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缓慢旋转，显得慵懒且暧昧，错落有致的座位分布在大厅四周，女士甜腻的香水味渗过皮肤，跟血液里的酒精纠缠在一次成了种越线的信号，韩信端着酒杯靠在沙发上已然微醺，他举着酒杯看向弹着吉他的男人的背影，干净优雅，灯倾泻而下，在他发间映染出了层层光晕，碎发掩饰下，耳垂上的耳夹闪闪发光。
男人正抱着吉他弹一首老情歌，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或者是今夜没有那么多卖醉的伤心人，很少有人像男人投去目光去关注他在唱什么歌。
男人的吉他曲逐渐接近尾声，韩信听的出神，浑然没注意到方才借口去上厕所的张良又回来了。张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喜欢喝酒，要不是快过年了公司搞团建不好意思再推，加上刘邦和韩信极力推荐他大概也不会来。张良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换了新的歌手，这首歌的旋律他并不陌生，他在韩信旁边坐下，拿起了刘邦特意给他单独要的水果茶喝了一口，眯着眼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韩信道：“看他不像是驻唱，弹是王菲的《约定》？”
男人正巧弹完最后一个音，把手里的吉他递给了站在旁边等了很久的姑娘，让出了舞台。韩信没有回答，为了照顾女下属，可乐桶加的没了一点酒味，喝下去像是低度数的糖水，韩信举起手中的酒杯把剩下的残酒喝的一口不剩，然后扔到了张良手里，回头颇为风骚一拨刘海，眨了眨眼说到：“等着，我去要微信，长得好看下次带出来一起玩。”
张良额角跳了跳，到底是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对韩信远去的背影报以兄弟间最诚恳的祝福——祝你泡到不是直男就是前任要不然就撞号。
李白并不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他刚回国，正巧酒店在附近，闲得无聊就来转转。驻唱的姑娘其实弹得很好听，但显然很紧张，大概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做兼职的大学生，手上错了两个音。李白端着杯酒听了一会，也是手痒，又被这姑娘弹的前奏勾起了一点回忆，跟老板商量过后从姑娘手中接过木吉他给小姑娘解了围。
韩信来的时候李白跟姑娘聊的正欢，李白长了一张很讨巧的脸，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十分讨人喜欢，再加上很会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姑娘直笑。
“嗨，打扰一下。”
韩信的声音猝然响起，李白跟对面的姑娘都愣了一下，然后那姑娘可疑的红起了脸。李白一时有些犹豫，这声音听着实在太耳熟，但又被音乐声盖的有些失真，反而让他辨认不出来，他犹豫的功夫，搞的韩信也有点紧张，恰巧这时他一个不太熟的同事也走了过来，紧接着他又镇定的摸出手机，伸到李白面前说道：“我很喜欢你弹的曲子，可以加个微信吗？”
李白转过身正对韩信，兀自挑起了眉，韩信大概也没想到会在酒吧遇见老同学，张良的祝福恐怕成了真，这怎么看都像是直男或者撞号的类型。
韩信有些尴尬擦了擦鼻尖，正准备把手机收回来找个借口离开，却听见李白笑了笑说道：“好啊。”
韩信一愣，低头看向李白，大学时期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关系让他有很多机会见到李白，可又都跟这次不一样，吧台的灯照在他脸上，显得五官格外柔和，那些锐利的神采都被淡化了，嘴角勾着笑，他又说道：“可是我手机没电了。”
李白晃了晃已经黑屏的手机，也不知道没电是不是真的，他从女孩那借来了支签字笔，韩信还没反应过来，李白突然站起身，笔尖压上韩信裸露锁骨下的一小片皮肤。圆珠笔划过皮肤带着一点痒意，韩信低头看着李白发间露出一点的耳尖，清了清嗓子，还没等他说点什么，李白突然抬起头，两人距离一下拉的很近。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到韩信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李白对他眨了眨眼，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眼光，把圆珠笔夹到韩信衣领上，这才开口，声音压的极低，却意外的让韩信感觉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交头接耳，在他脑中炸开。
“下次记得遮下吻痕，韩信同学。”
韩信下意识想看颈间的痕迹，又硬生生停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李白已经走了出去。
李白倒是毫无责任心，撩完就走，给韩信留的最后一句是，记得帮我和这位小姐买单。

