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小幅度地震动了一下，指针正追上数字2的尾巴。他睁开眼，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窗户没有拉严实，户外雨水的湿腥味道钻进鼻子里，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深夜里的动静尤显突兀，所幸他依然住着单人间，并不会妨碍谁的睡眠。他又眨了下眼睛，确保已经清醒，精神抖擞地抖动了一下耳朵和尾巴，翻身下床。
　　
　　这并不能怨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实际上他对身体的管理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原本连“困”这种意识都阔别已久，要知道在此之前更多感受到的是类似超负荷的状态，现在却能更为普通地感受到身体传达的倦意——就像现在这样打哈欠。
　　
　　他站在走廊上，盘算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一觉，尽管已经确定不会因为犯困误事，但慢慢涌上的困意还是让他无法招架。那就待会再回去睡一觉吧！他爽快地下了定论，手已经放在了厨房的门把手上，耳朵却又敏锐地一抖。
　　
　　厨房里有人。
　　
　　这个时间能有什么人？他心下惊疑不定。这个点还在工作简直是压榨，白天主厨才喜忧参半地抱怨了一下客人的增多让他们有点忙不过来了，怎么还……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另一个可能性更大些。尽管水晶都很少发生偷盗案件，但原初世界并不一样，连他初来乍到的都抓了好几次现场。所以，非营业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再怎么说都是可疑人物吧！他完全不在意按照这个分类自己也被归纳到了该被怀疑的行列里。他将顺手背出来的法杖拿在手里，尽管厨房狭小不方便使用魔法，但作为一根能够制服小偷的武器性能也算卓越，他屏住呼吸。
　　
　　“谁在那里！”他猛地推门而入。
　　
　　灶台前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好似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将双手举过了头顶。法杖顶端的微光堪堪照亮了一角，他一边在墙边摸索着照明开关，一边朝那个人影喊道：“老实点！转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灯光大亮时那个人连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在他意料之外的脸，甚至嘴里还叼着一根油乎乎的鸡腿。
　　
　　那个人咬着东西口齿不清，但他依然听清楚了。
　　
　　“晚上好，古拉哈提亚……”
　　
　　古拉哈提亚内心无声地尖叫了一阵。
　　
　　光之战士的食量很大，这是一件无人强调又人尽皆知的事情。通常准备晚饭的厨师都会刻意为了光之战士多做一份食物，明明今天也不应该例外。
　　
　　“真巧啊。”
　　
　　光之战士的脸上浮现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他被魔法形成的丝线捆着，双手还保持着高举的动作，姿态很是滑稽。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害臊的必要，他和主厨也有交情，随时随地来厨房吃饭就像被人拜托跑腿一样稀疏平常。但如果不是因为半夜回来实在太饿才来厨房觅食，是绝不会发生被人抓个现行这种事的。他这个人从不缺少意外，就像他至今尽是意外之事构造而成的冒险一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英雄从不喜形于色……好吧，他从来不是那号人，该笑时就笑，该愤怒时就愤怒，然而一切清晰的情绪又因眼前的局面而凝涩住了。
　　
