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缠绕，妄梦，执泥舟

眼前一暗，带着硝烟和烟草味道的手盖在太宰眼睛上。

“别笑。”

——啊，是织田作。

“太宰，别笑。”

耳边是部下处理尸体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鼻端是友人手心混杂着火药和烟草的味道，眼皮上面是熟稔微热的体温——蓦地，像是那次注射了过量的吗啡一般，太宰治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的，胸腔里飘乎乎，灼灼然。

他抬了抬手示意部下先回去复命，然后半转过身，偏过头，吻在织田作掌心，艳红的舌尖从唇间探了出来，沿着掌纹蔓延的弧度细细舔舐。

“试试么，在这里。”太宰治站在血泊和内脏的碎片里，这么问。鸢色的杏眼里没有迷恋，没有色欲，纯粹的像是讨糖的孩子，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

脚下是粘稠的碎肉，身后是混着硝烟的风，面前是糜艳的景色——简直就是雨夜的鸢尾，开出疯狂的花。

织田作不由得看的入了神。不受控制地，青年的食指，中指，挤压唇瓣，撬开牙关，搅动口腔。太宰治单手扶上他手腕，舌尖一圈一圈绕上枪茧，舔舐，吮吸。

‘欲しい。’那双眼睛这么说，卑怯而盲目。

织田作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气，他在那双眼睛看到了缩小的自己。即使天光沉郁，映衬的鸢色的眼睛灰扑扑的，但是泛着胭色，微光。

他伸手，撩开少年蓬乱厚重的额发，俯身吻在太宰右耳——腥甜，微苦，是被子弹擦破的香味。

织田作的手沿着太宰耳边滑落的血丝一寸寸涂开，停留在后颈，那是足以致命的地方，让少年颤栗着挺起。踩着一地的鲜血和内脏的碎块，苍白消瘦的少年被半搂着抵在巷子陈旧的砖墙上，太宰治又笑了起来，无声地，嘴角像是烧融的蜡一样慢慢变形，然后，固定成讨人喜欢的笑容。

少年瘦的过分的腿缠绕上织田作的腰，脚尖绕开风衣，钻进布料里，一下一下地撩拨：“织田作…”

“…我突然有，想要做的事。”

太宰顶着友人逐渐暗沉的目光，拔出织田作的枪，拉开保险，指尖挤进织田作的指缝，带着友人攥紧枪。

他在微笑，仰望着，向着深处，声音甜蜜：“子弹…还剩下多少呢？”

青年垂下眼角，海蓝色坠落。

他清楚地知道太宰治想要什么——眉心，太阳穴，口鼻，咽喉，心脏。织田作握紧手心微温的枪和太宰凉冰冰的手指，平静而压抑地数着少年身上足以致命的地方。不可避免地，他想起杀人时的手感，和对生命消逝的漠然。

——‘这是不应当的。’

他一点点挣脱太宰的手指，握住枪，食指搭在扳机上。自下而上地，枪口划过下腹，侧腰，左胸，然后停留在喉咙，窒住。隔着金属，织田作能够感受到太宰治颈侧的脉搏在细微的鼓动，一下一下地，自持却疯狂。

——‘我想要…写书。’

扳机砰然扣动，跳动的火光撕开铅色的墙面，高热的枪焰贴着少年颈侧的动脉，把皮肤灼烧成让人作呕的焦香，混着火药和鲜血的味道，撬动着心底蛰伏的欲望。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的。’

他的手很稳，完美地承接住了后坐力，子弹一颗接一颗，毫无停顿，尺划般精准，擦过脖颈左侧的皮肉，钉进墙里。少年的干部全程都在笑着，轻飘而癫狂。

——‘太宰 治。’

铜黄，灰白，绯红。

三色分割开逼仄的暗巷，隔着雨丝，重组世界。

织田作直视着鸢色，“太宰。”他说，“有人这样跟我说过——人类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着的，在贴近死亡的时候便会理解。”