韩信第二天是被电话声吵醒的，过量的酒精还没代谢干净，又被喧哗的音乐声炸在耳边，双重的折磨险些没让大脑直接死机，韩信黑着脸去摸手机，想着如果是同事的电话要压着火气回，张良的电话接了等着说完再挂，如果是刘邦的——，韩信正想呢，摁亮屏幕一看，果不其然是刘邦的，韩信想也不想，啪的摁下了挂断键，然后把手机扔出了半米远，埋头就睡。刘邦显然是熟悉了这套流程，韩信是个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的人，工作日的时候比生产队的驴都忙，非工作日的时候基本上找不到人，电话不接，有事不回，跟工作有关的事全部免谈。
刘邦又拨了个电话过去，这次倒是接的飞快，一个标准动听的女声无情告知了被挂断的事实，刘邦耸了耸肩，正准备打开微信界面换微信电话时，李白正跟着张良走过来。
张良显然是习以为常，看了刘邦一眼问道：“要不然还是我来吧。”
此言一出正中刘邦下怀，可还不等张良拿出手机，李白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摸出手机解开了锁屏，晃了晃：“我来吧。”
刘邦倒是无所谓是谁给韩信打电话，反正只要能把韩信喊过来开会，是谁都没什么关系。李白从微信分组的角落里找到了韩信的名字，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第三次响起，陌生的名字和头像不断亮着，韩信的困意被吵没了一半，满肚子火气正愁着没地方发泄，怒而起身抄起电话，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接了起来，声音还有些哑，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怒气：“喂，什么事。”
“舍得醒了？临时有个会。”李白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另外一边传来，他说话又低又慢，带着一点气定神闲的懒，显得温柔又眷恋，隔着电话像是贴在耳边：“等你呢。”
韩信的大脑如愿以偿的死了机，他来不及想为什么临时有会，或者为什么是李白通知的这些事。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随着李白那句等你呢，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和圆珠笔擦过皮肤的触感都变得鲜明起来，韩信突然低下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又飞快盖上，脸色变幻莫测，一会青一会红，格外精彩。
刘邦和张良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所以也无法理解韩信看见李白的时候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反观李白倒是镇定自若，开完了会韩信借口尿遁，等他走出来的时候会议室已经没人了，韩信松了口气，拎起文件走了出去。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窗外下着大雨，李白就站在窗边看着雨中大片大片盛开的三角梅。
韩信没想到李白还没走，他停下了脚步看向李白的侧脸，李白的长相跟三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少年的轮廓锐化成了成熟男人的棱角，鼻梁上夹着一副金框眼镜，眼镜链落在颈窝折射着太阳光晃的眼睛疼。
韩信想起来自己三年前也在这个角度看过李白，那个分别的聚会，新年倒计时女孩在台上唱着一首又低又缓的老情歌，正好是昨天李白弹的那首。
他想起了十二点钟声想起时，李白咬着烟在弥漫的烟雾后对他说的那声含糊的新年快乐，他突然有很多想问的，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些年避而不谈的感情本以为都忘了干净，可事到如今才发现感情这玩意才是最操蛋的，不是不看，不听，不说，就不在乎，而是不看，不听，不说，就更在乎。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烟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默契闭嘴，李白沉默着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递了过去，韩信抽出一根咬在齿间，不无遗憾的想着，原来他已经不抽爆珠了。
烟草味在口腔蔓开，李白低下头，自然而然的凑过来，点燃了自己齿间叼着的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继而缓缓呼出一口白雾。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直到那点火光彻底黯淡下去，被摁灭扔在了旁边的垃圾箱。
“我送你回去吧，你现在住哪？”韩信拍了拍指间落下的烟灰看向李白。
李白转过头，视线巡过一圈落在韩信锁骨下方的位置。韩信来时李白就注意到了，他今天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怎么的，衣服穿的乱七八糟，衬衫还是昨天那件，蹭上了笔油和口红，平时一丝不苟的马尾散了几缕，李白轻轻笑了笑，把那盒没抽过几根的烟收回口袋，低头看了眼手机，这才开口道：“不用了，等会有约，朋友快到了。”
