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进行的是剖腹产。Sin是这样回答的。

01
Licorice相当早慧，能识字的年纪就翻找城堡里的书籍来阅读，自然懂得他是怎样来到这世上的。
更何况他有个整天有意无意就把sex挂嘴边的爹。

在Sin亲口告知当时进行的是剖腹产后，Licorice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恶魔的肌肤本就白皙，Licorice的双颊此刻更是一种毫无气色的煞白。
如果说从脸上难以观察，那么缓缓垂下来的尾巴也足以证明他此刻低落的情绪。

“感谢您的回答。”Licorice礼貌地鞠了个躬，起身刚要离开、就看到这个世界的魔王在她妻子身旁落座。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白发红瞳的羊角恶魔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语气十分随意平常，显然她并不讨厌本次的造访者。

Licorice眨巴了一下眼睛——在其他人看来是非常可爱的，小朋友并不打算以不符合岁数的姿态来拜访，毕竟这对城堡的主人来说可能是一种失礼，橙黄色的瞳孔璀璨夺目、跳跃着欣喜与好奇。

小孩子就该天真烂漫一点啊。
Reficul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水，随后转头向恋人露出满含爱意的笑容：今日份也依旧美味。

眼前的一幕着实让小孩有点羡慕，如果不是那个混账老爹，是不是某天炎界魔王城里也会有如此惬意的午后呢。
意识到思绪走远了，Licorice微微摇晃一下脑袋回归现实。如果对方不是那个混账，自己的意识也不会存在于世间，妈妈的幸福要由他亲自守护，其他人谁来都不能叫他放心。跳出假设后，魔王之子又在脑海里骂了两句生父Satanick。

Sin回以Reficul一个温柔的笑。她了然丈夫的用意，于是拍了拍另一侧的座椅，“坐这里吧孩子，Reficul会尽可能地解答你其它问题的。”

羊角恶魔点点头，正视面前这个从他降生看到现在的魔王之子，“所以你想从哪里问起？”

其实Licorice知道的事情也不算少，只是某些东西一直没有开口问。
比如Reficul，Licorice从Emalf和Poemi那儿了解了不少以前的事情，然而Licorice无法改变过去的事、谁都不能不是吗。再而言之Reficul有自己的家庭，也懂得分寸，在母亲怀上自己后便停止了某些糟糕的行为。
又比如他心中有过猜测，却一直没去求证的。
“谢谢您。那就先从我的名字开始吧。”

02
婴儿的啼哭声让沉寂许久的城堡终于有了更多生气。


漆黑世界的魔王小心翼翼地接过血淋淋的肉体，生怕哪里把婴儿弄不舒服了。或许其他人应该体谅一下这位父亲，毕竟他第一次在接生现场抱小孩。
事宜他很早以前就看过，于是仅仅一个眼神便立刻完成清场。

魔王先生开心得不得了，原因无它，这可是自己和Ivlis的亲骨肉。
“Lico、Lico~”他换着腔调念着婴儿的名字，“Lico——Licorice”
不知道是因为被父亲抱还是因为被起了女孩子的名字，怀里婴儿哭叫地更大声了。

“噢宝贝，就当是我的错，不过这个名字是不会改的啦。何况你当时游太快了嘛！”
Satanick举起这位家庭新成员，嗯好吧，直到Licorice诞生，他和Ivlis才勉强成立了一个小家。
魔王伸出舌头舔掉伴随动作掉落在脸上的新鲜血块，他就着血腥味怀念起往昔的日子，用浮夸的语气抱怨：距离上一次品尝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这不就是命运吗，卟里？”

03
给这两位魔王的孩子起名Licorice简直不要太好认，生怕和双亲的名字关联不起来。

“很浪漫吧卟里？本大爷简直是天才啊哈哈哈哈哈！！！”
即使另一位眼睛如死水完全没给任何回应，可悲的男人依旧自说自话。
“本大爷的名字和你这个垃圾渣滓的名字的结合诶！ta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幸福的孩子！会继承我们最优秀的基因呢，啊不过你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咱们孩子吧。虽然眼睛我还是很喜欢的，噢，尾巴也是。”

