块土豆雕花，显然是卡维艺术性的发散。艾尔海森把它们端进进厨房。他确实饿了，看到饭菜时更被勾起食欲，因此烩了个菜，其余的简单热了热，很快料理好晚饭。那块土豆雕花被他随手丢进烩菜里，在蒸汽的熏染下逐渐棱角模糊。卖相一般，但味道还行。

这次轮到他叫卡维吃饭了，客观来说多数时刻都是如此。他的室友总沉浸在建筑和艺术的汪洋大海，并因此废寝忘食。“卡维，”艾尔海森敲敲房门，“该吃饭了。”

卡维应了一声，但迟迟不见动作。待他从房里出来时艾尔海森已经快把自己那碗豆汤喝完，抬眼向他看过去。

卡维躲开他的目光，沉默着坐下。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随手舀菜到碗里吃着。

艾尔海森自然发觉爱人的沉闷，那多半是早上囫囵解决冲突的延续。夜晚的降临把时间的流逝摆到台面上来，提醒着拿假期当作普通一日的人：我将在你的碌碌无为中匆匆离开。的确不是任何事都能床头吵架床尾和，尽管这是一件看起来并不严重的小冲突。

但艾尔海森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在他眼里每一天都平等的重要，昨日或今日，每一刻的花草、鸟兽或山水都有无可比较的意义，因而无须特别对待。只是这或许有些不够浪漫，甚至不解风情。他将毫无侵略性的余光轻轻落在卡维身上，悄然把他轻皱的眉头和低垂的睫毛尽收眼底。

但是他始终也未打破沉默中僵硬的氛围，甚至在先吃饱后掏出书看了起来。当他收回余光，卡维的眼神反倒跟了过来，只是不懂得隐匿行踪，灼灼地传达着愤懑或失望，以及所属者的欲言又止。

艾尔海森从书间抬起头，卡维触电般猛地收回目光扒拉碗里所剩无几的米粒。他见卡维吃差不多了，便伸手把空盘子叠放起来，收拾餐具。当他从卡维的手里拿走空碗时，却感到一种阻力。

艾尔海森疑问地看向卡维。卡维盯着碗里残余的土豆碎屑，似乎刚发觉被自己吞下肚的那块扭曲面软的土豆曾是一朵花。然后他抬起头。他们的视线终于交汇，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确有艾尔海森所想的情绪，但在此之中却还掺杂着一些无可奈何。卡维很快移开目光，同时松了手。

艾尔海森端着餐具走进厨房，拎起围裙和手套。他听到某人的脚步声，在他准备系起围裙带的时候正好来到他的身后。

卡维从艾尔海森手中轻轻抽走了系带，叹了口气说：“我来吧。”

艾尔海森挑了挑眉，偏头望着他。他平和地回望，眉目舒展，那副神情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对所谓浪漫爱情的小小执念。

情感总是伴随着妥协，艾尔海森这颗顽木却爱肆意生长。卡维喜欢山喜欢水，也喜欢蓊郁的树。他偏爱那颗树忽略所有人的眼光开枝散叶我行我素的模样，因而心胸也不得不宽广起来。

水流冲刷着盘里的污渍，也给沉闷的空气带来活力的声响。“你做饭，所以我来洗碗。”他公平地说。

“好。”艾尔海森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卡维以为他会去看书，但他并未动作，而是有些愣神地看着自己。

卡维被看得不自在，有些好笑地问：“怎么，刷碗还要监工？”他习惯性地等待对方的回嘴，但事实一反常态。

“没有，只是想了些事。”艾尔海森眨眨眼，后退了一步，“我去看会儿书。”

他慢吞吞地走向客厅，把全身都放松在客厅松软的小沙发上，又一次续看起自己钟爱的纸质书。

书里有天空大海和游鱼飞鸟，但是——他悄悄抬起头，看到卡维走出厨房，纤白而指节分明的手上沾着未擦净的水珠，在灯下闪烁。卡维有灵巧的双手，无论是摆弄精巧的机械还是描绘复杂的图纸，或是抚摸自己身上的每一道沟壑时，都十分的娴熟动人。

卡维回了屋，片刻后又走出来，手里拎着他的新作品——一柄木制的琴。

他们的项目尤为出色，像是两块璞玉间擦出的灼灼光华，因此这间作为其物质体现的房产也足够优秀。巨大的飘窗恰好将月光尽收其中，窗外是须弥城的琳琅辉煌。卡维抱着精巧的鲁特琴倚在窗前，望着月上梢头，指尖缓缓流淌出民谣的小调。

艾尔海森唰地合上书，走到他身旁坐下。

乐声骤然停止。“我只是想试试音色……”他说，神色有些窘迫。他决计小心对待他们略有紧张的关系，以为自己打扰了艾尔海森的耳朵，连忙止住弹奏。

“书——”他想了想，又趁着艾尔海森还未开口补充道；“看书也不错，那个……所以，趁着假期给我推荐几本吧。”

“可以。”艾尔海森点点头，却话音一转：“但可能要过些日子了。”

“什么？”卡维一愣，问道：“为什么？”

“我们去旅行吧。”艾尔海森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平静地继续说着：“既然要去，就去更远、更开阔的地方。”

“我最近倒是没活，可你的假期不太够。”卡维下意识地反驳：“而且天气——”

“我会把年假请了。”艾尔海森打断他，自顾自地说：“比起山，我喜欢海。”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想象那番景色，然后将它们轻声描绘：“从须弥城沿着水一路向南，到奥摩斯港的海岸，再登上灯塔眺望。”

“我会挑选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那时忠诚的守塔人阿拉比会叫停所有的船只。”艾尔海森看着卡维，湖青色的眼里映出温柔的波澜，有天空大海和游鱼飞鸟，还有月光下鎏金的披肩发。他的胸腔震颤，自然而然地吐露心声：“摆脱身后重叠的群山，我们便会独自拥有整片大海。”

卡维愣怔地看着艾尔海森，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他的爱人正试图理解他的想法，首先，从一个妥协开始。但艾尔海森实在聪慧，因而变本加厉，把他小小的愿望放得很大很大。

“这很麻烦，”最后卡维有些无奈地说，但他的眼神亮了起来，还忍不住露出笑容，“不过足够浪漫。”

手指拨动琴弦，他微微倾身，就着悠然的小调向前吻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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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不搞*时的大脑空空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