　　他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个僵硬的局面，面前的猫魅男人看起来差点惊讶到摔了手里的杖子，立马给他解开了身上的束缚魔法。光之战士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下意识挠挠头，想起自己满手是油，便用手背完成了这个动作。
　　
　　“你也是来找东西吃的？”
　　
　　古拉哈提亚摇了摇头。
　　
　　“难道是来抓耗子的？”光之战士随口问道，他也有过被拜托半夜帮忙抓老鼠的经验，然而看到对面男人的强忍笑意的脸才意识到这话多少有点不对劲。毕竟就现在看来耗子没抓到倒是抓到了他自己——在他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丢人，连忙改口：“总不可能是来做饭的吧？”
　　
　　“是熬汤。”古拉哈提亚答。
　　
　　窗外的雨簌簌地下，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布满粘稠的卷着泥土气息潮湿的味道，算不上好闻，尤其是在这厨房。古拉哈提亚没忍住嗅了两下，除了这雨天的味道，厨房里还有胡椒、大蒜、香油的味道，没有被爆炒前的香料只有淡淡的植物香气，远没有煮熟后那么勾人食欲……他的汤理应在这丛香味里脱颖而出，然而怎么也无法捕捉到那抹应该存在的味道。
　　
　　“我没有偷喝汤。”做贼心虚的光之战士立即澄清。
　　
　　古拉哈提亚在灶台上找他的那口锅，听了他的解释苦笑不得：“那锅汤恐怕不会合你的胃口。”
　　
　　光之战士显然被他这句话挑起了兴趣，跟着他挤在灶台边问，“什么汤？”
　　
　　“嗯……”古拉哈提亚短暂停顿，“蘑菇浓汤？”
　　
　　对蘑菇不怎么反感的光之战士更疑惑了，“有什么不好吗？”
　　
　　他问时古拉哈提亚正找到了那口小锅，锅下本该有的炉火也已经熄灭，古拉哈提亚提起那口锅，示意光之战士替他掀开锅盖。光之战士本着想要一探究竟蘑菇浓汤的庐山真面目，就在锅盖掀起的一瞬间，他注意到古拉哈提亚先是屏住了呼吸——他来不及细想，一股难以置信的味道便从这一口小锅中扑面而来，即便汤液已经冷却，闷在盖子里头的气味还是结结实实冲了回鼻子，刺激性气味引发的喷嚏又碍于这么打出去恐怕会直接喷古拉哈提亚一脸口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来，脸上的表情跟迎面挨了阵臭气似的憋屈。光之战士连忙盖回了那个罪恶的锅盖。
　　
　　早有准备的古拉哈提亚也没忍住吐了吐舌头。
　　
　　这锅汤的气味实在复杂，既有辛辣的呛味，又有一股类似发酵的酸味，还有一缕在这些刺激性味道下苟延残喘的甜味。为了证实这股甜味，光之战士又打开锅盖贴近了仔细闻了闻，确认这锅暂定蘑菇浓汤确实有甜味存在，“蘑菇……浓汤？”尽管确实存在漂浮在汤面的类似蘑菇的东西，但这气味……已经到了可以拿去整人的地步了。
　　
　　“挺特别？”有整人之嫌的古拉哈提亚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
　　
　　“是……”光之战士整理了一下措辞。“你最近心情不好吗？”
　　
　　古拉哈提亚还是没忍住笑了笑，“当然不是。”
　　
　　“那这究竟是？”光之战士百思不得其解，“我是有听说你最近在给这里帮忙，帮忙难道就指的是这个……”
　　
　　“帮忙开发新的菜式。”
　　
　　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也当然，古拉哈提亚也知道。他被拜托时也难以理解，然而生活里就是有这么多离谱的事情发生。
　　
　　“你还记得那个贤人面包吗？”古拉哈提亚尝试从稍微耳熟的东西切入话题。
　　
　　光之战士记忆深刻，“塔塔露就是在这里做的。”
　　
　　“这里的主厨当时应该也帮了忙，还顺便记下了配方，”古拉哈提亚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乎是最近抱着猎奇的想法在菜单上也推出了贤人面包，没想到会因为太过难吃而大受好评。”
　　
　　光之战士瞠目结舌，看来这就是他那份的晚餐消失的原因，“难怪最近露天餐厅的客人多得奇怪……”
　　
　　“看起来是的。”古拉哈提亚把那锅放到桌子上头，继续道，“所以主厨决定趁热打铁，就顾客的猎奇心理开发新菜式。还找到了身为萨雷安贤人的我……我猜测他还找了其他贤人，但偏偏只有我比较闲。”
　　
