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H.P. Lovecraft



    杨逍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若非真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他也不想来这里。

    道上的人都知道，在这国家的东南有一个小城，说是城也不尽然，那地方并非是行政划分区，只是约定俗成的圈出了一小块地方。藏污纳垢，黑洞一样吸纳着所有访客，来者不拒，去者死光。起先国家机器还试图阻止，但发现这地方只吸人，不放人，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管，这儿便成了正大光明的法外之地。

    上帝之城。主与天使所住的充满了光明与爱与希望的城市，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哪个人最先叫的。明明流星街恶人谷或许还贴切些。

    杨逍伤很重，又是余月来的颠簸，内伤外伤都积着。他因为一个女人屠了某个门派——峨眉——满门，犯了道上最大的禁忌，连他所在的明教也保不了他，杨逍也不想回去给教内兄弟添麻烦。他便一路向东，边逃边杀的到了这里，没人知道进去了会发生什么，可面对六大门派——包括了明教的某些一贯看不惯他的人，这座上帝之城，倒真的成了一处避难所。

    他知道不会有人敢跟进来，一个杨逍尚且需要六大门派出那么多人，更遑论这座迷雾一样的城。

    但他没想到这城里这么空寂，干净整洁是有的，这日天气不错，太阳余晖照着街道，甚至没有垃圾。

    两排的小房子，很漂亮，白砖红瓦，窗明几净。除了没有一丝活人气外，什么都是好的。杨逍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里被叫做上帝之城，由庄严的主所建立的，秩序井然的道德又尊严的城。

    道德与尊严。杨逍把这五个字咀嚼了一番，笑了，他心说逃进这里的哪有什么——道德与尊严的人。无非是和他一样，迫不得已，垂死挣扎，才一头扎进这个地方。

    这破地方空无一人，连个店都没有，想找口水喝都不行，更别提处理伤口。杨逍已然疼的麻木，面无表情的缓慢的走在街道上，太阳照在身上热的都要融化。

    走了几百米，他迟钝的停下。疼痛阻碍了杨逍的感知，他这才后知后觉出空气里有什么，但已经晚了。

    杨逍一头栽倒在地上。



    睁眼。白色的天花板。呼吸。酒精消毒水的味道。转转眼珠。是个小诊所。手指……能动。张嘴，能咳嗽。

    他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杨逍有点遗憾，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在那个要人命的上帝之城里，同时才发现身体沉得起不来，是那古怪的空气。

    “诶，你醒的好快。”杨逍听见门开的声音，然后是清爽的男声“你是这个月第二个进来的，解药用完了，得等明天才能帮你解毒，不好意思，你先躺一个晚上吧。”

    杨逍从鼻间哼出一口气，嘲弄的笑了半声“真叫人意外，原来这里还管伤病，看来我的退休生活相当不错。”

    那人听出了杨逍话里的讽刺，很是平和的笑了笑，扶着他半坐起来，端了杯温水要给他喂。杨逍试了一下挣扎不开，也不折磨自己，嘴上却还是不饶人，靠着他又笑“也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对我这么好……在下得好好记着您啊。”

    把他搂着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先喝了一口水，才递过去“水没毒，你放心吧。……我叫张无忌，是这里唯一的医生。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倒都还给我三分薄面。”

    这个理由杨逍可以接受，没人会和救命的人过不去，尤其是加了“唯一”的限定词。他低着头就着张无忌的手小口喝水，也许是太久没正经喝水，他竟然觉得味道有些发甜。

    “你好好休息，明天解药到了我再来找你。”

    张无忌见他喝完，把杯子放到一边，拿手指抹去杨逍唇边的水渍。再把他扶着躺回床上，很体贴的掖了掖被角，甚至帮他理了理额发。杨逍微微皱着眉，很是怀疑的看他动作，张无忌倒是很习惯这种目光，朝他笑了笑，正准备离开，又被叫住。

    “等等！你不应该负责讲解一下背景吗？”

    “？……背景？”

    “进入新地图时第一个NPC要讲解本地图的历史背景顺便给通关提示。”