韩信也不再坚持，他似乎还没从尴尬中缓和过来，点了点头，正抬脚要走，门外突然来了辆车，正朝着这边闪着车灯，车窗降下，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孩正冲李白招手。韩信脚步顿住了，眉心微微蹙着，李白看了他一眼，抬手停留韩信肩头拍了拍，倒也没见在意走了过去，韩信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在雨幕中，恼火和不甘才慢腾腾冒了头，又被雨浇了个透心凉。韩信甩手关上车门，正要开启导航，手机微信提醒一闪，备注正是李白，韩信要拿手机的手顿住了，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鬼使神差的点进了微信。
李白：你衬衫忘了换，头发也没梳好，早上忙什么呢？

李白拿着手机等了一会，韩信的回复没等到，张良的倒是先来了。李白大致扫了一眼，无外乎是些工作文件，各种细致的标注和讲解一目了然。李白大致扫了一眼，心里也有了数，从烟盒里摸出根烟塞进嘴里，正要点火，朋友圈一条新消息刷了出来。李白拿打火机的动作顿了顿，点了进去，一张放大的锁骨照映入眼帘，暗红半湿的发尾搭在锁骨，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肩头，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盖住了洗的褪了色的签字笔痕迹，像串古老苍白的图腾。
李白看着照片愣了一会，还没等他犹豫着评论点什么，一条新的消息提醒弹了出来，李白还没从照片反应过来，下意识一句挺好看的发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味想撤回的时候，张良已经一个问号扣了过来。
饶是李白此时也微妙的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他咳了咳，到底是没点烟，把嘴里叼着的烟重新塞回烟盒，然后敲了敲屏幕。“你发的我刚看完，工作日就能给你发文件，还有什么事吗？”
好在张良在这种事上并不是喜欢八卦的性格，两个人又交流了一会工作，张良突然问道“你晚上有空吗？”
李白顿了顿，这次他倒是没回复，退出了对话窗又重新点进韩信的朋友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还摆在朋友圈最上层，这么久过去评论和点赞都是0，李白眉梢挑了挑，点了个赞。
韩信手机就放在洗手台上，铃声开到了最大，一声点赞提醒恨不得隔着两屋都能听见。韩信拎起毛巾擦净了手上的手，点开李白的对话框，敲敲改改半天，问了句“好看吗？”
李白这次倒是回的快，十分诚恳的评价了句好看，转头切回了张良的窗口，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回复了句“不好意思，有约。”
李白放下手机，马可波罗侧目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白跟马可波罗算是旅行时认识的，正好李白要回国，马可波罗想来中国，两个人也就结了个伴，给马可波罗当了个免费导游。
李白此时心情颇好，调低了靠背悠哉悠哉往后一靠，说道：“等会聚会你自己去吧，不是有别的朋友也在吗？酒店你也知道在哪，我等会临时有事，前面停下。”
马可波罗又瞥了李白几眼，欲言又止。李白也不在意，等车停稳，抽出一把小的离谱也不知道是那个姑娘落下的雨伞罩在头上。
小伞挡不住风雨，这一小会李白的领口就湿了一片，李白也不怎么在意，俯下身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李白对着马可波罗轻轻一眨眼。“我这几天应该不回去了，记得帮我遛狗。”
还不等马可波罗回答，李白潇洒转身，长风衣被雨打的湿透，路上仅存的行人都急着往家赶，唯有李白格格不入，闲庭信步好像在逛什么国家级公园，马可波罗升上车窗，白眼一翻，没忍住一句傻逼脱口而出。

韩信盯着那句好看看了一会，点进朋友圈又把那条动态删除，这一套下来，韩信摁灭了手机屏幕，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了满是水雾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跟韩信无声对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止是李白，他自己也变了不少，年轻的朝气沉寂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中，偶尔的激情和爱意反而成了一种发泄，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
韩信深吸口气，把脏衣服一股脑扔进洗衣桶，设定程序，启动，一气呵成。猫还在外面挠门，空了的碗被主子一路拱到浴室门口，韩信推开门任劳任怨给主子添饭加水。
五月多雨，韩信手里捧着杯热咖啡靠在窗边往外看，昏暗的城市看不见行人的影子，高楼林立像是囚笼。
