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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历二十三年，鲁恩大区贝克兰德。



    克莱恩突然从安逸的睡梦中惊醒，感觉到身体内部熟悉的钝痛。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本能地蜷缩起来，咬紧牙关不漏出一点痛哼，生怕引起一墙之隔的梅丽莎的注意。坚持了十多分钟，身体似乎略微对痛感麻木了，他这才挣扎着东倒西歪地挪进盥洗室，从镜柜里摸出藏匿的药瓶，也不知抓了多少片，仰头囫囵吞下去。



    药效很快就缓和了疼痛，克莱恩背靠浴缸，想到电脑上写到一半的辞呈。



    至少让我把辞职信交上去吧，他自暴自弃地想着，或者坚持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不知道能不能多得一笔慰问金。等到腹痛完全平复，他又转念，自认为病情还没到辞职的地步，于是整理好翻得七零八落的柜子，照常洗漱完穿上值夜者的制服，拿了雨伞步履匆匆地往班车停靠点走去。



    在外人眼里，克莱恩·莫雷蒂有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



    值夜者工作的地点位于佩斯菲尔街的圣塞缪尔教堂，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有直达的班车。克莱恩为了节省开支就会选择乘坐班车，偶尔加班错过的话就改乘地铁，然后花三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地铁站步行回家。



    这在许多贝克兰德未婚少女眼里都是相当安稳可靠的选择。



    可每次萨默尔太太想要给他介绍年轻少女，克莱恩都会微笑着拒绝。



    他也不是没有为少女动过心，只是班森在南大陆殉职后，就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因为克莱恩·莫雷蒂大概是不会有未来的。



    坐上公司的班车，他还在想存折里的数字。



    克莱恩计划购买位于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萨默尔太太名下的房产。可惜距离目标金额还尚有一段需要努力的距离。



    父母过世前担忧年幼的孩子，班森殉职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梅丽莎，克莱恩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她多久，但也不会太久。梅丽莎的未来需要的学费、生活费，不是单单依靠存折里的数字就能高枕无忧。班森生前就和克莱恩看下了明斯克街15号。



    克莱恩昏昏沉沉地回想起电脑里的辞呈，决定暂且把它忘掉。



    班车在圣塞缪尔教堂外停下，隔着车窗，他一眼就看见探头探脑的伦纳德。



    他这位同事长了一张引人注目的好面孔，有诗人一样的文艺气质，可能就是因为在外表上有足够的自信，这家伙常常不修边幅地出现，写出来的诗歌更是堪称精神污染。



    克莱恩下了车，迎上伦纳德：“有进展了？”



    对方的表情有些微妙：“可以这么说。又好像不能这么说。”



    昨天早晨烟草商维克罗尔先生的管家来圣塞缪尔教堂报案，说是维克罗尔先生唯一的儿子艾略特被绑架了。绑匪没有突出任何要求，如果不是一片狼藉的现场，克莱恩可能会以为艾略特只是离家出家。



    伦纳德带他钻进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随意捋了捋湿濡的发梢说：“维克罗尔先生的管家刻利向值夜者透露，在艾略特被绑架之后，他托了很多关系找到了一个情报商。对方明确表示知道绑架案的所有信息。”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克莱恩一愣：“艾略特找到了？”



    伦纳德显得有些苦恼：“没有。维克罗尔先生没能从他手中买下绑架案的情报。”



    通常情报商会对手上的信息加以整理，按照重要程度标注不同的价格出售。艾略特的绑架案知情者不多，远没有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况且烟草商维克罗尔先生虽然与南大陆种植园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也仅仅是个普通的商人。克莱恩认为他唯一儿子的下落理应在他的承受范围内，情报商可不会让信息烂在手里。



    所以维克罗尔先生购买情报失败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情报商提了额外的要求？”



