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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d.1501884
【AltE】出埃及记

作者 : Zalorly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原型 assassin\'s creed,刺客信条 Altair,Ezio

标签 短篇 刺客信条 AltE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AltE相关创作

164 3 2020-7-19 15:42
Machiavelli的葬礼在三十分钟前结束了,日光穿过墓园的金属栅栏,亮晃晃有如帘幕的光晕被冰冷的金属栏杆切的支离破碎,墓碑上散落着近似圆形的残影。前些天罗马一直在下雨,台伯河的水位线往上涨了不少,直到昨天夜里雨势才渐渐减弱,上午还能看得见些雨丝,而现在,太阳已经悄悄地从云层后冒了出来。遍地都是粘稠的黑褐色泥泞,由于雨水冲刷的关系,这些近似于半凝固的大块斑点正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墓碑的边缘,覆盖住大理石堆砌的四方边框,像是土地在缓慢融化,曾经平静如海的地面如今正在涨潮。翻出的淤泥中,能够看得见早已死去的草根与落叶,混杂在雨后的树叶清香之中,这股坏朽腐烂的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如同不可见的轻纱般垂在天空中,随风送来,在每个经过这里的人身上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死亡的印记。尽管现在阳光也穿过了树丛,留下了美丽的光影,但本应伴随而来的温暖总让人觉得十分遥远。
在斜对面柏树旁边,洁白的圣母像脚下,他知道Ezio正站在那儿,同他一样凝视着面前的墓碑。尽管他本该是今日葬礼的主要人物,但直到结束,Altair才看见他出现在树丛之中。这本就是小规模的悼念,没过多久,应邀列席的宾客便纷纷散去,黑色和灰色的剪影悄无声息,接二连三的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原地只剩下以丝带束起的鲜花和尚未燃尽的蜡烛,烟雾缭绕,像是结了层冰,前来觅食的乌鸦已经饱餐了血肉,振翅离开,只留下无法辨别的碎片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提供些许蛛丝马迹。
Altair弯下腰,捡起半支滑落在地的百合,将它放回了它的同伴中间。他听到枝叶摩挲时的沙沙响声,雨后的水珠在半弧形的花瓣上朦朦胧胧的闪烁,从这里往后,形状不一的十字架交错矗立,有新有旧,形状花纹也不尽相同。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是圣殿骑士团的埋骨地,除去过于声名显赫的人物,任何曾在教团中担任过职位的人在这里都能够找得到名字。还有很多空余的位置,草叶摇曳,盖过了用以划分界限的石块,这些空洞依然在等待,等待能够将它们填满的东西——仿佛一张张干瘪的、从未合拢的嘴,由于缺乏用以咀嚼的东西,便不断淌出混浊的黏液腐蚀周遭的土地。
“Altair。”
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Altair都会有种古怪的感觉,那不是在喊他,而是和他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在声音里混杂着缺乏睡眠引发的沙哑,试图隐藏在平静下的焦虑,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消沉,如此多种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使得声调扭曲的有些不似本人。是Ezio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Altair转过身去,抬起头瞥去,同披着斗篷的男人面对面而立,“怎么?”他问,“要回去了吗?”
“我在想,”那双棕色眼睛所凝视的方向越过了他的肩头,落在了身后的墓碑上,“这个决定正确吗?”
他跟着望了一眼,在鲜花的簇拥下,新打磨的大理石光洁纯净,具体指的是哪个决定,Altair觉得还是不要问那么清楚为好。他便没有搭腔,任由Ezio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按理说,他才应该是今天主持葬礼的主角,本该盛装出席,代表整个圣殿骑士团向死者致辞并献上敬意;事实并非如此。他来的很晚,并且像是唯恐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中那样,用树丛隐藏身形。在众人低头默哀的时候,始终有一团淡金色光芒在后方闪烁,位置没有挪动分毫。说不出他究竟是正和他们一起向死者献上敬意,还是仅仅在等待这预设好的流程按部就班的走完——不过话说回来,对于正躺在土里的这位,Altair心里也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负担,反而Ezio的态度令他有些意外;他看上去消沉的不太正常。
“不论怎样。”Ezio可以继续保持缄默,但他得说点什么,Altair抬起手,理了理衣领,总结似的说道:“这事总算结束了,结局也在预料之中。这挺好的。我想我们总算能安稳几天了。”
风停了一停,沙沙轻响,叶片从头顶落了下来,掉在围栏旁边。他继续耐心地瞧着Ezio,手指自然地交叠在胸口,在这好几年的时间以来,他也了解到了Ezio身上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某些时候他会突如其来的陷入封闭,既不理会他人,也对周遭的变化一无所知,Altair猜测过,这或许是因为他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引起的某些连锁反应,因为Ezio谈过:不止一次他会看到幻象,虽然全是熟悉的面孔,但其中的情景与现实发生的事情截然相反,有生者和死者,大部分都是灰白的世界,还有无数无法辨识的符号。
不过,他并没有喊醒Ezio,也没有直接向他坦诚他的推论。语言没有重量,同样也没有实质上的帮助,在当下这种情况除了徒增烦恼外别无它用,如果接下来的事也能如他的计划那般顺利进行,并且将时间压缩的尽可能短——乐观的期待所导向的结果自然是让人心满意足的大团圆,就好像提前做出准备庆贺的姿态,就能人为铺设好命运的轨道;这像是种自欺欺人的赌注——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感觉到焦躁和忧郁,不过是垂挂在悬崖上的绳索略微上升了些许,脚下依然是不可见底的深渊。Altair思索着,即便心中充满了焦虑,脸上却依然神色如常,等待着随时可能回归到现实中来的Ezio。
如他所料,和往常一样,没过多久,Ezio便抬起头。阳光照在他的前额上,那儿的发丝亮的近乎透明,像是叶片的脉络。“这感觉真糟糕,”他皱起眉,沉默了好久,双眼快速的眨动,Altair能看见他的眼角正滚动着透明的水珠,隐约能够看得见遍布瞳孔周围的血丝,“我好像是脚下绑着石头,沉进海里。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连喘气都做不到。”
“我知道,没事的,深呼吸,放松一点。”
Altair伸出手,轻柔的抚摸着Ezio的后背,帮助他理顺呼吸。站的近了,他连Ezio额头上浮现的汗水都看的一清二楚,Ezio的脸颊上几乎全无血色,唯一的颜色是悬挂在高空之上的巨大球体所投下的余光留下了淡金色的柔和边缘。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体验宛如溺水般的痛苦,较之先前来说,至少现在他能在地面上站稳,不至于双腿发软,哪怕借助外力也没法站稳脚跟。但痛苦是不会减少的,Altair呼吸一滞,他毫不怀疑,倘若Ezio今天没有戴上手套,他的指甲早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五道血痕。——当然,穿了衣服也于事无补,有时指甲甚至会勾坏原本就脆弱的布料。
谁也没有说话,风中只剩下衣摆摇动时的簌簌响声,时间在静默中旁若无人的继续前进,他知道该怎么办,等待,继续等待,任凭Ezio在他的身边不由自主的颤抖;倒不如说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乐观些考虑,这样的场景他也见到了数十次,此时也是同样,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然而从现状考虑,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手臂要失去知觉了,Altair陡然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再度涌了上来,Ezio终于松开了手,他侧过头,视线向侧下方看去,因急遽的出汗而几乎全被浸湿的发丝正黏在Ezio的额前——Altair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架住Ezio的身体,将他重新扶了起来。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仅仅是等候和支撑时的寂静。这时候总是很难意识到实际上他们的身高相差无几,他沉思地将视线无意识的移开,此刻,一枚鲜红的金属挂坠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他的视野里,在亮晃晃的阳光中闪烁。
有种无法言说的冲动攫住了他的心脏,心跳又过了一拍,前一秒令他备受折磨的那种撕咬感,他终于能够辨认清楚,还有始终缭绕在墓园上方的淡淡哀伤,这些究竟从何而来,往事纷乱繁重,永无止境的啃噬着心脏和大脑,但伤口已经多到数不胜数的程度,新添一道似乎也无关紧要。
“……Ezio,我们回去吧。”
Altair的手垂了下来,他转过身,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等待什么似的,一切都在遵循某种神秘的轨道前进,时间在朝前走,不知是通往良好的开端还是不可预见的危险,他想,忽然他觉得这些念头不过是自寻烦恼,毕竟这个世界从最开始就是荒谬而毫无常理的,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头顶的天色明亮了一些,天空的色泽转为了较为柔和的淡蓝,其间夹杂着点点尚未散去的灰白,连同脚下的石板似乎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我们到底会怎么样?”
