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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宗亲会上马尾迟迟未到，要不是蒋世龙想摸清楚各位话事人的底，探探谁最有可能想干掉他，他不会费时间多等这个老头一秒钟。他在医院躺得不安宁，三个妹妹一再劝说他留院休养，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别等了，还等他干嘛？也不想想早上开大会……马尾怎么起得了床。”丧钟脸上带着贱笑，话就说得更带刺了，“小蒋先生，你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是不知道，现在马尾家里可是有个二十多岁的Omega，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娇妻啊，羡煞旁人啊，你说他哪里还有精神早朝啊。”

一边抱着茶杯的晨爷也在暗笑，倒是联图胜的彪哥先接话：“这个马尾也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班人等了他半个钟头，六十好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爆血管了。”

“他还真是不怕死，那个扫把星都敢要，这回还真是留种不留命。”吕家昌站在蒋世龙身边，会议桌上没有他的座位。他觉得无所事事，嘴巴也不闲着。

“说完没？”蒋世龙扭过转椅侧坐，一只手落于桌面上，他向来烦舅父嘴臭，和高彬有关的事情他更不乐意听。他拨通了马尾的电话，听筒里“嘟”了两声，联和胜走来一个代表掀开了宗亲会的大门。

“马尾叔有点不舒服，叫我帮他开会。”高彬谁的脸色也不看，径直走向了马尾的空座位。宗亲会除了会议桌上的几人，靠墙的沙发上还坐有不少退下来的叔父，那些人在咬耳朵说闲话，他都懒得搭理，他点上烟将两册账本扔上了桌子，“开会啊，不是等很久了吗？”

“高彬，这好像不合规矩吧。”丧钟冷眼看待这一幕，“这张桌子只有话事人能坐，你算老几？你要是能坐，那我随便带个马子来也能坐啰？”

“你喜欢你就找人来代你啊，关我屁事。联和胜话事人让我坐，我还能不坐？他让我代表他，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平起平坐，你要是觉得不行，你去找马尾说，别在这里跟我说。”高彬看向蒋世龙说，“除非小蒋先生说我不够资格，否则我不会走。”

“开会。”蒋世龙火大，他以为只要他不找高彬，他俩就没机会见面了，现在这个贱人自动送上门，如果不是这么多叔父在场，他不会让这个贱人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他做样子翻开了联和胜的账本，粗略地看了看就说，“几万十几万不上账我不会管，知道大家都缺零花钱，但是马尾这个月整整少了几百万，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世龙，话也不能这么说。”晨爷帮腔说，“联和胜这个月办喜事，数目少一点正常。”

“我还以为他是故意少交数给我，结果是根本没有做成几笔生意，我看马尾老了，联和胜该换血了。”蒋世龙说。

高彬的眼角余光告诉他蒋世龙正看着他，他今天本来就不愿意来，马尾非说宗亲会必须有人到场，求了他半天。刚刚他在大门外杵了起码十分钟时间，要见蒋世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见之前心虚，见的时候恐惧，见过之后他会更容易想起他。

“嗯，好几个场子有一周左右没有营业。”高彬将脸埋在烟雾里，这是他最后的答案，“还有什么疑问吗？”

蒋世龙合上账簿，这个话题他不想再谈。他招手问舅父拿来一支雪茄，抓在手中用火烤着烟头，查账不是今天的主要节目，他接着道：“我爸留下一笔钱，想必大家都知道。因为还是黑钱，所以我一直没有摆在桌面上说过。我打算开一间电影公司，拍部片来洗干净这笔钱，之后留一半在蒋家，剩下的平分给每个堂口，大家有没有意见？”

“小蒋先生，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公平？”丧钟先发话，“呐，我帮你算算，假设你投入电影花两个亿，最后洗干净的只有八亿，蒋家拿四亿，每个堂口拿一亿。就说联旺胜吧，少说六千几百个兄弟，分下去一个人能拿多少啊，我能剩多少啊？真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蒋世龙咬上雪茄说，“要让蒋家和大家平分？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当坐馆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之前你干嘛争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说的哦，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想。”丧钟赶紧撇清关系，“我知道这笔钱呢，说到底是大蒋先生的功劳……”

“我知道你没这么想。”蒋世龙单是一瞥丧钟，“你是想一个人独吞而已。”

“小蒋先生，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丧钟敢怒不敢言，“我知道你怀疑是我暗算你嘛，有证据就叫警察抓我啰，不要在这里说这种话，搞得大家都误会。”