炎魔的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旁的卷角恶魔自顾自表演了半天，他才终于给出一点响应。
“Li…co…rice？”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动静引爆了Satanick。
紫瞳魔王立马冲上前捏住对方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情绪激动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Ivlis在很久前就精神崩溃了，在妄图借机杀死Satanick的那个夜晚，此后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卷角魔王遭受修补生涯滑铁卢：卟里酱他怎么还不醒过来。
对方明显是被他吓到了，反射神经促使他往后退，同时下意识挪动右手臂虚掩住肚子。

“啊…难道说是潜意识的行为……”Satanick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手上卸力，轻轻拍拍炎魔背后的蝴蝶骨，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嗯嗯~我就知道卟里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所以究竟是甘草还是彼岸花？是生还是死？

至此之后直到分娩那天，Ivlis都没有说过含糊出来的唔嗯啊以外的话了。

04
对于普通家庭，孩子的生日对于丈夫来说也是妻子的受难日。不过对于漆黑世界的魔王大人来说，最多只会联想到卟里酱一直精神失常的日子——就算是在Licorice出生的那日，孩子的母亲也只是生理性地因为痛觉冒汗喊叫。

所以Satanick本人并没有多余的心疼或者怜悯，与其思考这些不如好好谋划一下怎么在儿子生日当天和他拉近距离。

05
Satanick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抱回到Ivlis身旁，孩子看到母亲才渐渐安静了一点。卷角魔王都快要怀疑是因为让Licorice离开母体他才嚎那么惨烈的。
“哎……当爸爸的好伤心啊宝贝。”零成效哄婴儿的同时，异界魔王凝视着奄奄一息的炎魔。

“卟里，你知道吗，用人类的知识来说，婴儿出生就会哭泣，如果不哭才是异常的表现，肺泡无法完全打开的话会缺氧，是会生病的。”
被单方面谈话的对象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胸口微微起伏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Satanick将怀中的婴儿转过去背对着母亲，遗传两人特征的孩子立马哭得像原来一样大声了。
“咱们的孩子真是聪明啊，一出生就会认人了。不过这么看来还是对着我比较好呢，对着卟里酱的话说不定会安静到生病哦。”

自欺欺人的可怜的男人就这样持续对着精神失常的恶魔和嚎啕大哭的新生儿输出，上演一出独角戏。


“Sira…los…大人……”
躺在病床上的恶魔艰难笨拙地拼凑出一个名字，还哄着小生命的那位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断音。

除了孩子的哭声，此刻紫瞳恶魔还听到了什么东西生长破开的声音。
“啊啊…”心脏如同被无数的蚂蚁啃噬、被荆棘鞭笞得千疮百孔，男人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卟里渣滓你真的很——不会看气氛呢。本大爷决定要…！”

“请你不要…抛下、我……”
泪水到了眼眶的承载阈值，顺着弧线流入发侧和耳朵。

接下来上演的是一出哑剧，字面意思。
停止哭泣的婴儿，流出紫血的恶魔，虚弱的病号，飞舞的花瓣。

06
“所以说，你当时决定对他用什么惩罚？”

“哎——原本是想让卟里自己恢复的来着，等他哪天醒了再、”

Reficul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不用继续说了。
所以之后还是赶紧给他治好了是吧，生理上。

“你说该怎么让卟里醒过来啊？”Satanick伸手去戳弄桌子上的兔子摆件，思绪开始神游。
Ivlis有反应的情况一次是在给Lico起名的时候，另一次是在生下Lico的时候，紫瞳魔王试图联系这两次和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找到什么共通的地方。

“这不是该你自己解决的问题吗，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吧。”

这下Satanick连摆弄东西的兴致也没有了。

07
魔王弯腰，小心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到房间内另外一张床上，接着折返回到Ivlis的身边。

身体依旧冒着虚汗，相比生产带来的疼痛，陷入梦魇的恐惧似乎更让病床上的恶魔心悸。胸口轻微缓慢地起伏，此时呼吸也成了艰难的动作。皱起的眉头、抽搐的眼尾和抿起的惨白嘴唇无一不昭示着身体主人的虚弱。

然后卷角魔王将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探进巨大的豁口处，屈指去剐蹭血肉模糊的边缘，再搅动里面的血块，优哉游哉像是在搅拌再平常不过的速溶咖啡。
“卟里，痛吗。”
被粗暴对待伤口的恶魔显然被弄痛了，急促地呼吸着、身体抑制不住地猛烈颤抖。加害者差点以为他就要醒过来了。
但那不是一个问句，被喊到的人也没有任何作答。