身后的声音陡然响起,他愣住了,一时间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无从预料可能降临的灾难,好久以来,命运早已脱离了原本的轨道,Altair摇了摇头,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在砖石铺设的狭窄小径中央,他们以彼此相似的深棕色双眼互相投以视线,然而在对面的眼睛中,他没有找到惶惑,没有责难和埋怨,Altair明白了,Ezio同样清楚他得不到任何答案,但这无关紧要,他想要的也不是答案。
“我们会拿回苹果的。”最后,他还是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微弱,“然后这一切就会结束。”
-
除此之外,1502年的夏季依然如期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对于Altair而言,现如今他已经适应了这片沿海半岛湿热难耐的气候,这是他来到教皇国的第四年——白昼日光和煦,夜晚星光灿烂,即便时间尚早,河流上仿佛都已经泛起蒸腾的白色热气,为河岸蒙上了层淡淡轻纱。此刻,已经可以听见马车碾过满是砂石的地面所发出的嘎吱响声,烟雾从赤红色砖瓦的烟囱中升起,静默,平和,其间却蕴藏着即将到来的喧嚣声浪。这是个美丽的清晨,虽然在过去的成百上千年中,已经在地中海沿岸的这片土地上再现了无数次,但仍不减其魅力所在。
即使已经在罗马生活了好些日子,他还是忍不住会在脑海里进行对比,这儿比之他原本生活的地方,究竟何者的景色更富有吸引力。在这里,尖塔直抵天际,高大的树木如同绿宝石般熠熠生辉,这般过于色泽鲜艳到刺眼的图像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当然,就算是在沙漠里也有点缀着的零星植被,那些太过于稀有,反而会显得格外突兀,在混浊的尘土中格格不入。而在这里则完全不同,你不会将它们当做奇迹,它们和砂石在这一层面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存在,这里也好,那里也罢,不过是组合成世界的零件,仅此而已。若要说能够引起人们的感伤,那也不过是曾经附着在上面那些真假难辨的记忆的作用。
不过话说回来,他想,记忆,究竟是存在于其他人的脑海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能够被称之为记忆,还是只有他自己知晓,在他的心里压抑着的,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往事才算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呢?Altair捏紧手腕,皮革手套的内衬已经彻底湿透,面前有只甲虫嗡嗡地盘旋飞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轻柔的扇动着半透明的翼膜,他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它的脊背,指尖微微用力,四分五裂的碎片便落在了脚旁。只不过过了不到三秒钟时间,Altair盯着还残留在指腹上的黏液,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这个念头如此平静的从脑海中淌过,伴随着缭绕在耳畔的微弱的吱吱响声,就像在黑暗中打转的飞虫,找不到从密闭房间里离开的路径。
此刻,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坛旁边,没有人会刻意地去听钟楼指针转动的声音,它总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有时候可能很久都不会察觉到它,但下一秒它又会出现在耳畔,时间就在这悠长、断断续续的咔哒声中流走了。Altair默默地数着秒针跳动的数目,猜测着钟表盘上机械指针的位置。他计算到了所有的情况,唯独没有计算到这个。
罗马上午的时候还是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将他淋了个透湿,结果等他到达纳沃那广场——也只刚过了一个半小时而已——天空亮的没有一丝云朵,太阳一反常态地散发出难以忍耐的炽热温度,简直让人觉得那场暴雨不过是个幻觉,湿透了的外衣不过来自不小心从头顶浇下的一盆凉水。
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树木芳香,还有一股淡淡的,但肯定是什么东西腐烂之后的味道。Altair注视着不远处的教堂,窗框间镶嵌的宗教画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晕,隐约听见远方马匹呼啸的声音远去,重归死水一潭的寂静。
他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回了面前的广场上,或许是刚下过暴雨的原因,现在才有零零星星的人从各个方面慢慢走来,人群稀疏,轻易可以看清每个人的长相。这让他倒是能时不时地抬起头打量四周。十五分钟前,他看见有一队教士走进了左后方一个有阳光的院子,里面散落着天竺葵和勿忘我,还有三株橡树。偶尔,在灌木丛的间隙,还能看见野猫的动静。
葬礼结束后,他让Ezio先回到教团的总部休息,而他则径直在附近的旅馆里租了间房屋,等到天亮,便匆匆动身,赶往下一个地点。如果运气好,他的新目标甚至不会得到Machiavelli的死讯,而是像密信中约定的那样来到接头地点,曾经的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尽管时代流转,Altair仍然能够找到其间的漏洞并加以利用。奇怪,这种情感称之为感伤又有些过于夸大了,最后一次检视了草草写就的便条,确认了地点没有问题,Altair感觉腹部涌起了奇异的苦涩感,连带着搅动胃都有些难受,他知道是为什么,曾经作为刺客他早已看淡生死,可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已经不只是有关生死了。
在那之后,他就独自置身于这个不算开阔的广场直到现在,几乎是整个上午,他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教堂,这栋建筑十分陈旧,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修缮过,外墙上大理石立柱上的花纹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上面爬满了深青色的藤蔓。偶尔他站起身,随意走走,到处看看,有时靠在墙壁上,盯着路过的行人。这间教堂没有第二个出口,所以他的目标没有其他出路;另外,这条情报是他在Machiavelli的书桌夹层里翻出来的,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他不喜欢这些零星的细节,有些是有意为之,有些是无意间的泄露,他敢肯定,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拼凑出所谓的真相——就像扫干净街上的花瓶碎片,再把它们重新复原——光是想想就令人烦心。
不管藏在这次奇怪的旅程背后是什么,Altair相信自己能够等到它自己显露出来的时候,他的航线依然漫无尽头,也许真的像他曾经对Ezio说的,即使真的找到了这一切的背后主使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未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象。如果到时候只有倒在脚下的尸体和淌了一地的鲜血,他也不会觉得惊讶,截止目前为止,有关这个时代的事情,没一件是顺心如意的。
想到这里,他再度抬起头来,以鹰眼的视线开始新一轮的搜索,依然是凝滞如海的灰白洋流,其间掺杂着蓝色的光点,都是严阵以待的卫兵。这可真是讽刺,不过他也早就知道这种能力确实会随着使用者的身份的改变而改变,至于察觉到这毫无用处的知识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的确,最开始他还挺吃惊的,特别是在转变的那瞬间,剧烈的不适感灼烧着他的双眼,甚至能感觉到瞳孔周遭的血管也在突突地跳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瞎掉了,直到Ezio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最初的触感是坚硬,冰冷的,那是戒指的凸起部分正顶在眼球上,很快便被掌心温暖的肌肉所取代——在痛苦逐渐消退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现实的景象再度清清楚楚的从白色迷雾里涌现出来。Ezio向他伸出手,没有幽灵,没有血迹,他咽了一口气,抓紧了递过来的坚实依靠,当Altair重新站起来之后,他才注意到那几枚戒指已经从它们方才所在的位置上消失了。
在视线的尽头,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打断了他的思绪。
Altair站起身,打量四周。太阳还在往上攀升,所散发出的近乎纯白色的光芒无声地沿着钟楼顶端那口黄铜大钟的边缘滑过,停留在视野中的黑色残像凝聚成了逐渐消失的刺目弧线,其实今天挺安静的,Altair想,没有什么云,也没有风,当外界的喧嚣和杂音散尽之后,只有节奏而规律的脚步声回响在脑海中。蓄谋已久的袭击即将拉开帷幕,他却突然镇静了下来,仿佛接下来都跟他毫不相干似的。
无论重复多少次,“刺客”这个身份还是会令他本能的感到不那么舒服,确实,Altair侧过身,避开人群,无论在哪个时代,罗马都是世界的中心,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他刚走到街上,便发现视线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人影,还有试图从攒动的人群中挤过去的马匹和车辆,刺眼的阳光加上扬起的灰尘和沙粒,叫人着实有些心烦意乱。这是正好撞上什么节日了吗?周围吵嚷的声音叫人几乎分辨不清在说什么,这儿每个人都穿的像节日的彩绘装饰后的花坛,还有股浓郁的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这倒是好事,平凡的俗世喧闹构成了一整圈围墙,将他的身形包裹在其中。Altair继续前进,不时侧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普通市民,显然那人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朝他靠近,此时他正努力的从拥挤的人流中脱身出去,距离已经不远,顶多只有两三米左右,他能看的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额头上同样满是汗水,焦虑,迷惑,视线毫无目的地来回飘动,唯一的遗憾是那并不是他正在寻找的那位匿迹已久的刺客大师。
他记不太住人名,意大利的名字总是绕口又复杂,Altair加快了步伐,靴底在步道上留下沉闷的响声,不消多少功夫,他便能完成目标,这大概是所谓的讽刺感了,尽管同样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很多遍,但Altair仍然不觉得自己会习惯于在杀完人后坦然离去,他无法祝愿他们安眠,在心里,他没有感到任何悲伤或是愤怒的情绪,这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死者,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问题。曾经他还是这个时代刺客们的希望,可现在呢?想到这个就令他忍不住想要发笑。
袖剑,他的袖剑也早已不知去向。当然,这绝非他放弃的唯一的东西。取而代之,现在他使用的更多的是匕首,同样小巧锋利,能够悄无声息的夺走人类的生命。每剥夺一样,便有另一样能够替代来填补其中的空白,没什么是全然独一无二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尽全力去守住所剩无几的东西,哪怕这意味着他早就把自己替换成为了双手染满鲜血的杀手。
他将凶器刺进了毫无防备的胸口,然后拔出,殷红的液体顺着破开的伤口流了下来,Altair俯下身,顺势接住了陡然失去重心缓慢倒下的身体,刺客和他之间几乎是呼吸可闻,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反应,他们脸上依然维持着炎热高温下那副兴奋而疲惫的神情,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依然在遵循着既定的动作在继续他们的活动,人类的身体不时与他的手臂和肩膀相撞,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碰撞感,它们比雪片落在掌心时带来的重量还要轻微。时间越来越慢,这次不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体感,除了他不受影响之外,这个世界正在以某个设定好的速度逐渐减缓,时间在拉长,正因为如此,存在于他身上的反差感才如此强烈。
伊甸圣器。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这个词,有人在使用伊甸圣器,这个场景何其相似又熟悉,当他和他的老师决战的时候,世界也像是被拖进了泥潭,所有的色彩消退殆尽,整个视野范围内只剩下构成背景的白和蓝,还有象征着目标的血红;就在他的眼前急遽摇晃着,面目在光晕的笼罩下模糊不清。如此简明易懂的分辨方式,近乎于粗暴,曾经他没有觉得任何不妥,而现在,每个细微之处似乎都隐喻着精心设计的陷阱。
生命流淌而走的速度并不因外界的影响而减缓,Altair将那人缓慢平放在了地上,他的手指滑过他的脖颈,从里面拽出了条银色的项链,下面挂着半枚金币。他又将手往衣襟里探去,不出所料,他找到了那封。这不难,除去角落上留下了点痕迹外,血液还没有蔓延开来。当他把这张包裹好的纸抽出来的时候,带出的血滴甚至还在空气中留下了一连串凝固的弧线。死者还在瞪眼看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正在从身体中抽离,他的嘴开开合合,在无限放慢的时间里,声音变为了沙哑刺耳的噪声,喉咙中骨节摩擦的咯咯响,八成是辱骂,要不就是质问,这两者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有零星的血迹落在衣角上,盖住了原本绣上去的精致花纹;Ezio的品味,尽管他也质疑过很多次,但总架不住对方一句简单的“入乡随俗”(他确实不止一次怀疑过对方的动机不过是想看到他恼火的样子)。Altair打开字条,那上面只有一个单词,无从分辨究竟指代的是什么。解谜同样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时间还是处在凝滞的状态中,无限接近于静止,但还能感觉到微风拂过的些微触感,当然,他最好在伊甸圣器还在发挥作用的时间里离开现场,这意味着他得继续前进,而不是站在原地左思右想。