“世龙啊。”晨爷帮忙解围，“蒋家拿一半我们几个话事人肯定是没问题，主要是怕底下兄弟不服气。”

“这话说得好像我给了你们，你们就能分给下面的兄弟似的。”蒋世龙说，“定了，没别的事情就散会。”

蒋世龙领着自己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宗亲会，陆秋开着车就等在楼下。他放了窃听器在会议桌桌底，那帮老大说了什么话都会传到他的手机里。走出大楼他听舅父叫了一声“二妹”，他便顺舅父的眼神望过去，原来二妹带着芷珊朝他过来了，芷珊因为身体原因还坐在轮椅上，是二妹推着她。

他将刚踏上车的一条腿收了回来，这个时候高彬也推开单元门走上了大街，他故意上前去跟芷珊说话。

“三哥，Cherry说你中午约了她吃饭，她非要自己出门，我担心她一个人不行，就送她来找你了。”蒋千瑜说，“我想反正她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就带她四处去逛了逛，现在过来时间刚好。”

“我自己可以走的嘛，二妹一定要推我出来。”芷珊看了看表说，“也快到中午了，不如叫上二妹和舅舅一起吃饭吧。”

“我不去我不去。”吕家昌连连摆手，一把拉过了二妹，“我和二妹自己找节目，你们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

“你也真是的，我知道回去接你，以后不要了。”蒋世龙刻意弯下腰揪了芷珊的脸，虽然他在跟这边的人说话，但他的心和眼都集中注意在了另外一边的人身上。

联和胜的车停在蒋家的车背后，高彬不得不从这一伙相亲相爱的家人身旁经过。他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他看见蒋世龙从轮椅上将苏芷珊抱了起来，再轻手轻脚将人摆上了汽车座椅，而后蒋世龙自己也上了车，那俩小夫妻靠得很近。蒋世龙跟别人的亲密动作令他感到头皮发麻，他只想假装不在意，快些远离现在的处境，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芷珊叫住了他。

“高彬，你也来开会吗？”车门没有关上，芷珊坐在里侧，隔着蒋世龙与高彬说话，“谢谢你帮我，我一直跟Father说想请你吃饭，我就是想当面跟你道谢，可我之前一直没办法出门，不如……”

“不用了，小事。”高彬站在路沿边上，脚趾头都抓紧了，他瞟见蒋世龙牵起了芷珊的手，还是十指相扣的姿势，他觉得自己再拦着车门绝对是件错事，“我赶时间，拜拜小蒋先生，拜拜……大嫂。”

车门关上后蒋世龙松开了芷珊的手，还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来看，虽然他低着头，但目光留在了前排中央的后视镜里。他看着高彬上车，看他无力的走路姿态，看他没有抹发蜡的碎头发，看着联和胜的车开走，他一肚子火不知该往哪撒。

苏芷珊察觉到了蒋世龙的异样，从他突然要抱她，到后来牵她又骤然放开她，有些事情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马尾有一单交易需要亲自出面解决，高彬想是和金三角那条线有关，于是缠着马尾让带他去，他说什么他想去见见世面，说以后他可以帮他看着生意，再说马尾最近身体不好，他在现场也能有个照应。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马尾最后是迁就了他，但是要他一定乖乖听话，他捣蒜似的点头。

出门前马尾给了他一件避弹衣，他意识到这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没有着急通知警方，他是线人，并不是什么警察卧底，他自己的利益在先，他想先去看看究竟。

接近零点，他跟随马尾去到了近海的一间货柜工厂里，不多时他们听到有重型货车的发动机声响。一辆大车朝他们开来，车前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马尾乐呵呵地去迎接了他的货物，他搀着这个老头子。

而从驾驶位上跳下来的人竟然是陆秋，陆秋看见高彬并不稀奇，毕竟这单生意是和马尾做，他稀奇地是高彬从头到尾扶着马尾，这小子好像很习惯和老头子在一起的生活，再看马尾呢，人就不如往日精神了，至少以前还不用人扶，怕是最近纵欲过度。

陆秋绕到车尾，等来了另外两辆私家车，车上下来了近十人。小蒋先生从前车后排下来，将集装箱钥匙抛给了他，他想今晚可精彩了，他看小蒋先生走去跟马尾打了招呼，脸色不好看。