Satanick想，自己此时应该是生气的，孩子都生下来了为什么还在叫其他男人的名字。啧，区区卟里。
魔王大人往日的生气会体现为暴力、虐待和侵犯，然而如今他什么都不想做，所以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生气。碍于心中的苦涩毫无被稀释的迹象，他开始回忆炎魔呼喊的那个人——Ivlis的造物主、也是抛弃他的神明。
……
……
……
果然不对吧？明明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啊。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发尖的红色都黯淡褪色了Satanick才终于起身。

恶魔并不是那么容易死亡的生物，更不要说是魔王级别的，只要不是灵魂上的死亡，即使变成肉块也可以重塑回原本的样子。
Satanick瞥了眼Ivlis皮开肉绽鲜血横飞的腹部，嘴唇张开又闭上，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魔法的纹路在Ivlis身上显现，不消片刻伤口便愈合完毕，那人的表情却比刚才被作恶者戳弄伤口还难看，新生肉芽牵拉带起的疼痛密密麻麻深入骨髓。

“卟里啊，我是不是很厉害，无论你破破烂烂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把你治好……”
卷角魔王望向身下人微睁的眼睛。橙黄色的瞳孔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装着厌恶、恐惧还有憎恨，如今这双眼睛只是虚弱地睁着，倒映出看到的事物，深处再没有其他情绪。

Satanick想起自己曾挖过一次Ivlis的眼睛，将他们放在了防腐罐里面。但果然是不一样的，他喜欢Ivlis的眼睛，愠怒的时候会偏向一侧避开目光，不甘的时候用力回瞪，难过的时候睫羽轻垂。那双眼睛本应该嵌在白皙的脸上，而不是漂浮在无机物中。

至于Ivlis的灵魂，真的还在这副躯壳中吗……总是拒绝他的、总是抗拒他的那颗心，再为他继续跳动吧。
Satanick有些累了，伸手拍了拍Ivlis的脸蛋。你是在跟我置气吗卟里？快点恢复起来吧卟里。

“人类的女性如果剖腹产的话，腹部会留疤呢，你看，你现在肚子平滑得和怀上Lico之前别无二致呢。”
他轻柔地触摸男子的肌肤，不带任何情色意味。从肋骨向下抚弄，用指尖拂过刚才还大开着鲜血淋漓的腹部，再往下就是Ivlis精神还正常的时候他会百般折磨的地方，短暂的发愣后Satanick收手了。
他将床上的恶魔抱起，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角，宣告母子平安。

08
空间魔法打包物品对于魔王来说简直小菜一碟。Satanick吩咐好下属后，便搬进了炎界城堡。
Emalf汗如雨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卷角魔王就发话了：这段时间我来照顾卟里吧，当然Emalf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的啦。

炎界这是要易主了吗……戴墨镜的恶魔大为震惊，但还是点头表示明白。他还想交代一下炎之魔王的一些事情，Satanick摆摆手说这些东西都知道的。
无从得知这人怎么知道的，不过都这样了也不会再做出比以前更过分的事情了吧，Emalf想。自家上司生杀大权从前是在Siralos那里，现在落在了这个男人手上，只要这位魔王乐意……Emalf摇了摇头，觉得给心里添堵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增加为好。

Satanick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城堡，不用魔法的基础上花上一整天也乐此不疲。没过几日城堡便被布置得十足温馨。
省心的是Licorice并不像其他刚出生的小孩一样喜欢哭闹，大多时间他都依偎在母亲身旁，恬静乖巧、招人喜欢。美中不足的是：对于Satanick的逗弄，他老是爱搭不理。
这种地方也会遗传？魔王的基因这么强大的吗。Satanick心想。

Satanick偶尔也会帮忙照顾Poemi，小女孩这段时间并不好受，弟弟都生下来了，父亲大人也没有好转的趋势。他摸了摸Poemi的头，将带来的玩具和糖果递到女孩的手里。



搬来后Satanick没有继续穿平日最爱的西装，笔挺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帅气无比，高挑的身材和完美的脸蛋让紫瞳魔王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然而这里唯一的攻略对象并不关心那些。
都是一家人，在家里穿得随意点吧。于是Satanick套上了宽松的针织衫。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确实比平时要自在得多。

