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543133
作者 : 苏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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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名侦探柯南 赤井秀一 , 琴酒
标签 赤琴 , 琴赤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赤井秀一&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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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6
12
2021-9-19 20:42
①
医院里也不是每天都生离死别、哭天喊地的,至少骑着绿马的骑士没那么勤快地赐予死亡,而骑白马的那位同样不见得有多热爱播撒瘟疫与疾病(*1)。就算是神职公务员,工作起来也不会全年无休。
即使如此,今天的骨科病房里依旧徘徊着挥之不去的低气压。护士姐姐从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出来,长出了一口气,——讲真的,这位外籍病人其实已经称得上配合治疗且表现良好了,但压抑的气氛就是让人喘不过气来。每天的例行检查都是煎熬,真不知道他还要呆多久。
*
事实上,作为全骨科病房最难相处的对象,Gin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还得住多久。掰着手指头数数,他已经在这间病房躺了近两个星期。长期卧床带来的痛苦让他的脾气更恶劣了一些,日复一日的无聊消磨干净了他曾经残存的淡然,要不是病房窗外没有什么常青藤作依靠,他恐怕就真得指望绿色颜料过日子了(*2)。
然而为什么向来不可一世的黑帮老大会如此落魄,竟然被关在病房里长达十天不止,那还是要从两周前的意外说起。
两周前天气正是冷的时候,小雪覆盖的东京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Gin和他胖乎乎的跟班在boss的指示下接了新的工作,Vodka小心翼翼地捧着刚拿到手的文档走在Gin身后,而Gin一边下楼一边看着手里的资料。
金发的男人既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把手越过肩膀向后晃了晃,Vodka立刻就明白了他大哥的意思,忙不迭地递上最新的一沓资料。
结果意外就出现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体重逼近一百公斤的小胖子重心前倾、脚下一滑,楼梯上的雪水送他直接扑向前方。在斥骂与惊叫的混乱过后,满地散落的文件,和一个尚未缓过神来的黑帮老大。
疼。真的疼,疼出声。(*3)
Gin眼角泛红,颤抖着声音对还压在身上的、惊魂未定的手下说,
“……操。你他妈多重……他妈的快起来,我好像腿断了……”
“大、大哥……你、你没事吧……这个应该是……工伤?”
“操……”
在听到充满关切的工伤两个字后,再多的F@ck也救不了某人堪忧的智商,Gin终于不堪忍受,脑袋一歪,借着剧痛晕了过去。留Vodka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在楼梯间哀嚎,仿佛骨折的是他一样。
“大哥你别死啊!!”
*
等Gin醒来的时候满眼还是雪白,不过消毒水的味道多少稍微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经验丰富的医生拿着X光片仔细比对了半天,又给他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堆东西,最后对守在一旁的亲友说请保持伤者的注意力。Gin这才扭过头看见了那位先生就坐在身后,至于罪魁祸首坐在更远处怯生生地不敢搭话。他叹了口气。
说起来Gin也是组织的十佳员工,即使是现在这种局面也保持着淡定,麻木的下肢正在进行复位,而他虚弱但冷静地向boss开口,“对不起。”boss颇为心疼地拢了拢他散乱的刘海,拭去了额角的冷汗。
“别担心。我听Vodka说了。你安心修养。”
听到这Gin被组织少有的人情味感动得一塌糊涂,真是没白当十佳员工。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结束,医生的工作正进行到关键。
“算工伤。”
Gin在腿骨复位的过程中再次晕了过去。
*
所以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样,五大三粗的骨科医生把Gin差点断成两截的大腿骨复了位,没夹钢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你年纪也不大,多补钙啊。”医生站在床边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左手搭在被石膏固定得严严实实的腿上。Gin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也三十了,至少和你是一辈人,你这话说的也太不负责而且你手放哪呢注意点。
“黑泽阵?不像日本人啊。”
嗯。是不像,这名字取得也是艺术,其实自己还挺喜欢。Gin装作没听懂,医生放下床位的名牌摆摆手离开了病房。于是Gin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结果门口的访客又搅得他不得安生。
向来不肯错过任何好戏的女人捧着大把的鲜花站在门口煞有介事的敲了敲门,如果不是脸上笑得十分奸诈居然有几分求婚表白的架势。
这是他断腿以后第一次见她。当然,Gin是绝对不想见的。
“刚问医生,你好像还可以嘛。怎么样,讲讲被人压断腿的感受?”