高彬一见陆秋就猜到会再看到蒋世龙，果不其然，这次马尾是来买枪的，和毒没有关系，他想好在他没有通知警方。他往马尾身后躲了躲，好像这样蒋世龙就能看不见他了似的。

“小蒋先生，大家都是自己人，至于带这么多人来吗？怕我不给钱啊？”马尾说。

“不是我说，你要这么多家伙，是要去打劫？”蒋世龙没料到高彬会来，他现在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不爽，“马尾啊，你是不是该退休享享清福了。你看，还需要人扶着，拿得起枪吗？我说你就多在家里陪陪小老婆，少搞点事。”

“小蒋先生。”高彬听不下去了，不跟他捉迷藏了，“嘴巴放干净点，坐馆又怎么样，就可以不尊重叔父？”

“什么，我说错了吗？”蒋世龙觉得有趣，“他大老婆三十年前就死了，你不是小的还想当大的？”

马尾拍了拍高彬的手背，提醒这个倔脾气的小宝贝别再顶嘴，他叫人拿了几箱钱给蒋先生，蒋世龙去验钞票，他就点头示意高彬扶他去车尾验货。高彬挽着老头的手臂从蒋世龙身边经过，一股愤怒的信息素力量仿佛一只凭空化形的大手，要将他压倒下来。照他那么说，他就是跟了他也当不了大的啊，他不也有老婆了，全是废话。

集装箱被陆秋打开来，里面堆叠成山的是一个个组装木板箱，马尾要手下去检查，并没有花心思留意自己身边人的情绪，高彬问手下要了瓶水喝。

蒋世龙接到了一通紧急电话，门口看监控的人说有辆车朝他们的方向来了，这个点的来客恐怕只能是警察，他收起电话问马尾还有没有叫人来，马尾茫然不知所以。

“操。”

陆秋从验货人手中夺来一把霰弹枪，迅速抛给了小蒋先生，他自己则撬开了别的的木板箱拿出另一把枪填弹。警察拿高音喇叭对他们发出了警告，双方的人见苗头不对，这才纷纷掏枪四散开来。

陆秋第一个对警方的车开火，蒋世龙单手摇了摇滑膛，一枪打碎了来车的挡风玻璃。车被迫停了下来，警察便依仗车身开始了反击。

条子手里有重型武器，应该是早有准备，然而刚才他们警告说支援马上就到，说明他们现在是势单力薄，又显得准备不够充分，那么到底他们是如何得知交易消息的。陆秋冒着枪林弹雨避到了集装箱背后，看小蒋先生还在举着枪往警察的方向靠近，他不得不先顾及蒋先生的安全。

蒋世龙听了陆秋的喊声，趁势也藏进货柜背后填弹。他看见高彬和马尾上车走了，如果来的只有这一辆警车的话，那希望警察已经被他们牵制住了，高彬应该可以顺利逃跑。他就怕他们逃出去还有另一队警察拦截，怎么都免不了一场械斗。马尾只拿回了钱，没有取走哪怕一个箱子的货，这个老头子不明白这种时候钱没有枪重要。还好货柜工厂有大大小小排放整齐的集装箱，这里的小路纵横交错，就算四面都有人拦截，要逃命应该也不是难事。

“小蒋先生，不如不要货了，先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有支援。”陆秋一时大汗淋漓，他生怕出什么差错，到时候不能给三位小姐交待，跟随蒋世龙这么久，第一次经历这种火爆场面，他有些信不过这位蒋先生。

“再拖一拖。”蒋世龙低头看表，还是行若无事的样子。跟警察对峙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一身衣服沾满了硝烟味，但没有落上灰尘。他不逃当然不是心疼他的货，他是心疼他的人。

陆秋当场就听懂了小蒋先生的意思，他看蒋先生持枪闯进烽火中，他也随后跟了出去。他知道蒋先生不过是想拖住这帮警察，让马尾的车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逃跑。以蒋先生和高彬如今无法重圆的境地，他还能有这种作为，真让人难以理解，他现在觉得高彬是个白眼狼，刚才逃的时候头都没有回过。

高彬心都跳得快从身体里破膛而出了，上车后他一直趴着靠背往后看，没有好好坐正过一秒。离械斗中心越来越远，他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枪声。他想起当初在屋邨遇上的那场枪战，蒋世龙蒙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机会看见他如何对敌。他想他应该把身上的避弹衣留给蒋世龙，他想他也许能随便拾起一把枪来帮帮忙，他想他真是很没出息。

汽车拐了弯，远处混沌的景象就这么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的心脏“噗通”一声像是骤停了。

“怎么了，没见过开枪啊，这有什么好看的？”马尾搂过高彬的腰来说，“好了，坐好，别晕车了，回去就好了。”