休息日的计划全部泡汤，又成了一人一猫的无趣周末，韩信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准备去把杯子洗净，然后找一部还没看完的老电影度过下午的时间。
忽然响起的门铃打乱了韩信的计划，平时会来找韩信的朋友少之又少，这样的大雨天更不会有人愿意出门，微信没接到告知，韩信一时也想不出会是哪个神经病。本来准备去厨房的脚步一顿，韩信放下咖啡杯，鬼使神差的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李白正站在门口，被雨淋湿的发湿漉漉沾在颊侧，冻的脸色发白。衬衫领口大敞，淋湿的布料半透出浅淡的粉，随喉结滚动，一滴雨滴淌下，没入敞开的衣领，消失在视野窥探不到的区域。
有那么一瞬间，韩信觉得开这个门是这几天错误决定里错的最离谱的一个。
“你怎么来了？”
好在雨幕下声音都有点失真，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韩信声音里的紧绷，迟疑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朋友临时有事去医院了，想起你家在这边，就让他把我放下了。”
李白眨了眨眼，表情管理的十分到位，可怜又无辜，配上湿透的衣服极有说服感，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给大脑还在死机状态的韩信。
“我可以来你家躲雨吗？”
等韩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猫咪吃饱了粮，惬意的趴在韩信怀里打呼噜，屏幕里男女主角在互相倾诉情肠，浴室的水声和洗衣机运作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玻璃门隐隐勾勒出一道修长健硕的人影。
比以前瘦了，也高了。韩信看着李白的身影评价道。
韩信从前回忆起李白，总会是那张讨嫌的脸，后来成了毕业的那个新年夜，李白一个人出去抽烟的背影。他从前总觉得两个人是好兄弟，自己足够了解李白，李白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这件事他是在李白出国后才知道的，他问过，愤怒过，可他的愤怒飘不过遥远的海岸，往往都是石沉大海，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只剩下苍白的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信重重闭上眼，很快又睁开，电影里的女主角站在船头，远远望着拐角处的汽车，韩信这才注意到这部电影的名字。
“情人？”
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李白从韩信怀里抱过猫，自然而然坐了下来。
独处的空间和李白若有似无的亲近让韩信手足无措，老同学和好兄弟两重身份压的他不敢心生妄念，韩信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给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新找回过去的感觉，他们是兄弟，有什么话是说不了的？韩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他偏过头看向李白的侧脸时，还是咽了回去。
各种嘈杂的背景音都远去了，韩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李白，李白正坐在图书馆的窗边看书，当时他看的就是这本《情人》。李白把蓝色丁香花书签夹在书里起身要走，两个人撞在一起，书落在地上，翻开的书页里那段话在此时一下子跳进了韩信脑海。
“他们应该继续一如既往地生活，身处荒漠，但心里铭记着又一个吻，一句话，一道目光组成的全部爱情。”
原来偶然都是注定，他曾无数次一个人看过这部电影，虽然错过了大半部电影的时间，可还算来得及。
韩信突然放松了下来，从李白怀里捏着猫咪后颈重新提溜回怀里，两条长腿自然交叠，眼角眉梢挂起笑：“是啊，我们第一次见你就在看这本书，还有印象吗？”
李白顿了顿，没接这个话茬。电影已经到了尾声，屏幕暗下去，李白似乎是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韩信，目光中只容下这么一处景致。
“是啊，你还记得呢？”
韩信撸着猫的手停住了，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李白侧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边，韩信突然很想开口问他，问他为什么选择出国，问他为什么失联，问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氛围，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李白扬了扬手上半干的毛巾，重新走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的声音盖住了客厅的谈话声，李白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自己脸上。半湿的刘海遮挡住了那一点迟疑，李白撑在洗漱台上，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次的选择是否有些…过于急切和冒进了。
