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636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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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Paradox live 矢户乃上珂波汰 , 矢户乃上那由汰
标签 珂那 , cozmez , 骨科 , BL , 甜文 , 年上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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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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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6 20:02
- 导读
- ·珂那,年上。失忆梗。
·含knt受伤情节,注意避雷。
·全篇字数3w7,感谢食用。
(一)
“哈哈,真神奇,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诶!”
那由汰在镜子面前拼命挤眉弄眼,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揉着他那软乎乎的脸蛋,时不时用余光疯狂偷瞄珂波汰。就凭那由汰现在的兴奋程度,珂波汰相信要不是那由汰真失忆了—现在对珂波汰有一定礼貌的社交距离,他会连着自己的脸一起揉。
“废话,我是你哥。”
上帝是个混蛋。珂波汰如此坚信着。那个坏家伙,给他们创设了地狱难度的人生开局就算了。现在生活好不容易步入了正轨,终于不愁温饱也可以自由搞Hiphop了。上帝一个响指打下来,自己的亲弟弟失忆了。
“谁规定的,说不定我才是哥哥呢?”
“……”
好,这家伙一定在背地里想当哥哥很久了。
那由汰在镜子前的新奇劲儿让珂波汰有些恍惚,他还没有那由汰真的失忆了的实感。耳边听到的还是熟悉的声音、眼前看到的还是那略有些凌乱的浅紫色头发、底下像小动物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珂波汰看了一会儿,却有些怯弱地问道:“呃…我的……”本来应该填上“哥哥”的句子提前断开了,那由汰咽了咽口水,将这个有些亲昵的称呼吞进了肚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那由汰问这种问题。珂波汰愣了一下,心底升上的别扭感纠缠到了一起,撇过头才嘟囔出几个字:“…矢户乃上珂波汰。”
眼前的人应该真的是他哥哥,他作为“矢户乃上那由汰”的记忆仍历历在目。那由汰记得很多东西,他记得四季、记得武雷管、甚至记得和其他人组过lollipop。但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仿佛就是穿越了时空的另一个自己,然而对方手里的cozmez海报上两人并肩而行的照片,毫不留情地揭示了他们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那由汰脑袋里什么都不剩了。
上帝十分选择性地删除了那由汰有关他的过去、有关珂波汰的所有记忆。那些记忆被海底的砂砾埋在更深的地方,那由汰很想拨开那些厚厚的砂砾,去窥见记忆的哪怕一角,可他一探身于汪洋之中,就会立马被海水迷糊视线。明明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拨不开那层迷雾。珂波汰一旁讲述着cozmez的信息与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惹得那由汰禁不住甩了甩心烦意乱的脑袋。
本来正滔滔不绝的珂波汰却一下子愣住了,不再说话。那由汰慌张地摇起两只手,本想辩解些什么,却又发现似乎说什么都很徒劳。场面陷入了寂静的尴尬中。
良久,珂波汰挤出的微笑最先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背朝那由汰摆摆手:“忘了就忘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吃早饭要紧。”
(二)
家庭餐厅里,那由汰更相信这人就是他哥了,怎么点的每一道饭菜都这么合他的胃口。那由汰左边吃一口,右边夹一筷,好像不趁早吃这道菜就会长脚跑了一样。坐在一旁的珂波汰双手抱在胸前,满脸都写着“哼,不愧是我”。但他这个傻哥哥可能没长手,上菜半天不见吃一口。那由汰无奈地夹起一块炸鸡就往旁边一送,珂波汰甚至不用动脑,嘴巴条件反射般接住了那由汰送过来的食物。那由汰很满意这连贯又丝滑的喂食抛物线,脸上也挂起了“哼,不愧是我”的得意样子。
热衷于展示二人默契度的劲头和往日重叠,仿佛“失忆”这件事从未发生过。饭吃到一半,那由汰忽然看向右侧的人,珂波汰为了不让头发掉进食物里,吃饭时会稍微撩一下鬓角。那由汰咀嚼的频率慢慢停滞,记忆中有关这个人的部分,仍是原原本本地破出了一块巨大的空洞。
通常情况下,莫名其妙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应该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吧?哪怕那由汰已经遗忘了有关珂波汰的一切事情,但身体似乎还保留着有关珂波汰的本能般,只要靠近他,整个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什么也不去思考地在他身边赖上一整天也没问题。与此相应,那由汰一想到珂波汰要独自承受被人遗忘的寂寞,心尖上也要一起难受得发闷。
那由汰决定先从当下做起,努力恢复记忆、或者重新认识珂波汰,总能做到一个。
“珂波汰,我们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夹菜的手忽然卡在半空,珂波汰张开的嘴顿了顿,随后又接着将糯米丸塞进了嘴里。
见珂波汰没有反应,那由汰猜是他问的方式不太对,“小时候”的范围太大了。他更正道:“我们以前也经常来家庭餐厅吃饭吗?”
珂波汰甚至一眼都没看他,只是又沉闷地吃了一大口米饭。那由汰盯着珂波汰细细咀嚼嘴里的米饭,再把它们吞进肚子里后,珂波汰才终于对着饭碗回应道:“忘了,我也失忆了。”
好嘛,珂波汰原来是个会闹脾气的幼稚鬼。那由汰不依不饶:“难道你不打算让我恢复记忆吗?”
“我不是说过,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问题大着呢,我想知道。”
“哦,是吗?我懒得说了。比起这个,你不如先赶紧把最后一口饭吃完。珍惜珍惜当下的时间?”
那由汰“哈?”的口型都张开了,最终想想还是作罢。但也不想乖乖听话,撇过头磨蹭了快十分钟才把最后一口饭吃掉。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把手揣在各自的口袋里,并肩走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中间却好像有一条分割线,分割出各自的主张,谁也不让谁。珂波汰有时偷瞄一眼身旁的那由汰,那由汰还在生气,脸皱成了刚出炉的包子。除了失忆后好像变幼稚了,其他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那由汰的眼睛很好看,听着好像在夸珂波汰自己,但那由汰是不一样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看见好吃的东西时,会装满亮晶晶的小星星;认真地思考歌词的时候,会沉淀出清澈的湖水;就连生气的时候也生气得很真诚,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前面,好像容不下一粒沙子。
如果是你,你会想往这双眼睛里装进什么东西?珂波汰的答案是:那由汰最爱的好吃的、顶点的霓虹灯,以及全世界所有能代表美好的东西。
其中没有阴暗又潮湿的过去。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呢?他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那么多次都以为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但他们都撑过去了。痛苦和决心化作音符,将他们的羁绊传唱。明明说好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强的,要一直一直朝着顶端进发,对方和cozmez就是最重要的东西。珂波汰怎么也想不到,那由汰会先在所有事情之前,第一个忘了他和cozmez。
珂波汰很想让那由汰想起他,可当那双没有装下任何痛苦、黑暗、疼痛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只想告诉那由汰:他只会拥有天底下一切幸福。
“我说,我们是不是有仇,你才不肯把过去告诉我,怕我跟你打起来。”
珂波汰无语了:“………你猜?”
“我猜不是。”珂波汰没想到那由汰否决得那么果断,那由汰将双手背到脑袋后边作虚空枕头,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记得关于珂波汰的一件事。”
“什么事?”珂波汰算是提起了劲,兴致勃勃地看向一旁的那由汰。
“就是啊—”那由汰也看向珂波汰,小动物般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记得,珂波汰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们不可能有仇,所以没什么好顾虑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吧!”
“不要。”珂波汰微笑着拒绝了那由汰。
夕阳下倒映在街上的影子,是轻松地枕着手臂的珂波汰和整个人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那由汰。
没什么大不了的,黑暗的过去已经是过去了,需要记住痛苦的人,有哥哥在就够了。
(三)
那由汰失忆后尤其热衷于社交,三天两头地往外边跑。珂波汰经常能听到有人对他说“珂波汰,你弟弟好像变开朗了”、又或者是“那由汰最近看上去心情不错啊”。这是好事,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有利于小孩子长身体,虽然他们已经19岁了。就是cozmez该怎么办呢?要转型成治愈系rapper,主要发类似于better dayz和good time这种风格的歌吗?啊—怪怪的!
珂波汰不为难自己,想不出办法就干脆不想了,靠在椅背上拿写了一半的乐谱当遮光眼罩盖在眼睛上放空自己。
一道刺眼的白光钻进了眼皮,迫使珂波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擅自把他脸上的乐谱拿下来的那由汰,手上正敲打着节拍,津津有味地哼着上面的旋律。
“…啊!这首歌的风格好像之前那首…那首…那首什么来着?…”那由汰自顾自地说着,又自顾自地翻起了凌乱地散落在桌上的各个笔记本,终于,他在一本略有些陈旧的笔记本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一页,像在积满灰尘的杂物间里发现了难得的宝物般激动地发出惊呼“就是这首”后,又自顾自地哼了起来。
“嗯?我怎么知道这首歌?实际上,我最近天天缠着四季放cozmez的歌给我听呢!四季人真好,陪我听了那么久,不像某个珂波汰,小气死了,啥都不肯告诉我。”
“没关系,就算珂波汰啥都不肯说,我有的是方法再认识你一遍,你等着好了。”
从轻到重,那由汰嘴里哼着的旋律逐渐清晰地转换成了歌词。他侧过头看向珂波汰,嘴里比赛曲的歌词仿佛是对珂波汰发起的挑衅般,一步一步地朝珂波汰逼近。
那由汰失忆后就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笨蛋一样…真是令人恼火。“过去”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值得执着的。珂波汰脑子里哪根弦也被那由汰点燃了,看似只是普通地接上了自己那一部分的歌词,唱法和眼神却都在明示这是对那由汰的回敬。
那由汰没想到珂波汰还挺在兴头上的,但他也不打算示弱。两人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巴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目光里,再靠近一点儿都要把脸贴在对方脸上唱rap了,好像这是一个稍微移开视线就会输掉的比赛。一口气唱完一句又长又绕嘴的歌词后,珂波汰猛地换了口气,却一下子没绷住,爽朗的笑声直接打破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剑拔弩张的气氛。
真的是要笑死了,有谁battle是用写满了俩人羁绊的歌词battle的啊。珂波汰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右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左手还不忘跟那由汰击个掌。那由汰握着珂波汰的手,也笑弯了眼睛,露出几颗小牙齿。
“下周的live,要不要报名?”那由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张报名表。“去就去。”珂波汰捧着脸,满带笑意的眼睛里点亮了星光。
那由汰随便拿起根笔,三两下在表单上填起了个人信息:“组合名就是…cozmez。”
“咳咳咳,我是来自cozmez、双胞胎兄弟中的弟弟—矢户乃上那由汰!”那由汰把右手放到胸前、手上还拿着笔,有模有样地介绍了起来。
“那我就是来自cozmez、双胞胎兄弟中的哥哥,矢户乃上珂波汰。”
“听着好傻,我们像是去耍宝的。”
“还不是你先开始的!”
“那由汰,你刚刚说了‘弟弟’对吧?”珂波汰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由汰预感肯定没什么好事,“来叫一声‘哥哥’听听。”
“跟我讲过去的事。”
“以后再说。”
“不叫。”
“不叫就不叫,笨蛋那由汰。”
那由汰和珂波汰踏着黄昏,走在去livehouse递交报名表的路上。livehouse的老板听说是那个cozmez要来开live,乐得合不拢嘴。那是当然的,毕竟他和珂波汰的音乐就是最棒的,虽然他失忆了,珂波汰还死活不肯帮他回忆回忆。但并不一定非要清楚地记得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所有具体的细节不可吧?虽然过去有关珂波汰的事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但那由汰冥冥中感受得到,有一根线始终连接着他们两个人,这种羁绊不是遗忘了什么就会轻易消失的,如同那不知源头却又比一切都汹涌着的信任与依恋。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路走回了家。珂波汰这个瞌睡虫,只是稍微把额头和手借给他,立马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一动一动的。那由汰细细地品味了一番珂波汰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在不吵醒珂波汰的幅度内,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珂波汰耳边,像终于愿意把藏了好久的小秘密悄悄袒露出来一样,轻轻说道:
“…哥哥。”
“晚安,明天见。我爱你。”
…………
………
……
(四)
星期日,闲得发慌的上帝将目光撒向众生,造访了那由汰的梦境。那由汰踩在软绵绵的白云上,认出一个被神秘雾气缭绕着的巨大‘偷梦贼’正俯视着他。“偷梦贼”并不在意那由汰摆出的一副干架架势,只是淡淡地问道:“这样就够了吗?”趁那由汰反应的两秒空隙里,尖锐的白光垂直向那由汰瞳孔正中刺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响彻令人抓狂的耳鸣声。
过高的曝光渐渐散去后,珂波汰正坐在小茶桌的另一侧思考着曲子,他注意到了似乎没什么精神的那由汰,将椅子挪了过来,空出来的五指轻轻扣住了那由汰的手掌。珂波汰的手好温暖,太安心以至于又要睡着了。意识再一次浮现时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脑子里像有一万根针在扎,明明很饿、明明很渴,但是连动一下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朦胧中看见一个身影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爬过来,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随后,清甜的水激活了干涩的咽喉,凭依着生存的本能吞下了未知的食物。朦胧的意识中听到那个身影用着所剩无几的气息呢喃道:
“那由汰,活下去。”
意识又回到了那个小茶桌,阳光明媚,世界的一切都风平浪静。循着紧握的手看去,那人的面庞却好像被糊上了厚厚的一层雾,视线怎样都无法在他脸上聚焦。那由汰拼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里那源源不断的温暖上,手指抓的更紧了,脑海里重复着:不要忘记痛苦、不要忘记幸福、不要忘记xxx。
不要忘记,谁?