“不是……没看过和警察开枪的嘛……”他不好，他好不了。


等马尾睡熟了，高彬蹑手蹑脚去客厅打开了电视。他有试过给陆秋打电话，对面说无法接通，他想知道有没有实时新闻说到某个货柜工厂发生了火拼，又会不会提到械斗的死伤人数。他没有开灯，拿着遥控器好一顿调台，烟抽了小半包，只得到一条模棱两可的滚边消息。消息说警方疑似撞破黑帮军火交易，缴获了多少多少枪支弹药，死了多少多少疑犯，多少又在逃。

这个时间偷跑出门不是一个好选择，不过只要能赶在马尾醒之前回来，他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他换上衣服溜了出去，他要返回那个货柜工厂找蒋世龙的尸体，再不然捡点断手断脚回来也行。

再次回到货柜码头，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红白蓝相间的警灯无序地在闪烁。现场有不少警方人员在收集线索，高彬藏匿在两个集装箱的夹缝中间，没办法走得太近。他有想过这次事故的起因是什么，他怀疑过马尾，这次交易只有买卖双方知道时间地点，来之前马尾让他穿避弹衣的举动很可疑，如果不是马尾，那就只可能是双方的手下里有二五仔。

两名看似是找地方小解的警察从旁经过，他听他们嘴里聊着枪战，也就悄悄跟了过去。那两人说赶到现场的第一队警察死得只剩一个叫Madam顾的督察，现在督察被送往了医院抢救，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等冲锋队和飞虎来了再安排行动，一下死了四个同僚，她就是被救活了也得背锅。

“对面死得更多，最可惜就是他妈的都死得太快了，想救活一个当污点证人都不行，还跑了几个关键人物。”一人说。

“不是有几个死者已经确认是四联帮的门生了吗？直接找四联帮老大啊，不是他还能是谁？”另一人说。

“你警校白念了，这哪里是证据，人赃并获才是证据，他完全可以说不关他的事，是各种巧合，我们根本没办法起诉他。”

“Madam顾昏迷之前不是说他打中那个大哥了吗？中枪的人能跑多远，周围搜啊，没有线索吗？”

“冲锋队说什么也找不到，你看看这里多大啊，一边是海，一边是山，你当警察有超能力？现在只能看Madam顾能不能醒了，搜到货没有搜到人没一点屁用，这些人以后照样犯罪。”

“等等，你……有没有闻到……好像是Omega的味道？哇，你看，我都有反应了。”

“这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哪里来的Omega，我他妈只闻得到你的尿骚味。”

两人猛然回头，背后的几颗小草不合时宜地摇摆起来，草丛随人的离开慢慢归于了平静，看来这里刚刚的确是有人来过，他俩一前一后提上了拉链。

高彬再打陆秋的电话仍无人接听，他把心一横拨出了蒋世龙的号码，听筒里死一样寂静，连“嘟嘟”声都没有，他心里是一团乱麻。现在除了找人他什么也想不到，他从货柜厂的条条小巷找去了沿海，海边泊着一艘艘渡轮，他又从拥挤的海边找去了无路可走的山脚，海边通宵有不灭的灯光，可山下没有。

山脚下是一片没过半身的杂草地，这个季节正是疯长的时候。他开着手机当做电筒，天已经快接近破晓了，因为一路快步带小跑，他感觉小腿有些抽筋，他没有放弃。

他拨开横七竖八的杂草，沿途寻觅他熟悉的信息素味道，直到他双腿没力跪倒下来，他才终于肯歇息一阵了，大概再多走几步他的鞋底都会磨破。

不会有事，可能蒋世龙人已经安全到家了，怎么说他身边都还有个陆秋，中枪而已，子弹取出来就行了，他以前不就是这样。他坐在草地里揉了揉小腿肚子，酸痛缓解了一些，他打算继续再前进。

一起身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蒋世龙一直坐在山脚抽烟，就等着看一场日出再离开，他最近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他让陆秋找个地方把枪埋了，办完正事可以先走，陆秋怕有危险，选择等在远处不去打扰他的闲情雅致，现在这个愚忠的保镖已经靠坐在树下睡着了。后来这片地里来了个徒手扒拉杂草的Omega，这一晚他真是给了他很多惊喜。