两人间秘而不宣的暧昧好像一场棋逢对手的默契游戏，李白习惯了不露声色的试探和进攻，两个人本该一直这样下去，可这么一部老电影像是一把火，烧去了那么一层窗户纸，太过明显的暗示让李白无所适从——他没想到，韩信掀了赌桌，不跟他赌了。
韩信的衬衫穿在身上有点大，松松垮垮的露着锁骨，门外韩信还在打电话，喵咪似乎从沙发上跳了下去，李白能听见韩信驱赶猫咪时候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语气。窗外的雨停了下来，李白又想起来大学时门口那条小街，尽头有一家羊汤馆，北方的天跟南方不同，冬天喝上一碗汤浑身上下都是暖的，营业的老夫妻总是笑着的，也不计较赚多赚少，大小伙子食量大些，李白这张嘴又惯会讨喜，老板娘总会多给李白加几块羊肉，然后就着韩信酸溜溜的眼神下肚，北方的冬天好像也就没那么冷了。
李白重重眨落睫上挂着的一滴水珠，心里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或许该走了。
…也可能从一开始就不该回来。
少年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天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什么都不怕，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什么都能改变，可天底下太多事都难尽人意…天才也不能免俗。
韩信的手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沿，目光却一直不自觉往洗浴间扫，烘干机的声音戛然而止，韩信五指紧扣重重攥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了，李白推开了门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已经吹干了，淋湿的衣物也已经干透，表情自然没有一丝异常，那些感谢和客套的道别韩信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倒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表情淡淡的，挂着社交性的微笑，没有半点越界。
厚重的不锈钢门在韩信面前关闭，投影仪自动播放起了下一部电影，韩信默默收拾好李白留下的痕迹，用过的毛巾，穿过的衣服都被一股脑扔进了洗衣机，然后韩信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回了沙发上。
投影仪正放着一部喜剧，猫咪安静的趴在旁边的猫窝里舔着毛，雨天的拜访好像一场蓝色丁香花的梦，连一点香都留不下。电影中演员正讲到一个有趣的笑话，韩信也配合的笑了两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雨渐渐小了，李白拿着从韩信家顺来的伞漫无目走在路上，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界面想着交流一下工作上的事，可指尖却不受控点进了最顶上的对话框。晦暗难明的感情像是潮汐起起落落总会归于平静，留下的痕迹也会随时间逐渐消失，李白很清楚自己的决定和选择，他悬在输入框的指尖最终还是选择了移开，李白转头看着这座城市，高楼林立像是钢铁筑成的牢笼，阴暗的天让人无端觉得压抑。
可惜这里看不见丁香花，李白突然有些遗憾的想着。
薄荷清淡的香味从发尾扫来，又幽幽散进夜幕无处可寻，城市亮起灯火，又恢复了喧哗，李白逆着形形色色的人群独自走着，他站在三丈外看红尘，人间烟火留不住。

韩信是被光晃醒的，客厅的顶灯亮着冷白的光，他眯着眼睛想站起身去关灯，强烈的头疼和晕眩让他差点踉跄倒地，韩信抬起头，只看见张良正站他面前，一双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
“…你怎么来了？”韩信哑着嗓子开口说道。
张良并不答话，满桌的空酒瓶足以证实韩信做了什么蠢事，韩信捂着头，过量的酒精刺激的他的头疼的几乎要裂开，张良叹了口气，从厨房接了杯温水递给了韩信。
温水安抚了头痛，也舒缓了喉咙的干涩，韩信放下杯子的同时，张良开口道：“晚上不是聚会吗？给你打电话一直不接，你是因为李白？”
韩信顿住了，他十指交错攥着，因为用力过猛骨节都泛着白，韩信沉默很久，才点了一下头，过来一会又像是在辩解或是确定什么，说道：“我喜欢他。”
张良吸了口气，他知道韩信的性取向比常人较为广谱，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想不到，韩信居然会喜欢李白，喜欢自己的好兄弟。
韩信不说话了，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张良有太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他看着韩信这样子却又说不出来了，兜兜转转只剩下一句，你们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是啊，以后怎么办呢，韩信茫然的想着。