实际上,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待。
就在这时,和往常一样,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他的身后。在鹰眼的视角下,他倒是很容易便能够辨认出一个摇晃着的金色影子,混杂在大片的惨白和遥远的血红之中。Altair眨眨眼,瞬间,世界又被五彩缤纷的颜色所填满了。或许没有这个必要,他已经清楚究竟是谁了。接着,身后拥挤的人群小范围地流动了起来,有人走到了他的身旁,手松开了。
他们从打扮的五颜六色的男人女人之中穿了过去,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对于目的地和路线,Altair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仿佛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本该如此;另外,被权杖的力量所影响,他的脑子也开始隐约作痛,甚至有扩散的趋势,沿着皮肤下的血管向全身蔓延,这也影响了他的思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这些突发奇想。Altair深吸一口气,将四周的噪音从脑海之中赶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Ezio没有回答,他大概是没有听见,继续自顾自朝前走去,衣摆在空气中摇动,像是海中游曳的鱼。权杖在他的左手上微微发亮,只不过,那确实不是错觉,他们的手指似有若无的触碰着,虽然始终没有再度握在一起——无论是谁都没有涌起过这个念头——在更深层次的思绪中,这样近似于小孩子赌博般的行为,仿佛是因为刻意避免获得更多的幸福,从而减少未来可能招致降临的不幸;都是些小诡计,他们也奢望能够通过它,来将事态扭转到更为良好的方向。
陡然间,在他们的身后,如同海水中坠入了沉重的巨石,轰响和尖叫在空气里接二连三的炸响,Altair没有回头,他伸出手来,拍了拍Ezio的肩膀,顺势接住了倒下的身体。权杖则被他提在左手里,很轻,这玩意对于他的接触没有任何反应,这也是好事。这样他就能像往常那样,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淌在了他的肩上,那是更加新鲜、浓郁的气味,从鼻腔和唇边滑落,止血的手段无济于事,只能等待它们自己停止流淌,轻微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他没转头去看,人类的重量已经足够沉重,Altair觉得自己无法再承担更多。啪嗒啪嗒,滚落在脚边的血滴顷刻间同灰尘混合在一起,看不见任何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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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件事,Altair至始至终没有告诉Ezio,虽然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惊天动地的大事,称之为微不足道的细节更为合适,然而,在某些特殊的紧要关头,这些细节却能成为足够给一个人带来无法磨灭的影响的存在,的确如此。它和一段完整故事的区别也在于此,没有开端,没有结尾,可以随心所欲的插入到生命的某个时刻之中,除去将它从茫茫大海中捡起来的那个人之外,对于别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第一件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他清楚Ezio·Auditore生平全部的经历,当然,是原本的,作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刺客大师度过一生的那位,而不是这个世界上作为圣殿骑士团团长的Ezio·Auditore。至于他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只是在伊甸苹果将他带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目之所及之处,他看到了从未发生过的,深邃遥远的过去。
直到1497年——这么想起来,那也是距离现在四年前的时间了——他才开始渐渐习惯新的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整个意大利的刺客组织已经被摧毁殆尽,准确的说,就Altair所了解到的情况而言,大约五年前整个亚平宁半岛上就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够独立运行的分部,他知道是这任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干的好事。现在,只剩下支零破碎的地下势力还在坚持同圣殿骑士抗衡,而所谓的“对抗”,不过是报复性质、永无止境的暗杀行为,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意大利像是个巨大的,永无止境的漩涡,等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往往你已经身处风暴中心,再也无法脱身。
距离被召唤到这个时代的一周之后,他们的组织终于找到了某个已经废弃的古老据点用作藏身之处,带着还有些弄不清楚局面的他一起搬了进去。很快Altair就不再能够接受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了——就好像把他当做某种超自然的,无所不能的许愿机一样,无论多么荒唐的奇思妙想,他都能够帮他们变成现实——正是如此,最开始他还想说些风凉话,但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
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双方都没法再继续容忍彼此,没过多久的某一天,他正在据点里无所事事的翻阅着四十年前的档案资料,那个他到最后也没记清楚长相的刺客导师走了进来——名字他倒是记得很清楚,La Volpe,也是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的家伙——说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去完成,当他放下手里的纸页,重新抬起头来,他注意到对方脸上闪过的一丝无奈。
有关他短暂停留在刺客们之中的日子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Altair很清楚这个时代刺客的目标不再是遵循信条行动,他们像跟随着庞然巨兽的鬣狗,寻找机会伺机而动,满眼盯着可能出现的漏洞,对所有的一切不管不顾,倾尽所有去报复圣殿骑士们,只想看到袖剑上染满敌人的血。这些人活的像是野兽,死得也是如此,上一晚刚撕开了敌人的喉咙,转头就轮到自己横尸荒野。而他在这群人眼里的形象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过时,古板,不懂得变通,更深层次的说,神或偶像这样的东西,只适合放在远而高的地方,形容面貌越模糊越好,否则,在附着在其上的想象和传说所附加的光环散去,留下的大概只剩下失望,失望会转化为怨怼,从而引发更大的冲突。
La Volpe的脸上挂着苦笑,首先,他依旧向他致以歉意,对于忽视了他的意愿,强行将他召唤到这个时代来这件事,他说,这也是走投无路的办法,毕竟Altair也能理解,现在说是风雨飘摇都算得上是乐观了。当他在梦里得到了女神的启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都得尝试一下——他摇摇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们击败圣殿骑士团,帮助刺客们生存下去,于是Altair出现了,这么说着的时候,Altair用冷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打断了剩下的话语。
他懂得方才La Volpe未出口的未尽之言,我们都不知道杀死他能不能帮你返回原本的时代,这可不是什么小说所描述的幻想故事,尽管知道自己的故事确实流传到后世还挺令人欣慰的——不过实话说,Altair对于再经历一遍自己的人生毫无兴趣——更谈不上改变历史的走向了。抛开他自己的想法不提,把他召唤到这儿的刺客们是希望他能够杀了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于是他便成为了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当然,那时候他也料想不到La  Volpe的请求会是如此直截了当,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将在罗马的圣克莱门特教堂内短暂停留,这将会是个终结这团混乱的好机会。听完后者的话语,Altair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在这个陌生、危机四伏,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凡事倒是越简单越好,那时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场闹剧也能提前画个终止符。
依照记录的惯常做法,旅途的劳顿和事先所做的周密计划皆可略去不提,毕竟其中也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段落,因此,不妨仅仅从那个秋季的午后开始追溯而起,这里的秋天倒没有什么格外显著的特征,树木依旧葱茏茂密,花园里盛开的花朵要少了几种,但依然赏心悦目。除了他以外,教堂的中殿里还有好些游客,或坐或立,管风琴低沉浑厚的响声缭绕在穹顶下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张格格不入的脸,Altair在脑海内回忆了一遍地图,随后站起身,消失在通往步行楼梯的小门后面。
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到尽头,便是一段开阔的走道。举目望去,尽头房间的房门是半掩的,很安静,谨慎起见,他使用鹰眼视觉检查了周遭,确保没有任何卫兵的身影——这倒是奇怪,如果是陷阱,至少也该有藏在什么夹层角落里的人——Altair向前迈出一步,地毯柔软厚实,除去轻微的颤动,没有任何声音。他又朝前踏了第二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就这么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格外空旷,一幅巨大的画框挂在墙上,其中空空如也,没有画,只框住了光秃秃的墙壁。他投去视线,在窗边,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深色的单人靠背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道,不时有一缕阴影在玻璃上闪过,如同窥伺着的幽灵。那儿坐着一个人,凭借他完美准确的洞察力,甚至不需要走过去,他已经完全将那个身影看的清清楚楚,即使距离更近,也不再会比这突如其来的一眼带给他更加深刻的印象了。记忆里的Ezio和现在这个不太一样,他说不出哪个更好,更准确的说,哪个更接近Ezio,再继续思考下去只会把他弄得更加糊涂,而他已经够糊涂了,至少那张脸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嘴角的伤痕位置都一模一样。Altair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旁,没有戴手套,他的手背苍白,一如他的后颈,微微低垂,阳光从他的身后照了进来,他的头发就好像融入了淡金色的光晕之中,与此同时,另外的念头同时升起:覆盖在Ezio头上的并不是无法触碰的虚幻光芒,而是层薄冰,随着雪花的不断落下而随之加厚。
不确定对方是否留意到了他,Altair干脆刻意咳嗽了一声。
“我猜你是来杀我的?”听到声音,Ezio抬头看看,随后便像是失去了兴趣般将头撇倒旁边,“请便,先生,如果你愿意试试的话。”
后来他自然知道了Ezio的信心从何而来,权杖正放在他的手边,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Altair摇摇头,表明这并不是他的来意,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你,他平静的说道。这句话倒像是将Ezio唤醒了似的,他这才转过身,咬着嘴唇,仔细的开始打量着他。尽管他依然坐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Altair能够觉察到,在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警觉和迷惑,从头至尾Ezio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漫不经心,正相反,无论这时候他是掷出飞刀或是拔出长剑,下一秒Ezio都有足够应对的策略,他很清楚,当下他要做的就是站立不动,等待这位年轻的大团长做出自己的判断。
“那么,先生,”长久的寂静后,Ezio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重新将头向后仰去,不知为何,在这间过于空旷的房间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尽管他本人大概从未意识到这点,就算有所觉察,也会断然否认,尽管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您找我有何贵干?”