他看他急得都摔倒了，他一声不吭地站去了他身后。

高彬随转身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找到了今晚他想要找的那个人。那个人攥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来，他开始还摸不着方向，很快就顺从了这个吻。他心里是庆幸，以致于眼含热泪，他知道他不会有事，他就知道他很可靠，他开始在他的胸口摸索有无伤口，天色还不足够亮，但他能认清血的颜色，能摸到鲜血的温度。蒋世龙刚刚重伤从医院出来，再给送进去肯定不好受，他忘了他早该拒绝这样的吻，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将人推开，蒋世龙握住了他挡在胸前的双手。他想他得回家了，而现在蒋世龙抵着他的额头，他为这样的接触而大喘粗气。蒋世龙低低地告诉他，他又不傻，有交易他都会穿防弹衣，他也告诉他，不必这么担心他。

他不搭腔，他不担心他，他再次尝试从这个人手中逃脱。

“你今天好香，原来没有标记会这么香。”蒋世龙对他说，“我现在就想吃了你。”

蒋世龙拿手背抚过他的脸颊，掠过他的耳发，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每一处，他都感觉火一样烧灼。他心里发虚，怕赶不上马尾醒来的时间，他怕蒋世龙真会做些什么，他细声说：“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去让一个六十岁老头子喂你？我看他恐怕……进去就不行了。”蒋世龙拈起高彬的下巴，两指摩着他的下颌尖。他因为走了太远的路而发热，额上淌着薄薄的一层汗水，大概他浑身都流着香汗，他爱不释手，“我的宝贝要这么办，是不是……只能躲在厕所里自己搞自己？跟我说说……那种时候……你心里想的是谁？”

“我想你老妈啊，白痴。”高彬掀开人就走，一个人在杂草丛中乱窜，因为腿抽筋，没走多远他又迫不得已蹲下来揉腿，他觉得自己真是作天作地，干嘛要出来惹这么一身骚，他想他下次不会了。

蒋世龙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被人往后拖出了几步，跟草地里被捉到的兔子似的，他惊慌失措，千万别再给人逮住耳朵。一道亮光划破长空，天色渐亮了，他望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打盹的人，他忙给自己叫了帮手：“秋！秋啊！陆秋！”

“你叫他是来帮你的，还是来帮我的？”蒋世龙单膝蹲在他身旁，帮他脱下了鞋子。

他双手撑地，一条腿被蒋世龙抓着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看见陆秋眨眼了，那个没感情的动物居然翻身继续打瞌睡了，他真想把手里的土全喂到他嘴里。他对蒋世龙说：“我警告你啊……我警告……”

警告的话没有说出口，蒋世龙轻轻为他按摩起了小腿，他的眼神从这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移到了他专注的脸上，他为他扭动着脚腕关节，手碰到他脚掌的地方，他还给挠得笑了。

“我电话摔坏了。”蒋世龙抬眼看他，“走了多远的路？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半夜，要跑这么远来找一个白痴？”

“我……是来找陆秋的。”他今天的谎话大失水准，他很少见蒋世龙讲道理的样子，可能是心理作用，他的腿给他这么一捏真就不痛了。这人好像真把他说过的“尊重”当一回事了，那不过是他千百个借口当中的一个而已。

“陆秋。”蒋世龙不过叫了一声，陆秋闻之清醒了，大踏步跑了过来，他吩咐说，“送高彬回去，看好他。”

高彬慢吞吞穿上了鞋袜，还沉浸在刚才的温存当中。陆秋带他走时太阳从海平面冒出了头，山脚的野草烧成了焦黄色，他们都是其中一棵。蒋世龙没有跟上来，但他知道，他们在看着同一场日出。


山下打不着计程车，陆秋说他们的车在枪战中已经光荣牺牲了，为怕错过回家的时间，他和陆秋乘上了路过的小巴。香港人压力真大，六点多车上已经挤满了人，他感觉背后的老头有意无意在往他身上蹭，十分的可恶。紧接着好多人都朝他看了过来，更有人表现得躁狂，争先恐后要往他靠近，有两人甚至大打出手，司机叫都叫不住。先前偷听警察说话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别人那么远都能闻到他的气味，现在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刚才一门心思找人，这种事都能大意。

陆秋将他护至了臂弯下：“你味道越来越重了，我们下车，走过这条路会有计程车。”

“咬我。”他一手揽上陆秋的腰，与车内他唯一信赖的Alpha紧贴在了一起，“快点，我赶时间回去。”

“你开什么玩笑？不可能。”陆秋早被Omega发情期的味道勾得意乱情迷了，但真要他做的时候，他还是能守住底线的。小蒋先生要他安全送高彬回家，他就必须做到。

“还不快做，临时咬一口而已，闻不出来，这个月过了标记就没有了。”高彬看陆秋游移不定，故意凑到他耳边说，“你不咬，我就要跟这帮臭男人去野战了……秋……标记我，我知道你想。”