………
那由汰猛地从梦中惊醒,直起的半边身子紧紧抱住了双臂,一大口又一大口地呼吸着氧气。稍稍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至此,眼角积淀已久的泪珠子总算是掉了下来。
那由汰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还好被对面的人及时接住了,眼睛还不停淌着泪水,把这个人的肩头都给打湿了。虽然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但被他抱着时真的非常安心。比起陌生的恐惧,更不如说是抱歉—抱歉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抱歉……我,不知道你是……”那由汰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了蚊子般大的声音。真不情愿问这种问题啊,明明无论如何都要记得的。
珂波汰捧起那由汰的脸,手指摩挲过眼角,轻轻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痕。平时遇到再痛的事都还好,但只要那由汰一哭,珂波汰看到弟弟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眼睛也禁不住变得湿润起来。但这个时候总要做出点儿哥哥的样子吧,所以珂波汰拼命将嘴角扬了起来,一定要轻松地告诉那由汰:“我叫矢户乃上珂波汰,是你的哥哥。”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那由汰忘记珂波汰多少次,那由汰永远都是那由汰。
“珂波汰吗……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身上有我很喜欢的感觉…但是…”哪怕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哪怕这温暖的影子似乎可以和哪个不知名的印象重合起来,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拼命说一些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好意思说的话。那由汰越是想去回忆,空荡荡的脑袋就越痛,“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绝对不能忘记的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由汰想要循着脑海中幸福的味道去抓住记忆的源头,可他追了一路,扑向前也只能抓住一片片缥缈的雾气。
还好,幸福的源头会紧紧地抱着他,贴贴他的脸颊,再替他擦去那些好像怎么都流不干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由汰就是那由汰…”
那由汰蜷缩在珂波汰的怀抱里,全世界只剩这小小的一隅空间,任性地让自己被这无比迷恋的气息包裹着。珂波汰很擅长安抚难过的那由汰,他顺着呼吸的频率轻轻地抚摸着那由汰柔软的头发,让拥抱的力度赶跑孤独的侵入。没一会儿,抽泣声渐渐变成了些许的哽咽,再到后来,哽咽声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入眠后平稳又舒缓的呼吸。
(五)
珂波汰陪那由汰睡完回笼觉再次睁眼后,正好和热好早饭要来叫他起床吃饭的那由汰对上眼。一起床就有热乎乎的饭吃真的超级幸福的,嘴巴里幸福的味道悉数变成了夸赞的话语飞了出来。那由汰面对珂波汰那激动过头了的赞美词,无意识中提了提半边嘴角,淡淡地说道:“不是…我只是不记得珂波汰了,又不是傻了。”
睡一觉醒来竟然连“只是不记得珂波汰”这么残忍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但不得不说,珂波汰是真的很能睡呢。明明昨晚已经睡过一觉了,回笼觉还能睡那么久。”那由汰撑着他软软的脸颊,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珂波汰。
“怎么…睡得多有什么不好。”总共睡了快十二个小时,这次珂波汰也不得不承认睡得是有点多了,目光心虚地从那由汰脸上移到了桌角。
“原来珂波汰是瞌睡虫…”那由汰小小声嘟囔道。
“我都听到了。”珂波汰有那么一瞬间很怀念早上那看着很乖巧的那由汰,就一瞬间。
明明平时是那由汰这家伙花在睡觉上的时间更多…坐在对桌的那由汰舀起一勺蛋包饭,热气从蛋皮底下粒粒堆叠的米饭中腾腾升起,那团直直飘向天花板的热气突然弯了个腰,那由汰在把米饭送进嘴里之前,还记得要事先吹一下。那由汰长大了,比现在还小一个头的时候,两人用攒下的钱第一次到家庭餐厅吃了饭。已经不记得是多久没见过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了,那由汰一上来就把一大勺热汤塞进了嘴里,明明烫得眼角都冒出泪珠了,那双眼睛里还是塞满了小星星,兴高采烈地对珂波汰说着:“珂波汰,这个,味道真不错啊!”从家庭餐厅回来后,那由汰那可怜的舌头恢复了三天才和烫伤后干涩刺痛的触感告别。
对于现在的那由汰来说,他已经不会犯当年的那种蠢了,十多年与珂波汰携手同行积攒下来的回忆也不见了。
今早从睡梦中惊醒是珂波汰第一次见到那由汰因为失忆而情绪崩溃,与几个小时后当下这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的样子判若两人。一周前的那由汰还趴在他的头顶上缠着他讲过去的事,几天后就摸到了cozmez的一部分,虽然迎着新一周的开始,记忆也再一次消失殆尽了,但自己亲爱的弟弟也许并没有那么需要他的保护。这是好事,即使珂波汰的嘴还是别扭地撅了一下。
不过当下也有“哥哥可以做到的事”,那就是带二次失忆的弟弟去复查。二次失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相较于第一次的失忆范围来说,这次多把上一次失忆期间发生的事也给忘了。脑袋没有坏,也并不是来源幻影金属的侵蚀,什么,做了噩梦?医院这边的建议是清淡饮食、少熬夜,保持一个轻松良好的心理状态。
“最后一条医嘱应该适用于这个世界上99%的病。”那由汰双手紧紧抓着体检费用单,皱成一团的脸上,视线快把底下一个个印刷清晰的数字烙出了个洞。
“不过太好了,那由汰各项指标都很健康。”珂波汰倒是很满意,走在路上都轻松好多,只是越来越搞不懂那由汰失忆的原因了,“那由汰第二次失忆前一天晚上睡得比太阳还早,我们还一起去雷面亭吃的拉面,心情肯定得好得不得了吧。”
“诶,还去雷面亭吃拉面了吗?真可恶啊,那么好的味道一点儿都记不住了!”
“那现在就去吃吧。”珂波汰侧过头,弯弯的眼睛下,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要说珂波汰平时跟那由汰讲话的语气已经够温和了,现在还要再温柔几分,甚至嘴上还轻快地哼着没规则的调子,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指不定要怀疑珂波汰另一个人格是不是跑出来了。真是的,自己的弟弟体检结果正常原来是一件能让人这么开心的事吗,明明对失忆的源头还一无所知。
每当珂波汰注意到身侧来自那由汰的目光时,珂波汰那张好心情的脸上,又会特地为那由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狠狠地那由汰纠结的心脏上开了一枪。也许偶像们的饭撒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那由汰突然理解了只要自推一个表情就能连连尖叫的小粉丝们,实在是太闪耀了。
还好珂波汰并不是偶像。
有时候会偷偷暗喜自家哥哥很双标这一点。
(六)
即使那由汰的记忆随着新的一周被重置了,上一周的那由汰亲自填写好并提交上去的live参演报名单也并不会被重置。所幸那由汰和cozmez的每一首歌都有天然的宿命感,且不说听一遍就能记住整首歌的节奏、听两遍就能记住整首歌的内容,有时甚至凭着“命运的指引”,空空的脑袋里还会自动浮现出下一句歌词。
也难怪,毕竟歌词大多都是他自己写的。
临近live开演没几天,天空却突然在半夜破了一个大洞,雨水以一个相当的劲头倾泻了下来。天气预报说,像这样清晰的雨声还得再听上个三四天,逼得livehouse发来消息,最终决定将live延期到周日晚上开。那由汰看着窗外咆哮着的大雨老兴奋了—兴奋地踹了一脚身旁的珂波汰,大大声说道:“珂波汰,我就说该囤点吃的吧!还好昨天逛便利店囤了好几盒,嘿嘿。”
珂波汰被身后突然的一脚吓了一跳,悻悻地转过身看到骄傲得散发着小花花的那由汰,明明超级讨厌雨的一个人,只是因为提前往冰箱里买好冰激凌就能这么高兴。珂波汰深呼吸将怒火吞进肚子,叹了口气:“不是,囤的都是冰激凌,又不能当主食…”
“不管怎么说,下雨天足不出户也可以吃到冰冰甜甜的冰激凌哦!”
“是是是,大晴天足不出户也可以吃到冰冰甜甜的冰激凌。”
趁着雨势小了一点儿,珂波汰穿好雨衣,把仍沉浸在骄傲中的那由汰拉出了家门。走在商超的路上,珂波汰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宠着那由汰这家伙了。他决心要做一个铁面人,第一步将试图把脚步迈向袋装零食的那由汰揪回生蔬区,大获成功!第二步顶着那由汰水汪汪大眼睛的攻势将收银区的瓶装糖果放回原位,很遗憾但下次再接再厉。
买好几天的储备粮后,很幸运,雨并没有变大,但穿透雨衣淋湿他们的力量还是绰绰有余。甚至中途突然迎面刮来的一阵大风直接把雨衣帽子都掀飞了,后怕得珂波汰后半段路全程揪着帽檐走。
回家的路上很艰辛,那由汰虽然很不擅长面对雷雨天气,但不得不承认回家后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的惬意也是货真价实的。即使时钟还显示着16:27分,黑漆漆的乌云却把太阳光都遮住了,屋内还是打开了电灯。珂波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哗啦啦的大雨放空自己,身后还有个那由汰起劲地给他设计着下次live的发型。珂波汰很喜欢这种氛围,雨真的有够大的,如果还待在外面一定会被淋死的吧,但是他和那由汰待在屋子里,房顶也没漏水,下再大的雨都没有关系,屋内充分的安全感让人懒洋洋的,这是下雨天特有的魅力。
“完成!”那由汰转到正面看了看自己给珂波汰精心设计的发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镜子塞到了珂波汰手里,示意他快点看看。珂波汰一看到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耷拉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将镜子转到左边看一眼,又转到右边端详一会儿,嘴上连连惊呼道:“有一手嘛,那由汰…”
“那是当然的,cozmez不只是音乐,时尚也要走在世界的最前沿才行。”
珂波汰赞同地伸出手,揉了揉那由汰的头以示赞美,可指尖一触碰到深处的发根,湿漉漉的触感就把那由汰没有实打实把头发擦干的罪行供了出来。
“啊啊啊—那、由、汰!”珂波汰的肚子已经装不下再多的怒火了,与前几秒温柔哥哥的形象来了一百八十度大变脸。
那由汰知错,任珂波汰夹杂私人情绪地在他头上暴力飞舞毛巾也一动不动。
“头发湿漉漉是很容易感冒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知道了…”
“不只是外表,发根也要好好擦干啊。”
“知道了。”
“真是的,那由汰粗心大意的,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啊。”
“诶?珂波汰会离开我吗?”
“不会。”
那由汰很满意珂波汰第一时间接上的回复,乖乖坐好的身子左右摇晃了起来,越发轻快的语气里还带上了掺杂笑意的尾音:“毕竟珂波汰有我就够了嘛~”
“啊,倒不是禁止珂波汰和别人说话的意思。”两秒后,那由汰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补充道。湿漉漉的眼睛钻过毛巾看了一眼珂波汰,又悄悄地钻了回去,只留下半边侧脸的方向传出了声音,越来越轻:“即使在外面交到了朋友,也一定要回我们的家。因为珂波汰有我就够了,根本就没有那种…非那由汰以外的人不可的事吧?”
珂波汰紧握着毛巾的手突然慢了下来,喉结沉重地滚了滚,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那由汰有时会突然冒出来一些极具误导性的话,什么叫“非那由汰以外的人不可”,笨蛋那由汰怎么突然吃起“压根不存在的人”的醋了。关键是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由汰沉默的半边脸颊,珂波汰甚至不能试着通过那由汰眼神的色彩、嘴角的弧度,分析这一句话中埋藏的分量。
有时候适当的沉默也能帮人避免一些危险的纠葛,珂波汰甩了甩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擦头发这件事上。身前这颗脑袋却在感知到头顶试图伪装若无其事的力度后,逆着毛巾的走向猛地将脸转了过来。毛巾划过头顶,落到那由汰肩头,牵起发丝凌乱地贴在那由汰脸颊上。那发丝之间,那由汰湿漉漉的眼睛中多了几分不打算退让的决意,真挚地闪着光:
“有吗?只能跟别人做,不能跟我做的事,哥哥。”
贴心的那由汰,怕珂波汰听不懂似的,将那隐含巨大信息量的句子替换成了更加浅显易懂的短句。而比直白更戳人心窝子的,应是偏偏在这种时候特地加上的“哥哥”。这家伙,明明平时总爱直呼自己哥哥的大名,还自创了一套“珂波汰是那由汰的哥哥之前,先是珂波汰”的理论。那由汰对珂波汰的称呼,就像他那不知何时又要语出惊人的炸弹一般,全凭那由汰的心情埋伏在每一句话中。现在,“嘭!”的一声在珂波汰心脏里炸开了。心尖上酸酸涩涩的味道不停地纠缠着真正的答案,在谴责他,要内心深处边缘上最危险的念头忏悔,又逼迫珂波汰直面那由汰、直面那由汰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这回,好像真的躲不过去了。
珂波汰张了张嘴,喉结再次滚动的间隙里,心跳声擅自变得清晰起来。闭上眼睛,放空脑袋,好好想想最根本的事情。状态重启后,珂波汰深呼一大口气,认真回应道:“只有…只能和那由汰才能做的事情。”
这是真的。
那由汰真挚的眼神里慢慢汇聚起了亮闪闪的星星,紧绷着的拳头松了口气,却还要歪着头追问道:“比如什么事,哥、哥?”
好像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比起刚刚竖起汗毛的气势,现在的那由汰就是个用“期待”做成的小棉花糖。亮闪闪的眼睛底下轻咬着的嘴唇看上去很好亲。这么想着,珂波汰悄悄凑近的脸却拐了个弯贴上了那由汰半边脸颊,再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顺着脸颊栽倒在了那由汰肩头,最后在心底由衷感慨一句:那由汰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
珂波汰抬起头,歪了歪脑袋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嗯…比如只能和那由汰一起唱cozmez的歌?”