Altair抬起右手,将兜帽掀了起来,让自己的容貌完全显现在Ezio的面前。“我想和你谈谈,”Altair说,“关于你的事情,关于你。”
从Ezio的反应来看,他压根没有把他和历史上那个同名同姓的人联系在一起,不过他敢说这下他肯定成功的吸引了Ezio的注意。Altair朝前走去,刻意放慢了脚步,他能看见坐在椅子的青年双肩不自然的紧绷了起来,但旋即又在刻意的控制下放松了下去,距离还剩五到六步左右,他停了下来,知道再往前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该从哪里开口呢?恍惚的一小段时间里,Altair眨眨眼,某种奇异的既视感抓住了他的胃部,真正的风雪从天而降,落在了Ezio苍老的面容和肩膀上,他及时控制住了翻涌而出的虚幻画面,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对调,这才是正确的。
“Ezio,你是否梦到过一个白衣服的女人?”
“没错。”他迅速地说,声音有些颤抖,“她教会了我权杖的用法……你怎么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Minerva,”Altair说,突然非常恼火,“这是她的名字,和你一样,我也见到过她,倒不如说正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而且,就我所知,她得为很多事情负责。”
这个念头有些古怪,Altair始终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他并未目睹过Ezio的人生历程——尤其是他原本该经历的那些,不,谁敢断言作为刺客的他所经历的故事并没有外力干涉的结果呢?终其一生他都在追寻所谓的真相,尽管机会无限渺茫——如果他并不知晓面前这人的事迹,自然他无从得见有人会在四百年后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跋山涉水来拜谒他的尸骨。这不是悲哀,真正的悲哀是到了最后才发现道路的尽头不过是虚无。非但如此,他原本深信不疑的东西,在未知力量的操纵下轻而易举的被扭曲,Altair盯着Ezio,目光像是要燃烧起来,无能为力的怒火在心底发酵着,在此前和此后的生活里,他都从未有过如此纯粹和直接的愤怒,就连听完了Ezio所讲述的人生历程后,也从未如这样强烈过。
扭曲的时空,错乱的历史轨迹,和被随心所欲操纵的人生,这才是这个世界疯狂的根源,他想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先生,你的话语……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这很有趣。”Ezio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确定这里还是他所熟悉的东方,Altair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充血,也许是因为缺乏睡眠,“不过我们不能在这里谈的太多,最好换个地方。”
他不怎么喜欢有趣这个形容词,也从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Altair点点头,表示清楚。
“帮我做一件事吧。”
他听见Ezio这么说道。这句话听上去不太像请求,那还是第一次Altair注意到他们的眼睛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颜色,他很年轻,面容的轮廓柔和而平静,尽管面部表情始终紧绷。他知道人的岁数并不代表什么,只是Ezio看起来较之他的同龄人来说,给人的感觉要更加危险。就像包裹在他的身上的衣装和护甲,尽管始终彬彬有礼,他的态度却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总有种不稳定的要素藏在他的外表之下,正如用丝绸包裹的刀刃,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某人的胸口上。
“请说。”
Altair盯着Ezio,后者的神色稍微舒展了点,一抹苍白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唇边——他片刻之前感到了那股心潮澎湃的感觉再度袭来,重复多少次都是这样,如果能够让Ezio相信他所说的话,能够让他有个机会完成他真正该做的事情——Altair活动了下手腕,袖剑从他的断指处弹出,明镜般的光泽上倒映着他的脸,不知为何,他清楚的预知到,接下来他的双手上必然将染满鲜血,念及此,他竟然感到奇异的平静,只是像等待葬礼时刻那样,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牧师早已拟定好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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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伊甸苹果的下落吗?”
他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毫不意外自己踏进了一片黑暗。角落里的声音还有些疲惫,但比之前要轻快的多,Ezio将这次昏迷的再次出现归咎于前一夜的失眠,他坚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Altair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亲自监督,确保Ezio得到充足的休息。长期使用伊甸圣器必然会对Ezio的身体造成不可弥补的削弱,每当他和Ezio谈起这件事,说他不该滥用这份力量,而且,他也不是应付不了这些局势——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大年龄,刺客也好,混乱惊慌的平民也好,他能肯定——每次到了这里,躺在病床上的人就会神色冷淡地将头转向墙壁的方向,心不在焉的发出几声附和般的声音,实际上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是在表达反对。
他们之间陷入了这种奇怪的局面已经有段时间了,这种始终无法纾解的紧张感和焦灼,那张带回来的纸条上写下的地点无比熟悉,那是他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处的位置,在Ezio卧床期间,Altair抽空去探查了几次,结果没有意外,那里早在三年前就化为了废墟。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和Ezio谈论过这件事,刺客所剩无几,但伊甸苹果始终藏在他们手里,无论如何,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他不知道Minerva会通过苹果向刺客们传递什么讯息——甚至于再召唤出一位、两位刺客出来,在他所看到的记忆之中,Ezio的生命中只有一次见到了她,这也是他们必须拿回苹果的原因——哪怕这也不是百分百能肯定的事情,至少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渠道。他很肯定,他也和Ezio讨论过很多细节,然而Altair很快就发现了这点:Ezio其实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镇定自如,除了给他增添焦虑外,实际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没有。”他勉强笑了笑,“Ezio,你该多晒晒太阳的。”
Altair大步走到窗边,无视了身后抱怨的声音,径直推开了窗,两旁是淡灰色的丝绒窗帘,没有风。他取下插销,让阳光和波涛汹涌的热量穿过半开的窗户,挤进房间,占据了所有缝隙和角落。正午刚刚过去,炫目的光线依然炽烈,他侧过头,好让自己的双眼逐渐适应如同帘幕般的日光,细碎的尘埃颗粒缓慢升起,盲目地在空中四散飘舞。这间办公室距离地面足有三层,从这儿往下望去,他能看见卫兵的头盔所反射的巨大亮白色光斑,还有手持的长枪顶端所凝聚的尖锐圆点,随手臂的轻轻摆动而摇晃。而在更远的方向,人们的交谈、行走时的脚步声,河港上空回荡着缆绳在绞盘上摩擦的嘈杂噪音,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轮廓不同、颜色各异的人影,这座城市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伴随鲁特琴演奏的旋律,风中隐约能够嗅到鲜花的芳香。春天刚刚过去,有着黑色和蓝色相间羽毛的云雀在房顶跳动舞蹈,这很容易产生错觉,仿佛呼吸的空气中都饱含希望和未来。
他撑着双臂,站在窗前看了一会,随即背过身,将目光重新转向室内。阴影随之落下,倦意也再度涌上心头,这个世界的所有声响仿佛都被他抛在身后,只剩下从宽敞的办公桌上传来的沙沙声,永不止歇,只在墨水即将耗尽的时候会短暂的暂停数秒,随即再度恢复它与生俱来韵律节奏。等待本身就是件漫长的事情,更何况还得加上这令人倍感烦躁的寂静与沉闷。屋子里的摆设也没什么新奇的了,书柜整整齐齐码好,墙壁上临时加挂了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挂满以潦草笔迹写就的字条,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但也没有灰尘。另一面墙上并排挂着已经逝去的人物肖像,下面金属的铭牌上刻着他们的名字与生卒日期,这些都是过去资助过圣殿骑士团或给予其他确实帮助的人;他始终读不出其中几个人的音节。
这些人——Altair的视线来回移动着,毫无神气的油彩描绘出的人类外貌有些失真,他没找到自己曾经见过的脸,即便最早的时间也能追溯到公元1100年左右——时间带走了他们的生命,将他们带入坟墓,但他们的容貌却永远的被留在这些颜色鲜艳,浮雕夸张的画框中,无论背后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往事,现在也只能作为这间屋子的背景板,眼神空洞地俯视他们,他和圣殿骑士团的现任大团长,画像,他想,现在这帮人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金属划过纸页的声音再次消失,Altair转过身去,因为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方才他确实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反倒是突然降临的安静将他的思绪从漫无边际的漂游中拉了回来。声调虽然轻柔,但其中却带有一种无形的不满,房间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声音来源显而易见。这里已经不再幽暗,埋首桌前的男人却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环境的变化,他放下笔,将面前的纸页对折,搁到旁边,抬起头,透过垂到额前的一缕发丝,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走到了桌前。所有的文件都已经在托盘里摆好,有些能透过对折后的缝隙看见签名的笔迹,越往上的越是潦草。视线粗略扫去,大概有十二三份的样子,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工作,现在Ezio只是为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五月和六月交织间的天气确实炎热,Altair能感觉到领口附近逐渐开始渗出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滑去。光是张开嘴都能感觉到黏糊糊的灼热感在喉咙里蔓延,这还不同于他习惯的风沙的粗粝刺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过于甜腻的香气伴随糖类的味道四处蔓延;窸窣声停下了,面前的男人把东西推到两旁,然后将双脚搁在桌上,身子向椅背后仰去。吱呀一声,长椅的后背顶端撞在墙壁上,停了下来,毫不意外的是那儿已经留下了好几道深灰色的痕迹。
“……Ezio。”
这倒不是劝阻,更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其本质的用处同语气助词相差无几。原本后面挂着的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画像,Ezio第一天坐在这张椅子的时候就用背后的金属装饰雕刻将它划成了破布,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它。而现在,尽管礼仪在这里不算一回事,Altair还是在考虑是否应该提醒Ezio多少保留点危机意识,事情总是如此:不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从什么角落出现,即便局势已经彻底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原来你在想我,真贴心。”Ezio瞟了他一眼,将左腿抬起,搭在了右腿上,这是新换上的鞋子,浅棕色的鹿皮不染尘埃,上面缀着白银的雕饰,此刻,日光从背后的窗户里落了进来,他正将自己的脚踝转来转去,好让他从不同的角度来欣赏这些精美的花纹,不紧不慢,举止优雅,“Altair,别老板着个脸,要不要我来给你放松一下?”