Vermouth居然还带了花瓶。行动不便的病人颇为无语地看着访客一边说着一边把鲜花摆在床头,百合馥郁的香气徘徊在鼻尖,他呛得咳嗽,断断续续地让她亲自去试试就知道了。女人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纤细的手指覆上绷带轻轻按了按。怎么谁的手都这么不老实。Gin烦躁地瞟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
这是Gin被困在医院的第十一天。每隔三四天就会有人来看看他,好歹是个组织高管,总不能因为断了条腿就把人家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今天估计也会有人来,短信已经先一步到了,闯了大祸的Vodka可怜兮兮地问他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Gin也不好指责。说是为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毕竟事发突然,况且说真的他也没指望过那小胖子有什么建树。无奈之余他回复了一句“没有,你不过来也行”。
护士小姐姐借着上午的例行查房工作给病人送了份报纸,虽然这些内容都能在手机的推送中浏览到,但男人还是不厌其烦地又读了一遍,包括连载的二流小说。
“呃……黑泽先生……今天天气还不错,要不……推您出去走走?”
Gin把眼神从报纸中挪开,在护士和窗口灿烂的阳光间转了一个来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这间病房里呆久了的确能把人逼疯。
*
小姑娘毕竟还是小姑娘,费了半天劲才把人转移到轮椅上,小心翼翼地推出去转了三十多分钟就又回到了室内。
Gin平心静气地晒了会儿太阳,上半身搭着柔软的羊绒披肩——那位先生托人送来的——晒得暖洋洋的。实话实说,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工作闲暇之余也不会选择晒太阳,他宁可裹着被子睡一天。何况自从被前任搭档捅了一刀之后,不只是工作量本身,他自己也被打击了挺长时间。
现在这种情况他是绝没设想过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他阴沉的脸色的确缓和了不少。小护士见他脸色不错终于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会经常带他出去放风。Gin随口答应了。
*
Gin原本被晒得身心放松,但当他回到病房发现事情不太对的时候瞬间又精神紧张起来。
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病房忽然多了个室友,不,病友。虽然房间里一直是两张病床,可他以为直到自己出院都不会再有人入住。尤其是他作为顶着假身份的通缉犯,房间里多一个人简直就是多了个天大的隐患。
那个说话不靠谱的医生,对着隔壁床上的那位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遍注意事项,看Gin回来了就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下新来的患者。
“散步回来啦?这是刚入院的冲矢,和你差不多,胳膊断了,粉碎性的,严重啊,都夹钢板了。”
这哪差不多了,Gin忍不住白了一眼故弄玄虚的医生,他真是不明白骨科医生怎么性格如此脱线。
“欸,嘱咐完了,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黑泽你记得补钙啊。”
是真的脱线。Gin叹气。
下床容易上床难,护士小姐姐调整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把Gin搬回床上。毕竟搬个成年男人,她有点着急了。
“我来帮你?”
不等回答,新来的患者带着胳膊上的夹板就过来了,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Gin安安稳稳地放回了原位,比护士一个人效率太多。
“谢谢,谢谢您。……冲矢先生?”