    伦纳德点点头。克莱恩顿时觉得事情的难度上了一个等级。



    关乎维克罗尔先生的话，无非就是南大陆的情报，或者需要以他的人脉做某些不太能拿到台面上的事情。既然艾略特是维克罗尔先生唯一的儿子，即便情报商提出困难的要求，也不至于让维克罗尔先生空手而归。



    “对方提了什么要求。”



    “他说，会在今天早晨九点钟等待负责这起案件的值夜者。”



    这简直是直接嘲讽一整天无所进展的值夜者。



    克莱恩低头看向车载显示屏，已经是八点五十分了，外面仍然是昏暗的林荫路。伦纳德也注意到时间，用力地踩下油门，让老旧的值夜者代步车飞得像最新款的超跑，一下子冲出重重叠叠的树荫。眼前出现了一座乳白色外墙的宅邸，看上去是明显的帝国时代建筑风格，顶部和塔楼装饰有姿态各异的天使雕像，足以看出宅邸主人的不凡。



    而且这里已经是贝克兰德的郊区，附近却看不到一座富豪的庄园。



    是帝国时代遗留的权贵吗，不，应该没有可能才对。



    伦纳德和克莱恩不约而同地戴上红手套，向前来盘问的保安人员表明来意。对方不加犹豫地立刻点头，没有检查就让人打开巨大的铁艺花园门。门后是围绕人工湖的柏油路，精心设计的花园在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里显得死气沉沉。



    停下车，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室。



    这位古怪俊美的管家丝毫不掩饰对值夜者的鄙夷，他在两人之间打量一番，无视了正在准备红茶的女仆，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们主人只愿意见克莱恩·莫雷蒂先生。”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就让克莱恩做出决定。



    他起身：“麻烦您带路。”



    管家把克莱恩带到三楼的书房外，轻轻敲击房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径自打开。房间里透出一束苍白的天光，管家却像是释放了可怕的怪物，仓皇地退到一旁，面带恐惧地示意克莱恩独自进入无人回应的书房。



    高大的凸肚窗让书房在阴雨天也足够透亮。



    克莱恩问到了古旧的书页气味，带着贝克兰德固有的潮湿，穿行于压抑的书架间。主人的藏书看起来颇具年份，绝大部分书籍的装帧风格都有明显帝国时代的特征。在当时精装书籍算得上是奢侈品，即便是贵族也很少会在家里设置藏书室。



    他穿过书架，见到了宅邸的主人。



    “您好，我是圣塞缪尔教堂的值夜者克莱恩·莫雷蒂。”



    出乎意料，神秘宅邸的主人是个年轻人，身穿古典式的三件正装，宽额头，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右眼上佩戴着一枚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他真的太年轻了，可能比克莱恩都要小上好几岁，与整座充满历史积淀的宅邸格格不入。



    “我叫阿蒙。”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带着轻盈的笑容。



    “我是受烟草商维克罗尔先生的委托来的。”



    阿蒙略抬了抬手，克莱恩便心领神会地在餐桌对面坐下，端起早就准备下的杯碟抿了一口。高级红茶醇厚回甘的滋味浸润味蕾，温暖了空空荡荡的胃。



    他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关于艾略特先生的绑架案，听说您有确切的情报。维克罗尔先生的意思，是尽可能地保证艾略特安全回来，他愿意为此付出承受范围内的金钱和消息。”



    “无趣的人只有无趣的消息。”



    阿蒙捏了捏单片眼镜的下缘，把餐桌一旁的金沙漏倒置过来。



    细腻的白沙从连接两个玻璃球的狭小管道中倾泻而下，在瓶底堆积出尖角的沙山。他托着下颌，眼里如无光的深渊寂静，随后闪过一点鲜活的光：“那个烟草商……”他似乎是记不起维克罗尔先生的名字，默了半刻才继续说下去，“他欺骗南大陆的原住民，把他们带上装载烟草的货船贩卖到北大陆。这可比烟草的利润更加丰厚。”