“不用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还有,我不是说了吗,最好别在外面喊我的本名。”
尽管Ezio应声露出了失望的样子,他也知道实际上这位大团长根本没有在意,毕竟这套小把戏现在对他已经不起作用,Altair把头再度转到旁边,只不过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索性静观其变。他觉得是因为太过于鲜艳的花朵总会让人短暂的失去描述的能力,不过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反正他也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你总是这么小心。”
斜对面的机械塔钟的刻度又朝前跳了一格,距离正点11时只差三格,他知道指针每往前走一步就会发出咔哒的声音,但这里隔得太远,摆锤摇晃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鬼魂的呻吟,是的,是像鬼魂,在更夜深人静的时分穿过城墙,在房檐上悄然走过,尽管其行迹不为人所知,但途经时总会在砖瓦石板上留下痕迹,正如风吹过水面,即便波纹会平息,池塘也不再会是它原本的样子。好景永远不长。此刻,这细微的振动正一路呼啸而来,带着某种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辨别的陌生感。
难免会萌生出挫败感来:现在他们又得重头来过,Altair准备明日再去重新搜寻一番,找出可能存在的疑点;另外,考虑到Ezio的身体,他实在不敢离开太长时间。诚然他也知道使用伊甸圣器会有副作用,Ezio身上的影响却比他所了解要严重的多,出现幻觉,流血,身体会陷入莫名其妙的虚弱,时常昏迷,要得三四天才醒的过来。面对他的时候,Ezio总是习惯性的将他的痛苦描述的微不足道,他们很少闹别扭,而关于这个问题正是为数极少的例外,否则长期如此下去,总有一个人会率先陷入绝望。
恐惧,恐惧从来不是来源于无法战胜的敌人,而是随着时间的前进,希望的踪迹愈发渺茫,处在这种阴郁忧愁的心境之中,就连组织合适的语言也成为了件困难的事情。此时,房间里忽然再度陷入了寂静,小半是无话可说,大半是因为心中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怀着内疚的心情,Altair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口中尽是苦涩的味道。Ezio同样也是心神不安,信任固然是信任,某些东西也同样不会因为人类的感情而消失。
身后传来丝绒坐垫摩擦的响声,脚步声由轻到重,还带着些疲态。Altair抬起头,Ezio正抖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他走来。尽管距离喧嚣的尘世只有一墙之隔,可吵闹的声音并没有半分传入这间书房内,五颜六色的玻璃在日光下闪烁,晃得人双眼发痛,他听着Ezio轻轻咳嗽,男人的身体紧靠在他的身旁,热气从两人贴紧的部位传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侧过头去,他就能看见那张和他及其相似的侧脸。Altair没有动,仅仅是伸出手,握住了Ezio的手臂。
“你有什么计划吗?”Ezio微微挺直身子,“继续等待下去肯定不行。”
“我明天再去调查一次,总能发现点什么,我有种预感,Ezio,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Ezio像只被雨淋湿的猫一般,疲倦中带着惊惧地注视着他。“那我呢?”
“我会很快回来,希望这次能有好消息。”
讲的这句话实际上无关痛痒,他的心里也清楚Ezio想要什么。这个答案自然无法令Ezio满意,Altair抽开手,想要假装无事发生般走开,他老是有这样的预感,总有一天他可能会离开这个时代,离开Ezio,离开这个彻底错乱的时空,在离开后会发生的事,自然也不会在他的掌握范围之内,他总是想做的更多,唯独恐惧于不确定的命运是否会给他更多的时间。
陡然,如同一阵风刮过,他的脸颊上突然感觉到温热的触感,是头发率先落了下来,落到脸颊旁,像叶片掉在了垂在半空中的树枝上面,飘忽摇曳,旋即是柔软的嘴唇,有些僵硬的贴了上来,带着潮湿的气息,没有用上什么力气,好像仅仅是这一举动就耗尽了全部的勇气,也或许只有这样,以这样的行动才能直接表达出内心的某种情感,说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Altair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终于,似乎是远方传来了清脆的断裂响声,叶片坠落在了地面,只有些许单薄的水雾还残留在他的嘴角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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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年久失修,破烂的车轴和轮毂发出尖厉刺耳的吱呀响声,这声音嘈杂又刺耳,每当车轮从干硬的土地上碾过,那令人烦躁的响声便会多上一连串摩擦下的黏腻响动。Altair挽起袖子,不知第多少次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两个小时前他悄悄离开罗马,Ezio甚至不愿意见他,房门紧锁,敲上去半点动静也没有。这样突如其来的耍性子倒没让他感到多少莫名其妙,Altair不担心他会再次偷偷溜出去,在这种情况下,Ezio光是走路都很困难,更不用提像上次那样一路跟着他还不被发现。
在刺客们的正式据点被尽数清理干净后,大多数残余的刺客们都选择洞穴或是地下水道这类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当做藏身处,他还记得自己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最先感知到的反而是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腐烂潮湿的臭味,旋即才是面前金色的微光。有一条地下河从洞穴之中穿过,因此就算点燃火炬也无法驱散浓重的湿气,挑选这里的愿意除了隐蔽性高之外,如果不巧被人发现,就能顺着河道迅速离开。Altair检查过入口,那儿早就被彻底封堵,唯一留下的缝隙是河道的出口……他闭上眼睛,抑制住内心的不安,这种古怪的心情着实有些不太像他,还是因为人们时常说的关心则乱吗?
Altair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再次踏入这里,很难不让人心生感慨。接下来要做的事,为了他们两,都得提起精神。他瞥了眼插在腰间的长剑,透过石块的缝隙看去,里面全然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在里面等待着,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道缝隙实际上勉强足够一个人通过,只不过周遭之前布满了杂草和石块——搞不好是有人刻意的布置,来隐藏这处入口——他以前从来没有试着爬进去过,瞅着这个入口,在Altair的心中确实有所疑虑,这么做确实显得直截了当,但若这是个陷阱该怎么办?
这说到底,就算发生了,也不是什么意外。
重新回到这里,着实令人的心中会涌起些许奇怪的情感,顺着漆黑的地道朝前走去,出乎意料的,他的心中却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没有点起火炬,这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潮湿,他的手指落在岩壁上,那儿粘稠的触感不知是血液还是凝结的水滴。除此之外,这儿平静的有些反常,Altair眨眨眼,有一缕幽微的光从头顶落下,照亮了脚旁的小水坑,那儿似乎还长出了株草芽。现在,他想,无论是刺客还是圣殿,尽管他们还在战斗,很快这一切同他们将再无关联,也许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他心中涌起的愤怒有那么一部分指向的是错误的对象,毫无疑问他想要拯救Ezio——但是这个代价是否太过于沉重了呢?
这儿已经不是瞻前顾后的场合了。
Altair闭上眼睛,再度睁开,面前的地面上多出了一连串血红色的脚印,延伸向看似坚固结实的石壁后面,而在墙上,以砖块和藤蔓伪装的开关形同虚设,四周尽是同样色泽的指印,有某块凸起的地方非常集中,层层叠叠。四周的岩壁上空空荡荡,一切看起来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他走上前去,将食指按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但除了从遥远的隧道深处滴下的水珠响声,他什么也没有听到,Altair皱起眉,确实他能够感觉到机关随着他的动作嵌了进去,然而本该开启的门扉却纹丝不动。他顿了顿身形,将手挪开,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将肩头抵住岩壁,缓慢的,尽可能放慢动作的转过身去。
“我知道你会再次回到这里的,Altair。”
再度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他什么也没说,仅仅是握紧了拳头,身体绷紧。不需要启动鹰眼视觉,来者反倒是自动亮明了身份。La Volpe那身深棕色的斗篷依然如此富有标志性,即便现如今,情势早已风雨飘摇,他似乎依然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图,Altair的目光顺着火焰摇曳的方向扫了过去,在斗篷的掩盖下,确实很难判断出在他的身上究竟携带了什么东西。对他的意图,Altair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他耸耸肩,示意自己听见了对方的话语。
“后面已经毁掉了,不论你要找什么,”La Volpe笑起来的样子同没笑没什么两样,“有件事我想问你,Altair,我想你应该早就不是属于我们的一员了吧。”
“你就当我不是吧。”Altair摇摇头,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你应该早就有答案了。”
对面的男人将兜帽掀开,朝他走来,在约莫有半米的位置停下,他看上去脸色憔悴,皮肤毫无血色,礼节性的,他冲着Altair微笑了一下,那个表情说是苦笑更为恰当。没有过多的话语,他将手伸进胸口,掏出了那颗金色的圆球,平举在二人中间,没有被激活的苹果看上去同随处可见的装饰性的金属球毫无区别,黑暗中的阴影掩盖了上面的花纹。他伸出指头,摸了摸脸颊。
“你在找这个,对吗?”
“当然。”Altair没有否认,他凝视着面前身材颀长的男子,兜帽垂在他的后颈,如同落下的剧院帷幕,忽然,他像明白了什么,“是她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La Volpe叹了口气,“没错。”他坦然承认,右手抬起,在空中做了个动作,像是驱赶走某种昆虫般烦躁不安,“她让我杀了你,但我想和你谈谈。”
“那就谈谈吧。”Altair说道:“你想谈什么?”
最开始,La Volpe谈及的话题都是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他谈到了先前Altair还在刺客组织内的生活,问了问他是否习惯400年后的生活,这些对话,放在日常的闲聊中毫无问题,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无论怎么揣摩也得不出更深层次的阴谋含义。只是普通而纯粹的,许久未见的友人互相交换彼此的生活。后来,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紧攥着苹果的右手下意识地用上了更大的力气,像是要将上面的花纹彻底磨平般地揉搓着,终于开了腔:“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吗?”