陆秋的牙咬得是“咯咯”作响，高彬叫他名字的方式让他心太痒。高彬心甘情愿为他低下了头，后颈的气味让他疯狂，他从未感受过服从的味道，他忍无可忍，张嘴咬了上去。

撕打的两人因此冷静了下来，到站有人下了车，他们身后的位置正好空了出来。高彬拉他坐去座位上，座位只有一个，这个狐狸精自然就坐在了他的腿上。要是这里不是公共场所，他真想放下一切顾虑，先搞死他再说。

他问高彬：“你回去怎么办，难道要跟那个老头……”

“我有抑制剂。”高彬搂着陆秋的脖子，明显察觉得到下身有东西硌着他，到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他只好说些笑话缓解尴尬的氛围，“干嘛这么害羞，我记得你好像……小我五岁，不会是第一次吧？”

“嗯，还没分化我就跟着大蒋先生了，你说呢。”陆秋也不是不会说笑，“幸好这里人多，不然我就被你糟蹋了。”

“居然是真的？我真是随口问问，小小年纪留胡子装成熟，结果还是个处。”高彬从包里拿出一枚硬币递给了陆秋，“来，给你个红包，小男生第一次都有红包拿。”

“你又没有真的糟蹋我。”陆秋说着收下了那枚十块钱硬币，算是这一个月短暂占有的纪念品吧。

“你还真想啊？”高彬问。

“你觉得呢？”陆秋感觉自己的话说得太直白，到时高彬会害怕坐在他的腿上，他还想多抱他一会儿，这样的感觉他从来没拥有过。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觉得高彬狼心狗肺，现在他觉得他还挺重情义，“其实你，是不是很喜欢小蒋先生？这么晚还要偷跑出来找他……那到底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二少爷多一点？我有时候搞不懂你。”

“我说我是来找你的，你又不信。”高彬打开了车窗，清晨的凉风吹得他有些沮丧，他捋了捋头发说，“那又能怎么样，一辈子要遇到那么多人，要喜欢那么多人，很多人要背叛你，你也要背叛很多人，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有钱人和道上混的人可能不一样，一个人可以和很多人在一起。”陆秋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喜欢很多人。”

“我不行，我会嫉妒。”高彬说，“我要我喜欢的人只有我一个。”

过道对面多出了另一个空位，高彬一屁股抢到了位置，就此远离了陆秋。他想这么做是有些过火，他俩还是保持尴尬得好。他常想拿陆秋来当挡箭牌，两人说到底熟识，但他还是会怕害了人。



几天后高彬接到了芷珊的电话，芷珊坚持要请他吃饭，说是只有他俩，他推辞了几回，出于无奈也答应了下来。芷珊将位置定在了一间日式餐厅里，时间在正午，他穿得精神抖擞去赴了宴。

今天送芷珊来的人是陆秋，芷珊几次要陆秋坐下一块吃饭，这傻小子怎么都觉得站着最好，他总把主仆关系分得很清。一个能坐十几人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人，不免有些冷清，饭局过半高彬都没怎么与芷珊说上话，他以前可没觉得芷珊有这么内向，既然这么陌生，他都不知道她约他出来是为了什么。日式餐桌矮，他要抬头跟陆秋搭话更费力，不如就使劲吃饭算罢。

“我听人说……世龙失忆的时候是你救了他。”芷珊总算开了口，可能憋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好的方式表达，“其实他……现在还有没有找过你？”

“他找我干嘛？”高彬大大咧咧说，“我救过他，他也给了我酬金，很讲道义啊，怎么你还要替他感谢我？”

“不是……我是想说……”芷珊眼神飘忽，优柔寡断的模样，“高彬啊，我知道是Father安排你去联和胜，你不可能喜欢马尾叔，他又老又不好看，你那么多人追。你知道……我也是因为Father的安排才嫁到蒋家，可是……朝夕相处，人是感情动物，都会有感觉的。我现在……跟世龙很好，我想他开开心心，我想给他生宝宝，我想一辈子陪着他。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安定……”

高彬发现陆秋的一张苦瓜脸也有了些许的表情变化，但无论怎样，他都得瞒下去：“这些话你跟我说没有用啊，芷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那个时候……”

“世龙那天喝醉酒回家，叫的是你的名字。”芷珊脱口而出，“后来我问过Brother，Brother什么都告诉我了，世龙标记过你，而且……”