少年弥散在虚空中的视线凝实了一瞬，脸上的笑容一格一格消退，他看着友人，鸢色的单眼空洞，茫然。

织田作食指，拇指，一寸寸地梳着太宰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归到脑后，他望进太宰的眼睛，慢慢开口：“所以…试试吧，太宰。试着有所寄托，试着期待一下今后可能会发生好的事情。那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的。”

他把轻飘飘的少年拴在怀里，环着背脊，单纯地，把热度传递过去。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平凡的下午。也应该是一趟普通的公交。
即使它爆炸了，燃烧着，车体侧着倒下，从正中扭曲了。
但前提是——这辆车上不是满载着，所有被织田作之助收养了的孩子。

喉咙深处涌起了血的味道。强烈的耳鸣让织田作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是跪在马路边，茫然地看着火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吐出歇斯底里的嘶鸣。

织田作木然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毫无意义的影像在眼前一圈圈盘旋着。

‘织田作！今天好晚啊！’

他恍惚中看到他最大的孩子抱着球，站在楼梯口抱怨。

‘欢迎回来，织田作！’是克巳。

‘今天还顺利么？’优笑着问。

‘晚上别再吃咖喱了织田作！已经吃了一周了！！’真嗣抱怨。

然后是小小的咲乐——

‘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那是曾被孩子们用作起居室的地方。是就在几天前，还和孩子们上演过一出混战的地方。他突然明白了，曾经所追求过的一切，如今都已变得像被丢弃的纸屑一般。

垂着头着将收纳备用子弹的腕带套在两手腕上，青年把双手穿过防弹纤维制成的大衣袖筒，轻声开口：“晚安了，幸介。”

熟稔地在大衣内侧挂好手榴弹，然后尽可能多的带了些更换用的弹匣：“晚安了，克巳。”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拿绷带和镇痛剂：“晚安了，优。”

取而代之地，织田作之助找出了很久前便戒掉的香烟的盒子，用火柴点燃，叼在嘴里：“晚安了，真嗣。”

在香烟上方，袅袅升起了淡色的烟，孩子们的幻想在烟丝下慢慢消散——

“晚安了，咲乐。”

静静地，他迈出了步子。

*

“织田作！”

走下了台阶的织田作之助被叫住了。

“织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住手。就算那样做了——”

太宰治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带着汗，但是细微的打着寒颤。

“——就算那样做了，孩子们也不可能回来？”织田作接着他的话，平静地说。

像被噎住一样，太宰沉默一瞬：“听我说，织田作。Mimic残余主力部队大概有二十人往上，而且恐怕在西面的山岳地带设有总部。情报的话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位置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收到了请柬。”他把钉在屋里的地图递到少年手里。

“他们在把兵力聚向一处。就算集中黑手党的全部战力也不一定能攻破。”指尖神经质地抠了抠画在地图上的红叉，太宰判断。

“不需要去集中战力。”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稍稍张大眼睛，急促道：“不……织田作，几小时前首领去参加了一个秘谈，对方是异能特务科，由安吾充当仲裁。Mimic事件必定还有内幕，我能感觉得到，所以在全都搞清楚之前——”

“那并不会怎么样，太宰。已经全部结束了。那之后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

看着友人，太宰治如坠深川——那是他完全熟悉的，放弃了生命的眼神。突兀地，他平静了下来，像是已经提前看到结局一般，平静了下来。

“你不可以去。”他平静地说：“织田作，你不可以去。就像你说过的——你要有所寄托，要去期待在这之后可能发生的好的事情。那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的……织田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黑手党吗？”

青年侧过头，海蓝色深不见底。

“我之所以会加入黑手党，是因为我期待着能找到什么东西。只要去贴近暴力和死亡，本能和欲望，就能够更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那样的话——”太宰治喉结停顿了一瞬，艰涩的开口：“那样的话，我以为就能找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他望着太宰，那孩子也在回望着他。

“我曾经想要成为小说家。”织田作轻声说：“我认为，一旦杀人便会失去那样的资格，所以我不再杀人。但是，太宰，都结束了。我已经失去那种资格了。我现在的心愿，就只有一个。”

织田作之助迈步离开了，没有回头。

太宰治伸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坠落。

他提了提嘴角，最终只翘曲成僵硬的弧度。

缠绕，妄梦，执泥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