他点头承认,“真的。”从视线的余光看去,La Volpe的脸色渐渐颓败了下去,他又瞥了一眼火炬,“从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改变这个世界,纠正这一切的错误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这里,La Volpe,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这和我有什么相干。”Altair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的偏执、绝望乃至于疯狂,倘若将这一切都归罪于Minerva,又未免有些武断,掀起海啸的永远不只是因为一阵推波助澜的微风,这个疯女人确实很聪明,她知道如何巧妙地撬动历史的支点,不费多大功夫就把把整个世界搞的乱七八糟——可那也只是站在他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但我的想法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这混乱的一切都必须被终止,无论起源是圣殿骑士还是刺客们。”
“所以你在利用圣殿骑士清理那些你认为受到Minerva的诱惑,从而背离了我们的道路的刺客……Altair,是这样吗?”
“我没有利用过他们,我也不是个阴谋家,你把我想的太过于黑暗了。”
“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终于问到重点了,他想,这时候他该怎么回答La Volpe呢,Altair眼神闪烁不定,在内心深处他也清楚,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并不是能如此简单的依靠语言就能改变的。他也不会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或是为此进行辩护。这不过是为了完成目标的必经之路,尽管有些死者并非咎由自取,无疑他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无论是敌人还是所谓的同伴,人数很多,多到他已经无法记清每个名字和每张脸——他把身子转过去,手掌从剑柄上松开,望着岩壁上投下的浓稠阴影。La Volpe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出了问题,但他质疑的从来并非是问题的源头,他还希望着可能会有一丝转机。说到底,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人,Altair叹了口气,倘若他没有无意间瞥见Ezio的生平,现在事态的发展或许真会如Minerva所愿,他亲手杀了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或者死在了对方的手里。
“我要让Minerva再也无法干预这个世界。”光是想到这个,他的心里边忍不住的泛起恶心,Altair提高了音量,回音在洞穴中来回传递,像大海在呼啸,“为此,我需要拿到伊甸苹果,这样我才有机会接近她。”
“所以你杀了Machiavelli,杀了Rose,还有Antonio……那些名字太多了,如果我向你列举出来,恐怕三天也不够,不得不说,光是从这份结果来看,你不愧你所留下的名声。”
“没有人是多余的死去的。”
Altair摇摇头,他实在无法向对面这位沉浸在悲痛中的刺客大师解释,这个世界不过是Minerva一时兴起的产物,至于扭曲后的世界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随时会消失的幻觉,这就是无法得知真相的秘密了。在仅存的,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至少他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他观察着La Volpe的脸色,也许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驱使着他们行动的动机,都是为了拯救些什么,无论是名存实亡的信条,还是某个本不该遭受这一切的人,也许正是他们在无言的对视中理解了彼此,他回忆了一下,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脸,曾经的Ezio会是什么样的呢?而现在,至少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的这位,是会对着他露出笑容,会因为他的决定感到不满,也会冒着生命危险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我没法帮每个人都得到幸福,”停顿了半秒,Altair半是隐瞒,半是坦率的承认道:“从最开始我的目标就很明确。”
“可是Altair,如果你站在刺客这边,我相信我们也能携手阻止她的阴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如此果断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如你所说的那样,她一定也同样干涉了圣殿骑士团。”
他不是在为圣殿骑士团辩护,而是为了Ezio·Auditore,明显La Volpe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打算继续辩解,他还不至于为了说服另一个人而将自己的情感尽数坦诚出来,况且,隐瞒也是一种保护。“你不明白的,”这话听上去冷血极了,Altair盯着伊甸苹果,实际上他也清楚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专注,方才的话语使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另一张脸,这次他确信自己的唇角没有泄露出半丝笑意,“我只是在尽我所能,那么,你愿意将伊甸苹果交给我吗?”
La Volpe没有接话,他闭上眼,微微弯下腰,这个动作表明了他毫无攻击的意愿,小巧的金属球体从他的掌心落下,沿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缓慢而坚定地朝Altair滚了过来,它撞上了小石子,略微改变了方向,但还是顺着原主的意愿来到了既定的重点,Altair没有动,他用视线的余光打量着停留在靴子旁边的圣器。这不是他预期的过程,但结果毫无疑问顺遂了他的心意。
“它归你了,如何使用是你的自由,我相信你不会说谎。”
“我从未说过谎。”
这句话成了休止符。一阵沉默过后,Altair将伊甸苹果捡了起来,揣进怀里,这种时候他应该说点什么,不知为何,他非常能够理解面前这人的心情,当然,理解归理解,对于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他从未感到过半分后悔,而他自己也说不清,在凝视着那颓丧绝望的身影时,内心涌起的心酸究竟源自于何处。
“你走吧。”La Volpe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表情,而是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至少让我留在这里怀念一下我的朋友们……尽管对于你来说,他们大概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所花费的时间要短得多,他重新钻了出来,头顶天色已经转为了黄昏,温煦,柔和的光晕从头顶落下,既不过分炎热,也不寒冷。Altair低下头,那一瞬间,他确信自己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了近似于重物倒地的响动,但是隔得太远,就算连他也听不太清楚,自然也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折回去看看,但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够面对想象中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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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经历将近三百年左右后——这么说听起来确实很奇怪,但确实陈述的就是这个既定的事实——伊甸苹果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的手指沿着凹槽的痕迹划过,如果说他还记得这玩意确切的样子,那确实有些夸张,暗金色的外壳,上面清晰可见的白色纹路。Altair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便将这颗材质不明的史前文明遗物放在了桌上,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没太弄清楚苹果的原理,总之拿开肯定是不会触发它的反应,但光是凝视着它,心中总是会浮现出无法抑制的焦虑。
就好像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
不过换句话说,这个形容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烛火的光芒落在金属的外壳上,闪烁不停。或许下一秒它就会烧起来,亮起堪比太阳般刺眼的光,然后把这里变成废墟。原本按照Altair的设想,在拿到伊甸苹果的时候,他们就该直接去地下墓穴,因为哪怕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完全从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之中逃脱,他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吸气,呼气,他在脑海中再度回溯了一遍完整的过程和细节,但毕竟可行性的探讨从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Altair的眼神转到了房门的方向,他听见从那后面传来金属在地板上拖动的响声,在寂静的时候,感官的敏锐度总会莫名的提升不少,随后,摩擦的声音变为了撞击声,想必是权杖底端与地板反复敲打,他很多年前见过这件圣器,记忆里似乎也是纯金的颜色,这些上古文明的品味还真的是令人难以苟同。
门开了。Ezio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沾满了汗水与灰尘,脸颊上也是,还有两三道浅浅的划痕,留下了干涸的血红色,伊甸圣器被他随手夹在肋下,像是根随处可见的木棍,大概是在他们把它从上任教皇手上抢来后,它就一直被Ezio塞在某个储藏室里,既没有使用过,也没有再提起过有这么个东西。看起来这番翻找也确实费了不少力气,Ezio把它随手搁在了椅背边上,他自己则是径直朝着Altair这边走来,自然,他的注意力首先被放在桌上的苹果吸引了。
“别碰。”Altair忍不住提醒他道:“当心点,如果它提前被我们激活,那可就不太妙了。”
“你做到了。”
Ezio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警告,尽管他还是收回了手。在他的眼神里混合着释然和敬佩两种神色,他盯着Altair——如果眼神也能有温度,大概这时候Altair已经被重度烧伤了——不过对于Altair来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注视着,最开始确实令人有些不自在,现在他早就习以为常,棕色的眼睛里除去淡淡的笑意外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他站起身,替Ezio拉开椅子,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随着身影投下的黑暗遮盖住了窗帘外透入的夕阳,Altair伸出手,替身边的人擦干净脸颊上的血。时间隔得有些长了,他的手背上感受到的只有肌肤上传来的凉意,Ezio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的指腹擦过划破的位置,带走剩余的、尚未干涸的液体。过了一会儿——也许没过多长时间,因为这间屋子里尚能看得见静止的橘黄色日光,衣袖摩擦的沙沙声响起,他所熟悉的意大利口音打破了难得的宁静,另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手顺着弧线滑落,最终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拿到权杖的时候。”Ezio轻轻地说,“我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过的话,那时我其实一点都不相信你,但我觉得,你让我觉得,觉得你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也是这样。”
“你指的是哪一部分?”这句话显然是明知故问,Ezio的手有些不满的收紧了,他的指腹在断指的关节处摩挲着,用指甲轻轻挠着那儿的皮肤,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我猜是后半部分,对不对?”
反倒是这个时候,他没有急着催促Ezio尽快前往教堂下的那座地宫,尽管心中的焦躁有增无减,他依然把手放在Ezio的手背上,慢慢地等待夕阳的消退。至于别的事情,他试想不出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索性不再去想,如果Ezio想享受现在这难得的休息时光,他也不会阻止,至少在这个下午,他和Ezio和往常一样,靠闲聊来消磨时光,桌上摆着的茶杯里已经没剩多少水渍,谈话与静默,这二者的顺序无关紧要,正如不知何时,他的手悄无声息地被Ezio握住了,颤抖着,体温在接触时不断上升,还有渗出的汗水。
这趟行程持续的时间远比他能想象的要长,后来他有时候也会想,在这段时间里,他是不是也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倘若放在他还在马西亚夫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未来的他将会为了某个圣殿骑士从而和刺客为敌——不过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倒不如换种说法更加合适——未来的他会为了某个人而违背前半生几乎所有的准则,除去唯一一条。这些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将他变得更加残酷,更加清醒,也更加现实了,或许在他的余生中,他还是会偶尔怀念曾经那个无知的自己。
“你在想什么?”Ezio停下了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担心我们会失败吗?”