    克莱恩一怔，没想到维克罗尔先生居然在私下贩卖奴【】隶！



    震惊之余，他还是勉强压下自己寻根问底的职业习惯：“值夜者之后会调查您提供的情报。但我还是希望可以得到艾略特先生的下落。”



    “当然。”阿蒙没有拒绝。



    克莱恩看着他低头用镶嵌蓝宝石的银质餐叉，把蛋糕顶的树莓送进自己双唇之间。他的姿态相当优雅，像是帝国时代久居宫廷的皇族们，连咀嚼时上扬的嘴角也停在恰当的位置。鲜红的汁水洇染了阿蒙干燥的嘴唇。



    黑色的魔鬼轻轻问道：“你能为一个犯错的陌生人献出自己吗。”



    什么，克莱恩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阿蒙又追问了一次。他镜片后的笑容变得黏腻而沉重，像是无法挣脱沼泽的藤蔓缠绕住克莱恩的脚踝，然而他的目光又明亮得如同燎星，克莱恩只在寻到珍宝的乌鸦身上看见过。



    阿蒙侧目望向沙漏。



    克莱恩喝了一大口红茶，白皙的喉间滚动，附上了细密的汗珠。



    他很快平静下来，让脑袋重新思考起对方的提议：“如果您仅仅是想要羞辱值夜者，大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请不要用艾略特先生的安危做筹码。无论维克罗尔先生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在艾略特先生的绑架案中，他只是丢失孩子的父亲。”



    “父亲……”阿蒙挪了挪双唇，笑出声来。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克莱恩收敛语气：“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你确实越界了，小猫。”阿蒙笑着起身，把手边的沙漏放倒，“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其实，对我而言你并不是陌生人。我明白你的抱负和顾虑，也能够给你提供想象不到的便利——我现在就可以买下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送给你，也可以让人把班森·莫雷蒂的骨灰带回贝克兰德。”



    他勾住克莱恩制服马甲的边缘，把呆立的小猫拉近，没有催促他回答。



    “我能让你和你的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于值夜者，你喜欢可以留下来，我甚至还能为你的工作提供至关重要的情报。”



    “我们可以慢慢相处。我知道你不喜欢被胁迫。”



    克莱恩听得怦然心动，好似自己和想要的生活只有一扇虚掩的门。只要他伸手推开，就能让温暖的阳光铺满整个房间。如果他还是十六岁刚得知班森死讯，走投无路提前进入值夜者培训的克莱恩，也许会一时冲动答应下来。



    我都要死了，没空陪小孩子玩扮家家酒。克莱恩在心底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阿蒙拿起金沙漏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愿意把艾略特的下落告诉你。可惜时间到了，不需要我的情报你也能很快结案。”



    克莱恩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金沙漏，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回程的路上，淅淅沥沥的阴雨难得暂停了。



    克莱恩把书房谈话的内容简单地告诉了伦纳德，省略了阿蒙提出的要求，只是说对方完全没有合作的意愿，只是为了拿值夜者取乐。



    他仍然很在意那句「对我而言你并不是陌生人」。想要带回班森骨灰的的念头不难猜测，但是阿蒙居然还能准确说出他想要购入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距离他上一次见萨默尔太太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期间他也完全没有流露出想要购买那栋房屋的意愿，难道阿蒙从一年前就在调查他。还有今天的会面，负责艾略特绑架案的值夜者不仅仅是他和伦纳德，阿蒙是怎么知道今天上门拜访的会是自己。更让克莱恩在意的是「可惜时间到了」，什么时间，有什么限制，时间与艾略特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



    草草整理完思绪，克莱恩闭上眼睛略作休息。



    轿车行到半路，伦纳德接到了来自圣塞缪尔教堂的电话。克莱恩一下清醒过来，侧目看见自己搭档的脸色暗沉，眉头紧锁。



    “发生什么事了。”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值夜者发现了艾略特的尸体。”











    【待续】

    打直球失败的阿蒙正在家海淘恋爱的十八个方法，

    而克已经把对方的资料发给了代罚者扫H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