“……勉强算你一百分通过了,珂波汰。”
(七)
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最后一条巷子尽头往右拐后直走,商业街喧闹的声音就会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昏暗酸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郁。那么长时间应该早就对这味道见怪不怪了,心中不自觉升起的烦郁还是让珂波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最右侧垃圾桶边上规整地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箱子,对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与情报量相称的两个面包和一点儿零钱完整地放在箱子里面。今天运气很好,工作内容只是埋伏在工作箱里偷听一段秘密交易的去向而已。工作箱的大小正好够九岁的珂波汰钻进去,不知是不是介绍人说了很多好话,对方很爽快地把工作交给了珂波汰—经验足够丰富的小孩子,简直无可挑剔。
珂波汰很满意这个工作,报酬可观,最重要的是不用为了活下去卷入偷抢的纷争中。他曾和一个不幸落败的少年对上过视线,大家分走了他收集的食物,嘴上还要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语。那个少年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单薄的灰色衣衫盖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他半边脸都肿了,鲜血染红了半边面庞,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哀伤,却能流出眼泪,那顺着眼角滑落的泪珠滴进了珂波汰心底。坐收渔翁之利的珂波汰将仅有的半块面包再撕下一半,塞到那个少年手中后,左手紧攥着本该属于那个少年的东西,头也不回的、飞快地逃跑了。
他一定是在逃跑中落下了什么东西,自那以后,珂波汰连续几个晚上都梦到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他的心仿佛也像那双眼睛一样蒙上了一层黑布。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这个世道夺舍了,马上就要被拖入无下限的深渊了。还好,那由汰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喜欢靠在他的肩头,手一定要紧紧地牵在一起才能放心。每次和那由汰拥抱的时候,珂波汰就可以悄悄地在心底原谅一下自己,明天也要努力和那由汰一起活下去才行。
珂波汰尽量不再参与到偷抢活动中,而是四处打探有没有人需要眼线、打杂等各种只要不直接威胁到当事人安危的工作,他都会接。后来干得不错,甚至有些人会主动找上来委托他办事,今天的金主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报酬能别放在垃圾桶边上就好了,明明放在哪个隐蔽的角落里一时半会儿也没事,特地把食物放在这么臭的地方是瞧不起谁吗?九岁的珂波汰已经会熟练地翻起白眼了。
这都无所谓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到那由汰身边—自那由汰发烧起,已经有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珂波汰迅速到药店买好退烧药,顺带了瓶纯净水,剩下的零钱还够明天再吃一顿,真的太幸运了。
看来是真的太幸运了,上帝终于想起要给珂波汰一点儿颜色瞧瞧,巷子的尽头,几个趾高气扬的小混混突然跳出来拦住了珂波汰的去路。
“喂,小鬼,不想死的话就把钱交出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明明再拐两个路口就到临时据点了,这都什么和什么事啊。珂波汰深吸一口气,警惕地分析起当前的局势,还好对方并没有携带武器,暗处应该没有同伙,人数只有三个人,没有联系警察的手段,况且等警察来到早就被洗劫一空了,依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突破了。珂波汰尽量让自己的头脑高速运转、保持清醒,时刻提醒自己要在关键时候做出最佳反应,额角不经意间还是渗出了几滴忐忑的冷汗。
小混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珂波汰紧张的架势,用看到新玩具一般的眼神。最中间的那个混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你可以反抗吧?反正你这些东西也是从哪个店里面偷来的,乖乖交给哥哥们,哥哥们替你还回去,省的警察叔叔找上门,害你被妈妈打屁股哦—”说着说着,语调是一段比一段扭曲起来,惹得另外几个小混混哄堂大笑,发出响彻了整个巷子的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令人作呕,他们最该知道住在这种地方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一开始就避免了最温和的解决方式,珂波汰深知作为一个矮小又比不过力气的小孩子,只有第一次攻击先发制人时才有机会创造出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手上的东西被珂波汰胡乱地甩到一边,趁着几个混混还沉浸在嘲笑中的时候,一记重拳狠狠地正中领头混混的左边眼珠子。
好,混混疼得踉跄地往边上走了两步,只要能抓住这个时机往人多的地方跑,他们想必也能收……
还没来得及看到一丝希望的光亮,腹部传来的巨大震荡直接宣告了结局。几乎是打中领头混混眼珠子的下一秒,旁边另一个混混的拳头也毫不留情地撞上了珂波汰的肚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一阵强烈的反胃吐出了一滩胃液,真是糟糕透了,整个肚子像被无数根针又扎又扭地绞痛着,别说逃跑了,也许连舒直身子都做不到了。更糟糕的是,眼睛上的那一拳彻底激怒了混混们,他们眼里的神情已不再是单纯的嘲笑和勒索,整个巷子里的空气都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不由得缓过肚子上的剧痛,愤怒的拳头和脚纷纷落到了珂波汰身上,珂波汰蜷缩着肚子,双手还要抽出来护住头,万一混混疯起来借助了什么工具往他头上一敲,运气差点儿那由汰就要永远失去他的哥哥了。只能一边调整气息安抚受伤的肚子,一边抱头祈祷混混们早点出完气就回去吧。尖锐的碎片大片划破肌肤的刺痛顺着神经隐隐传了上来,真是疯了,现在绝不只是拳头这么简单,肯定还借助了旁边别的什么东西。但光是让手臂忍住近乎断裂的疼痛护着脑袋已经是极限了,完全没有睁开眼睛看看正被什么东西揍的余裕。耳朵逐渐听不清了,耳鸣开始屏蔽掉整个世界的声音,混混们气急败坏的谩骂声只留下模糊的一个影子。真是糟糕透了,珂波汰不禁埋怨起自己如果长得再高一点儿就好了,起码也要和混混旗鼓相当的地步,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巷子里,年纪小并不能让混混们打得轻点,只能让混混们很爽快就决定了今晚抢谁。
“小兔崽子,小小个子力气倒是不小。”领头的混混一只手抵着剧痛的左眼,另一只手揪着珂波汰的头发,将珂波汰的脸抬了起来,“脸倒是长得挺漂亮的,要是把一只眼睛给挖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呵呵。”
耳朵能听到的声音已经模糊得只能辨别出有人在说话了,单看混混们扭曲中带着些兴奋的表情,只能在心底祈祷能顺利熬过这场斗争。另外两个混混在旁边四处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递到领头混混手中的是一块更长更尖锐的玻璃碎片,在路灯下反射出凛冽的白光。
糟糕,该不会…
刚反应过来,眼皮被划破的撕裂感就冲上了脑门,连同害怕就此刺进眼球的恐惧侵蚀了小小的珂波汰整个世界。
“啊—————!!!!!”惨叫声窜上了阴沉沉的天空。
“嘶—”领头混混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顺势痛苦地捂住了那只被珂波汰打中的左眼。“老大,我说要不还是回去敷敷眼睛要紧,为了这小鬼废了眼睛也不值当。”一旁有混混提议道。领头混混“啧”了一声,还不忘将玻璃碎片放得远点儿,省得血滴到衣服上还得洗。
“便宜这小鬼了。”领头混混站起身,又使上浑身的劲给珂波汰来上了最后一踢,把珂波汰踹进了一边的杂物堆里后,一伙人终于扬长而去。
杂物堆里淌出了一地鲜红的血液,被混混踹进杂物堆的同时,一根钢筋也狠狠地拉开了珂波汰小腿的肌肤,血肉模糊之间的,是骨头吗?
啊,真的糟糕透了。
一阵剧痛带来的晕眩后,珂波汰失去了意识。
那由汰已经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正巧在资源最紧缺的关头,那由汰发烧了。躺在旧布条堆成的“床”上,呼吸也被身上的热气压迫得沉重起来,而那由汰的眼睛看到珂波汰时,总是会轻轻弯成一个小月牙,拼命挤出笑容,埋怨般地说着,他没事的,要珂波汰不要担心了。看着那由汰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珂波汰能做的却只有握住那由汰比热锅还烫的手,要用比体温更强烈的力度告诉那由汰,哥哥还在这里,一定会找到办法熬过去的。
可惜事与愿违,不管走到多远问了多少人,都找不到一份能赚钱的工作。正当快绝望时,上帝却跟在戏耍他一般,一份不错的委托从天而降后,又将他推到了生命边缘。不光是视线,意识也正被无尽的黑暗往更深的地方侵蚀着,渐渐静音的世界却让珂波汰有些着迷。眼睛闭上后就此睡去的话,也许真的能跟嚣张的混混们、身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还有狗屎一般的世界告别了。睡觉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任何疼痛和疲惫都会随着意识的淡去消失不见…
只是手上空空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温暖,拼命握紧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了,轻飘飘的、软软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曾经做过一个约定,有一天一定要躺在一片超级大的草地上,手拉着手一起数星星,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珂波汰和那由汰两个人。珂波汰在心底描摹那由汰的名字,连同那软绵绵的笑容一起,充盈他漆黑的世界,开辟出无限流光。
今天分别之前拉钩说好了的,一定、一定会准时回家,要睡觉的话,也要握着那由汰的手才行。
珂波汰的意识回归了身体,勉强撑起另一边完好的眼皮,透过一条缝捕捉现实的信息。四周安静得不行,只有孤独的路灯明晃晃地悬挂在黑夜之中。珂波汰捡起散落在一旁的退烧药,还好混混们对药片没有兴趣。滚落到角落的纯净水还完好无损,幸运的是旁边还有一份面包掉在了黑暗的缝隙中,虽然零钱都被抢走了,但还有这么多东西能带回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珂波汰将幸存的东西都装进了袋子里,几乎是以爬着的状态,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扣紧地面,朝着那由汰在的方向爬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和那由汰一起活下去才行。
那天给那由汰喂下退烧药和食物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后面那几天被照顾的对象变成了珂波汰自己,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看见身旁握着他的手的那由汰,真好,那由汰看上去已经恢复精神了。躺太久了,动动手贴贴那由汰的脸都很吃力。只是那由汰为什么总是露出一副很忧伤的表情呢?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手指轻轻摩挲那由汰的脸颊,总能摸到那一痕湿湿的触感,比那由汰的脸蛋要冰冷得多……
………
(八)
穿好今晚live演出的衣装后,珂波汰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了过去那个有些糟糕的回忆。但也不能全用“糟糕”来概括,毕竟动弹不得的时候,那由汰一勺一勺地给自己喂粥的样子老可爱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粥喂进病人的嘴里,一边还要眨巴着大眼睛凑得近近地分析哥哥有没有把粥吞下去。眼睛里装着那由汰的时候,内心总是会轻易地被幸福填满,一不小心甚至要把不走运当成奖励。
只是目前而言,两人的“过去”,除却痛苦的记忆外,连同幸福的记忆一起,都变成了珂波汰一个人的东西。
即便轻轻一抬头就能望着在全身镜前调整着妆造的那由汰,珂波汰不得不承认独自承受两个人的回忆,还是很寂寞。
“我知道这个衔尾蛇耳钉是我的幻影金属…对吧?”那由汰捧着自己的右耳,在镜子面前来回观察他仅此一边的耳钉,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陷入了思考,嘴里嘀咕着,“完了,该怎么启动来着…”
“………”
那由汰真的忘了很多东西。珂波汰无奈地走到那由汰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头轻轻歪向一边,抬眼望向满脸困惑的那由汰。
“?…kiss吗?演出前还得把耳钉摘下来亲了之后再戴上去,动作也太多余了吧,一点儿都不帅气…”那由汰嫌弃的表情扭成了一团。
“不是。用咬的。也不需要摘下来。就像如果我要启动我的幻影金属…”语言解释还是太麻烦又不够直观,珂波汰索性借用起那由汰的左耳做示范,冰冰凉凉的指尖掠过脖颈捧住那由汰右脸,牙齿轻轻在那由汰左耳耳垂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就像这样,咬住对方的衔尾蛇耳钉就行。”
捧住那由汰脸颊的左手掌心接收到热量迅速升温,珂波汰这才收回手,那由汰的脸却已经像突然发起高烧般涨满了红晕,只不过与发烧不同的是,当下泛着水光的双眼比平常要炯炯有神十倍地盯着他,浅紫色的瞳孔还微微颤抖着。
“突然间做什么啊…”那由汰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都是软软的,几个字的语调拐了十八弯。
“什么‘做什么’…这不是在跟你说明吗。”珂波汰眉头拧巴了起来,他可真要觉得寂寞了,一个人拥有记忆就算了,努力做解释还要被埋怨。
“不,倒也不是不喜欢…”极力平复超出正常跳动阈值的心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如此,在那由汰脱离管控的面庞上,一定还是滚烫得跟个火炉一样,轻易地、毫无保留地,汹涌着的内心就要被看了个一干二净。
珂波汰很诧异,明明自己也没多用力,那由汰整个耳朵都像被咬肿了似的红彤彤的,原本凉凉的耳朵看上去烫得可以冒出热气,甚至蔓延到了脸颊上。明明只是启动一个幻影金属而已,不经意间咬到耳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方才还在好奇地摆弄着幻影金属的那由汰只是一张被失忆擦了个一干二净的白纸…
珂波汰的脑子终于接上了电波,自己一个不经意间,霸道地越过了那由汰的安全距离。耳朵上的咬痕,对一无所知的那由汰来说,意义也许不仅是“启动幻影金属”这么简单。
后知后觉,脸颊的红晕终于也烧到了珂波汰脸上。
珂波汰和那由汰从妈妈的肚子里开始就在一起了,从来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和那由汰相处时,会和“害羞”这个词挂上钩。细来想想,“咬耳朵”这个动作本身也确实有够暧昧的。
“抱歉…”两人背靠背,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无法直视对方眼睛的道歉显得不够真诚,但珂波汰也要忙着平缓他翻涌起的内心了。
“我没有说过讨厌哦…”身后冒出那由汰的声音,还是软软的。
微妙的空气夹在两人之间,迎来了久违的沉默。
良久,那由汰一点点挪到了珂波汰面前,内心已经平复了许多,残留着些许淡淡红晕的脸上,湿漉漉的眼睛闪着光芒:“总之,今晚就久违地大闹一场吧。”那比平常还要软糯一些的语气还是没调理过来,为故作镇定的心底又增了一分涟漪。