“当然了。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次机会……你想想看,人类向蚂蚁洞中灌水的时候,会怜悯死去的蚂蚁吗?”Altair摇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Ezio,你我都是被困在命运之中的渺小生物,但好在我们知道什么时候水会灌下来,无论如何,这都已经和任何崇高的目标没有关系,我只想让你活下来,这不是你值得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值得什么样的生活。”
“那至少我不会让你再被什么神之类的东西摆弄的团团转。”
渐渐地,街道上只能听得见卫兵们来回走动的声音,灯火开始熄灭,从街头到街尾,伴随着合拢的帘幕和不断消失的光晕,最后只剩下挂在墙壁上的火炬所散发的微弱亮光,在街道上留下模糊的阴影轮廓,很难看得清周遭的环境里,天上也只剩下浓重的黑暗,没有星星,没有月光。他们依然没有点起烛光,泛着淡淡光晕的浪潮在不远处的拱形桥下升起,如同城市正在平静的呼吸。黑暗中,Ezio的脸庞在他的面前闪烁,平静、焦虑、急迫,数种神情来回变幻,他开始紧张了,Altair能这么说,到现在开始他才开始真正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与现在相同或相似的情况,从来没有,就像是他走在路上,突然面前的火光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他站在原地,看不清前后左右的方向。
原本他的命运操之于他人之手,多么孤独,无所畏惧,独自一人走在他所无法理解的力量为他安排的道路上,他是无辜的,尽管在他的背后满是罪孽与死亡,Altair无法去思考所谓命运和人类行为之间的关系,再思考下去也不过是令思维愈发陷进死胡同中。Ezio需要的是能够将他从这将近三十年的泥沼中拉出来的一只手,是帮他和过去彻底切开的力量,至今他也没有准确的猜想到Minerva将他召唤来这里的理由——要么是让他和Ezio互相厮杀,当然了,按理说他不该清楚这个时代本该发生什么——他把这件事一直记在心里,提醒自己最初使他毫不犹豫的站在Ezio这边的理由,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或许还有他从未意料到的吻。
“该出发了。”这是这天晚上Altair第一次主动提出来,他明白,自己在开口的时候,他的喉咙和音调究竟颤抖的有多厉害——确实他精心掩饰了,“Ezio,我——”
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的男人应声而起,Altair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冲到他的面前,下一秒,两只手便紧紧地抓住了Altair,那么用力,指甲透过衣服深深嵌进了他的肌肤里。光线半明半暗,他抬起头看去,在Ezio的眼睛里混杂着好几种情感,犹如风暴般旋转在深棕色的瞳孔里。盯着Ezio,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个古怪的念头:下一秒他的喉咙就会被咬断扯开,他们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淌的到处都是。
但Ezio只是盯着他看,湿热的气流拂过了他的嘴唇。“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忽然,他听见Ezio用比往常还要低沉的多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的。”
“再说一遍。”
“好的。”Altair侧过头去,眼睛不眨一下地凝视着身旁的Ezio,“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听到他的话,Ezio的呼吸声变得更加剧烈,他的胸脯起起伏伏,好像随时要哭出来,在那股紧张的神情下还藏着恐惧,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嘶嘶的气流声,他在害怕,害怕任何事情。如果在他的身体里还有哪怕一丝力气,大概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拆穿这句空洞无物的承诺。我们谁都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正如我们从未想过我们的人生只不过是被他人操纵的舞台,甚至无法想象此刻究竟是否还在登台演出。
这个念头同样刺痛了他的心脏,Altair想了想,他主动伸出手去,把Ezio抱进了怀里。
只有拥抱才能够表达他的感情,身体的接触会传达出内心无法言说的东西,也不必再去看Ezio的脸,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那双破碎的眼睛,而是想象着那张正埋在他的颈窝中的脸上会是什么神情,感受嘴唇在裸露的肌肤上颤抖,脸颊上逐渐升腾的体温,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的手指,还有同样,几乎是以相同的频率,他们的胸口紧贴在一起,两颗心脏在左右两端跳动,怎样称呼这种感觉都无可厚非,当他们彼此都无法看到对方的面容,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正共享着同一种情感。
那不是简单的爱情,Altair松开手,这时候Ezio看起来镇静多了,他的额头上和脖子上都浮现出了汗水,衣领也湿了一圈。潮湿的水气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心情平静,面前的人影显得像是团巨大的灰色雾气,爱无法穿透冰层,无法窥视埋藏在水面下的黑暗,倘若用这个词来简单概括的话,便会让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变得轻浮又简单,甚至于就好像出口谈论,就会搅动原本彼此心领神会的东西,使它变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识,正如他从没对Ezio说过任何表达爱慕的语言。
罗马的夜晚比他想的还要热,空气中流动着让人皮肤发黏的湿气,还透着股喘不过气来的阻塞感。Altair走到窗边,拉开插销,用力地将木窗朝两旁推去,好让凉风流进室内。然而闷热依旧,只有星光,外面空气的流动并不能让房间里清爽一些。Ezio将手伸到脑后,红色的发带顺着掌心的纹路飘落,深棕色的头发脱离了束缚,在夜风中飞散开来,他抬起双手,沿着双耳的轮廓向后拂去,任由自己的发丝在风中飘起。他吸气,重重的又吐了出来,仿佛要把依次呈现在脑海中的念头尽数排空,将沉甸甸的心脏也一道搬个家,放在更加宽敞,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好让它跳动起来的时候胸腔感觉不那么逼仄。
他记得那时候他是笑了起来的,如果这是梦境,那未免也太过漫长了。Altair站在月光从窗外飘落进来,柔和的光晕将紧闭的窗帘边缘染上了层雪白的云雾。即便时间已越过凌晨时分,太阳正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向上攀升,按照星球引力、宇宙间的定理和法则前进,不可阻挡地驱赶着黑夜前往地球的另一端;他知道即将面对的事情,事实上他确实毫无困意,起码大脑还在以比平日更加敏锐的速度运转着。尽管按理说作为和上古文明牵扯不清的刺客来说,他也许早该习惯了这些,对他来说,不外乎是发现早上的清水变成了茶叶,虽然会有几秒钟的意外,但喝水和喝茶也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归根结底,都是组成生活的一部分。
沉寂了。乃至于似乎这个世界也随之陷入将死的沉默,Altair的手最先握住了伊甸苹果,随后是权杖,他站起身来,走到Ezio的身边,像是一个恋人那样观察着沉默不语的男人。
“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他说,“让我们把你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
尽管他知道地宫就在教堂的正下方,可当沉重的石门开启的一刻,Altair还是拒绝了Ezio的陪伴。他不止一次的觉得握在左手的权杖与捏在右手掌心的苹果之间存在着某种从未断绝的联系,如果他失败了,至少不至于牵扯到Ezio——对不远的未来的担忧,重新从心底冒出来的怒火,这二者秘密的结合起来——他无法再去看Ezio的脸,可惜现在这套衣服的领口上方空无一物,没有兜帽,怪异的空虚感漂浮在他的脑海里,这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同,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右手还是习惯性地从额顶拂过,唯一触到的只有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我很快就回来。”
而哪怕有无数想说的话,此刻多半也是最差的时机。Ezio罕见的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他点点头,向后退去。接下来等待的时间将是漫长的煎熬,透过逐渐合拢的门缝,他看见Ezio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尽管好几次他都扭过了头,可眼神极力避免望向这边的方向。他眨眨眼,视野中的世界消失了色泽,在火炬闪耀的灰白光晕下,灿烂的金色闪闪发光。
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对死亡感到任何恐惧,更准确的说,死亡这个词不会在他的心中激起任何涟漪,那不过是种生命的状态,是他早该去往的归宿。直到现在,内心的某一部分依然在期待死亡会为他带来久违的平和,许多次他都感觉他就站在深渊的边缘上,他只是在等待。但现在他却害怕了。
这些修建于不知多少年前的装置运作起来依然悄然无声,墙壁重新合为一体,再也看不见另一端的场景。Altair停下脚步,墙壁上渗出淡淡的金色光晕,照亮了空旷的大厅。他知道,那瞬间涌出的,几乎令血液冻结的恐惧绝不是突然萌发出来的,每段行将结尾的故事总是会在最后重温过往,所有的剧目和诗歌都是如此,将已经过去的和无法改变的重新从记忆的最深处打捞出来,一一摆放在他的面前,残忍的撕开情感的伤口,将看似坚固的决心拍成碎片,他依然毫不畏惧死亡,现在他却无法平静下来,倘若这件事终究是以他变为冰冷的尸体而告终——要不就是消失,回到原本的时空中去,剩余下Ezio一个人,不再是刺客,也不再是圣殿骑士,想到这里,他短暂的失了神。
按照Ezio的指示,Altair走上前,将权杖插在地板中央唯一一个缺口上,这里是激活这座遗迹的开关,不需要理解其中的原理,只需要知道该如何操作就足够了。他往后退开,随着地板的旋转,金色从墙壁的缝隙间涌出,迅速将黑暗驱逐至墙边的狭缝内。在权杖旋转停止的一瞬间,他大步走上前去,右臂略微用力,将这件圣器拔了起来。他还记得很清楚,在Ezio,准确的说,是正常的那个Ezio经历过的世界中,最后权杖随着底座一同沉入了地底。盯着仿佛还带有余温的权杖,Altair重新把视线转回面前,在那里,透明的虚幻身影正在逐渐成型。
“Minerva。”
只需要一眼,他就喊出了女人的名字,女神,他在心里纠正道。
她的衣装确实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时代的记录,要说比较近似的话,大概是雅典时期女性的装束,正如她的名字。他抬起头,投影的高度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体型,他见过神殿中的雕像,或许它们其实正是根据Minerva这样的家伙们的本来的样子雕塑的,那样想来,远古的人们会将这些生物视为神明,这也是不无道理。
“我很惊讶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Altair。”
Minerva的声音说不出的古怪,那更像是钢铁互相摩擦时的尖锐杂音,而不是正常的生物该有的平和声调。
“没错,不过我想我还是,”Altair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女性,她的身形并不是完全的实体,隐约能够看见水纹般的波动闪过,在这里的只是某种幻象,这让人多少觉得有些古怪,“和人类站在一边比较好。”
“真有趣。”
女神的眼神改变了,她低下头,审视——这是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起码在那双瞳孔中看不到属于人类的感情,她在评判,在考量,综合已有的情报来推断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结论——Altair毫不回避的直视着她,如果她真的像人类们的神话里描述的那样全知全能,那么她早就该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原因。
“人类的感情啊……”
她摇摇头,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扰乱他的人生轨迹,Minerva。”这个问题他必须要得到答案,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得有些能够用来为结局画上句号的东西,另外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很在乎这个结果,他需要些什么来向那个可怜的孩子证明,他的人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知道他会经历什么,那对于刺客的传承不是很有帮助吗?”
