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会听歌，偶尔还会跟着唱。他脑子好，旋律几遍就能记得住，再七歪八扭唱几次，就能踩到准确的调上。
时光听歌不像俞亮这么专业，还别个耳机工作的时候听，或者专门找个时间段来听。他就是偶尔在路上捡一段，或者从别人那里蹭一段，或者在音像店里闲逛的时候泡在外放音乐里放松。还有一些时候，时光会摘下俞亮的耳机一边听听，结果要么是被俞亮打掉手，要么是他自己嫌无趣抱怨几声之后把耳塞塞回俞亮手里。时光说我听不来你这咣咣当当的，吵得慌。
俞亮看了时光一眼。
其他人对时光的音乐品味都没什么意见。而俞亮的意见算不上是针对时光的音乐品味的意见。
俞亮的脑子脑子同样很好，毕竟棋坛双子星没理由一个人脑子好，另一个人脑子不好。于是俞亮几次下来也能记得住时光哼的小调和歌词。流行音乐。
俞亮对流行音乐没有意见。俞亮同样认为自己对时光的音乐品味没有意见。俞亮只是觉得时光偶尔很烦人。他陪着时光在音像店里闲逛，时光蹲着看封面，说这张我听过，这张我也听过，这张我妈听了所以我听了，这张洪河特喜欢，这张我要不要买给白潇潇和沈一朗，这张你肯定不喜欢。俞亮伸出手拿起时光说的他俞亮肯定不会喜欢的专辑，看了一眼曲目表。
时光的视线转向音像店里的电视，磨磨蹭蹭。俞亮的手指滑过刚刚时光说自己听过的专辑，一张一张。曲目看了一半，倒是找到了时光最近一直在唱的歌。俞亮的视线在歌名上面停了一会儿。俞亮又问店家能不能试听，店家说有张开封的，耳机在那边。俞亮戴上耳机把时光唱的歌听完了，一边听一边看歌词本，然后又听了一会儿专辑里的歌。这个时候时光终于从电视上回过神来，手爬上了俞亮的肩膀。俞亮回头看了时光一眼，时光正找角度想摘他戴的耳罩式耳机。时光咧嘴：“听完没？”
“你逛完了？”
“早能走了，等你半天了。”
俞亮懒得反驳。俞亮问：“你要买什么？”
“我都付好帐了，”时光挥挥手，“就一点纪录片啥的。动物世界。”
出店门，上车，时光嘴巴碎碎地唠唠话，俞亮听着，并拒绝了他这周第三次吃酱肘子的请求。时光看起来又开始郁闷，在门边等俞亮掏钥匙的时候又开始哼歌。进房关门的时候时光甚至唱得更投入了，抓着桌上一个汽水瓶子——俞亮提醒过时光要扔很明显后者忘了个精光——进入唱卡拉OK模式。俞亮看着时光把歌收尾，然后说：“不是让你把空瓶子分类扔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他又说：“也不知道你这歌有什么好唱的。”
“看不起我品味？”
“我就是单纯好奇这首‘睡在一起的知己’怎么吸引你了。”俞亮语气不变。
“我妈最近爱听，我听多了记住了不可以吗？”时光抱胸，“我也没说过你听马克西姆吧。”
“我戴着耳机，没唱。”
“你听歌的样子烦到我了。”
俞亮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回时光，但他觉得自己应该重申观点：“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唱这首歌。”停顿。“你想表达什么？这歌和你现实有关系吗？”停顿。“你还有另一个睡在一块的、跟你关系特别好的……”皱眉，停顿。“知己？”
“我就是随便唱唱！”时光提高声量，嗓子清朗，声带完全没疲劳的迹象。“瞎唱唱！”时光在俞亮的注视下，决定躲过一场他觉得可能会发生的劫难。他脚步后移，准备往随时缩回——逃回——跑回房间。但他还是嘴硬：“你想啥呢你？”
“只是觉得这歌和你之前喜欢的风格差异有点大，我还以为你喜欢偏说唱的快歌。”俞亮的语气轻描淡写。
“那我妈老放这歌，我被洗脑了不行吗？”时光憋得脸色有点红，“你别想了！你现在还想什么？我饿了。”
俞亮沉默了一会儿。
俞亮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出门的时候就想问你。你是不是穿了我的黑色套头毛衣？”
“什么？”时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毛衣腋下位置裂了一条口子。”
“我没穿过，”时光撇开眼神，又快速下结论，“肯定你自己不小心勾的。”
“我平时穿衣服很小心，不会出这种事。而且我每次脱下来都有检查。我印象里没弄烂。”
时光有些词穷，飞来一句：“你之前怎么不说啊！那刚刚我们出门的时候可以把衣服买了——”