浅褐色短发的患者眯着眼睛笑着推说没关系,小护士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而Gin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谨慎地确认了隔壁床的名牌。
冲矢昂。
*1梗出自天启四骑士。
*2欧亨利,最后一片树叶。
*3Apple著名机翻。
②
从赤井的角度来想,这件事其实蛮有意思的——除去事情的起因以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住个院都能遇上如此小概率的事件,没准他该去买张彩票。
至于他的故事,相较于Gin下楼被人意外压断了大腿,恐怕也没有正常多少。
往简单了说,赤井是被车轧的。
往复杂了说,是在停车去买烟的时候,两分钟的功夫,没拉手刹,又偏偏停在了一个缓坡上,回来就被自己的车剐了。不止是正脸着地,还搭进了一条胳膊。
惨,太惨了。出了事故之后第二天保险公司就特别真诚的表示了慰问和歉意,然后正直又坚定地说“不赔,先生我们不赔”。至于单位那边就更别提了,哪有工伤一说,带薪休假想都别想。
所以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是下楼的时候不要走在别人前头,二是停车务必拉手刹,三是要选个有人情味的工作单位。
*
赤井仗着自己只断了胳膊,尚且属于行动自由,等医生护士一走就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转悠。
同一间病房里住了两个顶着假身份的人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他左看看右看看,还特别认真的摆正了Gin的名牌,一字一顿的念了一遍。
黑泽阵。请多关照呀。
靠窗床位的那位病人显然不高兴,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眼神警惕地盯着名为冲矢的男人。
赤井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语气把握地太差,漏了什么马脚,又或者是显得太自来熟了。总之Gin看自己的时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仔细想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和Gin正面交锋了,距离他撕掉伪装再被诈死也过去了很长时间。
那种认真又谨慎的眼神,自从他们关系变得不那么单纯之后就再没见过了。敛去了怀疑和猜忌,Gin曾经也不是那么尖锐刻薄,也有过平淡温和的态度,他见过、体验过,发言权充分。只不过当事人事后被一刀捅下去,不见血,却彻底没了生气。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如今他见到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爱过。
*
下午三点多,Vodka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医院。他依旧穿的黑衣服,手里提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稍微敲了敲门就径自进来了。心虚地叫了一声大哥,在看见屋里还有一位陌生患者之后硬是生生拧成了大阵哥哥。
Gin内心此刻是崩溃的。而冲矢先生不得不做出一副我没听懂的表情。
其实没必要这么崩溃。Gin想,Vodka至少还有点意识,没戴着墨镜和帽子像个黑手党似的、一进门就哭天喊地地抱着自己,已经挺不错了。
他在换了这个搭档以后的标准就越划越低,真要是来个赤井秀一二号Gin不见得会高兴。
小胖子话不多,欲言又止了几次,也悄悄瞟了几眼那位眯着眼睛的好好先生,最终没做什么动作。
“Kuro、Kurosawa桑,”Vodka并不习惯叫Gin这个名字,舌头和牙齿磕磕碰碰念不好,“我带了一点水果,您吃一点吧。”
Gin没点头也没摇头,调直了床头的角度让自己坐起来,安静地看着笨手笨脚的手下从袋子里掏出个苹果,然后慌慌张张地出去洗了一遍,挂着水珠的苹果显得很诱人。
倒是挺像Vodka的选择,苹果这种东西不分季节,也不会有什么好恶偏差,算是种万能的答案。
迎着逐渐西下的阳光,通透的病房映得明亮温暖,Vodka握着水果刀小心翼翼地给苹果削去了皮,然后拿出个小瓷盘切成块递到Gin面前。Gin看他满脸愧疚就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吃光了。
Vodka松了口气。他从来都没有摸透他大哥的脾气,就像他也知道自己怕是从来都没让他满意。能像现在这样,足矣。
床头的百合花被换了一次水,报纸和期刊被整理叠好,病床上的二位各怀心事看着Vodka把病房里收拾干净。
应该说是赤井看着Gin,Gin看着Vodka。作为房间里另类的存在,赤井感觉格外尴尬,他不知道Gin会不会在Vodka身上看到曾经的影子,而那些曾经的影子自己是绝对忘不掉了。也是差不多的西阳,差不多的注视,差不多的付出。
只不过他收到了回报,丰厚的、始料未及的回报。
然后呢?
他照盘全收,赢得彻底,赢得光明磊落。
然后呢?
他全身而退,改头换面又是一条好汉。
然后呢?
然后呢。
Vodka临走前再三确认了Gin一切都好,手里捏着他写的纸条,最后声音有点不确定地告诉Gin他最近可能来不了了,那个女人也是。
Gin了然的点点头,组织没了他也照常运转,没什么不好。
橙色的落日余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赤井顶着易容后的脸孔重新开始思考那个关于然后的话题。
无疾而终。
*
自从来了个慈眉善目的病友之后,Gin就再也没睡踏实。当然了,他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不好打理。
而他得到的情报倒是证实了这个假设,Vodka回去不久就发回了调查结果,——冲矢昴,东大研究生,27岁,没有任何污点。
Gin稍微放下一点戒备,盯着他的目光不再那么直接,但最基本的距离还是要保持的。不过似乎对方并不这样想,成天屋里屋外地来回走动,精神状态之良好完全看不出是个需要住院的患者。
Gin对此很有意见。在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他曾经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而医生觉得他实在是反应过度。
“多活动活动有利于恢复呀,挺好的、挺好的。你这么一直躺着多不好,也出去转转啊。”
呵呵。你倒是让我下床转转啊。Gin真是觉得当初瞎了眼,怎么碰上这么个思维跳脱的大夫。还有旁边那位,又开始笑眯眯地不说话,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等等,他说话了。
“要不我推他出去转转?”