“因为我需要证明别的东西。”
“……是什么。”
“我想看看历史是否会因为某个人选择不同的方向而发生变化。”Altair敢说Minerva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愤怒,她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还有你,其实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不会干涉你,你的行为所导致的任何后果都会成为这场实验中的重要数据——其实你也觉察到了吧,Altair,血脉的节点不会因为立场的转变而改变,我们只是在寻找阻止朱诺的另一条路——在某个世界里,我们失败了。所以我们想看看,如果Ezio携带的是不同的信息,是否会有所变化。”
“我懂了。”Altair笑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圣殿的上方回荡,空洞而阴森,“看来你确实玩的很开心,Minerva。”
血脉是无法阻断的渠道,诚然,他已然知晓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唯一关联就是潜藏在血液中某些不可见的东西,是来自像Minerva这样的生物留下的遗产,这份遗产同样流淌在Ezio的身体里,世代流转,编织出命运的轨迹,随着时间奔腾不息,从来不曾改变过。原本正该如此,正如他曾经看到的,他的讯息会传递到Ezio的手中,而Ezio又将成为连接未来的桥梁——只有这样,来自上古文明的信息才能以如此安全隐秘的方式传递下去——否则文字会被焚烧,记录会被篡改,万事万物都会在时间的前进中变得面目全非。他能够理解,甚至是接受这样的命运,无论知不知情,Altair根本不在乎生前死后的事。
可Ezio不一样,只要一想起Minerva方才说的话,想到他曾看到的,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便油然而生,就会把到进入神殿为止竭力保持的冷静全部撕碎。无数次他问过自己,为什么Ezio对他来说如此重要,是因为他看到他曾经穿越风雪去马西亚夫,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还是因为他对一无所知,被神明操纵着,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而被扰乱了内心的平衡?他已经想不太起来马西亚夫的样子了,但他能够清晰的记起袖剑划过每位刺客和圣殿骑士的喉咙时的感觉,他能够使Ezio平静下来,换个方向来说,又何尝不是Ezio消去了他心中的孤独和迷茫呢?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传递信息,也没有人会看到你的留言了,Minerva。”
以最快的速度,Altair将伊甸苹果捏住掌心,他还记得如何启动这件神器,Minerva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她挑起眉毛,抱起手臂。傲慢,一如所有神明一样,她似乎不打算阻止他的行动,也许她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再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刺目的光芒刺伤了他的双眼,如果这个办法行之有效,那么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Altair眯起眼睛,他在等待,等待着它的外壳裂开的那一刻,他从来不打算改变过去,也不打算引导未来,那没有任何意义,空气的温度也在上升,只要摆脱了Minerva,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然后他将裂开的部位朝着权杖的尖端猛地刺了下去。
灼烫,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掌心里陡然升高的温度,来自于皮肤和金属的权杖向接触的部分,火焰不是在外部烧起来的,而是从权杖底端,沿着狭长坚硬的柄部向上爬升,它会彻底从内部破坏这两件神器,将它所具有的力量和储存的记忆全部烧的一干二净——说实话,在火焰烧起来的那一刻,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感觉到安心,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办法管不管用——Altair抬起头,烟雾朦胧间,Minerva似乎朝这边伸出了手,但是她的手掌徒劳的穿过雾气,消散的一干二净。
“等等……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在虚幻的投影之中,Minerva的声音破碎了。头一次他看见女神的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这位端庄、高傲的女性,裹在希顿长裙之中,和千百年来矗立在神庙遗址之外的神像别无二致,就连苍白的肤色也像极了坚固的大理石,她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从遥远的地方操控历史,操控人类,而现在她的样子令他不禁爆发出阵阵笑声,不顾烟雾涌入喉咙,这还是头一次他终于畅快的笑了起来。
原来神也会害怕吗?
他没有理会女神的哀求和怒斥,苹果和权杖连接的位置,刺目的光芒愈发炽烈,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鼓动着,仿佛有人正一把攥住了他全身的血管,用力地将血液推进了那颗跳动不停地器官之中,让它充盈直至爆炸为止,左手的温度越来越高,就连不明成分的金属也在掌心里震动了起来,面前的投影愈发模糊不清,火焰灼烧着他的手掌,随后蔓延到了手臂,朝肩膀的方向开始攀升。说来奇怪,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好像现在燃烧的只是与他的身体无关的木柴,只要轻轻触碰就会断裂掉落。
震动愈发剧烈,他觉得自己握着的已经成为了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炸弹,Altair咬紧牙关,趁着自己对手臂还剩余最后一丝控制力,他狠狠地把已经彻底嵌在一起的伊甸圣器朝着Minerva的方向扔了过去——下一秒,整个房间剧烈晃动,灰尘和碎石如雨坠下——他向后飞去,脸颊上被震散的碎片划出了十几道血痕,Altair尽可能蜷起身子,趴在地上,躲避爆炸所引发的冲击。Minerva的声影彻底消失了,剧烈的爆发之后,原本用来存放权杖的台座也化作了断裂为半截的残骸和散落遍地的碎石,他摔倒在地,好半天才让眼前的视觉重新恢复正常,什么也不剩下了,没有权杖,没有伊甸苹果,这里被爆炸几乎夷为平地,曾经在墙壁间闪烁的光晕再也找不到踪影,唯一的光源是从身后裂开的缝隙间,漏下来的火炬光芒。
从此往后,再无神明。
没有再去确认留下的残渣,他拾级而上,沿着昏暗的地道重新走回大厅。封闭的地下空间里的温度很低,然而圣器焚烧后的热量依然没有散去,他的喉咙和鼻腔里缭绕着干涩灼烫的气味,。Altair侧过头看去,方才紧攥着权杖的左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他甚至感觉不到这里还存在着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衣袖自然早已化为灰烬,裸露在外的皮肤焦黑枯槁,连血管的痕迹也看不见——这里如今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是半截枯木,从手肘上一半的位置连根截断——至少他还保住了一条命,他想,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埋怨的了。
Ezio在教堂的中央等待着他,他的眼圈比方才离开的时候要红的多,但他至少没有立刻放声大哭。这个人总是能轻松地将他的冷静撕成碎片,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感觉到心脏狂跳,尖锐疼痛随那搏动从肋侧一波波蔓延开来。Altair大步走了过去,他注意到Ezio的视线率先落在了他的左臂上,随后移到了他的脸庞上,他的嘴唇颤抖着,嘶嘶气流回荡在空气中,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吐出勉强成句的话语。
“如你所愿了吗?”
Altair用完好无损的另一侧轻轻握住Ezio的手,触感湿冷柔软,掌心里全是汗水,手套不翼而飞。这儿依旧空无一人,除却穹顶上彩绘的众神和圣徒,再没有任何视线投向他们。
“没错,你终于自由了。”
“而且你还在这里。”
Altair伸出右手,他听见自己的掌心里传来轻轻的笑声,接着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手背上,在尘埃和泥土间留下了似有若无的痕迹。
罗马的雨季开始了,灰色和白色的云将太阳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不见半点日光痕迹,隐约有低沉的雷声从稀薄的缝隙之间传出。温暖,潮湿,他们站在台阶上,深红色的十字架是随着Ezio戴上风帽的时候掉出来的,在隆隆的雷声中,的确很难注意到如此小巧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Altair弯下腰替他捡了起来,他示意Ezio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全部濡湿了,不知是因为雨水留下的痕迹,还是方才凝固的血液再次被润湿为粘稠的液体,淡红色顺着指缝滴落,那不是错觉,Altair确实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捏紧了手里的小挂坠。“稍等片刻。”Altair拍了拍Ezio的肩膀,他依旧用右手捏着这小巧的金属制品,原本四周该是树木般的清香,可现在暴雨之下,更多的是泥土腐烂的味道。他转过身,再度推开了教堂的侧门,把十字架扔进墙边的水池里,远处圣坛下的修士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红色的标识径直栽了进去,叮地一声与花岗岩所打磨弧形底部相触,随搅起的水流歪斜着静静躺下。Altair松开紧握的拳头,水流依旧清可见底,他转身离开,彻底将铁锈般的味道关在了身后的教堂里。
“走吧,这雨恐怕要下一整天了。”
一直在墙边守着的Ezio点点头,雨点从高空坠下,就像是箭矢没入泥土时的发出的闷响,一声声在路面上溅起四散的水珠,Ezio的身材也算是高大了,两人不得不紧紧地靠在一起,才能尽可能避免被雨水淋湿。热气从Ezio的身上冒了出来,很温暖,从两人身体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Altair示意对方再贴近些,Ezio有大半边身子都泡在了雨水里。他侧过头,吻了吻Ezio的额角,伸开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肩膀。
悄无声息的,潮湿的气流仿佛顺着小腿的外廓向上蔓延,在抵达天空与地面相连的尽头之前,成百上千的楼宇屋栋横亘在道路两旁,而远在那之上的,是漫长又转瞬即逝的百年时光,如同雨滴融于脚下沟壑间流淌的水流,他们终将消失在历史的缝隙间,数百年后,连最详尽的编年史注脚里都不会提起这些往事。罗马今日大雨如注,明日将迎来新的朗朗晴空,旅者和商人由东及西,从南往北,没人会注意走过罗马人修建的道路上的这两个黑色身影,他们离去了——去了哪里,又有怎样的故事,快乐亦或沉默,无人再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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