珂波汰忍不住笑出声,与那由汰击了个拳,现在能够好好直视那由汰的眼睛了。血液燃烧过后的世界比先前要焕然一新,那由汰浅紫色的眼睛看着更加明亮了一些。沐浴着阳光的头发很蓬松,那由汰周围的空气也弥散着暖暖的、清甜的味道。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弯弯的眼睛扑腾着,装满了幸福,安静地注视着珂波汰。
那由汰真的很可爱,听着好像又在夸珂波汰自己,但确实喜欢着那由汰的时候,珂波汰要比平常更加爱自己。要两个人永远幸福地走下去的决心和勇气轻轻地在心底开花结果,暖暖的能量充盈了整个心房。
从今往后,与那由汰的触碰必须认真考虑更多的意义才行。
(九)
暖黄色路灯照亮了街道。温柔的月光下,是被大雨冲刷后焕然一新的世界。人们被清爽的空气环绕,乘着月光有说有笑地走进livehouse。周日的夜晚,哪怕第二天又要迎来该死的工作日,大家精心搭配服装和妆容的奋劲还是狠狠回击了焦郁的气氛,要在这个夜晚、在livehouse里燃烧起来,把心中积郁已久的压力、不快还给这个世界。
场馆里很昏暗,正式开演前已经挤满了不少人,略有些喧闹的声音后台也能听到。珂波汰一向讨厌麻烦事,和那由汰一起搞Hiphop是少数能让他燃起斗志的事。预示着“这一刻终于要来了”的喧闹声挤进珂波汰的鼓膜,加速了血液的循环。
“珂波汰。”在一声呼唤声中回过神,对上了那由汰的视线。与自己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那由汰紧紧地盯着这边,双手掌心用力攥在一起,嘴里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怎么了,那由汰?”珂波汰好奇地钻到那由汰低下的脸底下,捕捉到那张别扭得要躲起来的表情。
“没事…”那由汰把头扭向一边。
“该不会是紧张了吧?”珂波汰起身,坐到那由汰另一边,凑过去看他又躲了起来的样子。
“和你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也练习过那么多次了。但是…!”那由汰望向珂波汰的眼神里还是写满了话,可两只手捏成一团,话到嘴边还是卡住一半,甩了甩胡乱的脑袋后,脸也不争气地垂了下去,只能像泄了气的气球般再次轻轻地呼唤道:“珂波汰…”
“嗯?”珂波汰无奈地扬起了嘴角,眼前难得不坦率的那由汰很新奇,软软的声音像个小包子。
“珂波汰…”停顿了几秒钟,那由汰缓缓抬起脸,那双湿漉漉的眼珠子好像马上要溢出水来,恳求般的声音试探着珂波汰下一秒的反应。
“我在。”珂波汰捧起一边脸,饶有兴致地期待那由汰这幅做着什么心理斗争似的样子。
“也许我想你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的结果,那由汰终于说了一句除了“珂波汰”这三个字以外的话。
珂波汰一下子没绷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无奈地盯着那由汰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在说什么啊,我不就在这里吗?”说着,手又伸上去揉了揉那由汰的脑袋。
“喂,好不容易搞好的发型要乱了。”
“还不是那由汰先说怪话。”
那由汰对珂波汰的一次外向要换来终生的内向了。
“珂波汰…”那由汰有些幽怨地盯着他。
“嗯,我在。”珂波汰笑得眼角挂着的眼泪都没擦,一听到那由汰的呼唤后又立马坐正了身子,嘴角还留着一抹笑意,认真回应道。
“台风前和你一起去买的那两盒冰激凌,一盒是草莓味的一盒是蜜瓜味的。对吧?…那上次一起去超市的时候,你突然说了想新买一瓶沐浴露,最后却买了一瓶洗发水,是因为更喜欢那瓶洗发水的气味,对吧?…”
“嗯,记性很好嘛,那由汰。”
“嗯,没问题了。下一场就轮到我们了,让那群家伙们听听我们的歌吧。”
珂波汰轻轻扬起嘴角,和那由汰击了个掌。借着触碰在一起的手,将那由汰轻轻拉了过来。纤细的脖梗往上,是缠绕在那由汰右耳上的衔尾蛇。珂波汰露出牙齿,轻轻地在上面签下契约。两秒后,珂波汰“嘶”地一声松开了牙齿。他的温柔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对待,自己的左耳除去被衔尾蛇缠绕的部分,耳廓上一定留下了一痕深深的牙印。
一定是故意的。
珂波汰揉着耳朵,和那由汰一起走进了聚光灯闪耀之处。
(十)
于昏暗之中,与茫茫人海融为一体。只有这时才能不顾旁人的目光、周遭的一切,尽情将心底积蓄已久的声音肆意尖叫、呐喊出来。那光芒所指之处,台上被聚光灯照耀着,引领heads们沉浸在Hiphop盛会中的就是cozmez,第一届paradox live的冠军,KANATA和NAYUTA。
从音响里炸出音乐的那一刻开始,兄弟俩就完全进入了演出的状态。完全不需要事先的规划和编排,只要轻轻与对方确认一个眼神,两人就能默契地完成一段意料之中却又处处充满惊喜与刺激的即兴表演。台下观众们爆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用尽最后一口气的劲头歌唱后剧烈更替氧气的窒息一起冲上太阳穴,呼吸到缺氧前最后一口氧气的畅快感在大脑内回响,将眼睛洗涤得闪闪发亮。
无需刻意的视觉捕捉,对方的存在就像一团火焰般清晰地燃烧在自己的身后。珂波汰的眼睛里星光熠熠,大力向heads们招了招手,奋力回应着大家热情的欢呼声,这干劲可是珂波汰在台下想都不敢想的。这倒也是,两个人一起唱歌真的有够畅快的,尤其是全凭默契完美塑造了舞台的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碰撞出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过大脑,引爆整个会场,让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珂波汰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反射出光芒,那双清澈的眼睛发射出的信号与那由汰的视线相交,歪歪脑袋专属为他绽放出的笑容,轻轻将惊喜的火焰于那由汰心底点燃:看啊,那由汰,这是属于我们的奇迹。
那由汰眨了眨被悬挂在舞台顶上的灯光晃到的眼睛,瞳孔还要突破强光直面这有些过于耀眼的疼痛,明亮自由的舞台、为他们而尖叫的heads、以及一旁与他共同沐浴在聚光灯之下的哥哥—矢户乃上珂波汰。一切美好得像个酣畅淋漓的梦境,渐渐要变得虚假起来。那由汰只能拼命忍受着直视强光的刺激,甚至不惜死命地把自己的手臂掐得通红,用痛觉证明耳边的欢呼声与珂波汰的真实性。他正确确实实地沐浴在幸福中。
随着夜晚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那由汰的记忆比正式上场前要更加地不稳定。只要稍微一个不留神,脑子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他没空回忆是不是又忘了什么,但唯独有一个绝对不想忘记的人。脑子还没开始动,嘴巴就先把那个人的名字吐了出来。
“珂波汰…!”
“嗯?我说,你今天真的怎么了,紧张兮兮的。”珂波汰和那由汰踏着路灯浅浅的明亮,一步一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由汰扶住额头,甩了甩有些失控的脑袋:“嗯……我想说heads们可真热情啊。”
“那肯定,毕竟是我们啊!”珂波汰在Hiphop上一点儿都不谦虚,骄傲地说道,“路过吧台的时候,我还听到几个女孩子是那由汰的狂热粉丝,算她们有眼光,可惜那由汰是我的。”珂波汰说着说着,双手赌气一般抱在了胸前,“用heads的话来说,我从一出生就单推那由汰了,这资历怎么都得是那由汰后援团团长。”
“突然之间怎么连heads的醋都吃。”那由汰难得见珂波汰这幅被丑陋的嫉妒心折腾得气鼓鼓的样子,嘴角有些绷不住。
见那由汰那张僵硬的脸上终于生动了起来,珂波汰放心地舒展开了气呼呼的脸蛋。那由汰的情绪要比表现出来的丰富的多,露出这种表情之前,心底的情绪箱子一定已经满得一点儿都装不下了,因为珂波汰是那由汰的哥哥,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难过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珂波汰啊…”那由汰微笑着,轻轻呼唤道。夜晚的街头安静地装着两人清脆的脚步声。
“我—在。”珂波汰也轻轻回应着。月光借树的枝叶在水泥地上画画,为回家的路加上斑驳的色彩。
“珂波汰是我的家人…真好。”
“突然间怎么了?”
“因为—你看嘛,我不是总会忘记珂波汰吗?但我们是家人,我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一定是你。哪怕我不记得你了,我也知道一定要再认识珂波汰一遍。”
温柔的月光轻抚着那由汰的面庞,仰望月亮的脑袋放了下来,目光落到珂波汰身上,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含满了水光,那颤抖着近乎乞求一般的声音轻轻说着:“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失去你了。即使我总是忘记你,对不起,珂波汰…”
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包裹住了,那仿佛要把人勒死的力道在此时此刻却比任何东西还要令那由汰安心。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体型,那由汰却像一只快碎掉的小兔子一样完美地窝在了珂波汰怀里,脸使劲往里埋得低低的,整个世界都是珂波汰的气味,安心得仿佛可以不再恐惧任何事。珂波汰的下巴抵着那由汰软软的头发,脸颊爱怜地在上面蹭了蹭。
“用不着道歉,我和那由汰永远都不会分开的,放心吧。”哽咽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让月亮见证着。
我们是家人,就算要死了,也得牵着对方的手才能闭上眼睛。
(十一)
桌上电子时钟指示23:00整。
那由汰整个人都蔫掉了,发丝跟着眼角一起低低地压了下去。光是开完live后身体上的疲惫还好,忙着对抗一不留神就要删除他记忆的大脑才是最筋疲力尽的事。明明累的话就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好了,那由汰的手指还是紧紧地扣着珂波汰的手掌,就这样跟在他的身边,跟着他换好衣服,跟着他喝水,跟着他把出门前没整理好的桌子收拾干净,右手都不愿意与珂波汰分开,仿佛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像海底的泡泡一样破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珂波汰从冰箱里拿出那由汰最爱吃的那款小蛋糕,尝试在那由汰低垂的眼睛前晃了晃。面对装饰得精致可爱的蛋糕,那由汰难得没生起一丁点儿兴趣,整张苦瓜脸还是不为所动,攥着珂波汰的手倒是更用力了些。那由汰拉着珂波汰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就顺理成章地坐在珂波汰前面,腰板软下来把他当成了靠枕。
“让我撒娇,哥哥…”那由汰的声音也蔫掉了。
珂波汰轻声附和,把缩成一个团子的那由汰翻了过来,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哪怕那由汰什么都不记得了,累了之后还是这么喜欢贴在他身上。用怀抱感受对方的存在,一直是他们最有效的充电方式,只是今天舒心的气氛不同往常,混入其中的还有些许焦郁的气息。夜幕更加深邃地吞噬了世界,钟表上的数字一点一滴地往前推进着,41…42…43…马上就要走到零时。那由汰脑内地震般分崩离析着的记忆给他无比真切的预感,正如迎来第二次失忆的周一,当电子时钟显示0:00时,自己脑内有关珂波汰的记忆也要彻底归零。
记忆每地震一次,头就会跟着崩裂般疼痛一次,不知道是太害怕了、还是真的太痛了,超出眼眶承载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明明比命还珍视的人就在眼前,自己还在用手指勾勒着他的眼睛、颧骨、鼻梁…明明就算是醒来后、明天、未来都不会和他分开,可脑子里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又要像夺走“过去”的记忆一样,把这一周好不容易累积下的回忆清空。他们做过约定的,下一次要直接到甜品店里吃更大更漂亮的芭菲,明明是两个人说好了的,只有珂波汰一个人记得也太过分了吧。还有下一次live要一起做的造型,他要是忘记了,那就真的没办法实现了。还有那双在舞台的灯光下闪烁着星光的眼睛,下一个舞台还是一模一样的吗…
真不想忘记啊,有关珂波汰的一切。
珂波汰任由那由汰的指尖划过他的面庞,找不到让珍视之人重新露出笑容的方法,只能无力地用指节抚去冰冷的泪水。珂波汰多少能猜到当下的状况,同样的周一、越来越黏人的那由汰、还有那副破碎的神情。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明明那由汰应该幸福地笑着才对,那张比整个世界都要可爱的笑容此刻却悲伤地流淌着眼泪。他很想告诉那由汰记忆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就算了没有了记忆,他们还是可以一起唱歌、一起逛超市、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就算那由汰不记得了,珂波汰也会记得一切。可心还是自私地刺痛着,果然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向对方走近的每一步都是不想割舍的、连到死了都要跟着一起被埋进坟墓里的。
“珂波汰,你怎么也哭了啊……不要哭啊。”抽泣的声音颤抖着,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要强撑轻松的样子,眼泪却在看到哥哥脸上的泪水后流得更猛了。
一瞬间的黑暗突然切断了脑内的信号,眼前这个人的信息被分割开来,逐渐变得模糊、虚幻……心脏漏掉一拍的窒息冲上头顶,不行,不能停下思考,快回忆起来,他的名字是…一秒、两秒、三秒…那个绝对不可以忘记的名字…
“珂波汰…!”那由汰的瞳孔颤抖着,胸腔因兼顾着啜泣与头脑的飞速运转,吃力地置换着氧气而剧烈起伏。还好是想起来了…可那险些就跌落悬崖的刺激完全让人放松不下来,刚刚可是差一点点,就前功尽弃了。
那由汰扬起手边的空调毯,轻薄的毯子就飞上天花板,遮蔽了灯光,稳稳地盖在了两人头顶。偌大的世界被小毯子压缩成了仅容得下对方的小小空间,好像世界缩小得只剩彼此后,颤抖着的内心也能跟着稍微安心一些。偶尔洗完澡后,珂波汰总会盖着这条毯子把头发擦干。久而久之,毯子上全沾满了沐浴露浅浅的花香,盈满了毯子里狭小的世界,甜甜的。那由汰轻轻贴上珂波汰的额头,空调毯真的很薄,即使整个盖过了头顶,灯光还是透过毯子照了进来。本来应该是昏暗的环境,现在却仍然可以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珂波汰长长的眼睫毛,仿佛要把他吸进去的浅紫色眼睛刚刚哭过,周边还是红红的、包括很好咬的耳朵、还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嘴唇,全部都近在咫尺,像甜蜜的特效药,让混乱着的脑袋能再轻松一点儿、轻松一点儿再发痛。
亲爱的哥哥啊,不只是那些回忆,是不是我早就迷恋你迷恋得不行了,现在才会这么痛苦呢?
“珂波汰,真不想忘记你啊…”和珂波汰待在一起的时候,那由汰总是笑着的,冰冰凉凉的泪水却还是滴到了珂波汰手背上。
我明明还有那么多想对你说的话。
“那就不要忘记我,那由汰。”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珂波汰扶住那由汰的脑袋,轻松地越过那近在咫尺的几厘米,在那由汰的嘴唇上落下深刻的吻。
滚烫的鼻息扫在脸上的存在感很强,为了不打乱接吻的节奏,嘴唇难舍难分地贴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在憋着一口气。两人分开后,近乎缺氧的窒息感终于得以缓解,就像一剂麻醉药般通过与对方的连系为脑袋里的疼痛蒙上了一层滤镜,使原先难以忍受的痛苦竟然病态地令人着迷。
“珂波汰…再来一次。”那由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晕乎乎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神里充盈着的不再是不安的破碎感,取而代之的是绵绵燃烧的火焰。
“我可能会忍不住把你吃掉的。”耳边传来哥哥温柔的低语,被气息扫过的脖子痒痒的。
“那也挺好的,不是吗?”