壁炉中的柴火烧得旺盛，身侧的Ivlis身着黑色高领毛衣，外面裹着一件披肩，瞳孔中有火苗窜动，但他本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木讷得像机器。
Satanick撑着脑袋，将一切收进眼底。男人不明白他俩到底怎么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卟里也很过分吧，竟然想要趁他睡觉来杀人。嗯嗯、之前把他视若无物也是卟里的不对。
魔王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奈何没几个敢把实话在他面前说出来。

Satanick又将目光移向儿子，想要寻求一点安慰。认为是时候教他说话了。
“爸爸——爸——爸——”他指向自己，鼓起腮帮给Licorice做示范。

“啊——啊。”小家伙吱吱呀呀地出声，小手也跟着摆动，奈何出口的并不是魔王期望中的声音。
他伸出手指托住儿子柔嫩的手掌，摩挲着新生稚嫩的肌肤。

……卟里酱是不是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也会咿呀学语，喜欢黏在创造他的人身边。
Satanick又指向Ivlis，“妈妈。”
虽然Ivlis是男性，但从构建三口之家的原理来说，也确实是Licorice的母亲。魔王的内心深处泛起一点柔软。

“啊……mua、ma——妈妈。”

一股电流击穿了Satanick的大脑，冷静下来想想，为什么两次有反应都是和Lico有关呢，一次是给孩子起名，另一次是在生下孩子后。
即使是Satanick也不知道Ivlis会怎么看待这个孩子，这个他们俩一起创造的生命。
会讨厌他吗，会恨他吗，会……

就在此刻，Satanick好像终于知道了压轴题的解法。
Ivlis他自身就是被创造出来后又被抛弃的恶魔啊。命运的齿轮在他呱呱落地的时候就开始转动了，于火焰中诞生，最终又被地狱的业火日复一日灼烧灵魂。

卷角恶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稍微蹲下身和对方平视。
“Ivlis，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尝试过那么多方法后选择了最滑稽搞笑的方式。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去扮演另外一个人？
混乱的思绪让他头痛欲裂，披风和翅膀悄然展开。

不，或许他只是想作为Satanick向他承诺，不会抛下他的。
就算炎之魔王醒后嗤之以鼻也好，他现在一定要亲口说出来。

“卟里……”Satanick有点紧张，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本大爷不会抛下你的。我们一起抚养Licorice长大好吗？”

他伸出双手，再度进行尝试了数百次的动作。
“啪。”

——接着他看到那双橙黄色的瞳孔猛然睁大，光芒流转，从最深处的梦魇中脱困而出。

漆黑世界的雨停了。

09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没、没有了，谢谢您愿意花这么长时间解答我的疑惑。”Licorice低声回答，明明是小孩子的样子，言行举止却都极尽礼数。

呼——Reficul长呼一口气，这个孩子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胎生恶魔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幸而他没有被糟糕的双亲带偏走上歪路或者形成过激的性格，嗯，相比起那两个人真是顺眼太多。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不久前他还只是个襁褓中拿着蝙蝠玩具的小婴儿。
Reficul确信这孩子很久前就认得她的，在Ivlis精神恢复正常、Licorice会奶声奶气叫妈妈的时候吧。

“Licorice，不要怀疑自己的存在。你的母亲也并不讨厌你。”
Reficul并不喜欢给别人灌鸡汤，如今也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她也是父母辈的人、自然懂得小时候的观念对一个恶魔来说有多重要。

Sin向丈夫投去赞赏的目光，心想今天又见识到了Reficul少见的一面呢，相当帅气。

小恶魔瞳孔微缩，云消雾散，终于和迷茫的过去和解。眼中闪出太阳一般耀眼的光彩。
“嗯，我会努力让妈妈幸福的。”

10
送走客人后，Reficul坐下来好好品味Sin准备的下午茶。
Sin将新泡的茶递给爱人。“这就是所谓命运吧。”

Reficul接过后看向杯中，波纹荡开，映出成年模样的恶魔，彼时圆不溜秋的小家伙此刻展开恶魔翅膀准备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是啊。”

“就像亲爱的今天提前回家来见Licorice？”

“嗯。已经发生的才被归为命运。”所以形容它们戏剧或平庸，奇妙或烂俗。而未来总会变成过去式，一个小小的举动或许是蝴蝶效应的开始，也或许只会是沧海一粟。

11
命运让两位魔王的孩子呱呱落地来到这世间。

Satanick说，是命运把我们俩连接在一起啊。
Ivlis想，命运它是线还是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