    张无忌看起来更困惑，他歪着头，很不解的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见他没领会精神，杨逍嫌弃的低声嘀咕，看起来不大却没玩过游戏，真是一童年悲惨的小孩儿。

    后半句张无忌听到了，勉强联系了一下上下文背景，觉得大概猜出前一句话的意思了。小医生很是心累的又一声叹息。

    “杨逍先生。收收脾气吧，不然等你进了地下城会被教训的。我可不想才把你送出门又要接你回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杨逍自觉忽略后半句，他一向自矜自傲眼高于顶，得罪人不眨眼，根本不在乎继续得罪。

    “您可是相当……有名。”张无忌斟酌了一下用词，杨逍猜他原来要说的词一定更加过分，也更加恰当，于是笑了一下。

    “……灭了峨眉满门，一般人可做不出来。”张无忌顿了顿，接着说，这次语气里便含了情绪，很是不赞同的那种。

    “没有满门。”杨逍眼皮不抬，对这个话题颇为不屑“我可没兴趣挨个去找，那老尼姑会藏的很，我可没看见她。”

    “是灭绝师太。”张无忌轻声纠正，他看出杨逍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手撑着下颌盯着杨逍看“没灭满门也是一十八条性命，还全是女子……你真舍得。”

    “女子才是最狠的，不说这个。”杨逍并不想继续话题，他眼睛一转落到张无忌脸上，似笑非笑的挑了下唇角“小张先生，你这么救我，是看上我什么了…？”

    他咬字靠后，一点尾音被吞了回去，只余半个音调轻轻的扬起来。平白间，空气都暧昧了起来。

    张无忌听着他说话，脸竟然慢慢红了，他局促的一低头。“你勾引我……”

    杨逍听完噗嗤就笑出声，他甚至想捂着肚子笑，如果可以，最好让他锤一下床。

    “天啊……小张先生，你还真是纯情，你真的是这里的人吗？”

    “这……这里的人怎么、怎么就不能纯情了！”张无忌脸还红着，结结巴巴的反驳“你又不了解这！”

    “诶，我是不了解。你来给讲讲？”杨逍笑了一会儿没力气了，也不知道外面空气里有什么，怎么能让他浑身乏力绵软。

    “上帝之城，这里没什么规矩。”说到正事，张无忌才收敛了脸颊薄红，小声慢应“大家住在街上，但是不会出门，一般都是在地下城生活。”

    难怪一个人都没看见，杨逍琢磨着，也难怪从来没人能出去，地下城建立在地下，地上则遍布那叫人浑身无力的毒，还有个医生。

    医生才是最可怕的，他们知道怎么救人，自然也知道怎么杀人。杨逍多看了张无忌一眼。

    “这里没有货币，信奉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只要足够强，打败了强者，就能取代他的地位。”被连番怀疑的小医生毫无所觉，他滔滔不绝的解释，还认认真真的警告杨逍“这里没有法律，甚至没有什么潜规则……你千万不要随便找人就去挑战，虽然我帮你把身上的伤都处理了，但你得静养好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若是安分守己守着自己的层级，还是可以活得很好。……你会听话的，对吧？”

    杨逍觉得有意思，张无忌和他什么也不是，难不成真是什么医者仁心的鬼话，就让张无忌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关照？他还真是不信。

    “哦……那看来小公子地位超然，也对，毕竟是医生，谁都得给三分薄面。”

    又被摁了根软钉子的张无忌很想揉太阳穴，但医生的职业操守让他对每个病人都保持微笑，哪怕这个看起来很像是刚病好就又要去送死。

    “不对，那这里的经济……从哪来？”杨逍还真就打算病好就去挑战一番那那些个地下城的所谓强者，指节一扣忽然想到关键问题。他瞥了眼新地图的npc，看到npc小张笑意缓了。

    “我不知道……”张无忌摇摇头，他眼睛清清亮亮，很是真诚的看着杨逍“上帝之城，这个地方……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也不敢去问。”

    “知道了真相就活不下去了。这里的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