脑子里的疼痛被先一步的索求抛在了后头,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从肌肤传递而来的刺激上。朦胧的意识中,那由汰嘴里轻轻呢喃着珂波汰的名字,连同他正给予自己的触动一起,要死死地锁在脑子里,绝对不要忘记。
电子时钟指示0:00。
尖锐的白光像一把利刃刺过脑海,伴随着巨大的耳鸣,锐利的疼痛毫不留情地刺来,迫使那由汰停下了亲吻,大口呼吸起氧气,手心里都冒出了汗。“珂波汰…”那由汰虚弱地倒在珂波汰肩头,独立于疼痛之外的内心还不打算放弃。庆幸着没被夺去记忆,又吻了上去。紧接着,两人的身体几乎在同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个过往的切片强行占据了脑海,连同当初天崩地裂的绝望一起,排山倒海地侵袭了过来。
电子时钟指示0:01。由使用幻影金属带来的副作用,trauma反应发作。
那是个昏暗的雨夜,雨水和已经发黑的血液融成一滩噩梦般的地毯。天旋地转的重击不停砸向心脏,砸得脑子都懵懵的,一片昏黑的视线中仅凭一点尚存的理智维系着与现实的连系,使得虚幻中勉强能捕捉到那由汰的影子。
“珂波汰,珂波汰……”那由汰拼命摇晃着僵在原地的珂波汰。他从来没见过珂波汰这幅样子,向来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珂波汰,此时抓着额头的手上青筋都冒出来了,鬓角上随着剧烈欺负的胸腔冒出了点点冷汗。是因为trauma反应吗?珂波汰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这么痛苦,关键时刻脑袋里却空空的,那由汰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恨没有记忆的自己。
但可别说以前的记忆了,连现在好不容易累积的记忆都岌岌可危。好消息是脑子里失忆的疼痛和trauma反应的冲击竟然迷之对抗在了一起,有关珂波汰的记忆一边渐渐要模糊掉,脑海里幻灯片般播放着的画面又不停地提醒他珂波汰的存在,锥子般的疼痛被可笑地中和掉了,只有整个头快爆炸般涨得厉害,胸口也闷得喘不上气来。
“珂波汰,我在这里。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啊…那由汰在这里哦。”那由汰吃力地捧起哥哥的脸,额头重重地捶了上去,毫不留情地撞出了超大一声“砰”,“快看看我啊,不要一个人沉浸在可怕的东西里面了。喂,珂波汰…”
“啊…好痛啊那由汰…”黯淡的浅紫色瞳孔里终于汇聚起了一点神采。痛归痛,可多亏了那股冲击,现实里那由汰的脸庞清晰起来的同时,汹涌的情绪也得到安抚,稍微安心了一些,“真狡猾啊,启动金属的时候也是,那由汰故意咬到了耳钉以外的地方吧。超级疼的…”
“很用力吗?已经记不清了…”过分的大脑,明明还是忘得七七八八了,为了要最后这点儿存在的记忆都不给他留下,折腾得要命。
珂波汰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收紧环抱着那由汰的双臂,在那由汰甜甜的味道中,嘴唇轻轻顺着脸颊滑向了耳垂。
包括擅自忘掉这点,也很狡猾。
“那就回忆一下吧。 大概…像这样。”
说着,嘴巴又从耳垂上掉了下来,牙齿狠狠咬住了那由汰的锁骨。啃咬的面积不大,珂波汰将力度都集中在了锁骨的一小块肌肤上,皮上组织被撕裂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冲上头顶。
“嘶——”那由汰倒吸着一大口冷气仰起了头,望到天花板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肩膀上的珂波汰轻轻抬起头,“意外”地说道:“诶?这都笑得出来,那由汰该不会喜欢疼痛吧?”
珂波汰舔了舔嘴唇,那由汰的血甜甜的。平时品尝不到的铁锈味是脑内信息素的催化剂,满心底的爱快溢出来了,但舍不得,怕它就此把那由汰淹没,于是只敢任性地浅尝辄止到这种程度而已。
“痛死了,明天一定红得不得了。”
“嗯,明天要记得看一眼,确认伤情才行。”
“好去打狂犬疫苗?”
“那由汰…………”
柔软的吻一下又一下安抚了涨痛着的大脑,身体放松下来后,呼吸也变得平稳了很多。他该打的应该是抗毒血清,那由汰在心底更正。哥哥明明是条毒蛇,每个吻里都藏着致命的毒液,要一点点地麻痹他的神经、要一点点地让他失去反抗的力气、一点点地溺死在爱的毒液里。
果然最喜欢了。那由汰轻轻闭上眼睛,柔和的晚风从窗户钻了进来,甚至吹得身子有点凉。但脸颊和嘴唇上是烫烫的,被温暖的触感包裹着,身体里都是安心的味道。轻轻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个无比迷恋、也一无所知的人。
那由汰突然僵在了原地。全世界的空气都收紧了,是身体的一部分被抽离的茫然和心碎。
“我叫矢户乃上珂波汰,是那由汰的哥哥。”
在那莫名其妙的泪水流下来之前的,是眼前这个人的声音。
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珂波汰认得出那由汰失去记忆后面对他特有的眼神。由20%的世界都静止了几秒的寂寞、30%的怅然、还有50%的眷恋组成的眼神里,不出意外下一秒就会盈满泪水。那一天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要让那由汰问出那么残忍的问题了。就算那由汰忘记珂波汰三遍、四遍、五遍、几百遍甚至上千遍也好,矢户乃上珂波汰是矢户乃上那由汰的哥哥、是家人、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珂波汰一定会记得那由汰,还可以再重新“认识”他三遍、四遍、五遍、几百遍甚至上千遍。
所以没关系的,不要哭。
那由汰永远都是那由汰。
(十二)
“所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们是兄弟啊…”
“…………
渣滓……”
正当珂波汰还在思考是否真的听到了极模糊的一声“渣滓”的时候,那由汰已经率先离开了座位,紧接其后的是门被拉开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消散后,空荡的房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两杯温掉的咖啡和愣在原地的珂波汰。
微波炉“叮”的一声回荡在空空的脑袋里,鸣得脑子嗡嗡的。
是闯祸了吗…?
———
晚上睡得很好。与记忆的战斗一败涂地,但作为失败者的滋味并没有很不好受。原先头脑里的涨痛爽快地跟着记忆一起消失之后,就被这个自称是自己“哥哥”的人抱着沉沉地睡了一觉。
软软的衣服蹭着脸颊,萦绕洗衣粉淡淡的香气。真神奇,明明是不认识的人,怀抱竟然这么舒服。那由汰用力往哥哥身上钻了钻,猛吸一大口,吸得脑袋晕晕的,整个世界都被安心的空气填满了。察觉到那由汰的动静,珂波汰扶在那由汰后脑勺上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更用力地把那由汰往怀里缩了缩。明明是无法自由舒展四肢的空间、应该是觉得拘束的姿势才对,但哥哥怀里的狭小空间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庇护所,连紧到有些发闷的窒息感都是被爱着的证据。虽然关于这份“爱”,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由汰情愿当这个人怀里最乖的毛绒抱枕。啊—幸福得快晕过去了,好像怎么跟这个人撒娇都没关系呢。于是就晕过去了,美美地做了一个粉红棉花糖般的梦。
珂波汰不是那由汰做的一场梦,一睁开眼睛,眼前就是那双漂亮的睫毛,平稳的呼吸节奏里,那由汰屏住一口气,指尖轻轻戳进了珂波汰的脸颊。陷下去了,不是假的。珂波汰的眼皮突然动了动,那由汰心虚地要把手收回去,却被一把抓住手腕,翻到了另一边。珂波汰把脸埋在那由汰肩膀里,禁锢住那由汰的手泄了气,又回到了平稳的呼吸节奏中。剩下双眼死瞪着天花板的那由汰却是更加清醒了。心跳在手腕被抓住后漏了一拍,这个时候应该说幸好吗?又是在心虚什么?脑子不争气地跟着记忆一起变成白纸了。
梦醒后,粉红泡泡似乎飘到了现实。
那比平常要更努力地跳动着的心脏,在看到镜子中倒映出的印记后,激动得多跳了半拍。那由汰扯了扯领口,整个脖颈间不乏有莫名发红的痕迹,其中最为惹眼的还是锁骨上那鲜红的牙印。那由汰轻抚着那微微发痛的伤口,脑子不自觉浮现那朦胧的、温暖的雾气,与模糊的、软软的触感。各种各样的滋味涌上心头,化作热气充盈了脸颊。
只是“兄弟”的话会做这种事情吗?
也许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每当看见珂波汰时,心底这止不住的悸动究竟从何而来…他们之间是日久生情吗?对失忆的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一见钟情?
各个版本的罗曼蒂克小故事一个接一个止不住地钻进脑子,极力想要填补上记忆的缺口。未知而神秘的东西散发着令那由汰难以拒绝的吸引力,一想到那独一无二的、仅属于他们两人之间闪闪发光的故事,那由汰的内心就蠢蠢欲动,心脏颤动的声音要越发清晰。
客厅飘来咖啡的香气,凭依着身体的习惯,那由汰十分顺手地打开冰箱,将冷藏的炸鸡块放入微波炉加热,坐到珂波汰对面的椅子上。
也许是脑子擅自胡思乱想了太多东西,那由汰更加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珂波汰了,只能伪装“忙着”搅拌咖啡的姿态,让雨点般的叮当声掩盖有些尴尬的气氛。
恋人失忆后直接忘记了正在交往的事实,听着就让人失落。可若要直接以“恋人”的身份与珂波汰相处,万一是会错意了可怎么办…
虽然都做“那样”的事情了…
那由汰缩了缩脖子,从锁骨上传来的刺痛若隐若现,此时却更像一颗甜蜜的炸弹,在心底点燃火花,又暗自期待着什么时候就要“嘭”的一下炸开。
“那由汰,没事吧?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对面的珂波汰投来关切的视线。
“啊,没…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他在说什么东西,“不是,其实是锁骨…有点痛。”
那由汰没想到跟珂波汰说起这个还挺羞耻的。
“啊,这个啊…”珂波汰的目光落下来,心虚地移到了一边。
嗯?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需要擦药吗?”
“不需要吧。”
“我想也是。”
“………”
那由汰抿了一口咖啡,看着珂波汰这不自然得宛如一夜情男主般的表情,心中的罗曼蒂克小故事正一点点崩碎。
其实话说回来,咬痕也并不100%一定是拜珂波汰所赐,一无所知的当下,恋人就算是条狗都有可能。即使如此,心底闪过对象不是珂波汰这个念头的那一瞬间,心情还是低沉下来了。因期待膨起的气球,漏了气蔫掉了。
迷恋的那双眼睛专注于手上的事情,现在第一次看着觉得有点焦躁。珂波汰往面包片上淋满了致死量的炼乳,对折撕半,看着那由汰咬下面包,脸上舒展出了一个纯粹的微笑。
那由汰每咀嚼一次,就有大量的炼乳从面包内侧漏出来,牙疼,心里也甜得发疼。
“我们平时是什么样子的?”那由汰放软声音。
“嗯…”珂波汰嘴里叼着的勺子翘了翘,“每天都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散步、一起唱歌…我们有一个组合叫cozmez,是夺过冠的超级强者—”
“唔…”那由汰若有所思地听着,时不时附和着点点头。
珂波汰很有兴致,手上握着的勺子像舞台上的指挥棒:“说起来,之前去的那家家庭餐厅很好吃,那由汰还说炸鸡块做出了不一样的香味…啊,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吧,没关系,明天就一起去吃吧!今天…今天得去打工那边一趟。”
他原来还说过那样子的话吗?这么特别的炸鸡块,脑子里明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条路上的夕阳很漂亮,希望明天会有一个好天气。”
就算明天没有好天气,珂波汰也早就见过那条路上的夕阳了吧。锁骨又发疼了,疼得心尖上酸酸的,那由汰有些生气,气莫名其妙的自己,气一无所知地傻笑着的珂波汰。
“那我们小时候呢?…”
珂波汰突然收住嘴,表情不自然地扭了一下,又很快回到了常态。珂波汰挠挠头,缓缓回复道:“嗯…和现在大差不差吧。没关系,那都不重要。比起这个…”
“那当然重要啊!”那由汰突然飚高的音调把在场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当然重要,这本是属于他的东西,现在却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另一个本应是自己的人与珂波汰的故事。心尖上的酸涩止不住地涌上来,把心里话从嗓子眼推了出去,看着愣住的珂波汰,懊悔又不知所措的泪珠子竟要从眼角滚下来。那由汰捂住双眼,挤出一点点声音要把莫名其妙的锅甩在另一个具体的事物上:“抱歉,也许是身上太不舒服了…”
那由汰看不见珂波汰低垂下的眼睛,只能听到那低沉的声音淡淡说道:“对不起…”
“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个甩手,泪珠子被完美地扬了出去,那由汰睁大眼睛,仿佛只有没哭的人才敢把眼皮撑这么大。
对面的人倒是有些茫然:“什么‘什么关系’,我们是兄弟啊…”
所以都说了,只是“兄弟”的话,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锁骨上的刺痛这回痛进了心里。那由汰猛吸上一口气,气吐出来变成了一声微弱的“渣滓”,憋死了兴奋的心脏。凝结几分钟的空气昭示了答复之后并没有反转的可能,最后一点儿期待都没剩下的心脏万念俱灰,拉着那由汰离开这个家,离开珂波汰的方圆百里去冷静恢复原有的生命力。
已知的第一份心动,还没有结果就幼稚地失恋了。
(十三)
珂波汰后半夜醒过一次,发现自己整条手臂死死地压在那由汰胸口。完蛋,手压胸口是要做噩梦的。珂波汰赶紧把手臂收回来,暗自责怪这条手爱压怎么不压自己身上。他探头看看睡得正香的那由汰,乖乖的,不像做了噩梦,真好。珂波汰与自己和解了—任谁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手臂都得跟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往身上贴。
这回让手掌顺着腰环住了那由汰的肚子,只是抱住这里应该就不会做噩梦了。珂波汰把额头埋进那由汰软软的头发里,想起了在休息室里被咬个耳朵就面红耳赤的那由汰,与白纸一张的那由汰相处还得考虑从来没考虑过的边界感,好别扭。想着,环抱着那由汰的手又叛逆地收紧了一点儿。嘴唇悄悄移过去,“不小心”撞上了软乎乎的脸颊。
珂波汰什么都不知道,珂波汰只是在梦里,并不是不想注意边界感。给自己找完补,珂波汰满意地闭上眼睛,忽然感觉怀里有个软绵绵的东西在拼命往里钻,睁开眼睛一看,是睡得迷迷糊糊的那由汰,像睡觉时会把脸埋进羽毛里的小鸟。
珂波汰轻轻揉了揉“小鸟”脑袋,预感会做个好梦。
于是早上醒来很后悔,尤其是看到那由汰锁骨上鲜红的牙印时。他该怎么跟白纸一般的那由汰解释,这个印记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珂波汰从来没把他炽热的内心摊开给那由汰看过,他本能地逃避着可能会引发火灾的东西。他们是家人,他们很爱彼此、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除此之外,还没能有其他更为超出的东西。
但事实证明,他是个容易被当下的情绪牵着走的人。不看过去、不想未来、不谈以后,吻就落了下来,把心底失去理智的爱悉数诉说着。所以牙齿狠狠地咬了上去,不留余地地直到尝到血腥味为止。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停手,但他没有,非要心爱的人身上留下他存在过的证据。
鲜红的印记在那由汰雪白的脖颈上格外显眼,像红色的花绣到了纯洁的白布上。他也把自己丑陋的独占欲镌刻到了最爱的弟弟身上,自私地把一无所知的那由汰封存在爱的琥珀里。