俞亮眉头紧皱，坦承：“你唱歌，让我把这事忘了。”
时光说：“我没穿。”
“线是绷开的。”
“我没变胖！你衣服合我身的！”时光大叫。
“所以你穿了。”
俞亮看了时光一眼：“我没说你胖了，我说衣服线是绷开的。”
时光也瞪着俞亮，就像先前俞亮瞪着他一样。
对峙半天时光放弃：“我赔你一件还不行吗？你也可以穿我的衣服……之前事情紧急，我卫衣都洗了我没办法才穿的……”时光顿了顿，“那其他人都夸你毛衣好看我穿着特别不一样特帅，以为我要谈恋爱了，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安慰到你了？”
“你觉得我像三岁小孩吗？”
“你可以是三岁小孩，我不介意，”时光挤出狡诈的笑容，“你棋艺跟现在一样就行。”
“最主要是，”俞亮说，“你穿这个毛衣其实不行。”
“我下次真不会穿你东西了！”
“这几年来你还穿得少吗？”俞亮维持一贯语气，“我只不过觉得这个毛衣显得你头大，看起来像个火柴头，难看。”
时光愣了一下。
时光拿着抱枕想砸俞亮，但是最后他只是坐在饭桌前生了一会儿闷气，并且在吃完饭之后已经把生气这件事忘了。可能是时光被非洲大草原上动物的发情期吸引了注意力，他没有再抓住俞亮不放，只是饭后约俞亮陪他下棋。旁白说着春天到了草原上的动物准备交配之类的话，时光看得有些入神，直到俞亮把棋笥摆到时光面前时光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视。他们下了一会棋。俞亮去洗澡，然后是时光。时光在浴室里不知道做什么，俞亮戴着耳机坐在床上看书。过了一阵子冒着热气还有一点湿的时光钻进被窝，把原来还算平整的被子弄出了连续几个丘陵，他本人拱成一团在被子里乱动。俞亮没有管他，又翻了几页，合上。“睡了，”俞亮说，“我关灯？”
“嗯。”
于是关了灯。俞亮在床另一侧坐下，躺下，闭上眼睛。
时光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过了一阵子，时光突然开口了。“我问个事，你别多想。”
俞亮正试图入睡：“怎么？”
“不是……”时光努力组织语句，“就我唱的那个歌，爱下去，啥啥的，跟躺在一块的好朋友……什么的……”
时光说话结结巴巴，俞亮迷惑：“你想说什么？”
“就是，”时光吐出一些字眼，“我有了对象，得跟对象躺在一块？”
一瞬间俞亮觉得被子有点不够暖和，他又因为大脑需要应付时光，而有些肢体不协调。俞亮躺在床上，说：“所以你有了？什么时候的事？”你唱这歌原来是这意思。后半句话俞亮没来得及说。俞亮大脑找回功能的时候首先压了压被子。
“我哪有啊？”时光反驳，“我就是想我可能有的事。我说以后。”
俞亮感觉自己听上去像是一个普通朋友问日常生活——他确实觉得自己也该用这个语气，他问：“那你有了追求目标吗？”
“什么？处对象那种？没有。除了追你这个目标我也没什么别的目标了吧。”时光又小声：“感觉我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俞亮重新被温暖包围：“那你大半夜在这里想什么？”
“啥啊？”
“没有的事，你大半夜想这做什么？还不如想想今晚的对局。”
“那你有吗？”时光试图回呛，“恋爱目标。”
“没有。”
“那不就——”
“我没想过，”俞亮说，“我不想这些没用的事。”
“这也没用啊，”时光调侃，“小俞老师是出家了还是成仙了？”
“那你说说这有什么用？能让你臭得不行的棋变好点？”
“俞亮！”时光的腿在被窝里狠踹俞亮一脚。俞亮皱眉。时光很明显被刺得生气了。时光很努力证明他关于“有对象”的想法是有用的。他反问俞亮：“你不想被窝里有第二个人吗？”
俞亮抓住时光的腿，制止对方的飞踢。手指陷进时光的腿肉里，俞亮眼神往被子里飘。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把眼神重新往时光的脸的方向移。时光现在因为他呼吸得又急又重。腿在他的手里也开始乱动。
俞亮说：“我一个人睡还乐得清静。”
时光挣扎。俞亮本来动作就不是特别用力，只是想稍微控制一下时光的动作，一不留神又被时光踹中。时光提高音量：“那我呢！你对我和你睡有什么意见吗？”
幼稚。
俞亮实在觉得无语。“我现在被窝里不是有你了吗？”
“对啊！”停顿。“……不是！”
“不是什么？”俞亮觉得莫名其妙。“被窝里想不想有两个人是你问的吧？我回了你的问题，说我被窝里现在确实是有两个人。这不是你要问的吗？”