算了,还不如不说。
结果可想而知,医生和护士姐姐大欢喜,赞扬像冲矢先生这样好的患者已经不多见了。
Gin感到了骨科病房深深的恶意。
*
赤井没以为随口说说的玩笑话被当了真,让一个左臂粉碎性骨折的病人推另一个大腿骨裂的病人出去散步,医生怎么也不该同意的吧?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没给他任何反悔的余地,就这么简单地被自己卖了。
他内心跑过一万匹草泥马,萌生了一个和Gin一样的念头,这叫什么医院啊。
他其实并不想担任这个角色。多尴尬啊。即使Gin并没有识破自己的伪装,估计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都不会,但作为曾经的搭档、恋人、夙敌,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当初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
可他用什么身份。
陌生人甲和陌生人乙。黑泽阵和冲矢昴。
他所有想调侃的、嘲笑的、甚至是怀旧的,都没办法开口了。这还不如他根本就没揽下这个烂摊子,反而轻松自在的多。
赤井认命地推来轮椅,单手扶着Gin一点一点坐下。动作过大,不小心扯断了他几根长发,Gin仅仅是皱着眉头抽了口气。
要是在原来,他起码还会抱怨两句。而现在不知是因为脾气变了还是对象变了,只剩这点反应了。
“抱歉,很疼吗?”
“没。不疼。”
Gin小幅度摇了摇头,伸长了胳膊去够床头的披肩,距离太远,以十公分之遥失败告终。十分颓然地收回手臂,他撑着自己的额头表示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
好好先生发挥了一下四肢健全的优势,——四分之三——,轻而易举地拿过了披肩把Gin裹得严严实实。
Gin愣了一下,恍惚以为自己真是重度残疾,居然产生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念头。
*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住院部的患者们纷纷出来放风。赤井穿过身着统一蓝白相间病号服的患者,心情复杂地推着Gin下了楼,——有一种养老院的即视感。
Gin抿着嘴角,手指绞着薄毯,心脏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赤井在大厅的玻璃幕墙前停下来。
“要出去吗,还是在这里就好?”
“……随便。”
于是赤井就推着他到了楼后的小花园,他听得出Gin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的期待。他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尤其是对Gin。
冬天室外还是有点冷,虽然阳光灿烂,但气温摆在那里,怎么也好不到哪去。所以赤井没走太远,挑了个背风的墙角停了下来,轮椅上Gin半睁着眼睛显得有几分倦意。他往披着的柔软面料里钻了钻,温暖的羊绒贴着脸颊和脖颈很是舒适。
深呼吸间呵出的一小股白气,冰凉的空气沿着喉管进入肺部摹地刺激了一下神经,Gin懒洋洋地歪着脑袋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恩赐。
赤井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找点什么话题还是维持现状就很好。
他其实认识那条披肩。当初就是自己被Pearl太太拜托才转交给Gin的,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太太的近况如何恐怕自己是没机会知道了,至于Gin,他亲眼所见,没什么特别的。
那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当然还是有的。Rye死了,赤井秀一死了,冲矢昴登上历史舞台。他有时候觉得的确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自己前前后后换了这么多个身份,演得可谓差强人意。像条变色龙似的变来变去,本性难移,不论顶着哪种都能轻松胜任。可以褒奖,当然也可以鄙夷。
反观Gin倒是始终如一,沾染了各种颜色却从来都黑的彻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相当坚定。
*
黑泽先生,您觉得冷的话请告诉我。
……嗯……
您在医院住了多久了,很快就会康复了吧。
……我…也希望这样……
伤到了腿真的非常不方便啊。我这是在晨练的时候不小心弄断的,不知道您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
黑泽先生?