高彬手里的筷子不慎掉了地，陆秋叫服务员送来新的一双，还亲自给他递了过来。他突然找不到应对的办法了，陆秋的手就摆在他眼前，他一把将陆秋拽到身边坐了下来。

“我和陆秋在一起很久了，从……蒋家二少爷死了之后就开始了。”高彬对这个哭丧着脸的小女生说，“是真的，没有永久标记是因为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他要留在蒋家，蒋家不会留我。每个月我都会找他玩一玩啊，咬一咬啊，放松一下啊，对吧。你看秋不帅吗？我就喜欢他这款的，年轻有活力，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别告诉别人，你知道我现在为了帮你爸爸去跟人结婚了，我不想有人伤害到秋。”

陆秋被高彬的假摊牌弄昏了头，这小贱人还挽上了他的胳膊，说的是一顿天花乱坠。让他比较放心的是，以芷珊的性格，为保他的安全，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高彬掐着他大腿上的肉，他被逼挂上了假笑，反正演都演到这个地步了，他侧过头去亲了高彬一口。

高彬被他吓得鼓瞪起了眼睛，手上的力就更大了，他给掐得差点要跳起来。

“嗯，是这样的，我俩在一起很久了，我很爱他。你看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怕什么算命的，嗯，所以我俩在一起很合适。”陆秋一本正经，演技超烂。

“所以……”芷珊有点愧疚了，今天她来这里不只是跟高彬谈判的，爸爸让她顺道做一件事，爸爸说高彬不会对她这么个小女生有戒心。她以为高彬和蒋世龙还有来往才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她现在慌神了。

“所以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只爱秋一个。你说的那些事，不过是因为我收留他的那会儿，我和陆秋吵架了，大家都没什么朋友。都是成年人，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吧？都过去了，我跟他没有感情的，相信我。”高彬说话之间感觉身体开始发热，他出门前刚打过一支抑制剂，而且今天已经是生理期的最后一天了。他将手肘搁上餐桌，扶着额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这事玄乎了。

“高彬……对不起……”芷珊手忙脚乱去给他倒水，“是Father要我这么做的，我不知道这么快就会起作用……总之真的很对不起，你多喝点水啊，没准就能好了……你怎么样？”

“下了什么药？”陆秋看傻眼了。

“我只知道一种药能让抑制剂失效，延长生理期那个？”高彬头昏脑涨，很艰难才能保持理智，“是不是……晨爷想让我缠着马尾，不让马尾出门，他才方便办什么事情？”

“对不起……你以后……要小心Father。”芷珊快哭了，高彬点醒了她，爸爸骗她说让高彬早点怀马尾的孩子，这样就没有人跟他抢蒋世龙的了，说什么他只不过想多给新婚夫妇制造点机会。她现在知道爸爸在利用她，她也不想想六十几岁的老头哪能那么容易有孩子。

“不关你的事，一颗而已，又不是长期吃，过几天就好了。”高彬没有跟芷珊计较，他揪着身边人的衣服，红着眼望向了这个几天前咬过他脖子的Alpha，“带我走，马尾刚才说会来接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看见他。”

“陆秋你……你帮帮他。”芷珊说，“我先走，我自己叫个计程车就可以回家了，我不会跟人说的。”

陆秋点了头，脱下夹克外套搭在了高彬胸口，高彬跟在他身后出了门。上车以后他问高彬要去哪里，高彬迷迷糊糊在摇头。这个处在发情期的Omega再次让他变得暴躁，他听他说什么以前的房子早就退租了，铁头送他的那个单位他也卖出去了。

他把方向盘一转，带他去了他的家。

那是他早年间申请到的公屋，一人公屋的面积小，只能发下一张单人床，摆几样必须的家私和厨具，不过至少这里有厕所，还能洗澡，总比住在劏房里好。蒋家算他半个家，还有半个就在这里，他很少回来，这次一推门就激起了满地的灰尘。这里地方虽然小，胜在没有人知道，他给不了高彬多的大房子，但他能给他安全。

“我能住……一个礼拜吗？我想跟马尾说我去内地祭祖了，我想等这段时间过了再回去。”高彬坐去了床边，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他看陆秋已经去打水准备拖地了，他觉得这里比之前铁头的房子更像一个家，住这里比住酒店好。

“你想住多久都行。”陆秋一边忙活一边说，“我不会来打扰你，我一会儿就得回蒋家，你晚上睡觉记得把门关好，一扇防盗门，一扇拉闸门。”

“你的意思是……你就不过来了？”高彬抬脚让拖把过，“我还想让你帮我买点药。”