泡好两杯咖啡后,珂波汰把其中一杯推到了桌子的对面,那由汰就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地搅拌冒着热气的咖啡。
心虚,目光控制不住地往锁骨的伤口上瞄,想要确认伤情,每一眼满满都是对自己的谴责。珂波汰抿了口咖啡,透过杯口的余光里,那由汰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手中的杯子立马就被放下了,嘴里条件反射地问出了关切的话语。
“锁骨,有点痛…”
非常心虚,虽然应是预料之内的回复。那由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一根手指缠绕着耳边的头发,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需要擦药吗?”说出口后珂波汰才意识到自己掩饰心虚的方式很拙劣。
好在那由汰似乎并没有兴趣纠结这个伤口是从哪来的。珂波汰从仓鼠形状的塑料袋子里抽出了一片全麦面包,当初和那由汰路过这家面包店的时候,面包店刚把这袋全麦面包烤出来。因为是限时销售的特别包装款,那由汰还挺中意的,中意的不只有面包,还有隔壁和面包店颇有合作关系的甜品店。根据当下潮流精心装饰过的店里,那由汰望着桌上超大一杯草莓芭菲,眼睛里闪过无数小星星,和他约定下次要一起来吃。珂波汰对只是装扮得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是那由汰喜欢,他就有兴趣,所以那天和那由汰拉了勾,下次一定要两人一起来吃。
走了神,反应过来已经涂上了不少炼乳。
轻轻呼唤名字,那由汰低垂的眼角就会舒展开,好奇地看向他。手中的面包片被对折撕成了两半,那由汰探出身子,咬住了递过来的另一半。面包挤满腮帮子,鼓鼓的和包装袋上的仓鼠如出一辙。珂波汰对比了面前的卡通仓鼠和那由仓鼠,嘴角没绷住,惹得对面的那由汰诧异地加快了咀嚼速度。
那由仓鼠吞下面包,变回那由汰,轻轻问到他们之间。珂波汰慢慢回忆着,收集与那由汰共度的每一个生活小碎片,将每一个碎片拼凑出的幸福与爱讲给他听。
那由汰双手捧着暖乎乎的咖啡,低垂着眼,听着他讲述的故事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珂波汰的错觉,每当讲到最有意思的部分时,那由汰嘴角的笑容总是越发僵硬得有些冰冷。
“那我们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回轮到珂波汰被一下子哽住了。讲述美好幸福的东西很简单,可若是要独自翻出混乱的、包含疼痛与黑暗的过往,再委婉恰当的语言都无法让它们成为乌托邦的一部分。
珂波汰决定再逃避一次。大差不差,是只要在彼此身边,就不论天堂和地狱。不重要,是只要在彼此身边,要看到的就只有两人的未来而已。
但似乎狠狠地踩中了那由汰的地雷,珂波汰已经忘了上一次那由汰对他这么生气地说话是什么时候。那由汰的情绪向来很稳定,就连好不容易写完的歌词被不小心一键清空了,第二秒也只是叹口气重新回忆而已。发脾气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那由汰曾经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过。当下的那由汰却半撑着桌子,呼吸还没从突然拔高的音调中缓过神,眼角微微泛红,闪着水光的眼睛里似乎马上要有什么东西溢出来。
“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问的什么话,我们当然是最好的兄弟了。
脱口而出后才发现可以补充后半句,内心深处被埋藏的情感悄悄动摇了一下回复的节奏。珂波汰决定再逃避一会儿,把多余的情感堵在了嗓子眼,现在还不是告白的时候。
于是,有生以来屈指可数地被弟弟用脏话骂了。
僵在原地的珂波汰,眼睁睁的看着那由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座位、离开了视线之内、离开了家、离开了他的身边。
又搞砸了。
(十四)
“珂波汰!你看我找到了好多—宝石!”
记忆中的那由汰手心里捧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小石子,小时候的脸蛋还是圆溜溜的,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哪怕颧骨上几道划开的伤口还红红的,也丝毫不会影响小孩子发现宝藏的欣喜。
“哇—!真能干啊那由汰!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来和你一起找!”
珂波汰看着那由汰的宝石们,惊呼道,随即又立马捂住了嘴,赶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以免引来大人的责骂。今晚兄弟俩很不幸地撞到了玻璃杯子被打碎的现场,自然而然地就被当成了出气筒。
珂波汰不顾手背上的撕痛,从小石子堆里拿起一块棕色的小石子,透过月光的光辉,石子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淡淡的银金。珂波汰和那由汰要找到好多好多漂亮的宝石,做成一艘豪华海盗船,用月光作燃料,载着他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平白无故被当成出气筒已经习以为常了,更可笑的是处理伤口的工具总是很齐全。不管被打得有多重,福利院总是能把孩子们包装成“精心照料”后的样子。仿佛是圈养了一群大人的玩具。年幼的珂波汰已经能隐约发现生活模式的不正常,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双眼无神地耷拉着,望着月亮发呆,直到视线里出现那由汰的影子,遮蔽了月光,捧着满手心的“宝物”,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心底暖暖的像是沐浴在正午的太阳下一般,眼角慢慢抬了起来,幸福地和那由汰投入到了“寻宝”的事业中。
有那由汰在,也算能熬过那日复一日的苦难。两人一起翘掉无聊的功课、一起被罚清扫福利院的大堂时用扫把当作麦克风唱歌、被毒打后小心翼翼给对方擦药时强撑出“不怕痛”的姿态,像名侦探一样捕捉对方故作坚强的细节…当眼睛里快被仇恨填满时,总能因为身边的那由汰平静下来,再去追逐惊喜刺激的美好梦想,渴望有一天能抓住圣诞老人,问上十万八千个问题。
满地的宝石躺在月光下,珂波汰眨起一只眼睛,从点点光芒中窥见希望的色彩。他拉了拉那由汰的衣角,说,那由汰,我们逃吧。兄弟俩就带着满衣兜的宝藏,翻出了福利院。一只手兜着衣服里的宝石,另一只手还要紧紧牵着对方。跑着跑着,宝石都洒光了,在身后铺成一条闪耀的小路。从今以后由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珂波汰从沙发上醒来,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很不舒服,环顾四周,安静得可怕,没有另一个人在的气息。手机上也没有新的讯息,珂波汰打开与那由汰的聊天框,笨拙地输入:“今天不回来吃饭吗?”珂波汰并不习惯使用电子设备通讯,他想要通讯的人只有那由汰,而对象是那由汰时,“心照不宣”往往能解决60%的问题,剩下的40%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
双子“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今日失效了,或是珂波汰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可他还要亲眼看着消息变为“已读”,直到收到“今天就不回来了”的答复后才肯死心。
紧紧握住手机的手彻底泄了气。珂波汰的心蒙上了一层黑雾,换做平常,那由汰的光芒一定在前方安心地照耀着,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到哪才能重新捕捉到那由汰的身影。
那由汰长大了,和小时候很不一样,经常暴露出让珂波汰很不好懂的一面。小时候的那由汰总是很黏着哥哥,吃饱肚子后会很高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一定要哥哥抱着揉揉脑袋,赖在哥哥的怀里使劲撒一波娇才行。长大后的那由汰也很喜欢和珂波汰贴在一起,但变得易怒了,尤其是察觉到珂波汰有啥瞒着他的时候。
珂波汰哪有什么瞒着那由汰的东西,一直没能挑明的只有这高于血缘的占有欲罢了。那由汰是因为被迫添上的咬痕生气的吗?还好那天最多只是咬痕而已,没有做到最后。
没关系的,伤口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迟早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但是心里酸酸的。
咬痕总有一天会消失,心中的悸动会有淡化的那天吗?
(十五)
“珂波汰,我要过来啦。”小小的那由汰踩在窗沿边上,一只手扶着墙,做跳跃的准备姿势。月光下的脸蛋满脸洋溢着期待,仿佛在和底下的珂波汰玩什么游戏。但再兴奋也好,声音绝对不可以太大,因为现在是大人睡着后的凌晨一点十分。
“喂…腿没事吗…?实在不行就算了,那由汰。”刚从另一个房间跳出来的珂波汰要紧张的多,声音压得低低的,又担心那由汰听不见他的劝告,浮在虚空中的双手别扭地摆了摆。
对双生子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与另一半分开。福利院的那些大人们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想要惩罚珂波汰和那由汰的时候,就把两个连挨打都要拉着手的孩子分到两个不同的房间,独自熬过漫长的夜晚就好。他们见识过第一天的珂波汰哭得有多惨,当他们骗他说,那由汰已经死了,好像按下了这个嘴硬孩子泪腺的开关,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怒吼着尖叫着你们骗人,却一碰到“失去那由汰”相关的语句,眼泪又要哗哗的流下来。于是这么久以来,大人们对把双子分开的方法总是屡试不爽。
同一个方法用多了总是会出现破绽。待到大人睡着后,两个孩子就会翻出房间,一起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窝着睡觉,第二天再比往常起得早点儿,按时到达集合点就行。
房间的窗户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儿高,底下的珂波汰明明近在咫尺,可预备要往下跳时,高处特有的头晕目眩又模糊了视线,本能的恐惧和腿上的淤痛刺激那由汰脑内神经,却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那由汰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知道珂波汰一定会接住他。
脚上一用力,那由汰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轻盈地扑了下来,坏心眼地瞄准珂波汰,把全身心的重量都扑到哥哥的身上,扑进满怀的爱里。
爱的力量是沉重的,两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新增了不少二次挫伤。
“啊………慢一点啊那由汰—”底下的珂波汰皱着眉,嗓子里挤上痛苦的声音。哪怕稍微做好了心理准备,突然飞下来的那由汰还是狠狠地磕上了他的脑门,磕得脑袋嗡嗡的。
那由汰的手肘也狠狠地擦过草地,这下手上和腿上都是火辣辣的疼,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眼睛里的笑意却还是压不住,傻乎乎地说着:“毕竟珂波汰没了我,晚上就睡不好了嘛。”
珂波汰不打算否认,将弟弟垂下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良久才一字一句地嘱咐道:“下次一定要安全落地。”
每次珂波汰都那么说,每次那由汰都忍不住往他身上扑,每次珂波汰都不会躲开。
那由汰很享受这种疼痛。双生子很少会分开,分开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多“年”后再见,就连疼痛都是幸福的。现在多近啊,那由汰轻轻松松就可以用眼睫毛蹭蹭珂波汰的脸颊,痒得珂波汰把他的脑袋挤到了身后,怀抱里全都是珍视之人的存在,满足得一切痛苦都无所谓了。
上天很残酷,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爱、该怎么去爱别人。充斥着谩骂声的房间里并没有随着夜幕的落下开灯,多么残忍的话哭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哭了,那由汰如果看得见自己眼睛的话,那一定是比这个房间还要昏暗许多的色彩。可偏偏是这种快被黑暗淹没的时候,手心里传递上来的力量却比任何东西都要鲜明。
它延续了那由汰对“美好”的最后一点认知。有人对那由汰说:“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他会对那由汰说:“还好有你和我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不要听、不要信、眼睛和脑子只要装着彼此就好。
爱是什么呢?珂波汰也不知道,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认为那由汰是被冻傻了才乱想一些有的没的,顺手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包住了那由汰。那由汰一点儿也不冷,但他很喜欢身上变得厚重起来的感觉,哥哥刚穿过的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窝在里面暖暖的。也许这就是爱的雏形,爱的味道是会让人幸福的,小小的那由汰想。
毫无疑问,珂波汰是爱着他的,那由汰学着哥哥的样子,有什么好吃的一定会想着对方,偷偷把自己的一块小饼干扔进对方的碗里,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还要替对方捋好被子,以及晚上睡前,一定不要忘了在耳边道一句“晚安”。与珂波汰的一点一滴构成了“爱”的概念,它不像突如其来的热恋那般刻骨铭心,只是从记事开始就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谁都不能替代,永远都无法割舍。
可当那由汰终于从高烧中清醒过来后,心碎地看着浑身是血的珂波汰,第一次品尝到了如此绝望的味道。“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充斥了脑海。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太弱了,珂波汰就不至于这么辛苦;如果不是自己发烧了,珂波汰就不至于把为数不多的钱花在买药上,也许就不会正好遭遇可怕的事情。
“那不是那由汰的错,不要自责。”哪怕珂波汰无数次强调过了,“还好有那由汰在,谢谢你,那由汰。”哪怕珂波汰的眼睛并没有说谎。那由汰的心脏还是一扎一扎的疼。他有试着问过珂波汰,有关那些伤痛的细节,有关工作的辛苦,但珂波汰总是缄口不言,沉默半晌后又半开玩笑地转移了话题。
每当那时,那由汰和珂波汰的心总是离得很远。那由汰在珂波汰眼里就像个永远都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为了共同的生活和梦想,哥哥拼命地往前跑了很远很远,过分地把那由汰扔在原地,忘了带上那由汰的力量,就连摔倒了也不吭一声。
明明就比自己早出生了几分钟,骨子里作为“哥哥”的骄傲就能这么重吗?这个“哥哥”,能不能换他也来当当?
晚上睡前,那由汰望着月亮出神。在银白的光辉下,随意就把那设想了成千上百遍的可能性当成愿望许了下来:“如果真的存在上帝,干脆把我的存在抹消吧。”
假如他不复存在的话,哥哥会不会稍微轻松一点儿呢?