……
……Jin?(*1)
……
赤井低下头才发现Gin竟然睡着了,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阳光烘得微微发红,胸口堆着的织物随着绵长的呼吸上下起伏。他便靠着墙不再说话,与其扯一些牵强的话题不如就这样吧,那些信手拈来的谎言改变不了什么。
和他曾经精心编织的陷阱并无区别。
*
Gin没睡太久,顶多十分钟就忽然惊醒,醒了以后除了感觉眼眶干涩以外,还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几乎要扪心自问那三个经典的哲学问题了(*2)。墨绿色的眼睛环顾了一圈,确认自己是在医院才让他稍微清醒一些。
啧……怎么就睡着了呢。
他皱着眉头暗暗懊恼,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点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然而这孩子是不是太老成了一点……
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Gin打了个呵欠仔细观察起周围修建整齐的灌木,冬青浓绿的叶片与他的瞳色如出一辙,繁茂的枝叶给寒冷的冬天添了一份生机。住院部外墙上只留下了地锦干枯的藤蔓,呈放射状爬了三层楼高。若是再早一些的季节,也许就真能看到那片不落的常青藤了。
白砖、白墙、白房间。整个医院都不见什么其他的色彩,也就只有这一小方花园透着生气。Gin下意识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到底还是寒意料峭。他总算想起来既视感从何而来了。
*
“你说,你身上大大小小也伤的不少,老了以后可怎么办。”
Rye半躺在沙发上带着一身血迹,语气轻松地和Gin谈天说地,完全看不出半点负伤的意思。而Gin坐在一旁一脸爱搭不理的表情,面前摆了一桌子急救装备。
“……都不一定会有老的一天,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见对方不配合,Rye提高了声线,说得可谓言之凿凿,愣是把玩笑话说出几分真切:“诶,别这么消极啊。我还计划着替你挡刀呢。你可不能就死了啊。”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闭嘴让我处理伤口。”
“……好好好,你弄你的。疼疼疼——你不至于这么报复我吧。”Gin轻轻笑了一下,手底下用力掐了一把,绽开的皮肉露出泛白的边缘。Rye发出一阵哀嚎。
“就你这德性,还是别提挡刀了。”
“你得相信我啊。等以后老了,你坐着轮椅,我推着你,咱俩一起晒太阳。”
“……为什么我要坐轮椅?”清理伤口的工作进行到一半,黑帮老大被迫接受了Rye的设定,然而有点困惑。
“差不多嘛,你要想倒过来也行。那就是我坐着轮椅,你推着我,咱俩一起晒太阳。这下可以了吧?”
“……就原来那样吧。”
Gin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下Rye说的场景,好像也不是那么差劲,他居然有所期待。其不可靠程度犹如假想自己有了五百万准备怎么花一样——做做梦就行了,千万别当真。
然而一语成谶。
他信了Rye的鬼话,结果被反咬一口。最终好歹报仇雪恨,把Rye连同赤井秀一一起抹去了痕迹,而那些真假参半的言语也同时灰飞烟灭了。
坐着轮椅晒太阳。这个可笑的未来蓝图到底是真是假难以确定,而有一点倒是清楚,推轮椅的那位恐怕换人了。
*
Gin想到这叹了口气。
冲矢昴也叹了口气。
*1 阵的日语发音,同Gin。
*2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③
病号餐这种东西向来是不能抱有太大希望的。营养配餐倒是营养,但也架不住花样少得可怜,吃不了几天就腻了。
当然不排除对个别口味的排斥。
按照Gin的生活习惯,饭点时间一贯晚于正常水平。不是说工作太忙来不及吃饭,只是作息不规律,少吃一顿都很正常。而在医院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被迫养成了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的好习惯。有点养生人士的意味,搞不好真能多活个三五年。
护士小姐姐端着并不可口的饭菜进了病房,发现黑泽·不开心·阵先生已经自觉自愿地放下书籍、架好了小桌板,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明明长得挺好看的干嘛这么凶巴巴的……多笑笑不好吗。看看人家冲矢先生,多温柔啊。呃……好像有点太温柔了,不好不好……小姐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刚把托盘放下就听见黑泽一声微弱的叹息。她也不敢多问,到底是配菜不好还是餐盘颜色不对?粉色小兔子的餐盘也不是她想拿的嘛,普通的正好用完了,只能拿小朋友餐具临时替代。
不过这位不开心先生似乎不准备发火,然而在给冲矢昴端上了同样的饭菜后她还是迅速溜走了。
Gin盯着粉色小兔子看了一分钟,盯着西兰花看了两分钟。——可见他还是更介意那些绿油油的十字花科甘蓝。
清水煮西兰花装了满满一碟,Gin握着筷子和它面面相觑,扒拉了半天也没吃一口。嫩绿的根茎在盘子里滚来滚去。显而易见,他不喜欢这种味同嚼蜡的蔬菜。
Gin与西兰花的对峙过程被一旁的赤井看见了,他倒是挺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毕竟以前在他还得给这位难伺候的黑帮老大解决伙食问题的时候,他就被明确告知了食物的好恶。方法简单粗暴而且有效,Gin把所有出现的西兰花全都挑进了赤井的碗里,并附言“有营养你吃吧”。