他可以不管不顾，大不了就是过年回不了家，可李白怎么办呢？他该在阳光下，该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穿着翠绿色的旗袍，带着支银发簪，会唱歌，会弹琴，他们该有很多话说，人生哲理，诗词歌赋，而不是该被自己捆着，作为同性恋见不得光，那些暧昧都应该只是暧昧，不该成为一时冲动的催化剂。
张良扫开落在地上的空瓶坐了下来，突然开口道：“李白明早十点的飞机回巴黎，看完日出就走。”
韩信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张良。
张良平静的看着韩信，接着说道：“之前你问我李白为什么放弃保研出国…其实是他家里安排的，他拒绝了联姻，跟他父母坦白了，他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他喜欢的人是你。”
韩信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神色几变，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哭笑不得上。
“他喜欢我？李白…他喜欢我？”
韩信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用力搓了两下，他突然站了起来，拎起衣服就要往门外冲，张良看他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张口喊到：“你要去哪，你知道他在哪吗？”
“…手机，对手机！”韩信脚步一顿，原地念叨了一会，他像是没醒酒，又晃晃悠悠转回去从沙发上拿起手机夺门而出，留下张良一个人和被惊醒的猫面面相觑。

夜晚的海风微凉，远处的灯光给海面镀了层金光，李白坐在天台上看着远处，天水相接的地方一团浓墨不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李白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条微信提醒顶着韩信的名字闪过，还不等李白点进去，手机突然开始震动，韩信好像是连打字的时间都等不了，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李白的手指悬在半空，沉默了一下，摁了下来。韩信焦急的声音从手机另一边传过来，还不等李白开口，韩信问道：“你在哪呢，微信给我发一个定位。”
李白愣了愣，回答了自己的位置。还没等李白反应过来，韩信说了句等我啪又把电话挂了。
“又犯什么病。”李白心想。
俩人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李白的那句好看，李白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共享定位给韩信。
银白的浪花轻柔拍打在沙滩上，夜幕点缀着碎钻，月光薄纱似的披在行人肩头，人群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有甜蜜浪漫的恋人，有领着孩子的夫妻，还有相伴相依的老人，李白听见了自己身后压抑的粗喘和脚步声转过了头。
韩信走到李白身边，两个人谁都不开口，并肩看着夜景。韩信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跳到00：00，远处的钟声响起，人群传来欢呼声相拥在一起，海面上空烟花升腾，韩信看向李白，开口道：“我们在一起吧。”
李白眯了眯眼，打断了韩信，说道：“冲动跟激情都是年轻人的权利，你现在有身份有地位，何必走这条路呢。”
韩信又轻又快的笑了一下，反问李白：“是啊，为什么呢？我们毕业那天，你看着我的眼睛想说的明明不是新年快乐，你想说的是我爱你，你为什么改口了呢？”
李白顿了顿，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李白没再回答，天空中的焰火逐渐燃尽坠向海面，远处传来少女的歌声，就在韩信以为李白不打算回答的时候，李白突然转过头看向韩信。
少女的歌到了高潮，李白看着韩信摘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是一枚玫瑰金的素圈戒指，是李白大学时用在办公室当助理攒下的钱买来的，当初买戒指的时候还被韩信揶揄了很久。第二轮焰火紧接着在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图纹，前途未卜的未来和前路好像都变得没什么难的了。若是连第一步都不敢跨出来，又该谈什么喜欢和爱呢？李白牵起韩信的手，指尖相触的温度几乎灼人，李白一手捏着戒指，他眼角挂着笑，郑重其事的将戒指戴在了韩信的左手中指上：“是啊，我爱你，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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