时光说：“是……”
时光又说：“但总感觉哪里很奇怪。”
“所以你现在想说什么？”
“我还在想，你等我……”时光咬牙，“我组织一下！”
“你组。”
“你一直回怼我我都忘记要说什么——”
“不说的话我就睡了。”
“我说还不行吗？”时光语气急促，“就是我想，如果我以后和我对象闹矛盾那怎么办？她要不让我睡一张床上那我不就没地睡了吗？所以我还得找个了解我的吧。但是这种人会不会因为关系太熟了，不好下手？”
“什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是你不好对她下手，还是她不好对你下手？”
“什么下不下手的，多粗俗。”时光啧啧两声。
“是你的说法！”
时光哼哼：“那我觉得，我们太熟的话，她可能不好意思。”
“到底是你不好意思，还是她不好意思？”俞亮又说：“你到底是有了心仪的对象还是没有？”
时光用手捶了一下俞亮的肩膀。“别打岔我，我都没法想我要说什么了！”
“那好，你说。”
时光又憋了一会儿，却也没说出什么真知灼见。俞亮听着时光细微的声音，唔唔嗯嗯，意义不明。时光在飞踹完他之后又靠了过来，现在脸几乎要贴上他了。
时光说：“你会不会有这种想法？”
唔。
俞亮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不会去想对方会不会不好意思，我会先出击。”
“那所以你有目标了吗？”
“我不是刚刚就说了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俞亮闭上眼睛又睁开，深呼吸。“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另外一个，可以和你一样跟我睡同一张床的。”
“所以你找对象也要是能够熟得和你熟我一样，能睡一张床的。”
“我们不是在说你唱的那首歌吗？”
时光继续推理：“那也就是说你要下手的话，你的目标就会是我。”
俞亮语气平淡：“柜子里有退烧药，要吃吗？”
“切。”时光又说：“那我要是女的，你就对我下手？到时候我躺你被窝，被你夜袭……”
“你要是女生，你还会跟我一起睡吗？”
“那得看你啊，”时光说，“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搞得我一整晚都睡不着，那我肯定不会和你躺一块——所以你会因为我成了女生然后区别对待我？”
俞亮沉默了。
俞亮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没想表达什么。我不是说我随便说说你别多想吗？”
“我想什么了？我就是觉得这些跟你歌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
“你那首歌，”俞亮说，“说的是青梅竹马之后变成恋人，但是在苦恼友谊和恋情之间的界限，不是吗？”
“是这样吗？”
“不是吗？”
“反正我就烦了怎么了！”时光哼哼，“不过我现在不烦了，我们睡吧。”
“所以你大晚上缠着我讲了这么多乱七八糟不搭边的话，我解决了你什么顾虑？”
“我就爱和你说说话聊聊少男心事不可以吗？行了现在快睡吧。”
时光的手从被窝探出，突然插进俞亮的头发里，用力搓揉。俞亮挣开时光的手，时光的手又追了过来想回归原来的位置，俞亮伸手抓住时光的爪子。时光反抗了几下，又说：“你咋不睡啊？”
“你大晚上对我又踢又踹又揉的，我怎么睡？”
“怎么就睡不着了？”
俞亮感觉到时光快速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时光的手跨过他，手掌心贴到了他的背上，用力抚摸，一下，两下。
“来，哥哥给你唱摇篮曲。”
俞亮咬牙：“你离我远点。”
“我就不。”