所以之后他俩的餐桌上就再也没有这玩意的身影了。
至于现在,赤井有些意外于Gin一如既往的挑食。毕竟能坚持讨厌一样东西就和喜欢一样难。
……真是个长情的人呢,Gin。
于是,作为对长情的认可,好好先生慷慨地伸出了援手。
“要不要和我换一下?我还挺喜欢西兰花呢。”
他立刻就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
Gin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一碟西兰花收买。但是,肯交换西兰花的人,怎么也不会是坏人吧。……等等,他哪里是坏人了。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与西兰花的作战取得完全胜利后,Gin对冲矢的态度也不那么冷淡了。
体贴而且善解人意的东大研究生,完全就是从标准的好人模版里刻出来的一样,没有半点瑕疵。赤井自己对新身份的认同感岌岌可危,他不觉得这副模样是自己本来的面目,甚至谈不上是自己的一部分。和宫野明美口中的大君一样,仅仅是有目的性的面具之一。
他用冲矢昴的身份瞒天过海几乎骗了所有人,如今又骗到Gin头上,居然也没被怀疑。该说是演技精湛还是别人鉴别能力可怜,赤井不禁有些悲哀。
*
转眼之间Gin在医院已经住了三个星期了,腿上的石膏也快要拆了。腿骨愈合的裂缝有点痒,他总是忍不住想抓。
思维奇葩的主治医生这次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别乱动,万一出什么岔子可不是再躺一个月就能解决的了。然后真诚地提出了可以慢慢走动的复健方案。
Gin又觉得自己被耍了。遵这位的医嘱,首先电波得一致啊。
赤井端着左臂的夹板看Gin拆了石膏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摸索着重新开始双腿直立行走的现代生活。Gin走得相当慢,长期卧床导致的韧带粘连和肌肉萎缩让他看上去像是蹒跚的老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花了半个小时才在屋里转了一圈。
拄双拐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Gin靠着门口的墙歇了一会儿,鼻尖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整条腿麻木的肌肉都不太听他的控制,连带着胯骨也显得僵硬。Gin发自内心地唾弃不属于自己的左腿,心里烦的够呛,也算是负伤负出经验的专业人士了,怎么碰上这点小事就搞不定了。自己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人,正值壮年,却被小小的骨裂折腾的体无完肤,颜面尽失。
一旁围观的断臂男人注视着那个抵着墙壁的瘦削的背影,在庆幸自己只是断了条胳膊之余,稍微有那么点难受。虽然Gin这次受伤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看Gin现在这么落魄——他管这个叫落魄——还是于心不忍,两个残疾人之间微妙的惺惺相惜。
坦白地讲,他就是固执地觉得Gin没从被背叛的打击里缓过来。这算什么,一厢情愿地给自己编了个存在感的假象?其实Gin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你看他现在的德性,还不都是你害的吗?他换了个新搭档,跟自己比差远了,不就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赤井秀一无声地叹了口气,住院久了就是容易疯。他自导自演的内心小剧场也是狗血的可以,能把这么简单的事情想的这么复杂。他不是没想过摘下面具和Gin进行一番忆苦思甜,不是,是忆甜思苦,但终究没这个胆量去揭彼此的伤疤。他不知道Gin是否会痛苦,可自己是相当忌讳那些旧情。
也没准Gin其实还挺安逸的?实际上又是一出拙劣的苦情戏?前卧底探员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反正无从考究,just let it go。
④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Gin被告知可以出院的日期刚好是年底的最后几天,身穿红色外衣的圣诞老人决定给他份大礼。
那个奇葩医生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手叮嘱他千万小心,不能负重、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很多事情,絮絮叨叨的架势活像不准备放他出院似的。Gin只好拿出十足的耐心,把医生说的话逐字逐句地应下来,半点脾气都没有。
赤井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石膏,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拆不掉了,反正赶不上圣诞节出院,连新年都没戏。他不得不带着自己愚蠢的证明迈进新的一年,然后在年初的一段时间里无法释怀。
他犹豫了半晌要不要和Gin道个别,稍微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让自己也好受点。在踌躇不定的几分钟里,Gin不靠谱但情深意切的亲友团杀了进来,冷清的病房里瞬间有了生气。
“Giiiiiiiiiiiiiiiiiiin!”