(十六)
看来正好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树上花团锦簇,撑起一片粉色的天空,风一吹,花瓣雨就悠悠扬扬地撒了下来,撒一片粉色的花瓣正好落在那由汰鼻尖。那由汰嘴里叼着玲央硬塞给他的橘子味棒棒糖,靠在树边数白云。
顺带别忘了回信息。
“放心啦我不饿。”刚发送没多久,两条回复又紧接着弹了出来。
“真的吗?”“明明没喝几口就走了…”
特别关心的响铃声像炸弹一样,不光是低到高的音调要跌宕起伏地走上一圈,手机的震动也比一般的消息提醒要剧烈得多。连收到珂波汰两条信息,手机不自然地炸出两声巨响,让附近野餐布上的家庭频频侧目,急得那由汰连忙把音量调小。
大概半个小时之前,那由汰在这个公园门口偶遇了“恶汉奴等”的一伙人。正值赏花季,也算是有不少人都结伴到公园赏花野餐。他们似乎很震惊珂波汰没有一起过来,说工作时间也就算了,狗皮膏药似的两个人在休息时间竟然也会分开。
“我和四季也会单独出去逛街的好吗…”那由汰双手抱在胸前,无奈地辩驳道。
“哈哈,该不会是珂波汰这家伙又说错什么话了吧。”一旁的翠石依织爽朗地笑了几声,“别介意,那家伙没有恶意,就是说话直接了点儿。”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
心底如此激动地想要辩驳什么的冲动第一次这么鲜明。听了翠石的那番话,那由汰心尖上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那由汰整个人都别扭得不行。但就论“说错什么话”,那由汰也并不打算否认,礼貌性地抬了抬嘴角。
善和纱月手里提溜着一堆野餐用品和大满贯量的食物,势头和他们活力四射的氛围非常搭配,甚至提出了要拉那由汰一起加入野餐活动,那由汰一个弹起后退连连摆手称自己已经有安排了,逃离现场前还被玲央以“糖果与饭团不可以一起吃”为理由硬塞了一根棒棒糖。
真是很热情的一家人,但和那由汰的温度差太大了,还是最角落远离人群的树边更轻松一点儿。记得舞台上也是一样吧,恶汉奴等的歌总是很有活力,五个人就是一场盛大的祭典。一到—一到什么来着,那由汰知道自己会唱歌,但唱了什么、怎么唱的又不记得了。
也许是一片白云正好飘过,遮蔽了耀眼的金黄色阳光,远处野餐的家庭其乐融融地打闹着,风摇动树枝,投射下叶子的影子在那由汰眼前轻轻晃动,定格。
忽然有点儿寂寞。
又是一声巨大的提示音,手机颤抖着原地转了半圈。那由汰这才想起了什么,猛地拿起手机一看,果然还是珂波汰发来的信息。
“还在生气吗…?”三条连续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却孤零零地被发送时间隔开了。
那由汰不是故意已读不回的,他还没有幼稚到会用冷暴力的方式故意膈应谁,况且对方是珂波汰。那由汰打开前置摄像头,和手里的棒棒糖在樱花树下来了一张合影。发送并配字:“玲央给了我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手机立马响起波浪般的提示音,送来珂波汰的信息,又是秒回。“你现在和别人在一起吗?”“……”几秒后,又追加了一句,“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吃棒棒糖。”
“棒棒糖需要特地‘去’吃吗?”
“………” “都行。”
那由汰努了努嘴,“都行”是什么意思。牙齿“咔”地一下咬碎了纸棒上最后一口巧克力豆大的糖,嘴角却也同步橘子甜味的扩散上扬了起来。
真是好别扭的人,幼稚。珂波汰以前也这样吗?会很麻烦吧,我。那由汰突然很想和失忆前的自己开个小茶会,聊聊‘我的哥哥’。手扶上了胸口,安抚起逐渐鲜明的心跳。明明才分别没多久,想见面的心情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是有多喜欢和这个人赖在一起啊,以前也这样吗?
那由汰已经不生气了,有关咬痕背后的故事也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倒不如说他挺后悔对一头雾水的珂波汰闹了脾气。珂波汰是幼稚鬼,可那由汰在哥哥面前也没多成熟,“稳妥”和“随性”的走向中一定会选择后者,没多过脑子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摔门而去,仿佛从骨子里就笃定哥哥会等他回家,一定会主动联系他,就像现在这样。
那由汰双手握住手机,轻轻把额头贴上了手机屏幕。因工作频率过高而微微发烫的屏幕并没有起到什么平复心情的作用。
今早的事,还是当面道个歉比较好吧。
“珂波汰,一会儿有空吗?”
“嗯,马上下班了。”又是秒回。
‘特别关心’的提示音轻轻落下,那由汰忽地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字地输入:“要不要来公园坐坐?”
发送,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消息变为已读,良久却没有回复。嗯?怎么回事。那由汰举起手机,歪着的脑袋焦急地挤出了满头问号。
终于,那炸弹般的提示音还好是炸了出来。
“好。”
“工作时间看太多消息,被老板说了…”
很不合时宜地松了口气。
(十七)
激动的心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归为平静,而是随着一片片悠然路过了蓝天的云朵,化为安静的期待。于是不知道是多少片白云飘过去之后见到那个人时,眼前的光景是如被清水洗涤过一般明亮的。
气喘吁吁的珂波汰往那由汰身旁一瘫,双手撑在身后稍作休息,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但赶来公园的过程似乎很辛苦是板上钉钉的。
珂波汰穿着一条普通的浅蓝色短袖衬衫,领口边缘恰到好处地缝了一条白色的长边,显人更加高挑的卡其色牛仔裤搭配正好垂在腰间的斜挎包,营造出的简洁氛围里又多了几分随性的清爽。
不繁复又能令人耳目一新的穿搭很符合那由汰的喜好。
“嗯?这一身很合适吗,毕竟是你给我搭的啊。果然那由汰就是那由汰,就算失忆了,眼光和审美都是不会变的。”珂波汰侧过脸,右手托了托梳在脖间的半丸子头,“就是发型还是梳不出那由汰强调的那种随意感,但和那由汰约好了下次出门要穿这身,所以试着还是绑了一下。”
“啊—这样啊,但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珂波汰约好了。”
“那肯定啊,因为那由汰失忆了嘛。”
“…………”
那由汰深呼吸,在心底重复翠石伊织那一句‘珂波汰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不要激动,不要激动。珂波汰这副完全没参透半分生气理由的样子很让人火大,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却变成了只是珂波汰一个人的东西。过去那个拥有着一切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珂波汰创造了足够多的回忆,定下了约定后又要任性地一个人忘掉。那现在真正一无所知的自己又算什么?是过去那个‘矢户乃上那由汰’的替身吗?但他如果不是那由汰的话,他又是谁呢?
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清晰的是胸口这如爱一般汹涌着的嫉妒,在隐隐作痛。明明这份“爱”从始至终都没有输过,可是因为没有记忆,珂波汰脑子里幸福的回忆仿佛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所以胸口嫉妒得发痛。
“真的吗,说不定和珂波汰约好的是另外一个人呢?”
明明知道独自记住一切的珂波汰也不会好受,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失忆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想用矛头对准的人其实是自己,不知不觉却还是说出了会让人讨厌的话。说完后愣了几秒,发现说出去的话真的没办法撤回了,才缓慢地把嘴合上。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珂波汰的语调也算是意料之中地高了几度,那双认真的眼睛一步步向那由汰逼近,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我敢保证,不论是什么时候,我绝对不可能把那由汰认错。”
也许是眼睛的距离真的太近了,那由汰很清楚地看到珂波汰眼睛里滚起的一层水雾,闪出了点点破碎的光,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倒映出愣住的他。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那由汰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只是忘记了我而已,但绝对不可能认错的,那由汰就在这里啊。话说凭什么啊,凭什么偏偏忘记了我一个人而已,那由汰是很讨厌我吗?难道巴不得从来都不要认识我吗?凭什么会唯独忘了我呢?”
珂波汰像被打开了什么语言开关,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但每个字都是艰难地从嗓子里挤着出来的,就像禁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皮一样。那由汰忽然也好想哭,只是因为嫉妒过去的自己就难受得不行的心情怎么可能希望从来都不要认识珂波汰呢?那由汰很想抱住珂波汰,对他说,不是那样的,那由汰一直一直都希望能永远和珂波汰在一起。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这么说了也很没有信服力。
那由汰凑过去贴上珂波汰的额头,把泪珠子擦到了哥哥脸上。没有说“一直以来”的权限的话,至少用十指紧扣的力量互相倾诉“绝对不愿意分开”的愿望。
珂波汰的鼻子蹭了蹭那由汰的头发,再次开口时已经褪去了方才的锋芒,软软的声音请求般地落了下来:“不要再纠结过去的记忆了,忘记了就创造新的回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周后,又会像之前那样忘得一干二净吧,包括现在你说过的话。”那由汰看着还是很沮丧,苦笑着说,“我们这算什么啊,以失去为前提在一起吗?”
“那由汰果然是笨蛋。”珂波汰双手拍上那由汰的脸颊,挤出软乎乎的脸颊肉,含着泪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认真地说,“不管过去记得也好,未来会遗忘也好,我希望现在的那由汰开心,能明白吗?”
珂波汰真的很有哥哥的样子,那由汰想着。可是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多简单啊,脑子里只要想着爱就好了。就算他们的处境调换过来,失忆的人是珂波汰,那由汰也一定会像珂波汰一样不顾一切地包容他。可是谁想过被爱的那一方,不想要对方受伤的心情,宁愿把自己所有的好运都交给对方的心情。
“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脸颊虽然动不了了,眼角还是可以耷拉下来。
“在乱说些什么啊,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那由汰了。”珂波汰歪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爱我。”那由汰取下脸颊上的双手,揉进手心里,腮帮子却不满地鼓了起来,与手上亲昵的动作相反地皱起了眉头。
“诶?要说这么肉麻的话吗?—”珂波汰好像泄了气,软下来的身子靠到那由汰肩头,思考了一下,“算了,你想听多少次都跟你说。”
“那由汰的眼睛很亮很漂亮,头发也软软的,抱着的手感很好,开启节能模式的时候真的一动不动的好像摆在商店柜子上的小木偶,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却又干劲十足的样子,这种反差很新鲜。吃冰激凌时候看着心情很好,偶尔也会在无聊的事情上表现出很骄傲的样子…好像有些偏题了,喜欢那由汰的地方太多了,真的要逐个说完吗?”
表白那由汰的珍贵之处,珂波汰其实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那由汰总是高兴得很纯粹,只是吃到甜的东西都会很开心,但实际上那由汰从小就比大多数孩子还要考虑着更多的东西。一不留神,某个深夜又要可怜兮兮地窝在被子里,两只眼睛还要无神地死盯着一个地方,仿佛对整个世界都没有眷恋了。这个时候,珂波汰就会试探性地加入那由汰的“被子小窝”里,抱着那由汰数星星。每数到一颗星星,他就会说一个喜欢那由汰的地方。小小的那由汰听着听着,点的头越来越用力,天上的星星就渐渐地跑回了他的眼睛里。
兄弟俩在意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很难会因为同一件事消沉下来。那由汰眼睛里装着不同于这个世界、一直闪闪发着光的星星,不顾一切地要把那些星星往珂波汰的眼睛里塞,哪怕摔得很狼狈也乐此不疲。现在,只是那由汰的星星迷路了,珂波汰的星星还记得它们,珂波汰只是帮那由汰把他的星星们找回家而已。
“虽然这话由自己来说很不好意思…那由汰很可爱,我想起这么可爱的人长得和我一样,我会有点喜欢自己。”
“我很讨厌这个世界,但看到那由汰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还是有好东西在的嘛!’,然后那些美好得有点刺眼,以为这辈子都和自己没关系的东西,和那由汰一起的话就想要试试。”
“这样够了吗?知道那由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吗?矢户乃上那由汰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宝贵的事情。记忆什么的,根本不足挂齿。”
大概的话说过不少次,但每每一本正经地说到这些还是不好意思得不敢直视那由汰的眼睛。珂波汰的视线从草地上飞到白云上,最后又落回旁边的那由汰身上。只知道话说到一半,自己的左手就被那由汰捞了过去,到现在都被那由汰紧紧地握在膝盖上,额头重重地贴在上面,承受着手指力量的地方还有点痛。
那由汰抬起头,对上了珂波汰饶有兴趣的视线,身上又打了一个激灵,却是往珂波汰的方向又挤了挤,湿漉漉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努起嘴小小声应道:“哦,嗯……”
那由汰更加理解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喜欢这个人了。呼进身体的氧气流通每个地方,也许是全身血液循环的轨迹都变得鲜明了起来,眼睛鼻子耳朵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东西原来可以这么清晰。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确确实实地在这里存在着的感觉吗?
仿佛不停地向自己走来的世界里,色彩的饱和度拉到了最高,让那由汰得以将眼前的珂波汰悉数镌刻到脑海的硬盘里。回过神来,心里话已经随着迎面扑来的微风吐露了出来:
“我也想珍惜现在的你。”
落下话音,嘴唇就在反应的间隙里凑了过去,本来还在庆幸对方没有闪躲,顺利地点上了嘴角。转眼却被扶住后脑勺还回了一个更为深刻的吻。
风吹着湿漉漉的嘴唇凉嗖嗖的,心脏里的火却烧上了头顶,热气烘得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心跳快得把握不了脸上的表情,想到不受控制的面庞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又会紧张得加速了心脏的跳动。反而对面的珂波汰倒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甚至坏心眼地偷笑着。笑意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一点儿都藏不住。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那由汰的声音闷闷的,蔫的一下蜷住了身体。
“嗯?兄弟啊。”珂波汰歪了歪脑袋,几乎秒答。
“所以说,兄弟会做这样的事吗…”
“啊,嗯…”缺根筋的珂波汰终于意识到什么,心虚地挠了挠下巴,“好像…不会吧。”
那由汰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起早上闹的情绪,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冤枉。
“那答应我一件事吧!”那由汰凑过去,郑重地说,“我忘记你之后,要记得先给我一个吻。”
“被陌生人亲,不会觉得冒犯吗?”