陆秋听后一个激灵：“药？什么药？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带毒吧，我听小蒋先生说你……”

“不是。”高彬笑笑说，“是丁丙诺啡，是替代药，你拿我的证件去戒毒所帮我买，现在我没办法回家拿。”

“哦，那明天我拿给你。”陆秋听后心里踏实多了，他很意外高彬做了这个选择，他很勇敢。

他拖完地又一鼓作气去拿毛巾擦灰，房间小，他费的力气也少，但因为是在大下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还是搞得自己一身臭汗。高彬由头到尾都坐在床边看窗，从这里的小窗看出去只有对面压抑的高楼，再看也是笼中鸟，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看。他更不明白，高彬为什么能忍得住那种药物的刺激。

他知道这种药除了能延长发情期，还能增进欲望，以前在场子里他看过那些吃过药的Omega，全都疯疯癫癫丧失理智，基本是来者不拒。

他要高彬起来让让他，他要给床铺换上新的床单，高彬遮遮掩掩起了身，坐过的地方湿了一大片。原来是这样，他扮作毫不知情，潜心干他的活，不去将这个隐忍的Omega拆穿，拆穿的话，他怕自己才是最先控制不住的那一个。

“好了没？剩下的……我自己……自己来吧，你先走吧。”高彬说。

高彬的站姿是越来越别扭，他铺床铺得是愈发心不在焉。他忘了答高彬的话，高彬叫他一声“秋”提醒他，就是这么一声称呼，让他头脑发热了。

他抓过高彬的小细胳膊将人甩去床上，没有经验又怎么样，他现在就要搞他，他不要只是咬一口而已，他想永久标记他，要他带着他的气味。

“秋……秋，等等，你想干嘛？你……你这样……以后朋友都做不成……”高彬奋力抵抗，陆秋在他脖子上狂吻，一只手笨拙地拉扯着他的裤子，他气急败坏地说，“陆秋！我说不行，你有没有听到！我说放手！”

陆秋一个拳头捶打在高彬的耳侧，高彬被他吓得一哆嗦，Omega在这种节骨眼上的反抗让他恼羞成怒，他把头埋在高彬脑后，仍然趴伏在他身上：“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脖子上有我的标记都可以不接受我？而且你还吃了药……不可能，你要是不想，你自己去住酒店啊？干嘛要叫我带你走？你明明就想……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小蒋先生喜欢你，我早就……”

“如果，那有那么多如果，你现在这样，就不怕他知道了？”高彬拍拍陆秋的背说，“对不起，秋，我承认我叫你带我走的时候，是有信息素的作用……但坐在你这里，我想通了。”

陆秋悔之不及，人和动物还是不同的，意识总能控制本能，他觉得刚才在车上他就应该吃了他，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反抗。他丧气地说：“我的亲人也死光了，我也是一个人，我想我的命和你一样，同类的人，为什么不能一起？在餐厅我说的话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你可以试试和我……”

“不试，我现在什么处境？怎么试？”高彬推了推陆秋的肩说，“你起来，你不是还要赶时间回蒋家吗？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为什么不行，那个老头子能满足你吗？你找他当挡箭牌，不如找我，我会对你很好，比小蒋先生更好，行不行？”陆秋死活不放人，“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着二少爷？还是说，应该是小蒋先生。”

“对……你说对了，我是想着他。”高彬再也收不住情绪，就在陆秋耳边大声说道，“你听没听到芷珊说啊，她说他们现在很好啊，她说她想给他生宝宝啊……我想他……我想他有什么用，我想他想得快死了……从刚才药起作用开始我就想冲到蒋家去找他，我一路上都想打电话给他，关上门我希望你是他，坐在床边我想他的味道，我现在满脑袋都是他……我不想这样……你把它拿走啊！你拿走啊！你把他……从我脑袋里拿走……”

陆秋打算走了，他去推开了房门，顶着午后炙烤的阳光。高彬问他还能不能住在这里，他问高彬需不需要他。他说如果需要他，可以随时叫他来，当他是工具就行。

高彬没有点头，不想点头。他想起曾经蒋世龙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同样他心里都装着另外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换成蒋世龙，他就答应了下来。

“秋……”他叫住陆秋，问了一个他好像问过的问题，就现在来说，陆秋对他确实有利用价值，他还没有狠下心来，“我想知道，为了我，你会离开蒋家吗？”

陆秋怔住了，斜阳将他变成了门框中的剪影。这本来不是一个难题，他可以一口否决高彬，但是现在，他想等明天来的时候，再告诉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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