一团深红色钻过护士姐姐和门框的缝隙溜了进来,小萝莉拖长了音节叫着Gin的名字冲向当事人。Gin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闪身躲开了差点被扑倒的命运。套着圣诞风格长毛衣的小萝莉顺着惯性一头栽进病床,金色的卷发散开一大片。
刚刚痊愈的病人冷静地揪着后领把她拽起来,果不其然,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特别开心。Gin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就势钻进他怀里一通乱蹭。
“Amma……你先别折腾他行吗……”
Vermouth捂着额头,满脸无奈地看着女儿超级兴奋的模样。也是,她有很久没见过Gin了,自从Rye叛变以后Gin忙得没空分心。Vermouth在窗边坐下,稍微瞥了眼临床的冲矢昴,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过节,她吵着要来看你,我也没办法。你别太在意。”
母亲大人有些后悔告诉AmmaGin住院的事了,小姑娘几乎每天都得反反复复地问她怎么样了,一说要出院了就更变本加厉,死活都要来接这位叔叔回家。Amma对Gin一直抱有一种奇怪的执着,明明那么凶的。
“你受伤了吗?还疼不疼呀……”
Amaranth小心翼翼地搭上Gin的右腿,小小的手掌还带着室外的凉意。Gin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放到另一条腿上,然后信誓旦旦地告诉她,疼。——开玩笑,他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然而萝莉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又按又揉,把妈妈哄自己的办法都试了一遍。房间里几个成年人憋了两分钟没笑出声来。
最终还是Vermouth不经意地提了一句Gin你就别逗她了,Amma这才反应过来,呜哇一声横向扑在他的大腿上。
………没骗人,这一下真的疼啊!
*
Gin收拾妥当了之后已经快下午了,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准备回去过圣诞,——那个男人肉眼可辨的心情愉悦,想来是因为被关了一个月终于重获新生——而病房里依旧是一片惨白看不出节日的气氛。
赤井犹豫的结果是老老实实闭嘴,他看Gin难得高兴,也不好毁了这气氛。他苦思冥想的那些暧昧的词句一点点发芽却在顷刻间化为枯草。
也好。少一点念想也少一点烦恼,至少他现在能确认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Gin好得不能再好了,Rye的阴影从来就不存在。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自欺欺人了。
事情唯一一点小变故发生在Gin临出门的前几秒,Gin甚至已经踏出了房门,又回过头对他说了句早日康复。
赤井整个人都不好了。
*
理论上这个故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赤井过了个熟悉的、孤独的圣诞节,没有大餐也没有礼物,他和他的断臂被遗忘在骨科病房。
其凄惨程度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排得上前几名,而究其原因却赖不得别人。要不是自己停车不小心哪有后面这么多事,要不是选择了这家医院哪会遇上个老熟人,要不是他还念念不忘哪还能落得如此狼狈……
啧,狼狈。
谁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都是骗人的把戏。他以为自己看得最透彻,实际上却陷得最深。
在这场单方的窥伺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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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大哥有话好好说。你腿好了也别这么踹我啊……”
“……?你怎么知道的……”
“疼疼疼,胳膊禁不起你这么使劲。你饶了我吧!咱们坐轮椅晒太阳去好不好……”
“……你个混蛋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啊?!叫什么来着?冲矢昴?”
“老大你冷静点啊!我不是有意的啊!”
“……他妈的我今天非要把你打到坐轮椅不成……”
《后日谈——家暴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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