　　毕竟新人的工作不会太过繁重……光之战士怀念起自己当初抓鸡找狗的日子。
　　
　　“于是我就试了一下能回忆起的菜式……”古拉哈提亚耸耸肩，“实际上萨雷安的菜式并不全是黑暗料理，希望不要给他们留下太过分的印象。”
　　
　　“恐怕很难。”光之战士唏嘘，“我接下来可能一个月都不会忘记这锅汤的味道。”
　　
　　“有那么夸张吗？”古拉哈提亚再次打开那口锅，他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勺颜色奇特的汤汁，甚至若无其事地尝了一口。
　　
　　光之战士往后退了几步。
　　
　　“要不要来尝一口？”古拉哈提亚轻声诱惑，“其实味道还不错。”
　　
　　尽管早有猜测，对贤人面包毫无反抗之色的古拉哈提亚的味觉是否异于常人……光之战士忍不住想，那都是他还是水晶公那时的猜测了，难道这个身体其实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水晶化了？！
　　
　　然而光之战士的脑内风暴终究被一阵肚子的抗议打断，古拉哈提亚勺里的汤汁都一瞬变得容易接受。
　　
　　“要不要尝尝看？”古拉哈提亚再次轻声诱惑，“我待会再把它热一下。”
　　
　　如果是一锅普通的蘑菇浓汤，即便是刚从冰窖里抱出来的他也能立马喝完，可悲的是他吃掉的最后一只鸡腿还在他胃里空荡荡地徘徊……他接过古拉哈提亚手里的勺子，深棕色的汤液在灯光的晕染下甚至能让人产生一种“这东西很好喝”的错觉。
　　
　　再犹豫下去不是他的风格。光之战士一饮而尽，汤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的瞬间，余韵从喉头扩散开来，难以置信在那些辛辣与酸涩的印象中，他初次品味到的居然是甜味。凉去的汤汁和意料之外的甜味混合在一起，一扫雷雨天给人的沉闷空气，按理说煮了这么多东西，汤汁的口感应该浓厚一些，这口喝下去像是果汁一样轻薄的口感萦绕在喉间。蘑菇浓汤？谁能喝出来？
　　
　　古拉哈提亚估计是困了，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张大的嘴巴还来不及合上，又因光之战士又舀了一勺再次张大了。
　　
　　“味道确实不错。”光之战士诚恳评价，甚至又舀了一勺。“这究竟是什么汤？”
　　
　　“%#@%##汤。”古拉哈提亚念咒一般。
　　
　　“？”
　　
　　“好吧，它没有名字。”古拉哈提亚不太好意思，“贤人面包或许还有营养学方面撑腰，这锅汤可以说是除了猎奇的味道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平时叫它2号窗口——”
　　
　　“2号窗口？”
　　
　　“萨雷安大学的食堂窗口……”古拉哈提亚喃喃道，“唯一不用排队的地方。”
　　
　　光之战士仿佛看到了那个因为异味而冷清的餐口却始终如一日地制作着，甚至迎来了将它传承到他国的古拉哈提亚！他顿时对面前这锅汤肃然起敬，再次多喝了几口。
　　
　　察觉到光之战士战士的眼神变化，虽然不知道光之战士想到了什么，古拉哈提亚还是下意识解释。“其实我只是图那个窗口吃饭快而已，大多时候我还是在图书馆啃点贤人面包。”他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知道怎么做只是因为兼职过一段时间，里头酒的用量也掌握得不太好……”
　　
　　没得到什么回应，古拉哈提亚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光之战士竟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那锅他放了不少酒，一锅下去恐怕也够呛。他又打了个饱嗝，看起来有点神志不清——看来光之战士的酒量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高，他轻轻戳了戳他，人已经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冲着那口锅时不时笑一下了。
　　
　　只能再熬一锅给主厨了。古拉哈提亚耷拉着困倦的眼皮，再次走向那块灶台。
　　
　　
　　
　　
　　天亮了。
　　喊着“什么味道？”的人，纷纷从睡梦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