时光的手用力按压俞亮的背，距离越来越近。俞亮抓住时光的腰，试图把时光推出去。时光感觉到了俞亮的动作，飞快把自己的头卡到俞亮的脖子和肩膀间。俞亮又伸手去推时光脑袋。时光干脆整个人就翻过身来，大腿跨过俞亮的腰，肚子顺势一压，整个人都贴上了俞亮。俞亮感觉到时光的屁股直接黏上了自己的腹部和大腿那块。时光现在整个人像牛皮糖一样，俞亮贴着时光腰上的手指都被粘住了，拉扯了几下手也挪不开。被子也被时光乱蹬到一边。时光的头发毛茸茸，又很乱，刺得俞亮上半身都发痒。这颗头从俞亮的左边脸颊移动到脖子，又到肩膀逛了一圈，最后在俞亮的胸口磨了一会儿，原地起飞。而俞亮感觉自己的下半身接受了更多的重量，时光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屁股压着他的下半身，用力一坐，时光的上半身从他身上抬了起来。而俞亮的手下意识跟着时光的腰移动，因为时光的抬升，收紧了抓握。时光的腿在他腰边。他感觉时光在他的身上扭来扭去一直贴着他，像没了他整个人都会散架。可时光现在分明在压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看他，似乎是时光更得优势些，而时光本人也这么觉得。时光的手在压制住他的上半身之后，又开始移动。时光有些洋洋得意地掐他脸。俞亮觉得很烦。
但是俞亮不觉得危险。
俞亮只是非常不乐意。俞亮的手下意识更加用力。时光受到来自腰的压力，小声“哎呦”，又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睡睡呗。”
“闭嘴。”
时光愈发嚣张：“快睡吧，要不然我给你泡热牛奶？”
“闭嘴。”
时光弯下腰，双手放在俞亮的胸口。时光的脸越来越近：“那你怎么让我闭嘴？”
俞亮把一只手从时光的腰上抽回，怼向时光的嘴巴。
时光被突发的攻击惊了一下，身体向后移了些，嘴巴在俞亮的手心后面发出呜呜的声音。时光抓住俞亮的手腕，想扯开，含混不清说了些你怎么这么粗鲁啊你还不如用嘴怼我之类的话，又试图贴上俞亮。俞亮的另一只手抓住时光的腰，一时又抓住时光的腿，时光在他身上磨来磨去而他越来越烦。大幅动作虽然让他们两个人的被子滚到一边，同时也让他们的身体产生了热。俞亮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湿意。如果时光再这么闹下去，那么两个人都可能要再重新洗一遍澡。俞亮的手越来越用力，手指在时光的肉上——无论是哪一块的肉手感都不错——留下一个抠挖的临时小坑。指尖深深埋了进去。
时光停下了。
时光喘息。突然这喘息也停住了。时光钳制住他的手放松，身体也突然向后，停定。时光在等。时光动作凝滞，身体内部蓄力——
冲击。
时光的身体又变得柔软，顺着俞亮的抓握向前弯。
“阿嚏！”时光话都说不出来了，“阿嚏——阿嚏！”接连不断。“你是不是——”呼吸混乱，“阿嚏！头发……阿嚏！毛弄我鼻子——阿嚏！是你吧——阿嚏！”
无语。
俞亮说：“你挪一下屁股，重死了。”
时光现在完全听俞亮的话，最主要是他完全没办法正常思考。俞亮坐起身，两个人变换姿势之后时光现在坐他大腿上，腿几乎算是缠着俞亮的腰。俞亮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伸手拉开时光捂住嘴的手，一只手的手指按上时光的鼻子，另一只手抽了床头桌边的纸巾。纸巾贴擦了擦时光的鼻子。“还痒？”俞亮问。
“等等，等等……”
“是不是着凉了？”俞亮用被子裹住时光，“多大人了还喜欢在床上打架。几岁了？”
“比你大。”时光哼哼，随后又有些泄气：“不打了，打不出来了。”
“闹够了就从我腿上下去。”
“行了行了我睡了。”时光裹着被子从俞亮的腿上爬了下来，蠕动到俞亮旁边的位置。而后他又扯了一下俞亮的睡衣角。
时光接连不断打喷嚏，俞亮只想接连不断翻白眼。俞亮伸手把时光揪住自己衣角的手抓住，压到被窝底下。时光又把手伸出被窝，俞亮把时光乱动的手压过时光的头顶。俞亮俯视时光：“别再乱动了。”俞亮又把时光另一只手压过头顶。“真要我把你捆在这？”
“你舍得？”
俞亮眯起眼睛：“你想试试？”
“我试试又怎么样？我看你不敢这么做。”
“我只是觉得现在没必要这样，该采取措施的时候我还是会做的。”
“行。”时光任由俞亮的手钳制住自己的手。“那现在我就这样睡，你也这样压着我睡？”
“没你那么无聊。”俞亮把手收回，视线离开时光，坐到床边。
时光不满：“你大晚上不睡觉去外面用功？”
“我去喝水。”俞亮穿上拖鞋。
“那喝完水赶紧回来，别在外面自己瞎想生闷气。”
“我能瞎想什么？生什么气？我又不是你，”俞亮反驳，“你先睡吧。”
俞亮来到厨房，抓起了暖水壶的壶柄，倒了一杯温水。他喝了一口，脑子什么都没想的情况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俞亮喝完这杯温水，又打开冰箱，打开了时光买的一罐冰可乐。他再一次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快速喝完了这罐冰可乐。