这次轮到那由汰忍不住笑出了声:“谁和你是陌生人了。”
那由汰拉过珂波汰的手,轻轻捂在胸口之上,底下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这里是不会忘记的。”
(十八)
这几天的阳光都很好,也许是前几天把该下的雨都下干了。说来奇怪,那由汰失忆后的日子也不过只有两周,体感上却像是过了两个月。想来这两周倒也发生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情,情绪也算是跌宕起伏了。
虽然“闹腾”这个词并不适用于那由汰,珂波汰还是忍不住想把它往那由汰身上安。“闹腾”的那由汰抱着比山高的被子枕头床单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把一半的量倒进珂波汰手中,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甩了甩,示意珂波汰是时候该一起去晒晒被子了。
这方面倒是很感谢那由汰,多亏了那由汰对生活起居上的挑剔程度,他才不至于躺在狗窝里,让他一个人住一定会完蛋的,珂波汰的下巴抵在软乎乎的被子上,想着。
公园的那件事之后,那由汰似乎已经接受了“缺失一部分记忆”本身,两人也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过有关记忆的话题。生活倒也平平淡淡地继续着,谁也没有想着“这是这段记忆结束的最后几天,我们要抓紧时间去整点大的”。但那由汰究竟是真觉得没有必要还是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都会忘记,都无所谓了”,就无从得知了。
珂波汰盘腿坐得很端正,弓着腰悄悄往前探去,好奇地观察小动物似的端详着那由汰的面部表情,试图从细微的角落里窥探到那由汰故作坚强的本质。
一个枕头飞过来,打断了珂波汰的检索进程。被盯得发毛的那由汰丢下一句话:“别盯着我看了。”就无情地躺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嗯,还有力气打人,应该没事。
这天下午,那由汰逛跳蚤市场逛回了一架紫色拍立得。听说这是能立马将拍出的照片打印下来的神奇相机,那由汰没太多犹豫就买了下来,拿回家和珂波汰捣鼓半天,黔驴技穷了,按下快门却仍然无事发生。
“该不会是被骗了…”那由汰苦恼地捏紧腮帮子。
珂波汰也瘫倒在沙发上:“这玩意好难用,还不如老老实实打印呢…”
“啊,打印……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没检查里面有没有相纸?”那由汰猜测道。
“这玩意还需要相纸吗?”
“应该吧,毕竟要‘立得’嘛。”
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兄弟俩又兴致勃勃地带着小拍立得相机走进了音像店。被迫咨询了一堆有关相机型号相纸品质等有的没的,好不容易从销售员的魔爪里逃离出来,买到好价相纸,一顿折腾下来太阳都准备落山,小吃摊都准备收摊了。
珂波汰和那由汰两人团团围住乖乖躺在长椅上的拍立得相机,跟着安装教程的指示,把相纸塞进去,再把后壳合上…“啪”的一声,被收紧的空气总算是舒缓下来了。大功告成,又再一次迎来尝试的关键时刻!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珂波汰…!”那由汰咽了咽口水。
“嗯,上吧,那由汰…!”珂波汰重重地点了点头。
举起拍立得,将取景框对准了橙色的夕阳。今天的夕阳很温柔,太阳已经落了下去,白云的边缘浸入橙色的海洋里,安静地在天空中融化着,汇入底下微醺的蓝紫色河流。那由汰抓起珂波汰的手,悬到镜头面前。左手和右手触向顶端那片橙色的海洋,不惜要踮起脚尖想要高点儿,再高点儿。摇摇晃晃的小指撞到一起,索性就不再分开。
珂波汰右手的小指和那由汰左手的小指勾在一起,融进了夕阳。
“咔嚓”一声,镜头在暗下的日暮里闪出一道白光,随着相机内部几声叽里咕噜的运作声,一张崭新的拍立得从相机底部神圣地落了出来。
“啊啊啊,有了!那由汰!”珂波汰瞪大眼睛,惊呼道。
“哇——,诶?怎么是空白的…”那由汰反复观察掉出来的拍立得,冒出满头的问号。
珂波汰接过拍立得,来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干脆双手捂住拍立得,和那由汰悄悄从指缝里窥探这张白纸哪里暗藏玄机,竟不小心发现似乎有模糊的边缘显现了出来。
那由汰弹了起来,说:“呜哇,它竟然还会自己变色!”
珂波汰的眼睛压根离不开手中的拍立得:“这不就是我们刚刚拍的照片吗?它好像越来越清晰了。”
那由汰凑过来,趴在珂波汰肩上好奇地探出头,和珂波汰一起见证那没个巴掌大的拍立得乖乖躺在手心里,空白的画面上一点点浮现出了两只手掌的影子,逐渐变得具体起来。无论是过曝了的夕阳、骨骼的轮廓、还是紧紧拉在一起的小指,都完完整整地定格在了这张小小的纸片里。
那由汰望着相片里那紧扣的小指,眼睛里的光芒闪烁着,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直到回家的路上,那涟漪都没有平静下来,眼睛始终离不开那张小小的拍立得,耳朵也听不见珂波汰念叨的“走路不看路小心摔到井盖下面去”。看到那由汰眼里雀跃着的光芒,珂波汰倒也不忍心打断他那不知飞到了哪个外太空的思绪,只好默默扯回了那由汰一只手,扣紧五指走到了前方,又要满脑子做心理斗争“是不是太宠着这家伙”了。
自那以后,那由汰就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拍立得。不同于可以反复撤销重来的普通摄影,一张照片的快门只能按下一次,按下快门之后,千万时间长河里的一帧就被永久定格了下来。不能后悔、无法撤回、无法更改,是专属于那一瞬间的光景。
最重要的是,快门可不能乱按,两张相纸的钱可以吃一碗雷面亭的拉面,“那一瞬间”的价值起码得抵上半碗拉面才行。几乎每一天,那由汰都抱着他的相机东跑跑西跑跑,寻找他觉得“有价值”的瞬间,那些瞬间里大多数都装着他的哥哥。
不同于往常一到拍照的时候就一副好像被欠了一百万的臭脸,只要那由汰轻轻呼唤一声“珂波汰”,现在的珂波汰就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放下手里的事情,转身就是对着声音的方向恰到好处地摆上一个帅气的姿势了,颇有竞争‘挑战十连拍大赛’冠军的潜质。
那由汰锐评:“他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珂波汰回复:“谢谢你,我的双胞胎弟弟。”
那由汰买了一本卡册,把辛辛苦苦拍到的照片存起来。有一起在雷面亭吃拉面的合照、舞台前声势浩大的观众席、一起散步偶遇的一对小猫、那由汰大师的得意穿搭新作,模特是珂波汰、两人和形状怪异的草莓蛋糕的合照、还有珂波汰第一次尝试做甜点却打翻了面粉的崩溃瞬间……这些照片上精心设计了专属涂鸦,那由汰会认真地将那一瞬间的日期时间事件标注在空旷的地方,附上小小一句感想。珂波汰也会耐心地陪着那由汰用五颜六色的马克笔画上一些星星、花边什么的装饰。倒是挺有意思的,珂波汰不否认,尤其是给那由汰画上猫咪耳朵之类的事情,很好玩,还有画完后那由汰气急败坏的反应,真的很好玩。
瞬间的画面定格在照片里,时间却还是分秒不停地前进着,星期六往后就是星期日。那由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翻着相册的时间越来越长,珂波汰对那由汰脑子里可能考虑着的内容有数,两人却都不明说,只是凑过去贴了贴脸颊,再点上一个沉默的吻。
那天之后,那由汰不再去纠结过去的记忆,也不愿沉浸在终会遗忘的悲观思绪中,失去的记忆只是从脑子搬到了心脏里,只是记不清了,从来都不会消失。他想着,还是要珍惜当下。可提前预知了未来还是太残忍,明明比谁都清楚和珂波汰度过的每个瞬间都是未来苦苦求而不得的回忆,却只能放任它白白流逝,无能为力的痛感在身体里埋下刀片,笑容的底下还藏着被扎得血淋淋的心脏。
于是无可救药地迷上了拍立得,眼前的那一幕没有无力地消失,而是随着快门的声音变成了一张可以触碰得到的相片,写上标语后,好像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
“明天要记得把相册给我看,珂波汰。”那由汰捋着被子,头也不抬,风轻云淡地提到一句。
“不要,那由汰又会想什么‘这是不属于你的回忆’,然后闹别扭吧。”
“………对不起,我不会了,我保证。”
珂波汰放下手机,低下身子抬起十分无辜的大眼睛:“现在保证有什么用啊。”
“嗯,没用。所以拜托了。”那由汰的眼神没有闪躲,直勾勾地冒出了冷冰冰的话,反而让珂波汰捏了一把冷汗。
“………知道了,真拿你没办法。”
房间里熄了灯,背过身去的那由汰显得很单薄。珂波汰扯了扯那由汰的衣角,掰了掰那由汰的肩膀,一松手就立马弹了回去,怎么拉都拉不回怀里,索性自己翻了过去,一抬起眼就正好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的那由汰。
“还有吻,不要忘了。”委委屈屈的声音在黑夜里听得很清楚。
珂波汰揽过那由汰的脖子,把脸埋进了软乎乎的头发里:“嗯,知道了。”
那由汰窝进珂波汰怀里,又死命往里缩了缩,将安心的空间压缩到最小后,合上了眼睛。
在彻底睡着之前都想着珂波汰的话,能不能把他带进梦里,一起迎接第二天的曙光?
(十九)
每个迎接星期一的凌晨时分,巨大的“偷梦贼”会勤勉地造访那由汰的意识,例行公事。“偷梦贼”对自己从不拖延的工作态度给予肯定,自己真是个最好的上帝,有在努力实现孩子们许下的愿望了。
这周的那由汰依旧是一副放不下一切的样子,一见到他还要叛逆地白上一眼,真是太伤心了,孩子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啊。
“过来,愿望是你自己许的。”
“许了个混蛋愿望,我要撤销。”那由汰双手抱胸,看都不看他一眼。
“偷梦贼”冷笑,将那由汰梦寐以求的一部分记忆碎片还给他,在那由汰的脑内播放“过去的幻灯片”。阴暗潮湿的水泥地上淌着的血、怎么呼唤都没有醒来的哥哥、一遍一遍低吟着“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时抬头望见的那轮冰冷的月亮…
“偷梦贼”冷漠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那由汰,抱着头流泪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老实了吗?”他问道。
“那个愿望,我不要了。”满脸泪痕的孩子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死死地咬紧了嘴唇,“我的记忆才不止这么一点儿。”
“偷梦贼”叹了口气:“你不是再也不想拖累哥哥了吗?这次我给你保留一点儿暗示,忘记一切后就离开这个家吧,也省得我每周跑来跑去的。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新生就在你的面前—”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拖累我哥,我哥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傲慢的小孩。”上帝有些气恼,“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就凭我是矢户乃上那由汰。”
———
十分难得,珂波汰竟然会在早上自然醒,身旁的那由汰还睡得正香,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样子。
是不是睡成猪了才会把自己哥哥都给忘了啊…
珂波汰已经毫无睡意,难得拥有这么清爽的早晨,走到阳台伸个懒腰,被太阳一晒好像从今天开始就要下定决心元气满满地认真生活。
洗漱完后,对着镜子梳上一个完美的发型,充满情调地泡上一杯热咖啡,等到烤面包机“叮”的一声响起之前,面包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却还是香不醒沉浸在睡梦中的那由汰。
珂波汰坐到床头,不知道是谁告诉过他,小鸟会把出生第一眼见到的鸟当作它的妈妈。珂波汰没有兴趣当那由汰的妈妈,却忍不住考虑那由汰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或许会更好一些。
醒得早的人就是闲得慌,手指戳进那由汰的脸颊,QQ弹弹的好像个果冻,谜一样地戳中了珂波汰的兴趣点。珂波汰手上戳着,嘴巴里还要轻声呼唤道:“喂,那由汰—再不醒来的话,我就只能跟你说‘中午好’了哦—”
在说什么怪话啊,珂波汰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一定是和那由汰待久了,智商都下降了。
脸颊戳够了,头发玩腻了,可以挠的痒也都挠过一遍了,那由汰只是十分自然地切换了各种睡姿,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珂波汰想起那由汰还说过他是瞌睡虫,他看那由汰才像个瞌睡虫,抱着被子抢都抢不过来。
珂波汰想起和那由汰的约定,当那由汰忘记了他之后,要记得给他一个吻。忘记问具体该是什么时候了,要等到自我介绍之后吗?还是只要忘记了就可以了?珂波汰望着那由汰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的眼睫毛出神,瞌睡虫那由汰,好像睡得很专心。
无所谓了,反正多亲几个也不吃亏。
珂波汰蹑手蹑脚地攀上床,悄悄把头低了下去。童话里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公主总能被王子的吻唤醒,现实生活里怎么都醒不过来的瞌睡虫弟弟,能不能也被哥哥的吻唤醒呢?
轻轻点上的嘴唇抬起来后,那由汰那沉重的眼皮竟然也奇迹一般地睁开了一半。“唔———”那由汰像小猫一样用胳膊肘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一条身子扭成了麻花,嚎出疲惫至极的长音:“大早上的——”
珂波汰很慌张,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
“头发好长,扎在脸上真的好痒啊…”眉毛困得撇成了八字,那由汰耷拉着睡眼惺忪的眼角,咕噜咕噜着发出声音,“珂波汰—”
诶,那由汰刚说了什么?
珂波汰一下子弹了起来,双眼瞪得老大:“那由汰,你还记得我?”
那由汰真的很困,加载了好久才缓缓回复道:“记得啊……”
“诶?!”珂波汰惊呼,一个躺下后又猛地抬起头冒出“诶?!”的一声,活像突然丧失了智能的猴子,“你还记得我?诶?!”
“我是谁?”珂波汰攀上那由汰的肩膀,兴高采烈。
“…哥哥…”那由汰困得快疯了。
又是“诶!?”的一声,珂波汰直接把那由汰整个翻了过来,高兴地抱着蹭来蹭去:“那由汰—!”
那由汰被怀抱闷得喘不过气,拼尽全力才探出头呼吸到新鲜空气。被珂波汰闹得快疯了,好不容易撑开一点儿眼皮也会马上困得掉下去,只好乖乖当任凭哥哥肆意蹂躏的布偶,呢喃道:“我全都想起来了,珂波汰…所以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太高兴了,睡不着了。”珂波汰不仅拒绝那由汰的提案,还要自顾自地抱着那由汰滚来滚去揉来揉去。真的彻底变成一只软趴趴的布偶熊了,那由汰。
“珂波汰啊—”
软糯糯的声音立马淹没在了汹涌的怀抱里,那由汰合上眼睛,决定放弃挣扎。全部都想起来了,不论是小时候的回忆还是失忆期间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在睁开眼与珂波汰对视的那一刻,就突然意识到一直担心着的事总算是有着落了。彻底安心下来后,不是应该更好睡觉了吗?
其实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错啦,比起一个人在任何地方睡得饱饱的,最爱的果然还是被哥哥抱着睡觉。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
现在有底气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